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晏希驰不曾战损双腿,基本上是他隔三差五去寿安堂给老太妃请安。


    而自行曳一役之后,他养伤不便出行,便是老太妃隔三差五往桦庭跑。


    听闻宫里的太医令来过,程氏这日傍晚便和往常一样,被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前来看望自家孙儿,随行一道的还有顾之媛。


    在后院门口瞥见鱼宝,顾之媛认得她是江莳年的陪嫁丫鬟,便问玖卿:“她怎么在这儿?莫非表嫂过来了?”


    玖卿点头:“王妃有事找王爷,现在书房里。”


    想来小夫妻俩人相处得不错,程氏心里高兴,道:“媛媛啊,走,咱们去看看你表哥表嫂。”


    玖卿欲言又止,本想开口阻止来着,却不知该如何描述……


    于是顾之媛扶着程氏,径直往晏希驰书房的方向去了。


    .


    忽然之间就被江莳年扑了个满怀,还被她命令“别动”,晏希驰脑子里短暂空白了一瞬。


    先前酝酿过的所有思绪,都被这一扑给扰乱了。


    十九年的人生,晏希驰从未遇上这般“棘手”之事,且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下意识接住了她。


    由于听觉极为敏锐,听到书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阿凛和玖卿却未提前来报,晏希驰便知来人定是祖母。


    他喉结动了动,出声警告江莳年:“下去。”


    可江莳年腿上麻劲正上头呢,哪儿能动?


    就死死扒着晏希驰,双手拽着他腰上衣襟,嘴里还因“酸爽”时不时溢出些细碎的呻|吟。


    十六岁的少女身娇体软,脑袋跟脸蛋儿贴在他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襟,晏希驰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王妃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淡而清浅的香气。


    他浑身僵硬,面色越来越阴沉。


    本想直接将人从身上掀下去,但动手之前,晏希驰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祖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子琛啊,作为男儿,在女子面前一定要有风度。”


    不仅如此,祖母还曾教导过他,待人、接物、处事,应当温和谦逊,遵循君子之仪,君子之风。


    如果江莳年知道这些,便会明白晏希驰这个人为何会给她一种仿佛在长期压抑克制着什么的感觉。


    晏希驰自小从未感受过母爱,索尔娜依自尽之后,他被接进宫中做了皇子伴读,经历摸爬滚打,见过不少腌臜之事。


    总的来说,这世上除了祖母,无人真心待他。


    因此晏希驰凡事克制,至少在老太妃程氏面前,他一直是个“乖仔”。


    “乖仔”晏希驰知道祖母来了,想起祖母的教诲,忍着没对江莳年“行凶”,只是出手轻轻推她。


    这不推不要紧,一推她还嗷起来了:“哎嘶……麻麻麻麻再等会儿——”


    叫得那么真情实感,晏希驰一时有些把不准,他的王妃究竟是不知廉耻故意贴他,还是真就腿麻了而已。


    晏希驰不喜人近身,坐上轮椅之后,连阿凛跟玖卿都能感受他对外界的排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没有抗拒江莳年。


    于是当程氏跟顾之媛来到书房门口时,就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晏希驰面色冷凝地端坐着,垂眸,手肘搭在轮椅两侧。这本来没什么,关键是他怀中趴着个女子,衣衫凌乱,体态孟浪,月色裙摆在晏希驰的玄色衣袍上铺开,视觉上说不出的旖旎香|艳。


    不仅如此,女子口中还嗷嗷呜呜呻|吟着,嚷嚷着“别动,再等等就好——”


    ……


    给老太太和顾之媛看得目瞪口呆。


    青天白日的,知道不可能,但主要是姿势和声音都太……程氏面上闪过尴尬之色,手中的拐杖都险些没握住,当即便要领着顾之媛出去。


    这时晏希驰淡声开口:“祖母,她是腿麻了。”


    程氏方才那一瞬间的表情过于愕然,晏希驰曾经作为王府世子,跟宫里的皇子一样,到了一定年龄,是会被引导修习“房中术”的。


    这也是古代男儿稍微有点家世的,通常会在十几岁的年纪被家中长辈安排通房,或是提前纳个妾什么的,为的就是“通人事”。


    晏希驰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那一类,因此看到程氏那表情,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祖母可能误会了什么,于是开口解释。


    这不解释不要紧,一解释,他自己耳根反而越发烫了,苍白的面容之上浮现浅浅绯红。


    江莳年听到动静,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愣了一下,喃喃道:“年年给祖母问安。”


    程氏面色这才恢复了些。


    晏希驰道:“祖母,让阿媛扶您去厅堂坐坐,孙儿很快出来。”


    老太妃正有此意,便同顾之媛一道出去了。


    顾之媛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被刺激得心神恍惚,胸口陡然生起一团郁气,脸色不怎么好。


    书房内。


    江莳年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这样子可以说是非常的“不成体统”了,隔了这么会儿,她腿上麻劲总算过了最“酸爽”的阶段。


    “对不起王爷,年年不是故意冒犯您……”


    这番小插曲,把两人先前那点针锋相对的氛围彻底冲散。


    江莳年边道歉边起身,期间手从晏希驰腰间滑下来,借力站起时,隔着衣袍,好像一不小心撑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还有点烫……


    就在这时,不等江莳年反应,晏希驰忽然一下擒住她的手腕,非常粗暴地将她掀到了地上。


    !!!


