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久星和地老交谈完走出鬼市时已过子时,鬼市的灯笼稀疏了许多,街边酒馆里传来一声声醉汉的怪叫。听着颇衬鬼市的景色。
抬头看了看天色,夏久星并未回客栈休息,而是运起轻功,向城外人烟更加稀少的地方行去。在另一个世界,他答应过游戏里的一个女孩,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改变她的命运。
夏久星一直走到城外山林中,此地无人居住,却突兀的有一条修整的极好的路。夜风将香火的味道送来,前面的山里,藏着一座香火十分旺盛的寺庙——空因寺。
路的尽头是架在河上的一座桥,这座桥是香客进入寺庙的必经之路。夏久星立在桥上,一双寒眸静静凝视着远处在苍翠中半遮半掩的庙宇,那座庙里,有杀他父亲的凶手。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夏久星收回目光,他知道如果他现在去,那人肯定什么都不会说。还需要再等几天,等他死期将至……
脚尖轻点,夏久星自桥上落回岸边,一条青色的尾巴从他袖口探出。自来到这山林,小青蛇活跃了许多,似乎非常想钻到林子里玩。
夏久星垂下手指,小青蛇顺势从他的手上爬下落到草中,一阵簌簌声后不见踪影。夏久星由着它撒欢,拿出匕首,仔细的端详着立在桥头的木桩。若是木桩断了,整座桥都会倒塌。
在游戏里,这座桥也毁坏过。此桥断后,僧人们会告诉玩家从前还有另一座桥,只不过那桥年久失修,需要重新铺桥板——然后玩家就会帮忙到处跑腿,砍树劈木头铺路。夏久星心道,幸好他没有按剧情走,否则别的不说,一路上五花八门的跑腿任务就能把他折腾死。
夏久星目的不是困死寺中的僧人,只是想拦住明日欲来拜佛的香客,因此只需毁掉这座桥便好。夏久星刚要动手,忽觉身后一阵兵荒马乱,下意识回头,却见一头健壮的野猪疯了一般向他冲来。
夏久星轻飘飘的用轻功躲过,那野猪重重的冲向桥头木桩,一道青色被这力道从野猪身上甩出砸到草地上。嘎吱嘎吱的木头断裂声传来,接着是轰隆隆的倒塌声。夏久星沉默的看着面前景象,小青蛇畏畏缩缩的蜷缩在它脚边,它好像闯了大祸。
轻笑声自头顶传来,夏久星轻轻的将小青蛇放在手心,抚摸着它的小脑袋说道:“小青真厉害,你想吃什么?”焉哒哒的蛇头兀的竖起,夏久星竟从这竖瞳中看出了震惊。夏久星又一次被它逗笑,笑过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开心的笑过了。
努力的追溯自已的回忆,夏久星想起,自己上一次觉得开心,还是在来扬州的路上,他与那位掌司大人挤在同一辆马车里时。那位掌司大人瞧着冷面寡言,对他却很照顾。
轻轻的摇了摇头,夏久星心道自己确实应当让自己轻松些。这个世界江山万里,处处有美景,人间繁华无数,他还要在这个世界生活许多年。他可不想多年后回忆此生,找不到半分欢愉,最后扒拉出来的记忆,还是那辆昏暗狭小的马车。
夏久星回到客栈里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羡鱼是优秀的杀手,熟睡中听见轻微的响动自房中响起,立刻握紧匕首。
“羡鱼,是我。”夏久星将谷主送来的盒子轻轻的放到桌子上说道。
羡鱼放下匕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接着又躺了回去说道:“少谷主,您出去的时候,掌司派人给您送过话。近几日他太忙,没时间陪您去拜佛,让您去的时候说一声,他派人送您去。”
“这几天我也没空去”,夏久星回忆起那座倒塌的桥,又问道:“羡鱼,你有没有听说过武林大会的事?”
“我打听过了,少谷主,难道您又想打架了?如今在扬州的江湖人虽然多,高手却没几个,少谷主,您要是想上场,恐怕会打不痛快。”
“我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武皇图。”夏久星说道。
羡鱼与夏久星对视一眼,羡鱼说道:“昨晚我悄悄去看过,消息传出后,镇河帮那里被围的密不透风。问剑司得到消息,怕他们闹出事来派了许多人盯着。我们想进去很难。”
夏久星眯了眯眼,难道真的只能等到两天后的武林大会?
