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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往事起……


    屋里琉璃灯轻轻一晃, 落在他俊挺的鼻梁上,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拢着光影便显出几分深邃来。


    “怕我?”谢珩淡淡问。


    姜令檀摇头,慌乱解释:“不是怕, 就是不合规矩。”


    “真是这样?”谢珩笑了声,神色讳莫如深。


    “嗯。”姜令檀紧张得低下头。


    屋里一时陷入有些冷凝的安静。


    姜令檀悄悄往床榻里边挪了一下,半个身体借着帐幔的遮挡有意避开他的视线。


    谢珩静静看着她的小动作也不点破, 唇边浮出一分戏谑:“罢了, 不过是逗逗你, 孤夜里还有事也该走了。”


    姜令檀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明明缩在大氅里就差没把自己裹成一个臃肿的小蝉蛹, 竟然还能特别灵活往外挪了挪, 一副恨不得他快些走的模样:“殿下既然有事要忙那便快些去吧, 耽搁了可不好。”


    谢珩气笑,不动声色咬着牙,伸手把人连带着大氅一起拽到怀里,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深深吻了下去。


    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总能说出叫他生气的话。


    往日因失语症不会说话时,楚楚可怜溢出一点颤音都乖得叫他心软,如今病是好了,小嘴叭叭叭说话麻溜,但十有八九全是用来气他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干脆毒哑算了。


    谢珩这样恶劣的想着,托着她后颈的手掌用了力气, 吻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越来越深,勾咬着她的舌根, 恨不得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初时他也只是想要小惩大诫,给她一个教训,可一旦碰上她的唇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无措的模样实在乖巧诱人,垂着的眼睫湿润浓密,唇舌里溢出的那点轻声细语,更是叫他想把她狠狠欺负哭。


    谢珩低头盯着她,沙哑的声音压着有很明显的愠色:“你这个小没良心。”


    姜令檀被谢珩这样看着,怯生生的眼睛里慌乱明显,她又惊又怕,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怕他下一刻会撕烂所谓的世道礼教和世人推崇的君子教养,要把她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不是小没良心。”她硬着头皮反驳,声音是绵软的听着反而底气不足。


    他单手紧紧扣住她,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将她抱起来,狭长深邃的凤眸深处平静下隐隐翻涌着一股蛰伏已久的疯色。


    “这几日暂且先别出东阁。”谢珩看她半晌,然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很轻地叹了口气,“孤该走了。”


    直到谢珩离开很久,姜令檀依旧有些回不过神,她觉得身上但凡被他碰过的地方蕴着浓烈的炙热,一直烫到她心底,又酸又涨。


    直到屏风后方传来“扑通”两声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姜令檀瞳孔一颤,松开攥紧大氅的手心,朝帐子外探出半个身体:“你们?”


    吉喜和新来的丫鬟吹笙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都是眼睛红红的,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姑娘。”两人齐齐上前朝她行礼。


    姜令檀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恐怕是两人身体脱力摔在地上发出的。


    她张了张嘴想问她们为何这样害怕太子,他明明瞧着并不是真的生气,可视线一顿,落在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的吹笙身上。


    吹笙面色苍白如同大病一场,能看得出她已经在极力克制,但眼睛里充斥的恐惧不是一时半会能散尽的。


    “倒杯热茶。”姜令檀指了指吹笙,朝吉喜吩咐。


    吉喜转身去了外间,不一会儿端了茶水递给吹笙,吹笙双手握着茶盏,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好些了吗?”姜令檀问。


    吹笙失了血色的嘴唇抖了抖,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倒是先滚了下来:“奴婢好些了,谢姑娘垂怜和收留。”


    她放下茶盏往地上跪了下去,眼看又要磕头。


    姜令檀被她弄得一愣,连连朝吉喜摆手:“先扶起来,扶起来再说。”


    吹笙说什么也要给她磕三个响头才愿意起来。


    姜令檀无奈看着额头都磕得红了一片的吹笙:“真的那样怕殿下?”


    吹笙明显背脊一僵,虽没有胆子承认,


    可也沉默没有反驳。


    “算了。”姜令檀轻轻抿了一下唇,接着说,“既然我答应了,那你暂且留在屋中伺候,这院子平日不会有什么严苛的规矩,你若有不懂的尽管问吉喜。”


    吹笙垂下眼帘认真说:“奴婢会好好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姜令檀无奈笑了笑:“你不必这样紧张,左右我甚少出东阁,应该也不至于还会遇着危险。平日除了照顾我,也就养在外间那只绿毛鹦鹉要多费些心思,平日逗她也注意些,莫要被它的喙给啄伤了手。”


    吹笙朝姜令檀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隐约能看到一只满脸谄媚的红领绿鹦鹉在金丝鸟笼里不停地蹦跶,之前太子殿下在时它大气不敢喘一下,这会子绿豆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悠,时不时发出一阵咋咋呼呼的乱叫声。


    “是,奴婢记下了。”吹笙收回目光,神态恭敬道。


    姜令檀长长舒口气,朝吹笙摆手:“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守夜。”


    “是。”吹笙犹豫一下,退了出去。


    “奴婢现在伺候您去沐浴?”吉喜走上前要扶她。


    姜令檀握住吉喜的手,想了想问:“吹笙也是暗卫营出来的人吗?”


    吉喜没料到姜令檀突然说这个事,眼中讶异一闪而过,诚实点头道:“对。”


    “不过吹笙姐姐与奴婢身份不同,奴婢跟着芜菁姑姑学药理,吹笙姐姐学的都是杀人的功夫。”


    姜令檀一下握紧了吉喜的手,想到了那夜在马车里太子殿下和她说的那些暗卫营过往,难怪之前吹笙要怕,毕竟从那样的地方出来,她若真的拒了,吹笙再回去兴许是会没命的。


    这件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没有注意吹笙的身份,平白无故让吹笙吓了一回。她若是早些知道,肯定不会当面拒绝的,就算是真的不喜欢,也会因为心软默许吹笙留下。


    “吹笙之前有在东阁伺候过吗?”姜令檀看着吉喜忽然问。


    吉喜微愣不解摇头:“回姑娘,吹笙姐姐之前一直都留在雍州,近些年不曾来过玉京。”


    姜令檀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折痕:“那真是奇怪,我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模样,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吉喜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吓得眼皮一抖,因为她想到吹笙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唤鼓瑟,当初太子蛊毒发作时,是鼓瑟亲自去长宁侯府接的人。


    姑娘见过鼓瑟的真实模样。


    好在两人虽是孪生姐妹,长得并不相像。


    “许是姑娘搞错了,东阁里伺候的丫鬟来来往往年岁也都相当,哪能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吉喜努力把脸上那点异色压下去,笑着安慰。


    “嗯。”姜令檀只是稍稍有些疑惑罢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沐浴过后,吉喜替她绞着头发上的水汽,姜令檀之前吃了半碗牛乳羹这会儿睡意上涌,已经靠在美人榻上频频打起瞌睡。


    “姑娘若是累了,奴婢扶您去歇着。”


    姜令檀摇头,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可有问出来陆听澜他们到哪里了?”


    吉喜柔声道:“方才奴婢问了,恐怕得明日才有消息。”


    “近些日玉京可能不太平,姑娘正好在东阁先养一养身子。”


    “不太平?”姜令檀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来之前太子离开时有特地叮嘱过她这几日暂且先别出东阁。


    “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她咽了一下喉咙问。


    吉喜略微思索,如实说:“奴婢听说是因为西靖贺兰小王暴毙后,探子从那边得了一些消息,据说是与十七年前柱国公府齐氏叛国一事有关。”


    “齐氏?”姜令檀浑身一震,有水珠从发根滚落,那股寒意顺着她脊骨一路往下,仿佛被凉水浸透,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吉喜道:“嗯,就是咱们南燕已经病故的前首辅齐居正大人,玉京这几日都在传,当年柱国公府那些叛国通敌的证据来得十分蹊跷,恐怕另有隐情。”


    姜令檀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可是因为西靖那边的证据扯出了别的东西,难不成与司家有关系?”


    她想到今日进城时,贸然拦在马车外的司馥嫣,按照常理司馥嫣就算再想见太子,也不至于做出那样有失身份的事,除非是司家出了大事。


    吉喜点头:“姑娘猜得没错,三日前辅国公被陛下宣入宫中,出来时据说神色不太好。”


    “除了司家,陛下可有宣其他人入宫?”姜令檀问。


    “其他人是否有,奴婢暂时还不清楚”


    “原本陛下召见辅国公一事做得隐秘,是因为三皇子入宫见太后娘娘,刚好与从宫里出来的辅国公遇上了。”


    “然后三皇子殿下无缘无故把人给羞辱了一顿,辅国公在宫门前吐了一口血,人晕了过去,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被不少人瞧见了,才传出来的。”


    姜令檀:“……”


    她有些惊讶:“三皇子回京了?”


    吉喜道:“对,而且前些日姑娘不在东阁,三皇子还半夜摸进来一次,奴婢听侍卫说好像是惦记您的鹦鹉,想要趁着太子殿下回来前,把它给偷走。”


    姜令檀:“……”


    吉喜继续说:“然后三皇子就被京墨大人给抓了,黑灯瞎火大家一时也认不出是谁,就被东阁的侍卫们群殴了一顿。”


    姜令檀一时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问:“伤得重吗?”


    吉喜扑哧笑了声:“奴婢没瞧见,倒是鸭蛋那鸟儿叫了一晚上的救命,把伺候它的小丫鬟吓坏了。”


    “鸭蛋”是绿毛红领绿鹦的名字。


    因为浑身上下以绿色为主,颜色浅淡的地方像水墨中的鸭卵青,由此得名。


    第112章 第 112 章 随风


    春夜, 万籁俱寂。


    辅国公府言德堂内,小丫鬟跪在榻前双手捧着药碗,掌心哪怕都烫红了也动都不敢动一下。


    白发苍苍的辅国公满脸病容靠坐在床榻上, 他忍着咳嗽看向从外边进来的人:“回来了?”


    “孙女给祖父请安。”司馥嫣低眉敛目走上前,朝司生和躬身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司生和问。


    司馥嫣垂在袖中的手蓦然收紧,白着脸声音忐忑:“祖父, 孙女无能, 今夜未能如愿见到太子殿下。”


    “无能吗?”


    司生和枯瘦的手掌握成拳头, 抵住唇撕心裂肺咳了一阵,双眉紧锁看向她:“既然明白自己无能, 那过些日就从长汀苑搬回你原来的住处。”


    “登不上那个位置, 自然没有资格继续住在长汀苑, 名高难副,宁可空置。”


    “祖父。”司馥嫣急急喊了一声,身体发抖,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在这冷春的夜里, 她额心渗出细密的凉汗,娇艳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血色。


    司生和不看她,伸手拿起汤勺慢慢搅着小丫鬟手里已经放凉的汤药,漆黑的药汁缓缓打着旋儿,如同能吞人的深渊,映着他蜡黄的脸。


    “你要明白家族从来不养废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的只是最终结果。”


    “你若做不到, 下边总会有比你更年轻的妹妹们取代,南燕未来的皇后只能姓司。”


    司生和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气平和从容, 微垂拉耸的眉眼如同将要枯萎的腐木,透着一股阴沉沉的郁气。


    司馥嫣跪在地上,肩膀不停地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她是家族千盼万盼出生的嫡女长女,可她的出生在所有长辈眼中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在未来能嫁给太子成为东宫的正妃,若是连这最基本的条件都做不到,她往后就等同于彻底失去尊贵又超然的地位。


    曾经所得荣宠,会在有一日变成最恶毒的冷箭,毫不留情射向她。


    没用的废人,在这样冰冷无情的家族内是不配享受尊敬的,无论她是谁,有怎么样的出身。


    “祖父。”


    司馥嫣指尖狠狠掐住控制不住发抖的掌心,


    膝行上前,仰头看向司生和,如同发誓一般认真说:“您说的嫣儿都明白,求您不要赶嫣儿走,太子哥哥那里,嫣儿一定会想方设法见一面。”


    她声音顿了顿,干涩喉咙里泛出苦味,一字一句说:“无论用怎样的手段,嫣儿一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帐中人,就算是从最低贱的位份爬上去。”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司生和淡淡瞥了司馥嫣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慢慢搁下了汤匙,抬手从丫鬟那里接过药碗垂眸喝药。


    “你明白就好,夜凉风大快些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蔼,像是对谁都慈祥的长辈。


    司馥嫣闻言,身体不受控制抖了抖,视线顿在他端着药碗苍瘦如干枝的手腕上,那手虽然枯瘦无力却掌控了家族每个晚辈的生与死。


    这一刻,祖父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嫡亲的孙女,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司馥嫣这样想着,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背脊窜上连寒毛都炸了起来。


    她自小骄傲惯了,如何能允许有朝一日跌入深渊,越怕就会越贪婪,越贪婪就会更加不择手段。


    柔软的手心撑在地上,她有些狼狈站了起来。


    当着丫鬟的面被如此羞辱,她如何能不怨不恨,但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还有装着贴心孝顺的模样从袖中掏出白净的帕子,小心翼翼递过去:“嫣儿担心您的身子,可要再请御医入府看看?”


    司生和慈祥一笑:“不必,都是些老毛病,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司馥嫣无奈说:“三皇子行事一向都没有章法,若是其他人,祖父就算往太后那边告一状也是应该的。”


    司生和压了一下嘴角,冷笑:“谢三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而已,这些年养在赵贵妃名下,早就被捧杀得不知天南地北,不必与那蠢物计较。”


    “只是西靖那边出了事,又呈了证据入宫,当年齐氏卖国通敌的罪名不管陛下信不信,我那日若不是吐些血,陛下心里想必也不会舒坦,如此正好。”


    司生和身子虚,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等停下时他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馥嫣赶忙拿了大迎枕子塞到司生和后腰,仔细小心给他捶背,力道不轻不重,这方面她做得一直很好体贴又细心。


    “西靖那边,贺兰小王死难道前真的给宫里送了证据?”她试探问。


    司生和嘲讽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有什么证据,齐氏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死光了,宫里就算后悔当初的决定,难不成连着要把我们剩下的四姓也灭了不成?”


