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退婚后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 6、斥候卢当(一)
    岩县距离凤林关只有十余里,荒芜多瘠,产粮不多,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


    “我说,这都好几天都没见人影了,咱们就在这儿干等着饿肚子吗?”


    清晨羊肠道上空无一人,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伏在高处的石头后面,他们说话间隙觑着前面那人,虽然长得一副黄脸尖腮的干瘦模样,但显然他是这群人中领头的。


    卢当从胳膊上捉住个虱子,两根指头那么一挤,鼓囊囊的虱子便成了个扁的,虱子还知道吃饱了死呢,哪跟他们一样,在这兵灾战祸里,到死都不知道个饱的滋味,


    “急什么,我都打听好了,县里没给边军交粮,我就不信那些当兵的能放过他们。”


    “可那些是当兵的,咱们怕是打不过吧。”


    有村民心虚起来,他们也是被收了田,没了法子才来劫道,却没想着要和军队对着干,卢当嗤笑一声,啐出一口吐沫,


    “都快被饿死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卢当眯起眼,只见一个黑点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拉!”


    一条粗绳从沙地里平地而起,将那马腿绊住,这便是简易的绊马索,他们经常用这法子拦住来往的商旅。


    马长长嘶鸣一声,应声栽在黄沙里,村民从草丛里欢呼而起,可刹那间又没了音儿。


    黄沙散尽,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转身将马拉了起来。


    村民都看傻了眼,这,这人没事?


    “愣着干嘛,冲啊!!”


    贺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抬头,便见几个手持木棍和锄头的汉子扑了过来,这些人一看就是普通村民,大白天竟干这种劫道的事。


    她一蹙眉头,俯身捡起路上两三石块,扬手一砸,那扑过来的两人就先后扑倒在地,剩下的人发出惊呼,急急停在几步之外,连上来都不敢上来,惶惶地挥动着手里的锄头镰刀。


    这场景顿时就调转了个个儿,仿佛贺英才是那无恶不作的恶霸一样。


    “我和你拼了!!!”


    僵持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手中的镰刀劈向贺英。


    贺英侧身闪过,那身影踉跄了下,她莫名觉得这身影有几分熟悉,只见那人还要再举起镰刀,她掣出手中匕首,抵在来人的咽喉上,他手上的镰刀应声而落,僵在原地。


    贺英也终于看来人,愣了下,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卢当?!”


    正午时分,县城里一家食肆铺子冒起了滚滚白烟,与往常不同,今日棚子里挤了好些衣衫破烂的村民。


    卢当抱着粥碗,舔着碗底,直到把那碗底儿舔得能照出人影了,这才抬起眼来,一扫四下还在低头喝粥的村民,他觑了眼面前的少年,不安地撺了撺了袖口。


    “诶,真不用给钱啊。”


    少年笑了下,如玉的脸在日头下泛着光,笑也是淡淡的,跟庙里供着的观音一般好看,


    “不用,你且吃你的。”


    说着,贺英从腰带缝着的暗袋里取出铜钱,这还是张氏走的时候给她缝的,


    “老板结账。”


    “统共一百二十文。”


    贺英数着手里的铜钱,直到数到最后一枚的时候,指尖一顿,刚刚好一百二十枚。


    卢当见贺英把钱一枚不少地放在了桌子上,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这世上还有被人抢了,还请人吃饭的人,在这地界儿抢食吃久了,一时遇上这种好事还真不大适应,卢当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


    “我说,你这到底图的什么啊?”


    贺英抬头看着卢当,一言未发。


    卢当,甘州人,生年不详,原天元七年从军,武威军金戈营斥候,肃州之战中其为送开战情报,曾孤身穿过甘峻山北,三天跑了百里路,后阵亡于肃州之战中。


    她还记得第一次上战场时,身旁同营都死完了,是卢当在探情报回来的路上,从死人堆里将她刨了出来,那时她夜夜做噩梦,总觉得自己不该苟且活着,是卢当告诉她,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人生,有人死,可难得的是经历过最难的日子还好好活着。


    卢当身上似乎有一种劲儿,一种不认命不服输的劲儿,再操蛋的日子也要咬着牙活下去,这是卢当教给她的军营第一课。


    “我名叫贺英,甘州永登乡人。”


    贺英站起身来,扬起脸看着曾经最亲近的伙伴。


    卢当顿了一下,似乎不大习惯这般正式的介绍,他砸吧了两下嘴,站起来,有些拘束地闷声道:


    “卢当。”


    说完,他又看了眼贺英,把手攒进袖口里来,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我看你这身手,是当兵的吧,我知道你来岩县做什么。”


    贺英看着眼前的卢当,作为他以前的伙伴之一,她十分了解卢当这种打探消息的本领,不然也不会做了军中斥候,两军都开战了,还能自己光着脚跑回来,这就是本事。


    “你说说看。”


    贺英眉毛一挑,把卢当的话接下来,卢当见他还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就顺着往下说:


    “你们想从县里豪绅家要粮,我跟你说门都没有,今年的粮全叫县尉收走了,他们自己都没粮。”


    “县尉?”贺英一挑眉毛,


    “对。”卢当点点头,指着不远处县城的牌匾,“看见了么,在这岩县,那县尉便是天,豪绅和县尉勾结,府库里有吃不尽的粮,都是踩着人的骨头往上走的。”


    贺英眯起眼望着那城墙上的牌匾


    “既然如此,那便把那天捅破,找条活路。”


    这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种话,卢当怔了下,咽了口口水,对着面前人道:


    “你,你打算做什么?”