清晨,夏久星和羡鱼坐在房中吃早饭,夏久星趴在桌子上,把手里的早点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小青蛇嘴里塞。羡鱼见他难得的没精神,给夏久星倒了一杯清水说道:“少谷主,您要不要睡一会?”
夏久星轻轻的点了点头,一连多日睡在野外,昨夜又跑了一夜,他确实应该补补觉。正如此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极有活力的少女的声音,这声音夏久星听着有些耳熟。
东云客栈一楼,赖青青叫了一桌子好菜,正激动的拉着身边一白衣女子的手说些什么。不同于赖青青的活泼,那女子淡雅温婉,轻声细语,手边放着的药箱昭示着她悬壶堂弟子的身份。
“茹娘,我好不容易来扬州一趟,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扔下我不管的!”赖青青撒娇似的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是老天爷对你狠不下心,本来今日我要和母亲去空因寺礼佛的。没想到进空因寺的桥昨夜被野猪撞坏了,去不成,只好来陪你了。”茹娘弯了弯柳叶眉说道。
羡鱼顺着夏久星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道:“少谷主,那个女子名为柳冰茹,据说医术高超,是悬壶堂堂主的得意弟子。”
夏久星点了点头,他知道,因另一个世界,他知道许多关于这两个女孩子过去未来的事。
下面的叽叽喳喳声突然消失,一颗小石子从窗户外扔进来,夏久星低头一看,赖青青站在下面得意的举着算盘喊道:“师兄!我算到你躲在那里!”
记忆中强大凌厉的蒙面刺客没有出现,从窗边探出头来的,是一个面色冷淡的俊秀少年。他面色苍白,眉眼间笼罩着淡淡的倦色,一副正在病中的模样。
赖青青顿时僵住,尴尬的将算盘藏到身后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接着便夹着尾巴跑回了茹娘的身边。
赖青青回去后一头雾水的折腾算盘,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夏久星看着憋笑的羡鱼说道:“你说她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羡鱼回想起江湖中关于赖青青的传闻说道:“三个时辰?”夏久星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早就睡了一觉了。
出乎他们意料,仅仅一刻钟后敲门声响起。杂乱的节奏里藏着只有江湖人才能听懂的暗号,羡鱼上前开门,门外的果然是赖青青。
赖青青轻手轻脚的进门,然后盯着夏久星的面容啧啧称奇。“久星师兄,原来你这么长得这么好看!”
给这位身怀异能的少女倒了一杯水,夏久星说道:“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关门弟子”。
赖青青立即摆了摆手说道:“刚才我真的没认出来,是茹娘发现的。她说昨天她在悬壶堂见过你,堂主和你聊了足足两个时辰。堂主写完药方,还是她去药房帮你配的药。她说堂主配的药很奇怪,药力很猛,除非武林高手服药后用内力吸收,一般人受不了这药效。”
“久星师兄,你这打扮……难道是要刺杀什么大人物做的假身份?”赖青青压低声音好奇的问道。
夏久星笑了笑说道:“刺客的事情怎么能随便打听,你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传闻陛下十分信赖国师。身为国师的关门弟子,等你去了京城,肯定会有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对你献殷勤,你一定要多加分辨,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师兄放心,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被别人骗。师兄,我刚刚算了算你的姻缘,你是不是正和某位姑娘……”赖青青挤眉弄眼,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夏久星觉得自己被噎了一口,放下水杯说道:“赖师妹,你两次算我姻缘,都没有准过。”上次赖青青说他红鸾星动,几个月过去,他连姻缘线的影子都没见过。
赖青青不可置信的拍桌而起说道:“怎么可能,我最擅长的就是算姻缘了。我和你打赌,三个月内,你一定与别人拜堂成亲!”
“三个月?”夏久星看着信誓旦旦的赖青青,他终于想起,另一个世界里,赖青青算的从来没错过。
“也有可能是半年……”赖青青拨弄了一下手指,又有些犹豫的改口道。
沉默了片刻,夏久星说道:“赖师妹,柳师妹还在下面等你。柳师妹颇受堂主信赖,事务繁忙,难得今天有空来陪你,你就忍心扔下她不管?”
赖青青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两三句话后,便被夏久星哄着回去了。羡鱼关上门后也有些好奇的看着夏久星说道:“少谷主,赖姑娘之能在江湖声名远扬,您要不要……早做些准备?”