    司生和有信心宫中那位圣人就算再恨,也绝对不敢对剩余四姓下手,内忧外患,漠北和西靖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南燕就成了野犬口中毫无反抗的肥肉。


    更何况当年齐家的事,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四大家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真到要论个对错的时候,那谁也别想好活,大不了鱼死网破。


    司馥嫣悄悄观察司生和变幻莫测的脸色,齐家的事她知道得并不多,但这些年也零零碎碎通过长辈口中的只言片语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先皇后当年心有所属,情投意合之人正是齐家次子齐凌州,两人当时还定下过口头婚姻,只等齐凌州把漠北部族赶回阿古达木草原,就回玉京迎娶她为妻。


    可是那场战役,齐家次子齐凌州死在雍州,先皇后次月就被家族强行送进宫中成了帝王的枕边人。因着强辱之耻,再加上齐氏全族的死,皇后在太子四岁那年,在慈元殿内自缢身亡。


    想到这些事,司馥嫣手脚冰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她做不到皇后姑母这般的烈性,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宁可苟活,也绝不会为了清白自缢。


    这一生,从出生起就注定是肮脏不堪的,早脏透了,也就不在意了。


    ……


    冷夜。


    在春近尾声转暖前,忽然下了一场大雪。


    冷冽的风拍打在琉璃窗上,发出簌簌的怪响。


    清寂的屋子里地龙暖和,靠窗的位置摆着炭盆还有余热,姜令檀陷于睡梦中,浑身凉得似水浸过,猛地睁开眼睛。


    “谁?”


    她刚醒声音还是哑的,目光却谨慎盯着帐子外那个有些朦胧的身影。


    外间留有一盏灯,灯火昏黄一缕缕的光投在地上,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依旧显得那个影子十分高大。


    姜令檀觉得害怕,往衾被下缩了缩,她抖着声音轻轻喊了声:“吉喜,你在吗?”


    那个影子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好似往前迈了一步,却没人回答她。


    姜令檀咬住唇,从枕头下掏出那边陆听澜送她的小匕首握在手心里,背上贴身的小衣在瞬间被冷汗湿透大片。


    许久。


    那影子朝侧边晃了晃,男人冷冽的声音既清又淡:“是孤。”


    姜令檀松一口气的同时,心脏陡然跳如擂鼓,她不确定地问:“殿下?”


    “嗯。”谢珩点头。


    “殿下不是有事出去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她眼中覆着一层浅浅的恐惧,轻软的声音微微在颤抖。


    已经走至帐幔外的男人,盯着纱帐下那个婀娜朦胧的身影,暗暗敛去眸中的幽色:“没事,孤不放心回来看看。”


    姜令檀这才从衾被下伸出手,悄悄掀开纱帐一角往外看。


    “殿下进宫了?”


    “嗯。”谢珩垂眸,声音很哑,透着几分叫人捉摸不定的冷冽。


    他视线一瞬不瞬看着她:“孤吵到你了?”


    姜令檀想点头,略微一思索又轻轻朝他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有冷,突然醒的。”


    “还睡吗?”谢珩毫无预兆朝她俯下身,两人只隔着一层帐幔,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被他的动作惊着了,太过紧张,重重往后缩了缩:“睡……睡的。”


    谢珩修长的手沿着帐子上的影子,似在轻轻描绘她的眉眼:“嗯,孤走了。”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向他:“您冷吗?”


    因为她看到他身上玄色大氅还沾着雪,被屋中热气熏成了水从他肩头滑落,湿了袖摆也毫不在意。


    “这个您拿去。”在谢珩开口前,姜令檀从衾被下掏出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往他怀里塞。


    “孤不冷。”谢珩掌心托着汤婆子,很烫,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甜香。


    姜令檀看向他说:“外边风大,殿下把它抱在怀里不冷。”


    谢珩忽然就不想走了,他在帐幔落下前,伸手撩得更高些。


    今夜出去是带人接老师严既清回京,虽然有暗卫营的人和施故渊在,但玉京有太多人不愿看到严既清回来,他不太放心就亲自去了。


    按理说他不该深夜来此,可鬼使神差他就是想看看她。


    不光是看她,更想吻她。


    这样春寒料峭的夜,她的唇应该很暖,软软的身体,腰肢不盈一握,欺负狠了她还会细细碎碎地呜咽出声。


    她的一切全都是合他心意的模样。


    谢珩压下心底隐隐涌上来的那股焦躁,微曲的长指握紧又松开,语调在这样的夜里是少有的放纵:“善善,等会再睡好不好?”


    “为什么?”姜令檀清澈眼睛透着不解。


    谢珩笑了:“因为……孤、想、吻、你。”


    他每一字都说得慢,含笑的音调仿佛是对她纠缠不清的诱引。


    第113章 第 113 章 心境


    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言辞, 姜令檀只觉得头皮一炸,脸颊不受控制烧了起来。


    还不待她反应,男人身上裹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俯身而下, 胸膛贴在她脸颊上,体温滚烫。


    “善善。”


    “可以吗?”谢珩看着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指尖捏着她下颌不容拒绝抬了起来。


    “殿下。”姜令檀望着这张脸, 声音很轻。


    自从他提出“试试”的要求后, 他在这方面一贯强势,就算她开口拒绝, 他也不见得会听。


    只是这样问, 反而像是某种别有深意的调情。


    谢珩拇指不动声色往上移了半寸, 指腹在她软而湿儒的唇瓣不轻不重摩挲着,很软,无措的瞳仁里藏着羞怯,更让他要想为所欲为。


    “不说话, 孤就当你同意了。”谢珩轻笑一声,刻意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慢,像是在给她后悔的机会。


    其实他的唇早已落下,鼻息交缠,隔着似碰非碰的距离,酥酥麻麻的颤栗比直接吻下去更叫人紧张。


    姜令檀下意识想退,可谢珩不让。


    舌尖一滑,撬开她紧闭的唇, 湿热呵在她脖颈,沿着柔美的弧度愈发往下。


    帐幔内狭小的空间里,姜令檀紧紧闭着眼睛, 鼻息里全都是他身上的迦南香,想要大口呼吸,然而在下一刻又被他缠着咬住了唇。


    身体不受控制软得如同要倒下去,薄唇带着滚烫的热意,搅得她指尖微缩。


    不知过了多久,在姜令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过去时,他终于放过她。


    “睡吧。”谢珩唇角愉悦勾了勾,扯了衾被把她裹紧,眸底翻涌着浓重的欲色,毫不掩饰。


    “好……好。”姜令檀喉咙咽了咽,一双眼睛湿透了,胸口起伏喘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等再次睁眼,外边已经天色大亮,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楚昨日夜里发生的事,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吉喜。”姜令檀晃了晃脑袋,双手撑着坐起来。


    吹笙端着洗漱用的铜盆上前,吉喜撩开帐子手里握着已经拧干的温帕。


    姜令檀习惯性抿了一下唇,唇角微微刺痛,她抬手摸了摸:“殿下昨夜来过?”


    吉喜没有否认:“嗯。”


    “殿下接严大人归京,天亮前来了一趟。”


    所以不是梦,是真的。


    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觉得昨夜的太子叫她觉得害怕,又说不上因为什么缘由。


    既然严大人归京,那么与他同行的陆听澜肯定也到了。


    “华安郡主可有一同?”姜令檀问。


    吉喜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郡主与严大人一同,现在应是在镇北侯府休息。”


    姜令檀见她神色不对,接过帕子擦手的同时,小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姑娘。”吉喜勉强稳住思绪,抬眼望向姜令檀小声说,“奴婢听说今日早朝,以司国公爷为首的言官,提了太子殿下也该到了娶妻的年岁。”


    “嗯。”姜令檀垂了眼帘,脸上情绪极淡,她既不震惊,也不恼怒,反而淡得厉害。


    吉喜看着她这般模样反而更加着急,咬牙朝她跪了下去:“有些话,奴婢本不该说的。”


    “但司国公算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辅国公府打的是什么心思,朝堂上下心知肚明。”


    “奴婢担心……”


    姜令檀静默片刻,语调慢慢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可是我与殿下之间。”她声音顿了顿,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才轻轻道,“我与殿下之间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至于殿下要娶妻,与我何干。”


    姜令檀轻轻摇了一下头,自始至终她从未敢奢求过那个位置。


    不光是因为身份的云泥之别,更多的是她在长宁侯府见惯了姨娘之间的手段,这一生,可能及笄前她也想过靠着一门好亲事逃离深渊,可这半年多发生这样多的事,她反而觉得像芜菁娘子那样也挺好的,不用拘于后宅,靠着医术谋生。


    吉喜有些急了,见姜令檀不愿多说,她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在里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屋外那道清隽颀长如春风一样的身影。


    男人驻足屋外,聆听片刻,转身去了书房,只是眼角压着扭曲病态的冷厉,渐渐拧出一股掩饰不去的疯色。


    姜令檀用过早膳便去侧间的屋子逗鸟,鸭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见她走近就一个劲点头哈腰。


    “姑娘好。”


    “姑娘好。”


    “……”


    姜令檀被它逗笑了,就捏了几粒瓜子仁递给它:“数月不见,我以为你忘了我呢。”


    鸭蛋小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许久,有些得意地仰首挺胸在鸟笼里转了一圈:“瓜子、瓜子、”


    姜令檀又剥了一颗瓜子递给它:“吃吧。”


    然而鸭蛋这回一反常态没有伸着脖子去刁瓜子,反而大惊失色往后一说,前一刻还精神抖擞的鸟,转眼一副炸毛的模样。


    姜令檀下意识转头往后看,就看见太子在她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殿下怎么来了?”


    谢珩静静看她许久,乌沉沉的曈眸瞧不出任何异样:“恰好经过,来看看。”


    “嗯。”姜令檀点头,然后又去逗弄鸭蛋。


    她跟他单独相处时总难免紧张,既仰慕他的矜贵,又惧怕他的强势,反而逗一逗鸭蛋能让她放松下来。


    “昨夜睡得可还好?”谢珩眯了一下眼帘。


    姜令檀脸颊一下子就红了,想摇头,但是这样又显得掩饰,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还行。”


    谢珩垂在身侧的掌心握了握,心底戾气更盛,脸上却看不出分毫:“那可有梦到孤?”


    “未……未曾。”姜令檀声音抖了抖,急忙否认,她宁可把他吻她当作是做梦,也不想大白天说这样的事情。


    谢珩看着她,只笑说话:“真的见忘呐,孤记得明明吻了你。”


    “殿下。”姜令檀吓得赶紧去伸手捂他的嘴。


    屋里屋外都有伺候的丫鬟,虽然她的确答应过“试试”但并不想闹得尽人皆知,因为她清楚,就算等齐氏还了清白后,她大抵还是要离开玉京。


    能得一人心悦已是极好,她不该过贪。


    谢珩看着大胆捂住他的小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姜令檀被吓得指尖一缩,赶紧藏到身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望着他。


    “若是忘了,孤不介意重新帮你记起。”他似笑非笑。


    姜令檀瘦弱的肩一抖,连忙摇头,咬了一下唇声音轻轻说:“我记得。”


    “那为何不愿承认?”谢珩问。


    姜令檀紧紧握住掌心里的一粒瓜子仁,狼狈避开他的视线:“臣女觉得这样的事,我与殿下清楚便好,到底是逾矩妄为。”


    “是吗?”谢珩眉心拧了下,漠然的眸光下像是燃着一团熊熊烈火。


    他一步一步逼近,颀长的身子一点点俯下,盯着她:“看来善善还是不明白孤的心意,若是可以,孤真想把这颗心掏出来给善善好好瞧清楚了。”


    姜令檀看他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眸:“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这样不合于礼。”


    “殿下……”她还想说什么,喉咙里的话被他沉沉视线盯着,全然没了勇气。


    “善善这般抗拒,是在担心什么?”谢珩声音轻轻问。


    姜令檀呼吸一顿,不知为何,竟觉得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握住,苦涩不甘,还混着钝痛的情绪。


    她这样一次次拒绝,真的是因为身份么。


    她只是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狼狈,不想象长宁侯府那样姨娘们那样天天期盼郎君的垂涎,她自始至终贪婪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求而不得宁可一开始就拒绝。


    “没有抗拒。”


    “殿下误会了。”姜令檀避开他的视线。


    某一瞬间,谢珩竟是厌极了她这样看他的眼神,明明有爱慕,明明乖巧至极,但清澈就像雪山巅上融化的积雪,沿着既定的路线汇聚成溪流,太过于清醒。


    他宁可她疯一些,不顾一切。


    这样他能有多一些的借口,得到她,拥有她,禁锢她。


    “罢了。”谢珩笑了笑,“既然无事,随孤去书房吧,含蝉不可废。”


    姜令檀有些生气,觉得他总喜欢用寒蝉来惩罚她,她看得出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他情绪并不好。


    等到了书房,那用汤药温好的玉蝉并不是她担心的那个,他也没有过分地要求,像一开始那样,只是一刻钟。


    这样的时间她早就习惯了,没觉得难受。


    一


    刻钟过后,他朝她伸出手,掌心里握着白帕:“吐出来。”


    姜令檀默不作声乖乖照做了。


    舌尖是麻的,口腔微甜的蜂蜜伴着一点点苦涩的药味,都能忍受。


    等窗子重新推开,清冷的春风拂面,多了几分青草和花香。


    伯仁的声音传出来:“主子。”


    “辅国公求见。”


    谢珩漫不经心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让他进来。”


    姜令檀下意识往书架后方躲了躲,她并不是让外人撞破自己的身份。


    不多久,书楼下传来咳嗽声,半晌苍老的声音:“臣给殿下请安。”


    “臣有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第114章 第 114 章 你藏了人


    谢珩起身, 负手立于窗前,他看着恭敬跪在地上的司老国公并不说话。


    司生和跪久了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小楼前风很大, 簌簌作响,吹得身体也不受控制往前倒。


    “殿下。”司生和仰起头,苍老的视线望向楼上那清隽如雪一样不染纤尘的身影。


    “殿下若还能念着臣与殿下之间的浅薄亲缘, 娘娘在天有灵也定是盼着殿下能早些成亲, 臣请殿下能早些定下太子妃人选, 这也是为了安定南燕的江山社稷。”


