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间的谈话?”


    略做收拾后,康熙微微侧起身子,深邃的眸光上上下下地将炕上的三头身打量了一番。


    “男人?”


    “嗯嗯,是哒。”


    顶着自家皇玛法怀疑的目光,弘曦下意识挺了挺小胸膛,重重点了点头。


    接着又故做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摇头晃脑道:


    “唉,阿玛额娘总把弘曦当小孩子哄,可是弘曦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这模样可不就是小孩子吗?康熙唇角微抽。嘴上却好整以暇道:


    “那咱们弘曦心里都有什么想法?可能说给皇玛法听听。”


    “弘曦心中想法可多可多啦!”


    弘曦挺直着小身板儿,猛然间张开双臂,费力地在空中比划了一圈。然而他到底高估了这具身子的平衡性。一个趔趄,猝不及防下竟差点头朝下栽倒在炕上。


    康熙“………”


    “咳咳……”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弘曦学着自家阿玛轻咳一声,双手背后,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继续道:


    只那闪躲的小眼神儿时不时在老爷子身上溜达一圈儿。


    顾及自家小孙儿那可怜的自尊心,康熙微微拨了拨手上茶盏,也假做未曾发现的样子,果然下一瞬见对方底气更足了些。


    三头身的小不点挺着小身子气势昂扬道。


    “弘曦要告诉阿玛,弘曦也是有小情绪的,把弘曦当小孩儿哄是哄不好哒………我们爷俩需要的是一场属于男人的交流……”


    “弘曦要是很喜欢的话也要告诉阿玛,讨厌的也跟阿玛说………阿玛也是,不喜欢弘曦做什么要告诉弘曦才行………”


    “弘曦上次跟阿玛说弘曦很喜欢那个玩具,阿玛就没没收……还有茄子……”


    说到茄子,弘曦皱了皱小鼻子,很是嫌弃。


    “弘曦告诉阿玛每次吃茄子弘曦就特别特别难受。阿玛就再没有非要弘曦吃啦!还有阿玛不喜欢弘曦晚上玩玩具,弘曦也乖乖听话不玩了呦!还有还有………”


    炕上弘曦还在掰着手指头,喋喋不休的说着,小孩子哪怕在聪明,言语也不可避免有些混乱。


    然而就在这些前言难搭后语的啰嗦中,却让一旁的康熙心头一震。


    保成小时候,便是吃上口好吃的点心,也是要巴巴的跑来同他说上两句的。


    “保成啊,为君者,切记勿要纵于私欲!”


    自那以后,便是再喜欢的点心,保成那孩子也不曾多用过一口………


    是从什么时候,他们两父子连个家常话都不曾好生说过了……


    康熙眸光微润,若有所思。一旁的弘曦见状不由暗暗吐了口气。


    没过多久,便听得陛下有旨,诏太子殿下入园。


    没人真正知晓两人在殿内究竟说了些什么。


    据说陛下太子殿下彻夜相谈……


    据说殿下离园之时,眼眶微红,嘴角却是隐有笑意……


    当日之事,康熙帝并未明令禁止,很快诸方有心人士便纷纷得到了消息。而此时的弘曦,因着常呆在清溪殿的缘故正被一群皇子皇孙团团围在一处。


    皇家的孩子,哪怕还小,也是不乏政治敏锐的。


    “曦堂弟,你整日陪着皇玛法,可知道皇玛法怎么突然召见太子二伯了?”


    “曦堂弟,你快想想此前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曦堂弟………”


    “弘曦才多大啊!能懂个什么?”


    一旁的弘晴没好气的冲一众皇孙狠狠瞪了过去。弘晖则微微侧过身子,将弘曦幼小小身子挡的严严实实。虽是面色如常,但明眼人,都晓得对方这是生气了。


    众人一瞧这阵势,虽心有不甘,但到底没敢再放肆,更何况对着这张脸,众皇孙不想承认,心里也是有些个犯怵的。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放弃之时,原本在后头躲着地弘曦却是悄悄探出了脑袋。一张同老爷子极相似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得意洋洋。


    “弘曦是知道的哦!”


    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众人眼前齐齐一亮,弘晖则瞧了眼自家弟弟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不觉间露出些许笑意。伸手拉住了想要上前阻止的弘晴。


    “曦堂弟,堂兄那儿新得了匹小马驹………”


    “曦堂弟,我那儿有新出的万花筒………”


    “曦堂弟,堂兄我知道有家点心,可好吃了……”


    “堂兄们这么想知道吗?……”弘曦微微瞪大的双眼,歪着头好奇道。


    众人齐齐点头。


    “那好吧……我告诉你们哦………皇玛法同太子二伯他们是在………在进行一场………”


    一场什么?