“没有丝毫预兆的事,怎么做准备?”夏久星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说道,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先好好的睡一觉。
另一边,符云书依约来到悬壶堂,堂主郑重的接待了他。两人本要谈正事,但堂主一见到符云书手上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伤口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医者本能,提出先帮符云书看看伤再说。
符云书从善如流,手上伤口包扎好后,堂主开了个药方,下意识喊了一声茹娘。没有得到回应,堂主这才反应过来茹娘今日不在,改口唤别的弟子前去配药。
符云书理了理袖口说道:“传闻堂主最为得意的弟子是柳大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晚辈没记错,柳大夫的父亲,是怀松书院的山长。”
“不愧是掌管问剑司的掌司,方才我唤的正是她。掌司大人既对悬壶堂弟子如此了解,想必也知晓悬壶堂如今最烦忧的是什么。”
“药商”
悬壶堂对穷苦百姓不收诊金,治病时能开三文钱的药绝不开五文,此举各大药商早有不满。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药商也有为难之处。此时他们尚且给老身几分薄面,待过几年老身将堂主的位子交给小辈们,他们恐承不住药商逼迫。到那时受苦的还是看不起病的百姓。”悬壶堂堂主叹了口气说道。
江湖中皆知晓悬壶堂堂主欲将位子传给柳冰茹,但悬壶堂此辈人才济济,堂中有许多其他优秀的弟子不满。那些外人不知晓的是,最不满的不是其他弟子,而是药商。
柳冰茹最擅长的,是防微杜渐。她对病灶敏锐至极,擅长在大病还未成形时便将其消灭在萌芽。若她接任悬壶堂堂主,上行下效,药商所得的利润会更少。
“为此事烦忧的,不应当是悬壶堂,而应当是朝廷。”符云书沉默了许久说道。
两人商议了许久,三个时辰后符云书才走出悬壶堂。马车在人群中慢慢行进,一阵清风吹起窗上的帘子,符云书瞥见路边客栈牌匾上的几个大字“东云客栈”。符云书心想,他似乎许久没见到那位夏公子了,可仔细算算,两人分开不过一天。
正在思索时,帘子合上的最后一瞬,符云书似乎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符云书心头一动,喊车夫先将马车停下。
“夏公子,又见面了。”符云书轻轻颔首说道。
夏久星笑了笑,晃人的日光下,他的面色似乎更白,又似乎被晒出了些血色,整个人都多了几分人气。符云书问道:“日头正大,夏公子这是想去哪?”
“我想去书局买些书”。夏久星说道,他想对这个世界的各种事都了解一些。
“我正要去附近,夏公子可愿让我载你一程?”符云书说道,镇河帮离着扬州最大的书局不远,他正好要去那里。
“在下求之不得”,于是夏久星很快钻进了马车。符云书端坐在最里侧,待夏久星坐定后说道:“夏公子的面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可是已经去悬壶堂看过了?”
“已经开过药了,掌司大人,我听说有人要在扬州办什么武林大会?”夏久星单刀直入的问道。
“确实有人想办”,符云书说道。
“那问剑司想不想他办成?”夏久星又问道。
符云书毫不掩饰的摇了摇头,再过两天陛下就到了,按陛下脾性,到时候肯定想去看热闹。他曾经在胶东看到过,那些江湖人一看到武皇图,如疯狗般理智全无。略微想象了一下那时景象和因此多出来的公文,他符云书是疯了才希望那武林大会能办起来。
两人在车里交谈了几句,忽有一人急匆匆的前来禀告。镇河帮那里果然出事了,有擅长藏匿身形的江湖高手躲过层层戒备,潜入镇河帮想偷武皇图。
符云书立即起身离开马车,骑马赶向那里,临走前符云书吩咐车夫将夏久星送到书局,夏久星却摇了摇头,让车夫去镇河帮。
这样的热闹,他怎么能错过?
夏久星坐着马车赶到时,场面已乱成一团。原本蹲守在门外的江湖人们推搡着想挤进去,几个问剑司的精锐持剑死死把守着大门,整个镇河帮总舵外,军士十步一岗,将整个院子围的密不透风。
有一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自院中走出说道:“那贼人被抓住了,武皇图没事。诸位好汉莫急,两日后河边演武场,大家自会见到武皇图。”
那些江湖人并不买账,中年男子说的口干舌燥,极力安抚。夏久星找到符云书身边一个认识他的人,带着他从角门悄悄进入。
不动声色的记下院中地形,行至大堂前,夏久星看见符云书如一座山般沉默的站在那里,身上没有半分内力,气势却压的镇河帮帮众们拿刀的手都在抖。有一头破血流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怀里死死抱着一小木盒,眼神如燃烧着炬火般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