    “臣请殿下三思后能尽快定下。”


    “亲缘?”谢珩听之嘲讽地勾起唇角,双手平撑在窗沿上, 略微朝下俯身, 居高临下。


    “那司国公觉得太子妃人选, 定谁最为合适?”谢珩深渊似的漆眸微微一闪。


    司生和愣了片刻,咬牙道:“臣认为臣之嫡孙女司馥嫣自小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乃为您正妃的不二人选。嫣儿嫁与您本就是亲上加亲, 臣与辅国公府包括整个司氏宗族都是您日后的底气。”


    “啧,好一个蕙质兰心。”谢珩深深看了司生和一眼,修长指尖勾着窗子朝里一关,“伯仁,送客。”


    “是。”


    司生和摸不清他到底是心动还是膈应,毕竟之前刺杀一事虽然翻篇,但太子的脾性这些年渐渐变得愈发捉摸不透。


    窗子一关,书房内就变得一片昏暗。


    姜令檀站在书架后方的阴影下, 悄悄往后方缩了缩,漂亮的兔眸内水雾蒙蒙的,很是紧张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太子殿下。


    “方才的话, 善善可都听清了?”谢珩撩起眼帘,似笑非笑盯着她。


    “听……听清了。”


    “善善是怎么想的,对于孤日后娶妃?”谢珩继续问。


    他目光很沉,撩着凉风,落在人身上如同有实质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冷冽。


    姜令檀心下一慌,把自己藏在书架的影子下:“臣……臣女不懂。”


    “殿下娶妻是殿下的事,殿下这样的君子,自然配得上天底下最完美优秀的女子。”


    她小声说,心底莫名泛出一股酸涩,最开始还有些不安,等说到最后,反正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劝说他。


    谢珩面上情绪不显,喜怒难辨,静静听她说,却也不动声色往前迈了几步。


    书房内,一盏昏烛不够明亮的光线,正好勾勒出他俊挺的身形,灰暗的影子夹着一点点灯火的影子,像是蒙上一层轻纱,虚妄中是覆着薄纱的神像,薄纱下骨血经脉染了恶与歹,世俗总叫人沉沦,是攀越不过的高山。


    “小骗子。”谢珩气笑,长臂一伸,轻而易举把人扯进怀中。


    他力气大,在气头上并不打算克制。


    姜令檀什么都来不及做,喉咙里溢出浅浅的轻呼,下一瞬犹似被吞掉一般,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说好的试一试,怎么又不愿了?”


    “孤就这般让你难以接受?”


    谢珩气得想咬她,自然也这样做了,红润的唇不过片刻就被吻得湿透红肿,掐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很大力气去克制,才忍下更进一步的冲动。


    “不是。”姜令檀借着喘息的间隙,勉强吐出几个软颤颤的气音,一个劲地呜咽,脖颈被他烫得想要朝后躲,偏偏他掐着她后边的肌肤,咬得她失神。


    “怎么不是?”谢珩一瞬不瞬盯着她,狭长凤眸底一股不明的情绪翻涌变幻,浓墨似的瞳仁是藏不住的压抑扭曲。


    “三番五次拒绝,明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偏偏没有一个字放在心上。”


    “你是在气孤,还是觉得孤是那吃人的恶魔,凭什么你觉得孤就该娶你所谓觉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为妃,孤明明与你说了那么多。”


    “依旧逃避。”谢珩盯着姜令檀,他目光太沉,不光是情绪,尖锐之下还夹杂着叫她看不透的偏执,落在她身上,像针扎一样,指尖痛得蜷起来。


    “我……我……”姜令檀思绪瞬间空白,磕磕绊绊在这顷刻间连话都说不清楚,被他吻得僵麻的舌尖抵在牙上,反驳话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谢珩抬步往前,单手揽过她的腰,把她给提了起来。


    脚尖离地,他的吻在下一刻,不容拒绝落了下来。


    姜令檀觉得这样的太子过于危险,害怕的同时更是不敢出言辩驳,被迫朝后仰起头,一次承受着比一次更|深的吸吮。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快熟透的果子,被他掐着,全都是汁水。


    “你觉得什么?”


    “孤娶妃,你就真的不在乎?”谢珩声音透着一股狠厉,心口一团火在烧着,不光是要把他烧透,更是要把他逼疯。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叫什么,但被她这样毫不在意的对待,他简直是又恨又恼,就算是强制叫她屈服,他也渴求听她说几句口是心非的安慰。


    “不在乎。”姜令檀性子瞧着软和,实际上也是倔得跟石头一样。


    不逼她还好,她怕了自己就会服软,这会子被这样逼迫,一身反骨孤傲起来,别说是让她说几句好话哄他,就算眼泪珠子一颗颗跟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滚,她愣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唇都吻破了,身体软得若不是靠在他怀里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可就是这样执拗不肯服软。


    “不在乎就不在乎吧,孤也不在乎。”谢珩伸手把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他脸上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语气也很淡,却是朝书楼后方一处平日用来小憩的屋子里走。


    姜令檀满目惊惧,身体条件反射紧紧绷起:“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珩冷笑存心吓唬她,“孤抱着你,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


    “放、你放开我。”姜令檀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整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既然不在乎,你有什么好怕的。”


    姜令檀哭着朝他摇头:“殿下娶妃是殿下的事,臣女是答应过同殿下试一试,可那也只是试一试,我从未敢奢求过什么。”


    她说完这番话,紧紧闭着眼睛不再看他,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


    世人千千万万,有无数种可能,她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太子是山月,是浮云,是高堂之上不可触及的神明。


    她所谓芸芸众生中一员,不是不敢,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答应过他会尽量试一试,那也只是不想让自己遗憾的借口罢了,等齐氏的冤案翻篇,她自然有她自己的归处。


    谢珩抱着她的手臂微不可察一顿,心底的气在这陡然间反而散了大半。


    他抱她过去,也并不是要对她做什么,只是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朱唇榴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雪白的脖颈上都是他恼怒时咬出的浅浅红痕,若放她回去,大抵是要被误会的,可留在书房,等会儿他老师会带施故渊一同过来。


    “只是去休息,不会做什么。”谢珩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他软了声音哄她。


    姜令檀抽抽搭搭打着哭嗝,好半晌才听清楚太子在说什么。


    用一副明显十分不信的眼神盯着他,很是防备。


    谢珩眼角沉了沉,牢牢将她往怀里颠了颠:“你若不信,孤也不介意真的做点什么?”


    “不,不必了。”姜令檀勉强保持镇静。


    他才把她放下,书楼外头就传来伯仁禀报的声音:“主子,严大人和施小侯爷来了。”


    谢珩垂眸把她放在软榻上,扯了衾被盖在她身上:“你休息。”


    姜令檀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软着身体蜷在衾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若是不知道,还以为她被他欺负狠了。


    严既清走在前面,施故渊落后一步。


    谢珩负手临窗而站,脸上情绪已然恢复平日清润的模样。


    “老师。”他朝严既清颔首。


    施故渊吸了吸鼻子:“你在书房里藏了什么,这味道不对。”


    谢珩直接把施故渊的话当成空气,朝严既清道:“老师回京,打算如何?”


    严既清道:“臣今日入宫呈了当年的证据给陛下,


    眼下只差那枚从齐氏消失的印章。”


    “只不过依照陛下的意思,若印章寻不到,自然就没有重查的理由。”


    谢珩闻言,也只是冷冷地笑了下:“若父皇不查,老师准备如何?”


    严既清瞳孔冷缩,沉默半晌道:“臣从未妄求陛下愿意重查齐氏当年的案子,不过黑非既白,总有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


    “事已至此,臣宁违了圣意,也要将南燕的天捅出一个窟窿。”


    “光有来路,该杀则杀。”


    严既清没说他想杀谁,但谢珩懂,施故渊也懂。


    十七年前齐氏被四大家族联手谋害,十七年后,那些活下来参与过的人,一个也别想安生。


    他要杀司生和要灭四姓,是从太子年少拜他为师那天就立下的誓言。


    就算用他一人之死,换南燕长青也是值得。


    天捅破的窟窿,只要能缝补好,就不算罪孽。


    “臣……”严既清话还没说完。


    书房里间的屋子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沉闷,突兀。


    “你藏了人!”施故渊低喊一声,瞪大眼睛,隐着火光对太子怒目而视。


    第115章 第 115 章 红鱼有乾坤


    谢珩抬起头, 似笑非笑看向他:“藏了人?”


    “难道不是?”刚才那一声重物砸地的动静,施故渊分明听得清楚,再加上他天生狗鼻子, 一开始就闻到书房里掺杂了别的香味。


    更何况太子之前对善善做过出格的举动,在他这里早就默认太子与善善之间的关系,回玉京前还特地去找常妈妈明里暗里打听到准确的消息, 太子尊重善善的意愿允许她留在雍州, 并不会回玉京。


    玉京多事, 在齐氏的冤案尘埃落定前只会乱得厉害,虽然他没弄明白太子为何会这样轻易同意把善善留在玉京, 但也庆幸, 她没有过多地参与进来。


    只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 他再想办法把人接回玉京,无论是嫁人还是留在家中,只要她开心只管金尊玉贵地养着。


    眼下书楼作为东阁禁地中的禁地,能闹出这样出格的动静, 偏生太子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才不得不怀疑太子可能在书房里藏了人。


    “肯定藏了!”


    “你、你简直是……,殿下才与我家善善分别多久,就这般见异思迁……”施故渊没压住脾气,沉怒之外,还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在他心里,善善与他之间的亲缘,本质上和嫡亲的妹妹没有任何区别, 他就像踽踽独行离群已久的孤魂,终于寻得归所,有了安生之处。


    谢珩冷笑一声, 微敛的眸底压着晦暗难明的冷色。


    姜令檀本就紧张,这会子隐隐约约听到外边书房传来对话,她更是吓得手心冷汗直冒。


    施家小侯爷这个混不吝的傻子,她和他关系什么时候好倒成了他家的了,她与太子之前的关系本就已经闹得不明不白,这会子被他这样一说,更像她才是那见异思迁的人。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冲出去堵住施故渊的胡乱说话的嘴,免得严大人在一旁听着,误以为是她品行不端,失了分寸。


    姜令檀揉了揉僵冷的手指,胸腔里心如擂鼓,视线落在地上那枚红鱼印章上,正考虑要不要现在把东西捡起来,又怕闹出更大的动静引得屋外的人注意。


    之前她听得太子殿下和严大人的谈话,提到了齐家久寻不见的印章,她才下意识掏出荷包里阿娘临终前交给她的红鱼印。


    她不确定这枚红鱼印章和齐家消失不见的私章有什么关联,但既然是阿娘刻意留给她的东西,必然有这东西存在的道理。


    “你不说话,我自当默认你藏了人。”


    “是真是假,殿下不如让臣看看那间屋子。”


    施故渊的声音,一字不落落进姜令檀耳中。


    她听他这话说的语气,大抵是不看一眼不会死心的,可这里只是书房内的临时休息的地方,除了座椅和一张美人榻外,根本就没有容她藏身的位置。


    姜令檀心知不妙,惊慌之余,下意识的反应是要先把红鱼印章捡起来藏到荷包里,她不想他们从这枚印章的不同寻常导致去猜忌她的身份。


    只是她才站起来,屋外脚步声已经走至门前,连手掌心落在门框上的轻微动静都清晰可闻。


    这门开的瞬间,姜令檀快速走上前正准备捡起地上的红鱼印章,太子已经比施故渊更快一步挡在她身前。


    “起来作何,可是外边说话吵到你了?”他嗓音温柔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说出的关心。


    施故渊落后一步,有些不可思议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避开往后退了半步:“善善?好端端怎么回玉京了?”


    姜令檀垂着脑袋顿在地上,堆堆叠叠的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她肩膀轻轻地颤抖,冰冷的手僵了许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快速捡起地上一分为二的两枚印章。


    也许是刚刚落在地上砸坏了,她这才发现红鱼印章内藏乾坤,里头竟然还有一枚更小的章。


    冷玉被她握紧在手心里,印章的棱角压得她掌心钝痛,这一刻姜令檀顾不得这么多,本能往谢珩身后小心退了半步:“我……我与殿下一同回来的。”


    她声音很小,也不敢解释过多,更何况说多错多。


    施故渊有些尴尬轻咳了声:“嗯。”


    “回来也好,你若觉得东阁不变,我名下还有别处的宅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应俱全,去那宅子住着也是一样。”


    施故渊这话才说完,就被面无表情站在外边的严既清拿了一册书,狠狠朝他脑门砸了一下,若是严既清手上有戒尺,恐怕他这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老师打我作何?”施故渊一脸莫名其妙。


    严既清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拿起书卷又重重朝施故渊砸了一下。


    姜令檀暗暗把手心里的印章藏进袖中,伸手理了理微皱的袖摆,见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朝屋外的两人行礼。


    “施小侯爷的好意我心领的,只是我与小侯爷非亲非故,更所谓无功不受禄,也请小侯爷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糊涂话。”


    她此刻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是生气了,秀气的眉心蹙着折痕,眼尾隐隐泛起淡淡的红润,很是委屈。


    施故渊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有些懊恼挥了挥袖摆:“方才是我孟浪,希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善善你若觉得不妥,大不了搬出去和华安郡主住在一处。”


    “她那人仗义,我瞧着华安待你也好,反正武陵侯府和镇北侯府恰是对面,你住在镇北侯府内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妥。”


    谢迟嘴角抿出一抹冷笑:“人家新婚夫妻就算不住在府中,你就知道应淮序不会半夜回府?”


    “施小侯爷这些年,脑袋装了什么?”


    “是玉香楼的酒,还是朝食馆里的饭?”


    太子平日话少,但真要讽刺起人来,可以是每一个字都带毒的。


    施故渊想要反驳,但又惧怕这


    里的书楼,加上严既清作为长辈并未出声,他只能十分不爽把剩下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姜令檀捏着手心里的红鱼印章想要回去,她往侧边避了避,朝几人道:“殿下事务繁忙我本不该叨扰,臣女告退。”


    她要走,谢珩的身体恰好挡在门前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侧过身朝严既清道:“今日是学生莽撞,忘了善善在屋中休息,老师还有什么话尽说无妨,善善全都听得。”


    严既清看向施故渊:“渊儿,你先下去等着。”


    施故渊张了张嘴,一脸茫然:“为什么?”


