因文化的巨大差异,尹非凡没法跟华和枢解释,他抗拒成为深绿勇士的原因,最终败在了华慈爱的眼神、枢明艳的笑容下。
尹非凡懒洋洋的回到家,无精打采的冲了个澡,把自己裹进蛛丝被,放空大脑,睡了。
他不是个多梦的人,满以为回到部落的这夜,会无梦到天亮,却不想,做了个似漫长,又似短暂的梦。
梦中,也是长雨季末。
尹非凡抱膝坐着,昂着脑袋看天,看高悬夜空的圆月。
不知何故,照亮夜空的月亮,没有往日的皓洁,像是蒙了成绯色纱幔,透着血色,瞧着有几分瘆人。
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
松开环抱膝盖的细瘦胳膊,转身,四肢并用的往小小的篷子里爬。
不等他爬进虽狭小、简陋,却能遮风挡雨的家,响亮、刺耳的号角声,撕裂夜的安宁,传遍整个部落。
警示的号角之后,是泪、是血,是杀戮与劫掠、是火焰与混乱。
战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大部分跑出去迎击入侵者,少部分留下保护普通人。
没有觉醒的青壮年,或背、或扶、或抱,带着老弱,向部落中央、向他们的信仰汇聚之地聚集。
尹非凡小小的身体,在人流的裹挟中,跌跌撞撞前进,一路来到祭坛前。
祭坛上,年迈的巫者立于藤木巫杖前,空灵的咒言,自他口中吐出,与额间神秘、玄奥的巫纹交相呼应。
部落碑在巫者的呼唤下,顺着能量的牵引,悬停在巫杖上方,朦胧绿光透碑而出,向外扩散。
星辰般闪耀的绿芒,自图腾柱底部亮起,如龙盘柱,顺着柱身纹路,攀上图腾柱。
荆棘图腾浮现,悬挂在部落上空,每个荆部落战士,纯粹的本源能量涌入每个荆部落战士的身体,残暴的入侵者感受到了来自图腾的排斥与压制。
强烈的不适感,没有让入侵者忌惮,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条条青翠嫩芽,自荆部落战士的伤口中冒出,抑制住伤口恶化的同时,协助他们与越发暴戾的敌人战斗。
尹非凡的身体,如同身边每一个无力参战的荆部落人,以最虔诚的姿态祈祷着,虔诚的信仰化为力量,涌向高台上的巫者。
人群外围,战士背对祭坛,身姿笔挺。
守护族人、守护部落是他们坚守的信念,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亦无怨无悔。
此起彼伏的巨兽咆哮与人类临终的绝望嘶吼中,大地不断震颤,一头可怖巨兽,跃过战士们以血肉之躯筑起的墙,来到祭坛前。
许多荆部落人,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巨兽爪下亡魂。
长尾一扫,冲过来的战士被远远甩飞出去,巨兽驮着背上的战士,步步逼近。
男人高坐豺背之上,面对仍在吟唱巫咒的老巫,眼中满是蔑视,脸上的笑容狰狞且残忍。
手起刀落间,巫者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犹如喷泉,自切断的脖颈里,喷溅而出。
尹非凡脸上一热,枯瘦的小手摸了上去,摸到满手的湿滑温热。
他听到轻轻的“阿”,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看着寒光凛冽的凶器,劈开自己的身体,尹非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声“阿”是他发出的。
准确的说,是他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死亡前发出的最后声音。
之所以这声“阿”很轻,是因为,少年死亡前那一声,不是惨叫,而是呼唤,他想叫“阿巫”。
从右肩到左胯,瘦小的身体被劈成了两半,只左胯处未被切断的些许皮肉,还勾连着。
尹非凡清晰的感觉到,胸腔、腹腔里的东西失去保护,从残破的身体中滚落而出。
劈开他身体的人,没有就此放过他,利刃垂直插了下来,割断了细瘦的脖子。
热血洒在大睁着已然不会转动的眼球上,留下世间最深重的红,也把那个斩了荆巫头颅,杀死这具身体的男人面容,永远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那张脸,尹非凡不陌生,是设陷阱截杀他们,最终被他反杀的豺部落大地行者的脸。
长睫抖动、眼睑轻颤,乌黑如墨的眼睛猛然睁开。
平躺的尹非凡直视屋顶,男人张狂狞笑的模样,好似仍在眼前。
须臾,尹非凡眨了眨眼睛,眨去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魔影。
尹非凡利落起身,进入洗漱室,用冷水冲了把脸。
冰冷得好似能冻住手指的温度,驱散了梦魇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水珠顺着尹非凡利落的脸部线条,滴入水池,荡起圈圈涟漪,模糊了倒映在水中的面容。
恍惚间,尹非凡似是看到了一张瘦巴巴的小脸、一双不会转动的凝滞乌眸。
“别看了,我替你、替荆巫报仇了,不久的将来,也会为你的部落报仇。”
语毕,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将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拨得更加晃荡。
尹非凡接过开着小花的藤蔓送来的蛛丝帕,擦净手脸上的水,嚼了颗咬咬果,走出洗漱间。
“非凡,你醒了没?”