    贺英扭头看向他,


    “还得麻烦你帮忙引个路。”


    *


    傍晚的县衙大门外,稀稀拉拉三四个行人,比起路过百姓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县衙里红木做梁,白墙黑瓦,建的是气气派派。


    贺英和卢当站在门边,贺英要上前敲门,卢当一把拉住她,


    “你可想好了。”


    贺英看了他一眼,上前扣了扣门环,半晌出来了个衙吏,狐疑地扫了眼门前的贺英道:


    “你是谁?”


    贺英做了个揖道:“我是武威军派下来收缴军粮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衙吏就把门“哐当”合上了,贺英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县衙,卢当嗤笑了一声,


    “瞧我说什么来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侧门就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身穿锦衣,大腹便便的男子从府衙中走了出来。


    看到那人,卢当脸上的笑容一敛,脸色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大步朝人群走去,贺英回头一看,也不知卢当要干什么,连忙追上去。


    “你还我妹妹性命来!!”


    卢当大喊一声,猛地扑过去,那人被突然冲出来的卢当吓了一跳,身边冲出四五个家丁,将卢当拉开,摁倒地上,可卢当仍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面前人,


    “杂种!还我妹妹命来!”


    妹妹?


    贺英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她记得前世卢当曾经说过,他有个妹妹,但只说他当兵前就死了。


    行人们聚在一起,纷纷议论道:


    “这卢家兄妹也是可怜啊,爹娘两个死在饥荒里了,好不容易四处讨饭长大了,妹妹却没了,死得不明不白的。”


    “诶,话可不敢乱说,那可是乡绅王家,县老爷都不敢得罪,谁惹得起呢。”


    卢当还想反抗,却被那些人侧脸摁在地上,灰尘扬起些溅在脸上,他却连这世间最低微的尘土都不如,那王家老爷自高到低地看着他,抖了下两腮的肥肉,冷笑一声:


    “卢二狗,我留你一命,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卢当被压在地上,眼神冒着血丝,只看着那人趾高气昂的脸,咬紧了牙,一言不发,那人弯下身拍了拍卢当的脸,


    “我说了千百遍,你妹妹是与人争执后八月初就跳井死的,尸体都泡烂了,你怎么还纠缠不休。”


    卢当被人抓起头发,吊着眼睛,混着丝血沫子,他啐了口吐沫到那人脸上,


    “我妹妹饥荒都熬过来了,怎么会与人争执两句就跳井,分明是你王家害死了她!!”


    那王家老爷食指一抹脸上的吐沫,面上扭曲起来,阴霾盯着眼前的人,


    “胡言乱语,给我打!”


    话音将落,只见那些打手七手八脚地围上去,把卢当面朝天摁在地上,拳头如雨般落下。贺英急忙扒开人群,一手挥开一个打手,将奄奄一息的卢当护在身后,她扫了一圈这些打手,目光盯在那王家老爷身上,


    “光天化日,动用私刑,怕是不合律法吧。”


    王老爷抖了抖两腮赘肉,眯起眼看着贺英,“你又是谁?”


    贺英道:“武威军,当兵的。”


    一听到武威军三字,围观百姓中也发出一阵抽气声,那王老爷目光似有些闪烁心虚,就在这时,县衙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一身褐色长袍,


    “什么人在县衙外喧哗。”


    那王老爷急忙一鞠躬道:


    “大人,这卢二狗几次三番硬说他妹妹死与我家有关,想必是要打秋风,要钱财,这人平日里在乡里就偷鸡摸狗的,这次竟想杀人行凶,还望大人做主啊。”


    这分明是一面倒的话,贺英眉头皱起,刚想张口替卢当反驳,却见那县尉眉毛一竖,点了点头,


    “来人,把那卢当抓起来关到牢里去细细审问。”


    贺英伸手想拦,可那县尉却喝道:


    “我看谁敢包庇这暴徒,那便是有勾结同伙,罪加一等。”


    贺英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望向那县尉,他看向她眼神里不无轻蔑,


    “不管你是谁,进了这岩县,便都得听我的。”


    话音落,县吏们用铁链锁住卢当扭进了县衙,看热闹的人群散去,那王家老爷坐上马车也悠悠地驶远了,只留下青石板路上暗红的血渍。


    贺英皱起眉头,望着这县衙,当务之急,她得想个法子把卢当弄出来。


    可这法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想,夜色将近,贺英到了落脚的驿站,好在这驿站听她是武威军来的兵,通铺不要钱,否则她晚上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贺英进了房,找了个靠墙的铺盖,躺在上面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是那县尉欠粮不交,一会儿又是卢当扑上去喊他妹妹,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边有什么动静。


    贺英心里一惊,多年来的军旅生活,让她下意识地就抽出了怀里的匕首,一翻身抵在一旁人身上。


    “咚!”


    她压在一人上方,一抹亮光划过,脑子里清明起来,她看着眼前那双桃花眼,两人挨得极近,黑夜中偶尔能听到屋子里一两声的鼾声,除此之外就是彼此的呼吸声。


    贺英鼻翼微微翕动,这人身上不同于旁的男子有汗臭味,反而清清凉凉的,像是一种木质香的味道。


    只听见一声浅浅的笑声,那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莫名带着些悸栗酥麻,


    “贺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