    严既清并不解释,只是伸手朝外指了指:“出去。”


    “是。”


    “学生这就出去。”


    等施故渊离开,严既清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小十一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施故渊这孩子方才是有些鲁莽,只是他并没有冒犯小十一姑娘的意思。”


    “我作为他的老师,代他道歉。”


    姜令檀慌得往后避开些,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严大人,我并未放在心上,小侯爷性子善良,也曾救过我。”


    “我……”她声音顿了顿继续说,“我只是不想造成误会。”


    严既清点了点头:“小十一姑娘不必多想,你们在我眼中都是年岁轻轻的孩子,日后若遇着什么困难大可派人给我捎信。”


    “严某必定相助。”


    “小女谢过大人。”姜令檀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道。


    等严既清和施故渊全部离去,姜令檀身上力气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身体轻晃了晃,下一刻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紧紧扶着。


    “吓到了?”谢珩问。


    姜令檀摇了摇头,红润的唇微微抿紧,指尖有些心虚捏着袖缘。


    方才红鱼印章掉在地上她捡起来的瞬间,不确定太子是否有看清,她怕谢珩问她,而她一向不擅长撒谎。


    好在自始至终他什么也没有问,等确定她想回去休息时,只是起身出去拿了大氅把她裹好,不容拒绝一路抱回去的。


    风呼呼地落在耳边,两人都没有说话。


    姜令檀缩在袖中的指腹轻轻描摹着印章上的纹路,想到那个藏在长宁侯府瑶镜台内的匣子,她觉得她恐怕得找机会回去一趟。


    这事不能求太子,真要帮忙大抵是要和陆听澜商量的。


    若是她孤身一人回去,以周氏的手段,兴许不会轻易放她出来。


    “在想什么呢?”谢珩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些许探究。


    姜令檀慌忙摇头否认:“没……没什么。”


    “严大人和施小侯爷回京,那华安郡主可有回来?”


    “回了。”谢珩声音淡淡说。


    “殿下。”姜令檀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襟,粉润的指尖因为用了力气,渐渐泛出白色。


    谢珩垂眸看她一眼,慢慢抬起视线落在廊庑外已经抽芽的玉兰枝头:“说吧,有什么想求孤?”


    姜令檀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试探说:“既然华安回京,我明日想过去寻她。”


    “寻她作何?”谢珩眼中似乎有戏谑闪过。


    姜令檀并没有注意到他黑沉眸底不正常的幽色,软了声音皆是:“我许久没见华安了,想和她说说话。”


    “殿下若是同意,等会我和吉喜说一声,让她备车。”


    她生得美,两道弯弯的黛眉若藏了秘密总会习惯性蹙起一丝浅浅的痕迹,特别是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


    现在就是这样,一旦撒谎,就是掩藏得再好,在他看来同样是漏洞百出。


    毕竟养了半年多的“小兔子”,他已经生了要“养”她一辈子的心思,怎么会不了解她。


    “孤从未限制你的出行。”谢珩笑了声,像是在纵容她。


    姜令檀果然眨眼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辰,她想得寸进尺:“那我能在华安郡主那小住几晚吗?”


    谢珩无奈叹了声:“善善,孤的底线也是有限的,不可提这般蛮不讲理的要求。”


    姜令檀也不生气,她是想和陆听澜多住几日,但同样也怕可能随时会出现的神秘嗜血贵人,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回长宁侯府把阿娘藏在匣子里的东西拿回来,若真能跟红鱼印章里的小章吻合,她才能好好规划是把东西交给严大人,还是交给太子。


    “好吧。”


    “殿下黄昏前派人来接我便是,我不留夜。”她声音轻轻,算是妥协。


    廊庑已至尽头,再拐个弯就是她住的院子,谢珩抱紧她往怀里颠了颠,深深看了一眼:“善善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孤的?”


    姜令檀心脏顿时漏跳一拍,捏着印章的掌心渗出冷汗,强忍着那点惧意声音微微发颤:“没……没有。”


    “啧。”谢珩扯了扯唇角,目光幽幽朝下一看,“孤知道了。”


    ……


    姜令檀坐在屋子里,手心端着一盏热茶,她也不喝只是静静出神。


    桌子上摆着一个金丝鸟笼,鹦鹉今日难得安静没有上蹿下跳,只是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圈时不时从旁边伺候的丫鬟手里讨一粒瓜子。


    茶水都凉透了,姜令檀才像是回过神一样,端起来抿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顺着她喉咙滑下去,冷意就像寒冬腊月里的风,透骨的冷。


    “姑娘奴婢给您换杯热的来。”吹笙轻手轻脚走上前,换了茶水又悄无声息退下去。


    吉喜从外头回来,眼底有淡淡的笑:“姑娘,奴婢都安排好了,等明日姑娘用过早膳我们就出发。”


    “华安郡主那儿,奴婢也派人递了消息,姑娘不必担心。”


    姜令檀点头,依旧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书房里施家小侯爷和太子还有严大人之间的对话,太不正常了,她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等忧心忡忡用过晚膳,沐浴时人还有些恍惚,到了夜里也睡不安宁,迷迷糊糊醒来过几次,但总有一个声音在她耳旁哄着,她眼皮沉重如坠铅块,没多久又继续睡了过去。


    春夜,依旧寒凉,比起清冷的冬夜,风中多了玉兰的幽香。


    谢珩靠坐在屏风后头的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大一小两枚印章。


    屋里点了安神香,吉喜和吹笙恭恭敬敬垂手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姑娘明日出东阁,可知姑娘要做什么?”


    吉喜和吹笙同时摇头:“奴婢不知。”


    谢珩目光慢慢落在较小的那枚印章上,章面用格外漂亮的篆体刻了一个‘齐’字。


    这一枚印章正是齐氏丢失多年的私章,谢珩也没料到会藏在红鱼印章内部。有了这枚印章作为证据,无论是他还是宫中要对以辅国公府司家为首的四姓动手,眼下只是时间问题。


    但让谢珩不满的是,她防着他就算了,自始至终看着服软,事实上也许她就从未信任过他。


    遇着事,宁可去寻求陆听澜的帮助,也不愿同他透露半个字,若陆听澜但凡是个男子,她恐怕早就被他弄死八百回了。


    当年她的生母齐朝槿在长宁侯府病逝,想必是在她们住的那个院子里留下东西的,谢珩仔细一想把这个猜测算得八九不离十。


    他冷白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低声吩咐:“给陆听澜递个消息,无论她说什么,先把人拦下暂时不去长宁侯府。”


    “是。”吹笙不敢耽搁,转身就走了出去。


    谢珩微深的视线扫向吉喜:“这次归京,姑娘若再有闪失,你们都不必再伺候了。”


    吉喜脸色微白,软了膝盖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谢珩面无表情:“不敢最好。”


    ……


    姜令檀醒时已经天色大亮,用过早膳她不敢耽搁,带上吉喜和吹笙一同出了东阁。


    马车就停在二门处,驾车的人出乎她的意料竟然的伯仁。


    姜令檀


    不解眨了眨眼睛:“大人不用伺候殿下?”


    伯仁脸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吉喜从他身旁经过时,快速瞥了一眼:“殿下身旁有青盐和程惊墨,还有汝成玉公公也在,姑娘不必担心。”


    “属下今日只管给姑娘驾车。”


    姜令檀不好意笑了笑:“那劳烦伯仁大人了。”


    “姑娘客气,属下不敢当。”伯仁屏气凝神道。


    马车悄无声息从东阁出去,穿过热闹的街市,时不时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


    姜令檀手心里端着手炉,唇红齿白,身上换了薄些的春裳,更是把她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


    吉喜悄悄打量一眼,拉着她的衣袖小声说:“姑娘瞧着比去年姑娘刚见着您时,好似长高了一些。”


    “春裳是前些日从秀坊新送来的,按照还是入冬前的尺寸,下回制衣时,奴婢再把绣娘请来给姑娘重新量一量尺寸吧。”


    吉喜没说姜令檀是没有特别注意,听得吉喜的话,她扯了一下袖摆,刚刚好的尺寸,但胸口鼓囊囊的的确有些紧。


    自从来了癸水后,她身上没胖多少,但胸口平时穿的小衣的确有些紧的。


    双颊不受控制渐渐泛红,她轻轻咬了一下唇,朝吉喜点头:“外衣还好,就是里头的小衣,可以重新量一量。”


    她和两个丫鬟在马车里小声说着话,这时候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一停,喧闹的街市里传来有些尖锐的声音。


    “都让开。”


    “别当了公主殿下马车。”


    行人似乎在往侧旁避让,人多就有些推攘。


    姜令檀拧了一下眉,南燕只有一位公主。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嫁入西靖死了夫婿的寿安公主谢含烟回来了。


    姜令檀呼吸一窒,冰冷的手指挑起马车车帘一角,目光落在外边一辆同样华贵的马车上,正巧马车里的人也挑开车帘往外看。


    两人视线一对,同时怔了怔。


    姜令檀没想到寿安公主这么快就回到玉京,而谢含烟则是没想到贺兰歧明明答应过她,要把太子表哥身旁的那个女人弄死,怎么她还活得好好的。


    不甘痛恨各种情绪夹杂,谢含烟想也未想就要伸手撩开车帘,下一刻她的手腕被另外一只冰冷宽大的掌心握紧了:“公主殿下。”


    “本君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谢含烟身体不受控制一抖,却又忍不下那些恶心,她伸手就要朝男人美得妖娆的脸颊扇去。


    不过片刻,她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形状扭曲的,面目狰狞,因为疼痛张开的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贺兰歧漫不经心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手,声音嘶哑冰冷:“你这蠢货怎么就学不会呢。”


    “本君都说了,本君最讨厌不长脑子的女人。”


    “这里是南燕,你是公主的身份就要有公主的教养,你回了南燕可以高枕无忧,可本君不一样,本君会被你兄长弄死的。”


    “所以。”


    “尊贵的寿安公主殿下,你能安静一点吗?”


    寿安面色恐惧,身体抖成筛子,用力朝贺兰歧点头。


    贺兰歧这才伸手在她身上点了一下:“我就说嘛,你只要乖乖地,对谁都好。”


    “本君送你回来,你总要对本君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贺兰歧似笑非笑,视线落在谢含烟微微有些隆起,但并不明显的小腹上:“啧。”


    谢含烟眼中的恐惧一下子变了愤怒,双手死死攥紧了袖摆,用颤抖的声音威胁:“你再逼我,我就生下他。”


    “贺兰呈有了后代,你就算是西靖的储君,这皇位一样轮不到你。”


    贺兰歧冷笑:“生下这个东西?”


    “你尽管去生,到时候本君倒是要看看这孩子有没有漠北人的血统。”


    谢含烟根本就听不得“漠北”这几个字,她双手死死捂着唇,干呕一声,脸色苍白形似行尸走肉。


    缩在袖中的手,锋利指尖把手心都掐烂了,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贺兰呈的,贺兰呈看似生得英俊又占着西靖至高无上的地位,实际上他身体早就亏空坏尽了,若不用药他连行房事恐怕都苦难。


    只是这些事藏得深,她也是在嫁过去后才知道的,加上双方本就是联姻,她能有什么资格说不的权利。


    等伯仁带人把她从漠北人手中救下来不久,回到西靖后她就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贺兰呈的,就算他死了她可以拿这个孩子保住荣华富贵,但是她根本就不敢声张,这也为什么一直急于回到南燕。


    只有回来,她的母妃一定有办法把这个孩子悄无声息处理干净,寿安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在出逃西靖的半途中遇到了重伤的贺兰歧。


    贺兰歧就算是重伤,她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一路被他胁迫,一起回了南燕。


    “你来南燕做什么?”寿安眼中防备很明显。


    贺兰歧悠悠笑了声,蛇一样冰冷的视线落在寿安脖子上:“你说呢?”


    寿安猜不到,根本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等回了皇宫,她一定要让母妃把贺兰歧给杀掉,要不是他的怂恿,不是他暗中一直给贺兰呈下毒,她就算嫁给那个废物也不至于落到守寡的地步。


    所有的一切,都该死。


    *


    姜令檀捏着车帘的手在轻轻颤抖,过了良久她才浅浅喘了口气:“我看见寿安公主了。”


    吉喜和吹笙愣了愣:“公主不是在西靖?”


    姜令檀摇头:“恐怕是回来了。”


    吉喜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表情也有些沉冷:“伯仁。”


    她朝外喊了声。


    伯仁一手拉着缰绳,身体往后靠了靠:“嗯。”


    “你可知道寿安公主回京了?”吉喜问。


    伯仁沉默一会,才轻声说:“前些日探子那边得了寿安公主离开西靖的消息,但我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回京。”


    “我已派人给主子传话,至于主子要如何定夺,那就要看主子的意思了。”


    姜令檀垂眸听着,长指慢慢勾勒着袖摆上的纹路。


    寿安会回玉京她一开始就从太子那得了消息,同样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间真是凑巧,华安昨日才回的玉京,她今日也回了。


    ……


    没多久,马车在镇北侯府门前停下。


    姜令檀由吉喜和吹笙扶着下了马车,她一抬头就看到武陵侯府门前同样停着一辆马车,里面走下来的人正是武陵后的嫡亲的妹妹应知宁。


    应知宁觉得姜令檀眼熟,但不认识她。


    这时候站在她旁边的姜云舒惊讶地喊了声:“十一妹妹?”


    姜令檀垂了眼看也不往那边看一眼,只当没听见。


    她扶着吉喜的手要朝镇北侯府内走,姜云舒也顾不得身份提着裙摆跑上前:“妹妹半年不见,难道连自家姐姐都不愿认了吗?”


    姜令檀回眸,脸上情绪平静:“不知十姐姐想说什么?”


    姜云舒冷哼一声:“


    我能说什么?”