    弘曦声音愈发的神秘,声音也慢慢弱了下来,众人不自觉靠前走了一步,身子下意识往前方倾斜。


    “一场男人间的谈话!”


    话音刚落,众皇孙齐齐栽倒。


    唉,弘曦郁闷地瞧了一眼仿佛吃了茄子一般,神色一言难尽的众人。心道这年头怎么说实话都没人信了呢!


    老实人怎么就这么难!叹息!


    ***


    老爷子身前之人嘴巴一向严实,太子也是深得他老人家身传,众人难以得到确切消息,不免各自揣测纷纷。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更令人跌破眼球的是,接下来这段时日,这对天家最尊贵的父子仿佛又回到了蜜月期。虽说索额图依旧被关押诏狱,然太子爷却得以时时出入清溪殿。老爷子更是各种赏赐一股脑的往毓庆殿里拨。


    书房内,便是此前早有些预料的胤禛都不免心中微震,微微垂眸不晓得再思量什么。最后也只叹得一句,神色带着些许怅惘。


    “父皇他,于二哥到底是不同的。”


    一袭青衫的戴铎垂首立于身侧,听罢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君权在上,日后迟早还有烧起来那一日。贝勒爷您日后未必………”未必没有那一飞冲天之日。


    然而话还没能出口,便听得上首募的一声怒喝。


    “住口!”


    “此等妄言,本贝勒决计不想听到第二次。”


    原是胤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光如利刃般直射而来。


    戴铎等人见状连忙跪下,“奴才有罪!”


    “二哥文韬武略无一不绝,且素来带本贝勒不薄,此等忘义之事,尔等日后休要再提。”


    “奴才明白!”众谋士连忙俯首应诺,只是神色间过多或少带着些许遗憾之色。


    身为谋士,有哪个不想自家主公更进一步。


    .下首的戴铎同样重重一鞠,然在那无人发现的地方,一双黑眸,却是亮的惊人。


    他戴铎此番终究是没有择错英主。


    这人啊,不拘在哪个位置,持的住方能走的远。


    ***


    不同于四贝勒府微起波澜,皇城的另一侧,直郡王府。


    厅内募的一声重响,却是胤褆狠狠地砸掉了手中的酒杯。


    “凭什么,凭什么!教唆谋逆,索额图那老匹夫犯下这般大的罪………便是千刀万剐,死个千百回也不足为惜。”


    “都留着赫舍里氏的血,胤礽……胤礽他凭什么还能独善其身!”


    皇阿玛眼中难道就只他胤礽一个儿子吗?若是此次犯下此等罪行的是他身旁的亲信,试问老爷子也能做到这般毫不粘连吗?


    胤褆拳掌紧握,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暴起。回回都是这样,从小到大次次具是如此,他们这些儿子究竟又算些什么?


    “纳兰大人,那接下来……”


    “郡王殿下……”


    半响,胤褆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正要同身旁之人共商大计之时,却见眼前之人募地站起身来。


    胤褆心中猛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只见来人身子躬的极低,半响带着些许叹息道:


    “殿下,明珠已老,本就身无外职,如今神思也不若昨日之清明,日后怕是不能再同殿下效力……”


    “您老可也觉得本王不若那胤礽受皇父看中?不堪大用,如今想要弃暗投明了?”


    心中怒极,胤褆反倒镇定了下来,只眸中愈发的晦暗不明。


    “殿下………明珠既已为殿下谋,如今又是一副老迈残躯,又怎会相托他人……”


    “老朽如今所求,不过一安稳清净之地,静等归去罢了………”


    “说到底,纳兰大人不过是觉得本王资质驽钝,难成大器罢了。”


    胤褆微微冷笑。


    “殿下何出此言。”明珠身子愈发低了下来:“殿下才智武功具是上上之乘,兵法谋略此间更是少有人及。”


    “此番情景,不过是天不予我,时不予我罢了……”


    明珠眸光翻涌,都道他与索额图那老匹夫一世争锋,然索额图那等目光短浅之辈,又启能入得他眼。


    然偏就是这等愚莽之辈,竟是凭着太子亲族之身,硬生生地同他齐身而立……甚至屡屡压他一头,又教他如何能甘心………


    明珠双目微微阖起,任是他机关算尽,再无遗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二字。


    “殿下!老朽临行前斗胆再赠殿下一句。”


    及至府门处,明珠再次抬眼看着眼前之人。知晓对方壮志已定,再难更改,最后也只垂下眼谆谆道:


    “日后不拘何种境地,殿下切记莫要做下那等伤及兄弟血亲之事。”


    “殿下,切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