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李慕载早就死了。◎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今日早朝, 有人在朝堂上弹劾,说李慕载是冒名顶替的,真正的李慕载早就死了,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李慕载已因冒名顶替之罪被下狱了。
徐令姜听到此事时, 顿时脸色煞白。
她无暇想其他的,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扶着门框, 急急问:“除了冒名顶替之外, 可有其他罪名?”
若只有冒名顶替, 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全看官家的意思了, 若再牵扯到其他事情,那就难办了。
管家摇摇头:“暂未可知。”
“立刻派人去打听。”
管家应了,忙去照办了。
徐令姜脑子里嗡嗡的响。
如今已是盛夏了, 可她立在阳光中, 却只觉遍体生寒。
此事定然跟康王脱不了关系,按照康王的行事风格, 应该不止冒名顶替这么简单, 他定然还会给李慕载安其他罪名,还是那种让官家也无法反驳的罪名!
“姐姐……”
徐令姜知道叶逢春要说什么:“此事与你无关,慕载不愿投靠康王,这是迟早的事。”
“可……”
叶逢春刚起了个话头, 便有侍女急匆匆跑过来,说苏蕙晕过去了, 徐令姜也顾不上叶逢春, 当即匆匆往苏蕙的院子去。
兰姨本欲跟过去的, 但走了几步,见叶逢春一脸黯然立在原地,想了想,又道:“逢春姑娘,如今公子已经出事了,夫人可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你……”
后面的话,兰姨没再说,但话中的意思,却已是不言而喻了。
叶逢春点点头:“兰姨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院子里待着。”
兰姨点点头,让秋荻在这里陪她,自己也匆匆赶过去了。
徐令姜过去时,大夫已经到了,刚为苏蕙诊完脉。
大夫见徐令姜过来,站起来,拱手朝她行了一礼:“老夫人身体先前多有亏损,兼之气急攻心之下,才会骤然晕过去,并无大碍。但到底身子弱,日后最好还是让她少受刺激。”
徐令姜应下了,让人跟着大夫出去拿药,她则走到床边,掀开帘子,看着苏蕙面色惨白躺在床上。
因为李慕载骤然出事,和苏蕙突然的晕倒,纵然府中的下人面上不显,可从来往匆促凌乱的脚步声,依稀可以窥探出,他们心里也都是慌的。
徐令姜此时何尝不心慌呢!
自从她嫁给李慕载之后,万事都有李慕载在外撑着,如今他骤然出事,徐令姜顿时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
可如今苏蕙也病了,阖府上下,只有她能撑着了。不行!她不能慌!得冷静!得冷静!!!
徐令姜坐在苏蕙床侧,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今之计,她得先打听到,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徐令姜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苏蕙一眼,快步出去,唤来侍女:“我出去一趟,你们好生照看着老夫人,若有事,随时遣人来报我。”
侍女称是,目送着徐令姜快步出去。
徐令姜刚走出苏蕙院子,便有侍女来报,说徐令昭来了。
徐令昭现在过来,十有八/九又是来兴师问罪的,徐令姜现在无暇搭理他,直接吩咐道:“不见,让他走!”
现在时间紧急,她没空同徐令昭磨叽。
徐令姜一面让人去备马车,一面匆匆回院中换了身衣裳,刚出来,叶逢春便过来了:“姐姐,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你和兰姨去找管家,让将府里的田庄店铺银钱都过一遍,看我们现下能用的有多少,待我回来之后,再报给我。”
说完之后,徐令姜便携了秋荻匆匆出门了。
走到府门口时,正好碰到了徐令昭。
徐令昭一看见徐令姜,顿时火冒三丈:“徐令姜,你这个扫把星,你……”
徐令姜懒得搭理徐令昭,一面让秋荻应付他,一面迅速上马车,吩咐道:“进宫。”
原本正在闹腾的徐令昭,见徐令姜要去宫里,顿时消停了。
是哦,他怎么忘了,徐令姜这个死女人,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颇得脸呢!若她去官家和皇后面前求情,李慕载定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嘛。
徐令昭顿时收手了,甚至还催促秋荻:“行了,咱们俩下次再比划,你赶紧跟着徐令姜一起去。”
秋荻收了刀,迅速去追马车了。
***
皇后正在宫中品茶,毓芳快步进来:“娘娘,宫人来报,说是李夫人求见。”
徐令姜现在求见,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毓芳,你去见她吧,顺带替本宫转告她一句话。”
虽然徐令姜有皇后赏赐,可无召入宫的玉令,但这个无召入宫并不是能直接到皇后宫中,而是能进宫门,进宫门后,还得由内侍通传,待皇后娘娘应允之后,方可再前行。
徐令姜站在甬道的树荫处,素净的脸上薄汗涔涔,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她在原地不安走动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宫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那道宫门前过来。
徐令姜急急过去。
待看到前来的人是毓芳姑姑时,徐令姜心里凉了半截,可还是快步迎上前去:“姑姑!”