    “你倒是好,抱上了华安郡主的大腿,家里连祖母和母亲都管不住你了,你有郡主护着,我可不敢对妹妹做什么。”


    “只是妹妹年岁也大了,及笄就要嫁人,妹妹从雍州回来正好。”


    姜云舒深深一笑:“母亲和祖母前几日给妹妹定了一门婚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爹爹也同意了。”


    “等定了婚期,妹妹只管安心嫁人。”


    姜令檀眉间蹙了蹙,冷冷地打量着姜云珠:“姐姐莫不是糊涂了。”


    “姐姐婚事都未曾定下,何来的我早早嫁人。”


    “姐姐若有本事,定下婚事再来指点妹妹我的不是。”


    姜云舒一口气噎在嗓子里,狠狠瞪了姜令檀一眼,朝应知宁小声道:“姜令檀,我长宁侯府十一妹妹。”


    “你应该是听过的,不服管教,和华安郡主去了雍州,眼下华安郡主成了你的嫂嫂,我这妹妹倒是又和郡主一起回来了。”


    应知宁翻了个白眼:“你莫要胡说,陆听澜才不是我嫂嫂。”


    “说难听点,她与我哥哥就是有名无实的婚姻,我哥哥是迫不得已才娶得她的。”


    她话还没说完,膝盖被一枚碎石子狠狠砸了一下:“应知宁你说什么?”


    “当着我的面,大可再说一遍。”


    陆听澜笑吟吟从镇北侯府走出来,目光冷冷地盯着应知宁。


    应知宁上回被陆听澜一耳光给抽怕了,一看她出来急急忙忙拉着姜云舒的手往武陵侯府走:“你快些跟我进去,我可打不过她。”


    她之前被遣送回玉京跪了足足一个月的祠堂,就算写信给哥哥,哥哥也不管她,最后还是她和陆听澜认了错,陆听澜才点头放她出来。


    “华安。”


    “我们进去。”姜令檀走上前拉过陆听澜的手,声音轻轻的,听不出生气还是无所谓。


    陆听澜冷哼一声:“她就仗着嘴上功夫厉害。”


    两人朝镇北侯府内走,淡金色的晨光落在她们的背脊上,投下一缕金纱一样的阳光。


    姜令檀握着陆听澜的手有些发紧:“听澜。”


    “我刚刚过来在路上遇到寿安了。”


    陆听澜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寿安?谢含烟?”


    “嗯。”姜令檀声音闷闷的。


    陆听澜不在意笑了笑:“她就算回来,有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宠爱,也不能真的对我做什么,你不必这样担心。”


    “她这个人一向记仇,就算我没有嫁给应淮序,她恨我一点不会少。”


    “你该担心你自己才对。”


    “当时贺兰歧会派人来掠夺你,八成是和寿安有关。”


    “眼下她回来,除了对付我外,恐怕也会想方设法算计你。”


    姜令檀拿出帕子慢慢擦掉手心上的冷汗,抿了一下唇:“我有话跟你说。”


    “不过我的身份恐怕有些敏感。”


    陆听澜:“你说就是。”


    姜令檀咽了咽喉咙:“你知道柱国公府齐氏吗?”


    “嗯,知道。”


    “我阿娘其实是柱国公府嫡女齐朝槿。”


    陆听澜手掌心一抖,愣了许久……


    第116章 第 116 章 互助


    “柱国公府?”


    “齐氏?”


    陆听澜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得一抖, 嗓音沙哑。


    “对。”姜令檀点头,声音比之前更低些,她眼下一圈青黑, 唇色泛白,显然并不像她表现得这样镇静。


    陆听澜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她的手腕往前扯了扯:“我们先进屋,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令檀是被陆听澜扯进去的。


    之前的一番话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手脚发软, 思绪也乱得厉害,整个人如同失了魂般被陆听澜牵着, 脚下走得磕磕绊绊。


    “姑娘。”吉喜和吹笙见姜令檀表情不对, 正要上前。


    陆听澜顿时沉了脸, 目光锐利落下:“站住,退远伺候,本郡主这里不需要你们。”


    两人被陆听澜这样一斥,双双停下, 却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先在外边守着,我有话要同郡主说。”姜令檀蜷了一下掌心,声音里带着一种少见的冷寂。


    “是。”二人终于放下心来。


    屋子里烧了炭火,有光从洞开的支摘窗落进来,薄薄的一层落在姜令檀侧脸上,犹似浸在水中湿润的脂玉,更显得她巴掌大的脸多了几分楚楚动人柔软。


    “有什么话,你说。”陆听澜已经从巨大的震惊中平静下来。


    她亲自端了热水, 拿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姜令檀。


    “我阿娘原是柱国公府齐氏嫡女,永安十年齐氏获罪灭门,阿娘被人藏至云韶府内, 后来阿娘从云韶府


    出逃,结果被长宁侯姜恒道强行纳入府中成为妾室,直至永安十八年病故。”


    姜令檀长长叹了声:“小时候我病过一场,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是醒来后,阿娘便对外宣称我因为高热得了失语症。”


    “从此以后阿娘不许我在外头说话,哪怕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也不行。”


    “没多久,就算在瑶镜台我悄悄与常妈妈还有冬夏说话也不被阿娘允许,我若是记不住,阿娘总会用戒尺重重地罚我。”


    姜令檀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白嫩没有半点伤痕的掌心,指腹慢慢从掌心的纹路拂过,带着某种极度克制的悲伤:“我那时不懂,也曾恨过,恨阿娘对我的严厉,也恨命运的不公。”


    “但阿娘从未同我怨恨过任何,齐氏的冤屈是她喉间不能咽下的刺,但自始至终她也从未要求我做什么,从没有把不甘和怨恨加之我的肩膀上。”


    “听澜。”姜令檀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一颤,“我想求求你帮帮我。”


    “帮你什么?”陆听澜俯身,轻轻扯出她手里已经凉透的帕子,随手丢到一旁。


    “我想回长宁侯府一趟。”


    “我不想堂皇而知与太子殿下扯上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我需要回去取一个匣子。”


    陆听澜闭了闭眼,慢慢在一旁坐下:“善善知道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吗?”


    姜令檀不解看向她。


    陆听澜抿了一下嘴角,自顾自道:“娘娘是辅国公嫡女,在入宫前曾与柱国公府嫡次子齐凌州订下婚事,只是后来齐家那位素有将才之称的少年郎君,死在了南燕与漠北的战役上。”


    “不久之后,齐家姑娘入宫为后,柱国公恶疾身亡,齐家覆灭。”


    “这些善善恐怕从来不知道吧?”陆听澜问。


    姜令檀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我……我从未听阿娘提过。”


    陆听澜笑了一下:“我也是在雍州的时候听母亲和父亲谈话时说的,当年我年岁同样小,他们夫妻之间的体己话并没有瞒着我,无意中听了,听了就记下了。”


    陆听澜没说的是,之所以不能忘记,是因为那夜之后,雍州破城,在援兵来临之前,父亲和母亲为了守城已经殉国。


    所以那夜里的事,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的名动南燕的玉京四美。


    以司家长女为首,齐氏幺女,加上她阿娘和昭容长公主的女儿,结果没有一个能活到现在。


    “以善善的聪慧,你想必也能猜到柱国公府为何会因为一封子虚乌有的信件,落了叛国的罪名?”


    姜令檀不蠢,陆听澜都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她转念一想就猜到因为什么。


    齐家当年作为五姓之首,如今只余四姓,除了高高在上的天子,恐怕与另外四家都逃脱不了关系。


    她下意识握紧袖中荷包里藏着的红鱼印章,更加不坚定这些事恐怕眼下是不能同太子坦白的,太子不行,那严既清大人可以吗?


    他当年好歹也是外祖父的学生。


    姜令檀心口猛跳一下,忽然问:“听澜你觉得严大人可信吗?”


    陆听澜沉吟片刻:“据我所知严大人应该是你外祖父的学生,十多年前齐家出事时,他是被昭容长公主暗中保下的。”


    “但我觉得严太傅是个好人。”


    “他对太子好,对施小侯爷也好,在宫里无论是寿安公主,还是我们这些偶尔会问他问题的女学生,他都是一视同仁,就算太子犯错,也同样被打过手板心的。”


    姜令檀无法想象谢珩被严既清打时的表情,但也稍稍松了一口气,阿娘有交代过,若真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就拿了匣子去找严既清,总归她就算不相信严大人,也该相信阿娘。


    “再等等。”


    “过段时日我再与你一同回长宁侯府,眼下不是时候。”陆听澜突然说。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好。”


    两人在屋里说话,吉喜和吹笙还有丫鬟福意守在外边,三人垂手站着,脸上表情都很是紧张。


    这时候,有婆子匆匆进来:“郡主,长宁侯府十姑娘站在外边,说一定要见十一姑娘一面。”


    陆听澜眉心不由蹙起,正想回了婆子,让姜云舒滚出去。


    姜令檀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说:“我就算暂时不回长宁侯府,她若日日这样闹着要见我,我也不可能在你这久留。”


    “还不如再见她一回,看她究竟有何要说的。”


    “让她进来。”陆听澜吩咐。


    “是。”


    没多久,姜云舒带着丫鬟进了内院,她脸上表情有些紧张,目光四下打量。


    姜令檀站在窗子前看过去,半年多不见,姜云舒看似胖了一点,也比之前高了许多,只是越发长得跟周氏相像。


    “十一妹妹真是好大的阵仗,我作为姐姐,你竟然也不出来迎一迎?”姜云舒站在门前,不敢进去。


    她自从听了应知宁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之前在长宁侯府门前被陆听澜吓得差点以为要被一刀捅死,她对陆听澜这位嚣张跋扈的郡主,算是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不知姐姐要问什么?”姜令檀声音平静。


    姜云舒冷笑:“我就问问,既然母亲已经给妹妹定了婚事,妹妹打算何时回去。”


    “祖母和母亲日日记挂着妹妹,妹妹作为家中最小的姑娘,也真是愈发的嚣张不孝。”


    姜令檀闻言,也只是眯了一下眼睛:“婚事?姐姐可莫要信口胡诌。”


    姜云舒得意道:“怎么会胡说,听说是一个难得的好婚事,嫁给人做正妻,这可是几个出嫁的姐姐里都得不到的好福气。”


    “正好妹妹回了玉京,倒是男方送婚书时,妹妹正好可以回去看一眼。”


    姜令檀不解姜云舒这话,只是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姐姐想要我回去,不如办个诗会,像上回一样大家游湖热闹。”


    “若有这样的热闹,指不定我就听了姐姐的话,连夜回去了呢?”


    姜云舒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咬牙。


    婚事的一说,她也只是偶然从母亲听了一嘴,只是当时姜令檀并不在玉京,就算强行把人许了,等到嫁人的时候都找不到人,那还怎么嫁。


    现在好了,要瞌睡来了枕头,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告诉母亲姜令檀回了玉京。


    只要祖母和父亲同意,就算有华安郡主护着又如何,郡主已经嫁人了,她手再长也管不到长宁侯府的家务事,除非她这位看着柔弱,实际上运气好得不行的十一妹妹还能找一个更厉害的人护着。


    想到这里,姜云舒得意扬了扬下巴:“妹妹等着就是。”


    她特地过来,就是想要确认一下姜令檀是否真的住在镇北侯府,眼下她恨不得立马赶回去把这事与家里的长辈说了。


    等姜云舒离开,姜令檀疲惫捏了捏眉心。


    姜云舒口中的婚事恐怕是真的,若她趁着这事回府,想必周氏她们也不会怀疑什么,但这样叫她嫁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等长宁侯府派人来镇北侯府强行接她的时候,把陆听澜一起带上,只要陆听澜在,到时候就算不给长辈体面,也就无所谓了。


    这样想着,姜令檀朝陆听澜笑了笑:“到时候恐怕是真的要麻烦你。”


    陆听澜摇头,眸光微微一闪:“不碍事,你只管找我。”


    “我与你一同回去,长宁侯府不过是纸做的老虎,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倒是你与太子殿下的事。”


    “真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姜令檀手一抖:“我……”


    她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陆听澜伸手捂住了唇:“不必说,无论你有什么安排,早些打算我也好替你谋划一二。”


    第117章 第 117 章 大可试一试


    姜令檀在这一霎间, 心内涌上一股酸涩。


    她只是轻微仰头望着她,移不开目光,渗着冷汗的掌心用力反握住, 重重点了一下头:“好。”


    陆听澜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回去吧。”


    “近来玉京恐会生乱,你出门就算带着人我也不放心。”


    “若没什么事就留在殿下的东阁……”她声音一顿,目光投向远处似有顾虑极快闪过, “殿下既然愿意替齐氏平冤, 就算他知晓你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 你莫要因着这事紧张。”


    有些话陆听澜不太能说得直白,她怕弄巧成拙, 坏了两人的关系。


    毕竟以太子殿下的心性和手段, 怎么可能会猜测不到姜令檀的身份, 只要他愿意,暗卫营的探子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得清清楚楚。


    姜令檀愣了一下,并没因为陆听澜的话放松下来,勉强朝她扬起一个软软的甜笑:“我知道的, 你也不必担心我。”


    午膳后,姜令檀回东阁。


    她心底藏了事,人一回来就去了里间的小书房,本想写字静心,可在书桌前站了许久,她手执毛笔却许久没有落下。


    吸饱了墨汁的笔随着她手腕一抖,漆黑的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转眼染了一大片污渍。


    “在想什么?”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姜令檀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他:“殿下。”


    “没……没什么。”她眼底慌乱都没来得及掩饰。


    “心中藏了事,所以静不下心对吗?”谢珩静静看她许久, 忽然出声,唇边还含着笑意,只是过于沉冷的目光叫她看着有些害怕。


    姜令檀感觉整个后背都凉了,他幽深不见底的墨瞳像是能把她看透,想要否认又怕他看出更多别的东西,只能强行转移话题说:“殿下,我方才出东阁去镇北侯府半道上,遇到寿安公主了。”


    “嗯,伯仁已经告诉孤。”


    谢珩眉梢微微一拧,走上前抬手从她手里拿过毛笔随意搁在桌案上,薄唇压出几许晦暗:“寿安已有数月身孕,方才在宫中不小心跌了一跤由太后宫里会医的嬷嬷诊出。”


    姜令檀在这一瞬间感觉头皮都炸了,红润的唇微微张开,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她不是……”


    “对。”


    谢珩站着,比她高出许久,此时慢慢俯下身体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道:“如你想的那样,并不是贺兰呈的孩子。”


    “是她被漠北骑兵掠走那次?”姜令檀瞳孔冷缩。


    谢珩稍稍敛了眼中的幽色,冰冷的指腹托起她下颌:“这是她自己种的苦果。”


    “若当时不是害你,不来雍州,就算是贺兰呈死了,她依旧是西靖高高在上贺兰小王妃。”


    姜令檀意识到什么:“她能顺利回玉京,西靖并不知寿安已有身孕?”