草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庭院传来。
即便木和草早已有了自己的房子,只要三人都在部落,两人还是会习惯性的来尹非凡这里蹭饭。
打开堂屋门,首先闯入眼帘的不是木和草的脸,也不是扎根在庭院的幻香美人藤,而是飘落的六棱雪花。
眠雪季,到了。
想到即将举行的眠雪祭,尹非凡忽然失去了对很多事情的兴趣。
草大步走到尹非凡面前,奇怪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非凡,怎么了,没睡醒吗?”
尹非凡拍掉草的手,叹了口气,说:“没事,进来吧,我给你们弄些热乎的吃。”
草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两眼亮晶晶的说:“好呀,吃什么?我来帮忙!”
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弄了顿又暖又好吃的早餐。
饭后,尹非凡打发吃饱喝足的兄弟两去训练,草下意识想拉着尹非凡一起,被有眼色的木直接拖走。
等两人离开,尹非凡又叹了口气。
本能逃避深绿勇士这一身份的他,抱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的鸵鸟心态,没管眠雪祭的准备工作,从怀里摸出传讯巫器,联系上趟。
雪季初至,各部落忙着为眠雪祭做准备,就连金铁扩张的脚步,都暂时停了下来。
趟不明白,尹非凡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联系他,尤其他们昨天刚见过面,即使有什么着急的事,昨天也有足够时间说清楚。
疑惑归疑惑,趟挺佩服深绿商队这个年纪轻轻、实力非凡的领队,态度自也不会差。
“非凡领队,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满足我自己的一些好奇心而已。”
“这样啊,不知你想问的是什么?”
“关于豺部落,你了解多少?也不用特别详细,大体说一说就好。”
“豺吗?我跟他们没什么接触,了解不多,你等等,我去问问卷,卷是巫者,随我们出走前,一直跟在阿巫身边,应该能知道一些。”
“好的,麻烦你了。”
没让尹非凡等太久,趟便找到了名叫卷的巫者。
从卷口中,尹非凡对豺这个部落,有了更详尽的了解,其中就包括了豺有多少高手。
豺的凶名能传遍北地,自是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支撑。
他们与深绿一样,是战斗向部落,实战能力出类拔萃,只是双方磨练战力的方法南辕北辙。
深绿在林海中战图腾生物,生死间自我成长;豺游走北地劫掠部落,屠戮中夺取一切。
暴戾的生存方式背后,是残酷的淘汰制度。
满十六仍无法觉醒的豺部落人,将被贬为奴隶,踏着被淘汰同族的血泪,豺成了北地唯一一个全战士组成的部落。
站在这群穷凶极恶的豺狼头上,统治他们的,是四名大地行者。
尹非凡边听卷将他知道的信息娓娓道来,边琢磨。
得知豺的最高战力是四名大地行者后,尹非凡立刻想到行商以来,他与豺的几次交锋。
第一次交锋,是在周部落,他们灭了一支豺部落精英小队,包括带队的大地行者及其伴生巨豺。
第一次是在岁部落,商队助岁部落打退了进攻的豺部落劫掠队,令他们损失惨重。
带队的大地行者虽成功逃脱,其伴生巨豺却折在了战斗中。
依卷所言,豺部落战士一生只能与一头巨豺结契伴生,伴生巨豺一旦死亡,战士亦会受到反噬,图腾能力将随时间慢慢衰退。
死了巨豺的大地行者,相当于半废。
第三次遭遇,是豺部落设陷阱截杀商队,被他们反杀,带队的大地行者与随行战士,全数伏诛。
这么算下来,凶名赫赫的豺,在他们手上折了不少爪牙。
四名大地行者去一废一,只剩不曾谋面的豺部落首领仍完好,中高级战士亦死伤不少。
如此大的损失,怕是已经动摇到了豺部落的根本。
尹非凡琢磨的时候,卷也把自己知道的全数说了,遂感谢道:“谢谢卷巫。”
“不客气。”
邀请卷过来的趟,一直陪同在侧,见尹非凡没什么要问的了,接过通讯器,简单寒暄几句。
挂通讯前,卷想到什么,让趟稍等,接过通讯巫器,对尹非凡道:“我这还有个不知真假的消息,非凡首领可要听听。”
“请说。”
“豺部落首领寇,于半年前起行踪成谜,据传,他消失是因为有了突破之兆。
十余日前,一中型部落覆灭,有消息说寇曾在战场上出现。
若这两个消息均非谣传,寇很可能已经突破屏障,成为神赐勇士。”
尹非凡心想,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嘴上只道:“多谢卷巫,你的消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