毓芳看见了徐令姜眼里的期盼焦急,可此事,她却是无能为力。
毓芳笑道:“今日真是不巧,娘娘这几日凤体违和,连各宫的请安都免了。”
这便是不见的意思了。
事到如今,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徐令姜不知道,自己还能求谁帮忙,想到李慕载尚在牢中,徐令姜咬了咬唇角,膝盖一弯,便要给毓芳跪下。
毓芳唬了一跳,忙扶住她:“夫人,这可使不得!”
“毓芳姑姑,求求您,求求您在皇后娘娘面前,帮我说几句话吧。”徐令姜一出声,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紧紧攥着毓芳的手,低低哀求着,“我实在是没法子了,除了皇后娘娘,我不知道还能再去求谁了。”
毓芳瞧徐令姜这样,也心有不忍,可——
“夫人,皇后娘娘托奴婢过来,给夫人带句话。”
徐令姜泪眼婆娑抬眸。
毓芳道:“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也是想帮姑娘的,可娘娘也是有心无力啊。”
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便足以将徐令姜所有祈求的话全堵回去了。
徐令姜沉默片刻,松开毓芳姑姑的手,冲她行了一礼:“好,令姜知道了,劳烦姑姑回头,代令姜问娘娘安。”
说完,便携着秋荻转身朝宫外走。
毓芳叹了口气,回去同皇后娘娘回禀了。
皇后娘娘听完,微微叹了口气:“可怜那丫头了。”
若是旁的事,她或许能帮衬一二,可此事,她是真的有心无力。
徐令姜从宫里出来之后,飞快擦干眼泪,又直接去了徐家。
方氏已经听说了李慕载下狱一事,见到徐令姜来徐家,脸色瞬间变得刻薄起来,张嘴就想挖苦,可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徐令昭抢了先:“怎么样?皇后娘娘怎么说?”
徐令姜不答反问:“爹爹呢?”
“爹爹在书房,我问你皇后娘娘……”徐令昭话说到一半,见徐令姜直朝书房去,便急急追上去,不耐烦问,“皇后娘娘到底怎么说?”
“后宫不得干政。”
徐令昭:“……”
这是也不帮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徐弘礼的书房,管家一看见徐令姜,拱手正要进去回禀时,徐令姜已经直接推门进去了。
“哎,二小姐,您……”
徐令姜一进去,便开门见山问:“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的夫婿,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能知道怎么回事吗?!”徐弘礼气的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道,“什么叫李慕载是冒名顶替的,真正的李慕载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令姜不来找徐弘礼,徐弘礼也要去李家找她的。
之前,徐令姜二嫁嫁给了朝中新贵,连带着同僚都对徐弘礼恭维有加,徐弘礼正飘飘然时,却不想李慕载突然出事了。今日散朝时,还有人调侃徐弘礼说,“徐兄,你家姑娘的亲事真是坎坷啊!”
徐弘礼瞬间被气的半死,可却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将怒气全撒在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对徐弘礼这种做派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不答反道:“慕载冒名顶替有如何?他的身份是假,可他为我朝立的赫赫战功是真的,官家断然不会只因一个身份便重责他!”
“哼!不会因为一个身份便重责他!你想得倒是天真!李慕载原来的身份若没问题,何以要冒名顶替他人呢?!”说到这个,徐弘礼就来气,厉声质问道,“你与他成婚数月有余,这件事,他就没像你透露一星半点吗?!”
方氏原本是跟着进来看热闹的,听到徐弘礼这话,便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就算李慕载向她透漏了,老爷觉得,徐令姜能同我们说吗?!”
这倒是。
徐令姜对他这个父亲一向只有表面功夫,怕是就算她知道此事,她也不会向自己透漏分毫,徐弘礼被方氏这么一挑拨,怒火瞬间又蹿上的更旺盛了。
“你……”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冷冷道:“如今慕载出事了,爹爹觉得,你能独善其身吗?”
徐弘礼惊了:“你什么意思?你……”
徐令姜眉眼冷然:“实话告诉爹爹,这次的事情,是慕载不肯投靠康王所惹出来的祸端,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应该还有很多污蔑等着慕载。爹爹想必以为,慕载就再无翻身之地了么?”
徐弘礼听出了徐令姜话中有话,皱眉暂未说话。
却不想,徐令姜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又说到另外一件事:“爹爹可知,为何您为官数十载,同僚后辈皆步步高升,唯独您还在原地打转?”
徐令姜这话,简直是在戳徐弘礼的肺气管子,徐弘礼瞬间就暴怒了,可徐令姜却先一步开口道:“除了您私德有亏之外,还因为您一直在摇摆不定做墙头草,您看谁得势便上赶着去攀附,看谁失势,便果断将人弃下,另攀高枝。如今慕载是成了阶下囚,可爹爹您莫不是忘了,慕载身后是官家!”