    谢珩指尖朝上,用力在她唇上压了压:“西靖那位皇叔贺兰公瑾又不是吃素的,若知晓寿安有孕只会把她腹中孩子当成是独子贺兰呈的血脉。”


    因为饮食和生活习惯的不同,漠北男人多数生得高壮,骨相也更深邃些,特别有些瞳孔的颜色偏向墨灰或者浅褐色。


    寿安若真的敢在西靖把孩子生下来的,于她而言这孩子就是夺命的刀,她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西靖。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她并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对吗?”


    “对。”


    “那太后娘娘的那?”姜令檀眼睫一颤,声音透着紧张。


    谢珩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柔软,语调勾着一分冷笑:“太后不喜欢寿安。”


    “应该说,太后不喜欢任何与司氏有牵连的人,同样包括孤。”


    姜令檀不解望向他,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忽然被他揽着腰抱了起来。


    他声音沙哑,那抹冷笑被他垂眸的动作掩了过去:“为何这样看着我,觉得孤同样可怜?”


    姜令檀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不敢当着他的面承认,惊慌之余,努力平静声音:“我不敢。”


    谢珩并没有揪着这个事不放,单手把人往怀里一摁:“近来你若要出东阁寻华安郡主凡事小心些,寿


    安肚子里的孩子她肯定不会留下,倒时她真疯起来那腹中孩子出来做文章,就算孤能护下你……”


    后面话谢珩没说,可姜令檀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之前寿安公主想回玉京悄无声息把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隐瞒下去,可今日在太后宫中被嬷嬷诊出有孕的消息必然会传回西靖。


    她肯定会在西靖贺兰公瑾派人强行把她接回去之前,把腹中孩子这个隐患给除去。


    既然有这种打算,以寿安睚眦必报的性子,陆听澜会变成她最好的目标。


    到时候一石二鸟就算太子有心要护,可腹中血脉关乎两国的联姻,只要生事就不可能轻易平息。


    “我知道了。”姜令檀感激地朝谢珩点头。


    她声音轻轻的,紧绷的背脊渐渐在他怀中软下来,难得没有伸手推开,也没说任何拒绝他的话。


    “善善。”谢珩深深看她许久,“今日回来,可有什么话想对孤说?”


    说什么?


    姜令檀对于他这样突兀的问题,似懵了一瞬,她今日除了见陆听澜外,剩下就是遇到姜云舒说长宁侯府给她定了亲事。


    本能想要回避,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不想让他知道,虽然她不会按照长宁侯府的意愿乖乖听话,她不也不想太子知道。


    不是怕他生气,而是潜意识觉得他若知晓,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令檀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谢珩眸色深寒,因逆光站着侧脸轮廓显得锐利。


    “嗯。”


    她不想说,不光是长宁侯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琐碎还有齐家的事她也不想告诉他。


    不是避嫌,也无关身份,只是觉得欠他良多东西而且从未还清过,她与太子终究是和陆听澜不同的。


    她能无所顾忌求陆听澜帮忙,可面对太子她开不了这样的口。


    谢珩托着她腰的掌心有片刻僵硬,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反而俯下身轻轻把她放了下去,更是伸手怜惜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


    眼前的人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觉得她依旧离他很远很远,看似乖巧听话,依旧不愿真的亲近他。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养了一只不听话的兔子,偏生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他越藏,她就越躲得厉害。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就像稀世珍宝,若是大大方方把她展现在世人眼前,也许这样,她才会发现只有他才是能好好保护他的唯一的人。


    怕了,痛过,才会知道他的好,是这样吗?


    谢珩忍下要把她禁锢在怀里的冲动,依旧笑得温和。


    “好好休息。”


    他说完这话转身要走,姜令檀无力的指尖只用一点点力气扯住他的袖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还是解释了:“过些日我让华安郡主陪我回长宁侯府取些东西。”


    闭了闭眼,继续说:“有些事情我不太确定,等从长宁侯府取回东西,若是情况允许我再告诉殿下。”


    谢珩笑了,是从深邃狭长凤眸里透出的淡笑。


    他眼底藏了光,像突然多了几点碎星的暖芒:“好。”


    ……


    东阁书房。


    窗子掩去大半光线,一盏银灯火苗只有豆大,好在今日天气好,日头暖暖地落在廊庑四周。


    伯仁垂眸走上前:“主子。”


    谢珩往身后的太师椅一靠,清淡的目光落下:“今日镇北侯府,可生了什么事?”


    伯仁不敢隐瞒,只得探子听到的所有消息一字不落重复一遍。


    谢珩漠然听着,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等到伯仁说到“亲事”二字,他沉冷的目光顿时一抬:“玉京哪家?”


    伯仁脸上一僵:“是汝南周家三房的嫡次子,说是骑马摔了脑袋昏迷不醒,郎中断定最多熬不过夏至。”


    “周氏求医问药不见起色,求神拜佛的法子也都试了,眼下想到了冲喜一说,才有了联姻一说。”


    谢珩冷笑一声:“让人杀了。”


    伯仁不带半点犹豫:“是。”


    等伯仁退下去,谢珩闭着眼睛坐在书房里,冷白的手指压在桌面上,良久他朝外边吩咐:“备车。”


    青盐从暗中走出来:“主子。”


    谢珩慢慢掀开眼帘:“去观音禅寺,吩咐下去让吉喜准备,姑娘也要一同。”


    “是。”


    姜令檀本就准备休息的,结果吉喜从外间进来小声说:“姑娘殿下要出东阁,是去观音禅寺,请姑娘一同前往。”


    “我去做什么?”


    吉喜拿了衣裳走上前:“奴婢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这样吩咐的。”


    姜令檀指尖轻轻地颤一下,她有些不太想去,毕竟她之前就被神秘的嗜血贵人请去过观音禅寺,而且过几日长宁侯府必定要给陆听澜递请柬的,她还想借着这个由头回去拿匣子,可眼下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吉喜笑着给她穿衣,在一旁小声解释:“许是殿下想皇后娘娘了,观音禅师放了娘娘的长明灯,殿下每年都会空一段时间出来去观音禅寺小住,姑娘就当陪着太子殿下一同散心。”


    姜令檀不想散心,她只想早点拿到匣子:“殿下往日在观音禅寺住多久?”


    吉喜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有时三五日,有时则半月有余,全看太子殿下的心情。”


    三五日她觉得还好,可住半个月她又怕耽误正事。


    “我若拒绝不去,你说殿下会不会生气?”姜令檀问吉喜。


    吉喜还未答话,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屋外穿来:“善善大可试一试。”


    第118章 第 118 章 以身为饵


    姜令檀站在那儿, 顿时吓得一哆嗦,手里握着的帕子掉在地上。


    她俯身要去捡,却有一只手比她速度更快, 骨节匀称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勾,自然不过把帕子拢在手心里。


    “该走了。”谢珩不由勾了勾唇,嗓音清润。


    有那么一刻, 姜令檀想要无视他递上前的帕子, 然后转身躲去里间, 或者是闹闹脾气驳了他去观音禅寺的要求,最好是可以惹得他生气离开, 终究这样大胆包天的举动她只敢放在心里偷偷地想一回。


    谢珩见她垂眸接过帕子, 乖乖站在那里让丫鬟整理披风上的缎带。


    他深知她是温和的性子, 就算闹脾气也都是一声不吭的那种,只有被逼急了才露出锋利的小爪子,却挠人都舍不得下重手。


    上了马车,姜令檀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安安静静坐着, 似乎不太想说话。


    谢珩知道她恐怕是急着回长宁侯府拿回那个匣子,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带去观音禅寺,偏偏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知道她的心思,就是恶劣的不愿点破,明知她着急,还要坏心思要带她离开。


    谢珩掀开车帘往外看,恰好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他心下一动朝伯仁低低吩咐了句。


    没多久, 伯仁恭敬举着一串糖葫芦递上前:“主子。”


    谢珩接过糖葫芦手腕一转,递到她面前:“尝尝?”


    红彤彤的鲜山楂裹了一层琥珀色的糖衣,还点缀了零星的白芝麻, 离得近了能闻到果子和糖混在一起特有的甜香。


    姜令檀吃过糖葫芦  ,是很小的时候家里哥哥们出府时,他们会悄悄地带一些回来。


    她和几个庶出的姐姐能一人分得一颗,只姜云舒是一整串的,姜云舒得了糖葫芦总要在府中逛一圈,最好是全部的姐妹都能看到。


    其实山楂这东西并不精贵,府中的厨子也能做得出来,只是无论周氏还是她那位并不算严厉的祖母,都不太愿意家中的姑娘吃糖,在府里就连点心都是不怎么甜的。


    按照长辈的说法,是怕姑娘们坏了牙齿。


    起初姜令檀并不明白,后来等家里的姐姐们陆陆续续出嫁,她也渐渐长大,这时候她才知道牙齿也是美貌的一部分,府中庶出的女儿竟然愿意在吃穿用度方面精贵养着,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一些拼凑凌乱的记忆从脑海中快速而过,姜令檀茫然伸手,顺从本能接过太子手里的糖葫芦。


    红润的唇抿了一下,牙齿试探性咬在糖衣上,还未用力津液已经在口腔里泛滥,舌尖刮过酸甜的山楂,脸颊鼓鼓的模样就像是偷吃餮足的幼兽。


    谢珩见她一小口咬掉半颗山楂也不怕酸,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好吃?”


    姜令檀慢慢咽了咽喉咙,声音软软:“嗯,好吃。”


    她无法否认,裹了琥珀色糖衣的山楂好吃到能让她暂时忘掉所有的不愉悦,牙齿偶尔碾过芝麻,浓香在口腔里爆开,又酸又甜,是她想也未想过能独享一整根糖葫芦的满足。


    她不知道未来会去向何方,但至少痛终有时,曾经的不得,在这一刻得到释怀。


    一根糖葫芦有六颗山楂,姜令檀吃得很慢,而且十分珍惜。


    直到马车进了观音禅寺,她才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拿了帕子不紧不慢擦着手掌心。


    夕阳西沉,暖黄的余晖落在地上,抽芽的嫩草是翡翠的色泽。


    姜令檀扶着谢珩的手下了马车。


    入目所及是记忆中有些熟悉的禅院,上次她在观音禅寺被太子所救,醒来时已是深夜,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


    这时恰逢黄昏,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草木,皆是勃勃生机。


    “殿下打算在禅院中住多久?”姜令檀终于找到机会,说了这个在心底藏了许久的疑问。


    谢珩敛眸沉默一瞬,轻轻道:“几日而已。”


    “等玉京里的事清理干净,孤就带你回去?”


    玉京能有什么事!


    也就一瞬间,姜令檀瞳孔冷缩,她想到了要为齐氏平冤的严既清大人,握着帕子的手一抖,单薄瘦削的背脊因为紧张绷紧:“严大人要对辅国公府出手了对吗?”


    她问得急切,声音是掩饰不了的紧张。


    谢珩垂了眼眸居高临下:“对,但这与善善并无关系,为何这样紧张?”


    姜令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膛里,被这刁钻无比的话震得唇舌发麻,她如何与齐氏没关系,只是现在还不能在他面前承认。


    “严大人会有危险吗?”姜令檀紧紧攥着手心。


    谢珩平静看着她,眼底并无任何肃杀之意。


    “会。”


    “老师以身为饵,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姜令檀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仰起头,声音发颤:“是因为有了证据,但寻不到齐氏的印章吗?”


    她冰凉指尖曲了曲,紧紧握住腰间的荷包,只要太子点头承认,她必将果断把东西交出去。


    齐家的劫难,没有让外人抗的理由,就算严大人年少时师承齐氏,但家族灭亡,因果也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相干的人出事,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样的结果。


    然而谢珩只是慢慢俯下身,滚热的鼻息落在她眉心上,用那种既清又冷的嗓音不疾不徐说:“就算有了印章,大抵也是无济于事。”


    “生与死都是老师的归宿,孤做不了什么。”


    “父皇的刀要落在谁身上不需要理由,就像十七年前齐氏三百六七口人无一幸存,除了四姓合谋外,无非是天子颜面。”


    天色渐暗了,周遭点了灯,有光落在姜令檀脚边,将她本就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颜面?”她声音颤抖想到了陆听澜白天才说过的话。


    太子生母,已经病逝的司皇后娘娘曾和齐家嫡次子齐凌州定下过亲事,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结果在齐凌州战死雍州的次月,司家嫡女入宫为后。


    姜令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虽然觉得荒谬,但又像窥探到了真相的边缘,喉咙干涩,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谢珩在这一刻笑了,是那种快意并不想掩饰的嘲弄,他微微颔首:“没错,就是善善想得这样。”


    “父皇强迫孤的母亲入宫。”


    “孤就是生活在皇宫里,肮脏不被期待的皇子,偏偏那个男人从我出生的那一日,便立孤为太子。”


    姜令檀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陡然间,她的手腕被男人紧紧握住:“善善在怕什么?”


    “老师以身入局,他从未想过要全身而退,玉京若不天翻地覆,又如何能将骨肉生疮的罪恶清理干净。”


    谢珩抬手,用力压住她的侧腰,狠狠地把人揉进怀里:“你想要什么,只管求孤。”


    姜令檀觉得痛,更觉得冷,她被他摁在胸膛里,紧得喘不上气。


    “我……”


    话还没说完,暗影中有比影子更悄无声息的人走出来:“主子,司大姑娘跪在外边求见?”