    江莳年卧了个槽。


    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


    刚刚老太妃还在的时候,他明明挺温柔的,老太妃一出去,好家伙……这狗男人简直莫名其妙!她招他惹他了吗?干嘛突然推她?


    被掀在地上,砰的一声,江莳年侧着身子摔下去时,手腕当即给蹭破了皮。


    细密血珠点点渗出。


    怎么说呢,江莳年上辈子爹妈早逝,是在舅舅家里长大的,也算寄人篱下,却从来没受过现在这样的委屈。


    现实世界里谁敢这样对她?她分分钟叫她哥哥姐姐捶爆人狗头!


    江莳年从小没挨过打,也没给人欺负过,舅舅待她不错,外公外婆也把她放掌心里宠着。而且她长得漂亮,自小享受惯了男孩子对她的各种“追捧”,长大后身边异性也都拿她当女神来着。


    哪像现在?这算故意伤害还是家暴?


    对比之下,江莳年越想越委屈,情绪上来后,眼眶一下就湿了。


    她没出声,也没起来,就伸手抹了一下眼睛。


    看到她的动作,以及手腕上清晰的血痕,晏希驰眸色暗了一瞬。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以为那只是轻轻一下。


    默了片刻,晏希驰哑声道:“过来。”


    ……


    让过来就过来,当她是小猫小狗吗?!


    江莳年毕竟不是真的古代人,骨子里自有骄傲和自尊,在一个男人面前低声下气已经很憋屈了,更遑论忍受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动手?


    可是迫于处境,她不得不把眼泪憋回去。


    然到底不是专业演员,起身回到轮椅前时,江莳年的情绪几乎全写在脸上了,她没有再次蹲下,而是就那么直直站着,梗着脖子看向窗外。


    直到晏希驰冰凉的指节忽然触上她的手腕,江莳年一惊,条件反射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她转回脸,垂眸,发现晏希驰手里不知何时拿着类似纱棉之类的东西。


    真好笑,是要给她包扎伤口吗?用他推过她,掐过她的那只手?这跟现实世界的家暴男打了你之后再安慰你有什么区别?


    心下冷笑一声,江莳年脱口道:“不必了。”


    她嗓音里不自觉带了三分怒气,晏希驰在书案屉匣里翻找药膏的动作微微一滞。


    抬眸,晏希驰对上一双漂亮但泛着水光的眼睛,连睫毛都些许湿润。


    此时此刻,他的王妃鼻尖通红,眼眶里包着一汪泪,却在硬生生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就那么笔直端正地站在他面前,两只手分别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裙两侧,几乎要揪得起皱了,仿佛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豹子,明明想要亮出爪牙,却在拼命忍耐,一副要炸毛却不敢炸毛的样子。


    ……


    心疼是什么滋味?晏希驰从来不懂。索尔娜依去世之后,他甚至很少会产生什么情绪。


    很久以后,如果有人问晏希驰最怕什么,这世间没什么好怕的,除了江莳年的眼泪。


    然而彼时的晏希驰,自有他的底线和矜傲。


    他生来高高在上,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之后,甚至觉得可笑。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狗男人觉得他愿意给她包扎伤口,已是“纡尊降贵”,她却不领情?


    于是他沉默着将纱棉等东西重新放回屉匣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而后嗓音平静地道:“也罢,那便随本王去见祖母。”


    江莳年心下又是冷笑一声,觉得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


    晚霞的余晖消失殆尽,天边升起一弯新月,王府中灯火渐亮。


    厅堂中,见晏希驰自己操控着轮椅出来,程氏当即放下手中茶盏,示意顾之媛过去帮忙。


    晏希驰道:“不用。”


    顾之媛脚下一顿,看了一眼江莳年,江莳年却跟在其后无动于衷。


    不知是否错觉,顾之媛觉得这位新过门的王妃,这会儿好像在给谁摆脸子来着?


    回到程氏身边后,顾之媛意有所指地开口:“表哥行动不便,以后还得多多劳烦表嫂费心。”


    表嫂江莳年还没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压根儿就不搭理顾之媛,直接一屁股挨老太妃身边坐下,开始今日最后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