徐弘礼的手都已经快落到徐令姜脸上了,但却因徐令姜的最后一句话,又蓦的止住了,他气的发抖,可见徐令姜一脸坚定的模样,又只得忍住怒气问:“你什么意思?”
徐令姜盯着徐弘礼,一字一句问:“慕载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康王想动他,爹爹觉得,官家会坐视不理么?”
这一点,徐弘礼也想过。
可今日在朝堂上,弹劾李慕载奏折呈上之后,官家沉默须臾,仍是下诏将李慕载收押,着户部和大理寺去查此事了,瞧着不像是要保李慕载的样子。
“想必爹爹心里疑惑,若官家当真要保慕载,何以会将慕载下狱,是么?”
徐弘礼没说话,但从他的神态,徐令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徐令姜继续道:“那是官家想用此事,试一试康王在朝中的势力。爹爹不会当真以为,暝世子之死,就这么过去了吧?”
徐弘礼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关于赵暝之死,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官家是重拿轻放了,可照现在这架势看,怕不是这样的。
徐令姜见徐弘礼犹豫了,便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她淡淡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只轻飘飘一句话,瞬间便让徐弘礼醍醐灌顶了。
前脚官家刚选的太子,就死在册封典礼上,好不容易如今叶家刚伏诛,后脚官家素来颇为看重的李慕载又出事了,官家就算是再好的脾气,这下也忍不了了!
那么这次,无论后面的阵仗闹的多大,官家为了自己的颜面,也绝不可能让李慕载真的出事。
方氏见徐弘礼似乎被徐令姜说动了,正要开口时,徐令姜先一步开口道:“爹爹,现在我们能单独谈谈了么?”
“什么叫单独谈谈?!”徐令昭瞬间不干了,“喂,徐令姜,你……”
徐弘礼不耐烦打断徐令昭的事:“你们两个下去。”
徐令昭一脸惊愕:“爹?!”
徐弘礼满脸不耐烦:“下去!”
方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徐令昭见徐弘礼真动怒了,只得也跟着出去了。
待书房门掩上之后,徐弘礼才转头,看向徐令姜。
自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他就一直厌恶徐令姜,后来因着徐令姜有几分才名,觉得日后她若得嫁高门,也能提携他这个父亲一二,这才对徐令姜略好了些。
显然他这些小算盘,徐令姜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这些年,徐令姜一直乖巧温顺,从来没忤逆过他什么,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当着他的面议论朝政,且还说的这般通透,不禁让徐弘礼对她颇有些刮目相看。
但刮目相看归刮目相看,可他也得先保全自己。
“爹爹……”
徐弘礼抬手打断徐令姜的话:“旁的话之后再说,你先回答我,李慕载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今晨在殿上,官家曾问过李慕载,但李慕载却是缄默不语。
徐弘礼想着,徐令姜既然这般笃定,又将朝政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应当是知道的。
事实是徐令姜并不知道。
可她与李慕载夫妻这么久了,从李慕载的言行中,她隐约也猜到了些许。
徐令姜抬眸,见徐弘礼盯着她。
沉默须臾后,徐令姜平静与徐弘礼对视,这才轻声开了口。
秋荻在院中候着,看着日光一寸寸沿着石板往上走,然后再一寸寸退下去,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响起咯吱的开门声。
秋荻猛地回头,便见徐令姜从屋内出来,她立刻上前,去扶徐令姜:“夫人!”
徐令姜摆摆手:“回府吧。”
秋荻见状,默然扶着徐令姜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动之后,秋荻才倒了盅茶水,递给徐令姜,忍不住道:“夫人,您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徐令姜接过茶盅,润了润嗓子:“什么?”
“关于公子被下狱,以及官家那一块儿。”
“不是,我瞎诌的。”
秋荻:“!!!”
徐令姜垂眸,苦笑道:“我一介女流之辈,不便四处奔走求情,便只能仰仗我爹爹了。可偏生我爹那人,素来是个胆小怕事先己后人的人,若不先将他唬住,他是断断不肯尽全力帮忙的。”
秋荻听到这话,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其实一开始,得知李慕载要让她来保护徐令姜时,她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她觉得,李慕载身份尊贵,徐令姜配不上他。
可直到今日,李慕载下狱的消息传到府里之后,徐令姜并没有不知所措,只一味的啼哭,相反她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便开始为救李慕载奔走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像徐令姜这样。
这一刻,秋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如云的贵女中,李慕载会独独选中徐令姜了。
马车一路疾行回了李家。
徐令姜甫一下马车,赵三娘霍箐以及熊武兄弟们都来了,一见徐令姜回来,急急便过来争相恐后询问。
徐令姜摁了摁眉心,没答他们的话,而是看向管家:“娘醒了吗?”
管家立刻答:“夫人刚走一会儿,老夫人就醒了。”
徐令姜听说苏蕙醒了,只冲赵三娘等人道:“你们先去厅上坐着,待我见过我娘,再来同你们细说。”
说完,不等他们再问,便急急往苏蕙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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