    谢珩冷笑一声,看了一眼靠在怀中眼睫微颤的姑娘。


    “拦下。”


    “是。”


    姜令檀暗暗松了口气,她和太子这样的关系,她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可她这口气才送完不久,小小的禅房院子外传来一阵略微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心头猛跳,没来由想要躲,但后腰被男人紧紧禁锢住。


    “太子哥哥。”寿安人还未进来,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


    禅院的门被人由外朝里推开,最先进来的自然是从西靖归京的寿安公主。


    寿安一愣,想必也未料到姜令檀在,她脸上好不容易表现出来的端庄胆小有刹那的扭曲,嘴角微微一翘朝身后看了眼。


    “司姐姐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给太子哥哥请安?”寿安抚摸着略微显怀的孕肚,两颊消瘦,眼下透着青影,就算涂了厚重的脂粉也当不了她的疲惫。


    司馥嫣根本就想不到太子的禅院里还有别人,而且那个人是从一开始就从未被她放在心上的长宁侯府十一姑娘。


    她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冷意涌来,踉跄一下面前站稳,心脏如同有一只手死死地掐紧,喘不上气,更多的是震惊和不安。


    姜令檀先是惊讶,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她悄悄挣开太子握住她手腕的掌心,自然无比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谢珩身后。


    那个位置很微妙,像极了玉京城里那些恩爱夫妻站的位置,就像她早已成了他的妻子,理所应该与他同进同出。


    “太子……表哥……”司馥嫣哽咽一声,垂下眼帘朝谢珩跪了下去。


    她像是折断的柳枝,没了往日迎风摇曳的骄傲,未语泪先流:“表哥,求求表哥救救祖父。”


    “因为严大人莫名其妙的罪证,今日朝堂祖父吐血病危。”


    “然而陛下只叫御医把祖父送回家中,辅国公府如今受尽骂名,却无法辩解。”


    “严大人,严大人……他宁愿跪死在朝前,也要回了辅国公府百年的名声。”


    谢珩静静听着,然后平静问:“嗯,然后呢?”


    司馥嫣愕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祖父快死了,表哥难道也依旧不为所动?”


    “司氏是表哥的外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表哥要眼睁睁看着赵氏越过司家成为南燕第一大族?”


    赵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若赵家得益,地位受到威胁的只有太子。


    谢珩像是没听见一样,目光沉而静盯着跪在地上身段娇美


    的女人,冷冷吐出几个字:“自命清高。”


    司馥嫣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恨。


    第119章 第 119 章 我若逆风


    天色暗沉, 只余院墙下摇曳的些许昏昏灯芒,照得人影也显得模糊不清。


    司馥嫣跪在地上,脑袋低低垂着, 似在低低的哭泣。


    寿安公主谢含烟单手撑着后腰,一副看戏的模样,但她也没料到谢珩会说出这样一番不留任何余地的话来。


    按照她的猜测, 就算司家前些年作态恶心, 但往深了说也依旧是斩不掉的太子母族, 若要日后太子想要顺利登基,司家自然会出力。


    而作为利益交换, 她这位太子哥哥就算再喜欢那位长宁侯府的十一姑娘, 大不了许个太子良娣的位份, 已经算是大过天的身份。


    再娶司馥嫣为太子妃,保全与辅国公府的联系,也算一举两得。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太子虽然作为皇子, 可实际上在几个皇子中他并不得父皇喜爱,若想顺利登基,自然少不了司家,假使身后没了助力,恐怕只能任人鱼肉。


    “孤说得还不明白?”


    “滚出去。”谢珩薄唇微微勾起,连视线都不曾往下。


    司馥嫣呼吸一窒,不敢抬头,他明明声音依旧淡淡的, 却仿佛隔着空气有巨大的威压朝她拍下,想要平静呼吸,努力不变得更加狼狈都成了苦难。


    她狠狠掐住手掌心, 逼迫自己忍着难以喘息的痛苦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往后退了半步。


    “殿下……”


    “是臣女痴心妄想,请殿下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芜菁娘子回玉京救家中祖父一命。”她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努力控制着声音,希望能表现得柔弱一下,哪怕求得他一丝的怜惜。


    谢珩掀了眼帘,眼底已经有肃杀之意:“伯仁。”


    “是。”


    伯仁根本就不敢耽搁,朝黑暗中挥了挥手,立马走出两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小丫鬟。


    丫鬟二话不说,搀扶起司馥嫣就要把她送出去。


    谢含烟张了张嘴,眼中的那一点心软最终被冷色所覆盖,她伸手揉了揉被春夜的风吹得僵冷的面颊:“妹妹没想到太子哥哥竟然这般无情。”


    “啧……”


    “说来也对,哥哥若有情有意,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我被人推入火坑。”


    她说着,垂下手,用掌心轻轻抚摸着微微显怀的小腹,阴郁的视线慢慢落到姜令檀身上,意有所指说:“据妹妹所知太子哥哥喜爱一个物件儿,从未长情过。”


    “哥哥如今新得了讨喜的玩意儿,准备宠幸多久。”


    “司家姐姐作为辅国公府嫡亲的长孙女,虽说与哥哥从未定下过亲事,但是父皇也是暗中默许的太子妃人选。”


    “太子哥哥这是要违背父皇的意愿,还是当真要当个长情之人?”


    谢珩眼中看不出异色,只眸光稍稍往前一抬:“寿安,说完了?”


    谢含烟一愣,她仗着怀了身孕,宫里一路随行的嬷嬷就外禅院外候着,不然她也不可能顺利带司馥嫣进来。


    她很快回过神,痴痴一笑目光看向太子身后:“十一姑娘怎么不说话?”


    “哎……是本殿下忘了,长宁侯府姜家的十一姑娘是个口不能言的小哑巴。”


    “实在是可惜了。”


    姜令檀听着她这些酸中带刺的话,真只装作口不能言的模样,红润的唇微微抿气一道,长睫低垂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站在太子身后。


    无论寿安公主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如何的尖酸刻薄她都一概当作没看见。


    谢含烟能说出这番话,仗着自己西靖小王妃的身份,也仗着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存在,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哥哥不敢对她如何。


    等说够了,一时觉得无趣,又觉得玉京城里处处熟悉的地方都碍眼得很,还不如她在西靖来得快活自在,转头吩咐同行的宫婢:“扶本殿下回宫。”


    谢珩忽然冷哼了声:“禅院当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伯仁,把寿安给捆了,送回西靖,想必贺兰公瑾是希望你回去的。”


    寿安当即面色大变,脸色顿时煞白:“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她根本就不敢说,心脏涌起一阵尖锐的痛,在雍州被漠北骑兵辱了身体的画面,一股脑涌出来。


    她又恨又痛:“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妹妹。”


    “妹妹?”谢珩不疾不徐往前迈了一步,“你也知道是孤的妹妹?”


    “你前往雍州前,孤就说过,不要越界,不要自作主张。”


    谢含烟瞳孔冷缩,死死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明知这些都是自己作恶的报应,明知当初和亲太子作为兄长就不止一次给过她机会……


    可那又如何,终究她还是嫁入西靖,所有的求而不得,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就该和她共同承担因果。


    眼底疯狂一闪而过,谢含烟抬眸狠狠盯着他:“我从不觉得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们,是父皇是母后,是玉京所有的人。”


    她举止已有些失常,朝他歇斯底里地喊。


    禅院外战战兢兢守着的宫婢嬷嬷听到里面的动静,也不敢耽搁,慌乱跪在门外:“殿下,奴婢带公主回去,扰了殿下清静是奴婢该死。”


    谢珩闭了闭眼,朝嬷嬷挥手:“送到司贵妃娘娘宫中。”


    “是……是。”嬷嬷忙不迭应下,根本不敢耽搁,快速把人扶走。


    姜令檀站在谢珩身后,见院中人影一点点散去,她神色透着一种难言的宁静。


    谢珩回眸转身,先是一愣人,然后身后把人给拉进怀里:“让你看笑话了?”


    姜令檀摇摇头:“没有的事。”


    “臣女只是觉得生为公主就算再高贵,终有一日被尘泥染脏后,恐怕是再也洗不净了。”


    谢珩忽然面色一变,握着她手腕的大掌瞬时僵冷,喉咙里剩下的话慢慢被他咽了回去。


    寿安这些手段在他看来什么都算不上,她若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会觉得他身为清风明月的太子殿下,恐怕是这天底下最肮脏之人。


    “善善不要多想。”谢珩少有地主动避开她的目光,低垂的视线落在地上已经冒出尖芽的草地上。


    姜令檀抖了一下眼睫,忽然声音浅浅地补了一句:“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寿安公主殿下自有她的苦衷,但她不该把苦难落在不相干人头上。”


    “臣女知道她恨陆听澜,可陆听澜与应淮序成亲,是在她前往西靖联姻后,更何况应淮序若真与公主有情谊……”


    后面的话,姜令檀突然静了声音。


    也许是她把应淮序想得太好,也许是她过于天真,寿安若恨,那也该恨应淮序才对。


    谢珩叹了口气,掌心圈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忽然把人打横抱起。


    “殿下,这是寺庙。”姜令檀眼中慌乱极快闪过,慌忙伸手去推他。


    谢珩只是哑了声音:“孤不会做什么。”


    “深夜寂寥,就算陪孤下一盘棋也好。”


    姜令檀不擅长下棋,因为下棋费心,还容易过多暴露她的想法,若是想多了恐怕夜里要睡不着,看书习字这种一个人也能做的事,才是她喜欢的。


    可今日谢珩说什么都要她陪着下棋,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已是深夜,窗外草丛里随着天气转暖出现的细微虫鸣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姜令檀悄悄打了个哈欠:“殿下,我该睡了。”


    谢珩长指捏着棋子,视线漫不经心从棋盘上扫过,然后抬手指向屏风后方的软榻:“那睡吧。”


    “嗯。”姜令檀垂眸站起来,才绕过屏风,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看向谢珩,“殿下呢?”


    谢珩不紧不慢站起来,掌心滑过折出淡淡痕迹的袖摆:“孤自然与善善一同。”


    姜令檀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这里是寺庙,就算在东阁她也不一定能同意,何况是出家人清净之地与他同床共枕。


    傍晚司馥嫣和寿安公主出现时说的那一番话,她看似没有放在心上,以她的聪慧怎么会想不明白两人话中夹杂的意思。


    无非是她身份低微,就算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见得能长久,太子就算不娶司馥嫣为太子妃,那也一定是要娶玉京贵女。


    姜令檀没觉得难受,因为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撑着还能控制本心的时候,她不要自己变成像寿安那样可悲可恨之人,见过了天地的宽广,闻过草木的清香,她宁可藏好心思,远远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春夜,渐渐下了一阵雨。


    姜令檀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明明她拒绝了太子,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是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中醒来。


    散漫的晨光从薄薄的窗子落进屋中,外头安静,偶尔有水声低落。


    姜令檀在谢珩怀中挣了挣:“殿下。”


    谢珩看似在睡,


    实际上他早就醒了,微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还早,善善不如再睡会儿。”


    被他这样羞耻抱在怀中她如何能睡得着,他身上滚烫,特别是贴着她身上的地方,比夜里的汤婆子更暖。


    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殿下,臣女该起了。”


    谢珩这才松开,双手后撑,在她之前坐了起来。


    两人身上只装了薄薄的亵衣亵裤,这模样倒更像寻常夫妻晨间醒来的样子。


    外边听见动静,吉喜和吹笙已经守在门外,只是两人顾忌着太子的身份,并不敢擅自进去。


    “进来。”谢珩披衣起身,去了净室。


    姜令檀大半个身体蜷缩在衾被下,脸颊红扑扑的,一半是羞涩,另外一半则是气的。


    等穿好衣裳,两人一起在屋中用膳。


    还好早膳是茹素,不然姜令檀更要良心不安。


    这时候伯仁站在屋外:“主子。”


    “说。”谢珩慢条斯理搁下碗筷,掏出帕子擦手。


    伯仁小心翼翼看了端坐在侧旁的姜令檀一眼,才鼓足勇气回禀:“严大人因为检举辅国公府一事,方才早朝刚过,被圣上下入大狱。”


    “哐当”一声。


    姜令檀手里的汤匙掉在地上,瞬间裂成数块。


    她红润的唇因为喝了热汤,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诱人,眼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伯仁……伯仁方才说什么?”


    伯仁喉咙咽了咽,尽量有平静的声音回答:“今儿早朝,陛下因恼了严大人的举动,大人被……”


    伯仁话还没说完,姜令檀猛地站了起来:“殿下,我……我想回长宁侯府一趟。”


    她死死抿着唇,眼底看似有湿湿的泪意。


    谢珩慢慢丢了手里的温帕,深深盯着姜令檀看:“善善,孤说过,你想要什么只管求孤。”


    “回长宁侯府是为了什么?”


    “孤需要一个理由。”


    姜令檀根本说不出恰当的理由,她贝齿下意识咬着唇,背脊笔挺:“我。”


    她声音顿了顿,还是把齐家的秘密给藏了回去:“我突然想到,阿娘临终前给臣女留了一个盒子,我想回去取回来。”


    她看着谢珩的眼睛不躲不闪,因为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有说盒子里可能藏了重要的东西,不光是能给齐家平反,还能救严既清一回。


    因为盒子里的东西恐怕是能断定红鱼印章里,那个藏着的小章的真假。


    谢珩深深看她很久,眼尾勾出锐利的冷芒:“只是因为所谓的匣子?”


    姜令檀点头:“因为那是我阿娘留下重要的东西,臣女想要取回来。”


    “好。”


    “去吧。”谢珩的声音适中淡淡的。


    姜令檀反而是心虚愣住:“殿下真的同意了?”


    “嗯。”谢珩在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姜令檀这才稍稍松了一大口气,匆匆朝他行礼后,连早膳也不吃了,而是对吉喜挥手:“你随我回去一趟。”


    吉喜点头:“是。”


    一旁站在的吹笙欲言又止,但姜令檀只是慢慢避开吹笙的视线,因为她并不信任吹笙,于她而言吉喜才是最能相信的丫鬟。


    从观音禅寺出发,驾车的不是侍卫伯仁,而是一个眼生的暗卫。


    姜令檀上了马车后也没有多想,先是吩咐他去镇北侯府接人。


    陆听澜一早就得了长宁侯府送来信件,她派人去东阁寻姜令檀却被告知她与太子去了观音禅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忽然避开玉京。


    陆听眼心底莫名慌乱了一下,她总觉得太子的不寻常之举藏了深意,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


    等同样用过早膳后,她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外边窦妈妈匆匆进来汇报:“郡主,善善姑娘来寻郡主了,奴婢看她着急,就先行一步来同郡主说。”


    陆听澜一愣:“我去见她。”


    她随手拿过帕子擦了脸颊,大步朝外边走去,看见姜令檀身后只跟着丫鬟吉喜。


    “我正要去寻你,你怎么来了?”陆听澜见姜令檀额心渗着薄薄的冷汗,她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


    姜令檀拉过她的手深深喘了一口气:“我今儿听说严大人入狱了。”


    “恐怕因为他检举司家,手中就算有证据还是少了齐家那枚丢失多年的印章。”


    姜令檀捂着心口,小脸泛白,她平复片刻才身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红鱼印章,印章中间的鱼肚子用力一摁,竟然掉出一枚更小的章子。


    她看着陆听澜,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找了多年的东西,恐怕就是它。”


    “但是我不能确定,我得回长宁侯府寻回我阿娘留下的匣子。”


    姜令檀和陆听澜说话时,吉喜刻意避远。


    陆听澜盯着她雪白掌心里的印章,良久后点了点头:“好。”


    “我正好告诉你,你嫡母周氏今日派人往我这送了请柬叫你回去了,八成是姜云舒口中给你定亲的相看,正好现在回去有了正儿八经的理由,也算是避人耳目。”


    两人也不敢再耽搁,陆听澜只匆匆去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她拉过姜令檀的手:“你回去,可有同殿下说?”


    姜令檀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说了的。”


    陆听澜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虽然我不把长宁侯府放在眼里,但毕竟府里人多势众,若真遇着什么事,殿下也知道你在哪里。”


    “嗯。”


    马车里,姜令檀紧紧握住新年时陆听澜送给她的那把巴掌大的小匕首:“我只是拿匣子,拿了匣子不管周氏怎么留我,你只管带我离开就好。”


    “我知道。”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下。


    前头站着一个伸长脖子不停朝外边望的婆子,婆子见有马车赶忙跑上前,等吉喜撩开车帘露出姜令檀那张脸时。


    长宁侯府门前的婆子长长松了一口气:“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妇人和夫人盼了许久,就等着姑娘回府呢。”


    姜令檀看着面生的婆子并不说话,而是扶着吉喜的手慢慢走下马车,婆子脸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等目光落到陆听澜身上时忽然僵了僵:“郡主怎么来了?”


    陆听澜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长宁侯府不欢迎本郡主?”


    婆子连忙摇头:“郡主多想了,郡主能来那是蓬荜生辉,如何会不欢迎,只是今日府中有客,夫人下的请柬也只想请姑娘一人回来。”


    姜令檀冷冷地盯着婆子,拉过陆听澜的手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她回来的当场,就有人进去通报了。


    人还没走到内院,周氏已经带着一群丫鬟迎了出来:“善善回了。”


    “数月不见,母亲这是日日想着善善茶不思饭不想。”


    姜令檀静静看着周氏许久,慢慢抬手比划问:“不知母亲叫我回府作何?”


    她只装作不知,也不打算让周氏知晓她的失语症已经痊愈。


    周氏低笑一声,看了眼陆听澜:“许是郡主新婚不久,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开口与你说。”


    “是母亲娘家的侄子,顶顶好的郎君,正要说亲。”


    “我与娘家的姐姐们说了,善善是家中最好


    不过的姑娘,你们又年岁相当正好般配。”


    说到这里,周氏想装作亲昵去拉姜令檀的手,被她不动声色避开。


    周氏只得忍了脾气,努力做出温和的表情:“你放心就是,嫁过去是当正儿八经的正妻,他是嫡子,府中是受宠的。”


    “你若嫁给他当正妻,周家上下谁不宠你,你又是我的女儿,这嫁回我的娘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姜令檀才不信这样的好事情能落在自己头上,她心底冷笑一下,与陆听澜对视一眼。


    陆听澜接过话,盯着周氏冷笑:“夫人真是说笑了,善善的婶娘在雍州已经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庚帖都换了,只是还未曾写信与家中说。”


    周氏面色一变,表情也冷了下来:“庚帖?”


    “亲事?”


    “三房算什么东西,也能指手画脚她的亲事。”


    陆听澜往前一挡,似笑非笑说:“可夫人您定下的婚事,本郡主的善善大抵是不愿意嫁的,宁可回了雍州嫁给她三婶娘给定下的少年郎君。”


    周氏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对陆听澜不敬,反而是咬牙切齿把视线转向闭口不言的姜令檀身上:“姜十一你好大的担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若敢无媒苟合私自嫁人,那就是大逆不道!”


    第120章 第 120 章 婚配??


    姜令檀勾起的唇角压着一种尖锐的讽刺, 微寒的目光不躲不闪对上周氏。


    她慢慢伸出手朝周氏比划:“大夫人真会说笑,真论无媒无聘您也不遑多让。”


    “父亲与祖母未曾同我说过何时有定过亲事,就单凭您几句话, 便想给家中的女儿扣下一个大不孝的帽子。”“夫人往日在玉京贵人圈子里,素来贤惠的名声难道是不想要了?”


    周氏何时见过这里厉害的姜令檀,当即气得仰倒:“放肆!”


    “长辈的命令就没你不满的余地!”


    “别说是你父亲和祖母, 就单凭你数月离家不归这一条, 我就能做主帮你送到庵子里去。眼下能给你定下一个正儿八经正室名分的亲事, 也算是看你往日乖巧顺和的情面上。”


    姜令檀暗中扯了一下陆听澜的衣袖,不动声色朝瑶镜台小院的方向看去。


    陆听澜抚摸了抚袖摆, 忽然朝周氏浅浅弯起红唇:“夫人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大夫人娘家的侄子。”


    “汝南周氏也算是南燕大族, 在玉京也有族人长住,不如就把周家的长辈给请来长宁侯府,给请来长宁侯府,还有那说亲的媒人也一同都唤来。”


    “是好是坏, 本郡主得亲自做个见证,谁知道你口中顶顶好的郎君,会不会是家中旁支娶不上媳妇的破落户。”


    周氏听得陆听澜这个提议恨不得拍手叫好,汝南周氏的确是大族,现下虽说男女不大防,在长辈的默许下就算是明晃晃的相看也能光明正大去园子里说说话儿,说着在花厅里喝喝茶。


    周家的长辈好请,至于那位从马上摔下来只吊着一口气的周家三房的嫡子, 大不了寻个借口就说人不在玉京,反而庚帖媒人那里都是真的,周氏三郎病危的消息根本就没传出去。


    以周氏自认为对家中庶女的了解, 能嫁入汝南周氏嫡支当正儿八经的正妻,的确是算得上顶顶的好的婚事,若换作往常就算是伯府侯府的嫡出的女儿,大多都是愿意嫁的。


    这样一想,周氏底气十足,笑眯眯道:“那就按照华安郡主说的办。”


    “我这就派人上周家把族中的长辈请来做个见证。”


    “只是这位周家郎君去岁前寻了高人批命,婚事赶得及些,得在三月初六前把人迎进府中,不过不必担心,聘礼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等善善出嫁我作为嫡母自然要给她出一份厚厚的嫁妆。”


    姜令檀静静站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周氏眼底的冷色渐渐被温和取代,看着两人软了声音:“人已经去请了,善善许久未回不如与郡主一同随我去花厅里等着。”


    “你祖母听着你和郡主一起去了雍州,夜里担心得时常睡不好,你该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认个错,兴许就原谅你了。”


    周氏说得条条是道,殷切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陆听澜意味深长一笑:“大夫人不必操心,等时辰到了你唤丫鬟去善善之前住的瑶镜台寻我们便是。”


    瑶镜台?


    周氏心底莫名打了个冷颤:“去瑶镜台作何?”


    “那院子已经许久不住人,平日又没有丫鬟打扫,郡主若不嫌弃不如去云舒的院子小坐,云舒那孩子时常在我面前夸郡主您。”


    陆听澜眨了眨眼睛,侧身拉过姜令檀的手似笑非笑道:“夫人莫不是得了癔症,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往外说。”


    “本郡主的身份也是姜云舒能随意议论长短的,再说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话?”


    周氏顿时也噎了一下,心虚垂了视线。姜云舒当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好话,平日更是没少在她面前骂姜令檀和华安郡主的不是。


    周氏瞬间变得冰凉的手指用力绞了一下帕子:“郡主误会了,云舒哪里有胆子说您的不是。”


    “既然要去瑶镜台,不妨我吩咐两个婆子一同过去,正好把院子四处打扫一通,免得坏了郡主您的兴致。”


    陆听澜朝周氏摆手:“不必叫婆子跟着,难不成夫人还怕我带人跑了?”


    周氏被她这话唬了一大跳,本就心虚,一会儿工夫后背冷汗都渗出来了,她努力扬起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郡主怪会说笑的,青天白日我还能在这侯府里头做出什么心怀不轨的事。”


    陆听澜懒得再同周氏废话,拉紧姜令檀的手头也不会地走开。


    等人走远了,周氏慢慢沉了脸色,对身后跟着的刘妈妈冷冷吩咐道:“赶紧的,让人去把老夫人请去花厅里,再派丫鬟把侯爷给寻回来。”


    “去周府请人的婆子派个行事利落些事,亲事今日必须得定下,汝南周家那边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万一把人给拖没了。”


    “这冲喜若变成丧事,连累的可是家中世子的前程。”


    刘妈妈忙不迭应了下来,行了礼后,小跑着往外边走。


    周氏扶着小丫鬟的手,冷冷朝瑶镜台的方向扫了一眼:“派两个动作麻利些的过去盯着,不必靠近,只盯着里边的人去了哪里,一定不许离开内院半步。”


    长宁侯府里头没人敢不应大夫人周氏的话,二夫人自从嫡长女莫名其妙溺水身亡后,就日日吃斋礼佛愈发不理外事,周氏这几年也算一手遮天。


    姜令檀和陆听澜一前一后进了瑶镜台。


    里面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河池里的水生了许多青苔,院子里青草抽芽肆意生长,有些枯黄的被雪埋没了一个冬季,倒在地上伴着青翠的嫩芽竟是说不出的破败。


    陆听澜抬眼看过去,褪了色的灯笼挂在院门前在风里摇曳,好在春日生机勃勃,破败中又像枯木逢春,萌芽勃发。


    姜令檀抬手指着院子一角:“起初我在时,有常妈妈和冬夏打理,虽然也破败些但不至于这话。”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了口气:“好在我住的这处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加上院子偏僻,自从阿娘去世后就少有修缮,也算祸中得福不会被人惦记。”


    两人小心翼翼进了屋子里,比起外边,里面算是好上些许。


    床榻被褥还是之前未入冬的,一些之前她盛夏时用过的东西,许是常妈妈见她久未回来,也都整整齐齐收拾进柜子里。


    姜令檀单手掀开帐幔,然后沿着她睡觉的床榻周围摸索了一圈,在一块十分不起眼的木板下用力一扣。


    陆听澜只听见一声轻响,床板被摁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空间。


    若是不仔细,兴许会认为年久失修,木头发出的咯吱声并不会放在心上。


    姜令檀抠出那块巴掌大小的木板,手指往下探了许久,然后从这床榻的暗格里拿出一个不过她巴掌大的匣子。


    匣子方方正正,十分精致,上头扣着一枚极小的铜锁。


    “我从未打开看过,阿娘说只有等我有性命之忧时才能打开。”


    “只是……后来我一再犹豫,结果错失了机会。”


    陆听澜听出她话中浓浓的失落,但只当她是因为长宁侯府这一家子的糟心事,便也没有特地放在心上。


    姜令檀用指尖碰了碰匣子上的铜锁:“既然东西拿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留念了。”


    “我们走吧。”


    陆听澜点了点头,等姜令檀把匣子塞进衣袖里藏好,又把屋子恢复了原样,两人走出去时,除了袖摆上沾了些灰,并没有让人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两人婆子守在瑶镜台院子外边,见两人出来赶忙笑着上前:“郡主可是看好了,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前边花厅里等着,不如奴婢带主子们过去?”


    午后的瑶镜台,一派幽静。


    陆听澜慢悠悠从袖中掏出锋利的匕首,手腕一晃:“不想死的就背对着我,跪在地上,不许回头。”


    其中一个婆子眼珠子一转,正要放声大喊。


    却没想到下一刻被陆听澜抬起一脚踹远,等婆子倒下的瞬间,她用匕首的刀柄朝那婆子后颈狠狠一砸,装作把人给一刀毙命的模样,转过身朝另一个脸都下白的婆子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不想死,就背对着我跪下。”


    婆子就算胆子再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身体抖成筛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


    老实实背对着两人跪好。


    等把人一掌拍晕,陆听澜收起匕首:“走。”


    “这里就算偏僻,指不准有人经过也会被发现。”


    两人沿着幽静的小路小心翼翼往外院的方向走,而周氏这边的花厅里,刘妈妈过去请的周家人已经来了,而且来的人竟然是周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夫人。


    周氏脸上的笑刚扬起,蓦地又僵了下来:“您……您这是……”


    周老太夫人苍老的唇耷拉着,她也不看周氏而是朝太夫人走过去:“我们两家本该联姻的,可惜我那孙儿命薄,就在方才突然去了。”


    太夫人一愣,赶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您老节哀。”


    周老太夫人摇头,阴郁的目光努力逼出几分慈爱来:“老身早就听说姜家的十一姑娘乖顺乖巧,可惜小时候得了病,不能说出。”


    “这样的孩子留在府里确实是可惜了些,虽然我孙儿去了,但前些日的议亲却不是不作数的。”


    “您老若舍得下这份心,大可让她抱着我家孙儿的牌位进门。”


    “总不能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下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吧?”


    太夫人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对。”


    “先娶进门,后面的事情等人葬下去再说。”


    花厅一片死寂,没人敢多说一个字,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丫鬟婆子早就退出去了。


    不光是老夫人,周氏也同样白了脸。


    玉京不是没有配阴婚的,但哪有让活生生的人,还是府中真金白银养出来的贵女下去陪死人的道理,也已不单单的手段歹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