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和公子这两日闹矛盾了?!◎
徐令姜没想到, 李慕载会直接道歉。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徐令姜并非是在说气话。
李慕载身份一事,于她而言, 更多的是惊愕。可这话落在李慕载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李慕载沉默两息, 解释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稍有不慎, 便会惹来灾祸。我本想着, 寻个合适的时机, 便同你说的。可我没想到, 康王那边, 会这么快就动手,对不起,令姜。”
李慕载一贯不是个会主动敞开心扉的人, 今夜他能说这么多, 显然是真心觉得对她有愧。
徐令姜没有回头,都感觉到了, 李慕载在看她。徐令姜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李慕载就躺在她身侧。
他鬓若刀裁,薄唇紧抿,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皆是歉意愧疚。但徐令姜的目光, 却落在了李慕载眼底的乌青上。
听兰姨说,这几日她昏睡期间, 李慕载一直守着她。
徐令姜摇了摇头, 平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的纱帐,岔开话题,问:“官家今日召你入宫,可是有要紧的事?”
“是上次的事。”李慕载没想到,徐令姜会换话题,但还是答了,“上次在朝中构陷我的那两个人,一个被罢官了,另外一个被贬去山阳了。”
徐令姜转头看向李慕载。
她一介女流之辈,虽然对朝堂形势不大清楚,但对这种事,多少也明白一些——李慕载如今既不站队,也不结党营私,同僚不可能无缘无故构陷他。
徐令姜犹豫了一下:“是康王做的?”
李慕载轻轻颔首。
徐令姜立刻想到了叶逢春之事,李慕载先一步道:“在叶逢春这事之前,康王便有意想除掉我了。这次叶逢春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而已,不过也多亏她这个引子了。”
康王那人一向谨慎,若不是叶逢春刺激到了赵昱,赵昱迫不及待对他发难,李慕载不敢保证,他真能骗过康王。
徐令姜转过头来,满脸疑惑。
自从禁军围了李家府邸之后,她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她只听说李慕载的身份在朝堂上掀开之后,才得以被救,可其中详情,徐令姜却并不知晓。
事到如今,李慕载已不愿再瞒徐令姜。
他道:“很早之前,我便已在筹划此事了。但我如今处境尴尬,若贸然主动说出身份,只会惹人猜疑忌惮。”
虽然李慕载没明说,这个猜疑忌惮的人是谁,但徐令姜猜,应该是今上吧。
虽然今上膝下没有子嗣,但端贤太子在朝野坊间名声极好,李慕载又是正经东宫嫡出,且他从厢军进入到禁军,又以军功领了侍卫亲军司步军指挥使一职。这样一个优秀的侄子在跟前,今上夜里如何能安枕呢?
“直到赵暝的死,让我看到了契机。”
赵暝之死,明明与康王脱不了关系,可最后,官家却高拿轻放,只处置了叶家满门,显然官家是想要用制衡之道,来稳固自己的帝位。恰好这个时候,李慕载察觉到康王有意除掉他,便决定利用康王的手,翻出他的身份。
“所以是康王帮了你?”
话虽是这么说,但直觉告诉徐令姜,康王若是知道李慕载,怕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怎么可能会帮他呢?!
李慕载摇摇头:“他帮了我一半,另外一半,我押在官家身上。”
徐令姜更糊涂了:“官家?”
李慕载道:“是,后来我父王虽然被平反了,但我有一个姨母,至今仍在掖庭中。”
所以那夜从殿中出来,李慕载‘状似’无意,看向了掖庭的方向。
官家于这些事上,素来心细如发,所以他绝对会去查,自己在掖庭中接近的人是谁,一旦查出来,那么官家必然知道他的身份。
李慕载说到这里,徐令姜这才明白,为何有人指出李慕载冒名顶替之后,李慕载始终缄默不语,不肯辩解一句。若那个时候,李慕载便说出他的身份,那官家绝对会猜疑他。
可若给官家指出方向,让官家查到李慕载的身份,然后将要不要将他身份公开的选择权,交到官家手里,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掌权者都希望,自己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徐令姜问:“那你为何这么笃定,官家会公开你的身份?!”
李慕载道:“我不笃定。”
徐令姜惊了下:“不笃定,你还……”
李慕载如实道:“我只是在赌,帝王的制衡之道。”
徐令姜瞬间沉默下来。
赵暝死了,鲁王中风在床,鲁王府就只剩下赵旸了,可赵旸年纪尚轻,又缺乏历练,未必是康王的对手。而李慕载就不一样了,他如今的官位,都是靠他自己争来的。
若要选择一个人去制衡康王,李慕载的合适程度,远远大于赵旸。
说到这里,徐令姜又想起了苏蕙:“今日逢春回来时,说娘被留在宫里了?”
李慕载嗯了声:“姨母在宫中病了,她在掖庭照顾姨母了,待姨母病好之后,我再接她们回来。”
徐令姜听到李慕载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了。
如今李慕载恢复身份,更多的是朝堂上的纷争,她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夜的话题,本该止于此了。徐令姜欲翻身朝里睡去时,想了想,又回答了李慕载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关于你隐瞒身份一事,我真的没有生气。”
徐令姜望着李慕载,语气认真柔和:“人生在世,各有隐晦,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刨根究底的。”
月华如练,跃过敞开的窗子,落进屋内,似积水空明。
廊外红灯摇晃间,有光晕滑过徐令姜的脸上。她明眸皓齿,眼神乌黑澄澈,面上没有半分生气之态。
徐令姜是当真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慕载非但没有半分松快,心里反倒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的他的眉眼也跟着往下坠。
但徐令姜却毫无察觉。
她打了个哈欠,说了声“夜深了,早些睡吧”之后,便径自翻过身了。
李慕载没动,他只是目光幽幽,盯着徐令姜的后背。
而此时的徐令姜困意涌上头,已全察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合眸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徐令姜均匀的呼吸声,李慕载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若旁人遇上像徐令姜这般‘识大体’的夫人,旁人或许会欣喜若狂,可李慕载却知道,徐令姜识大体的背后,不过是把他当丈夫而已。
徐令姜关心他是真的。
在他入狱时,极力奔走营救他也是真的。可这些,都只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营救,而并非出于爱意。
时至今日,纵然李慕载再不想承认,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徐令姜只是把他当丈夫而已,她并不爱他。
不知是因为喝药的缘故,还是因为体弱的缘故,徐令姜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待她再睁眼时,屋内又是一片亮堂,外面传来响亮的鸟鸣声,还夹杂着压低的说话声。
隐约听着,像是赵三娘和忍冬的声音。
徐令姜趿拉着鞋出去,刺眼的阳光晃的她眼睛一眯,她抬手刚将阳光挡住,三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醒了呀!”
叶逢春立刻过来扶着徐令姜,徐令姜冲她笑了笑,扭头就见赵三娘和忍冬也来了,便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赵三娘替忍冬答了:“这丫头听说你病了,都来好几回了,但一直没见到你。这不,今儿恰好她过来找我报账,我就带着她来了。”
忍冬屈膝向徐令姜行礼:“见过夫人,夫人如今可大好了?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
“如今已无大碍了,外面日头大了,快进屋坐吧。”
一行人便跟着徐令姜进了屋内,待徐令姜去换衣裳的期间,赵三娘问起了忍冬小摊的经营情况,忍冬一一说了。
叶逢春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讷讷问:“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吗?!”
“自然是可以的呀。”
赵三娘知道叶逢春的遭遇,很是心疼,便笑道:“你看我,我就是自己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不过我这是实属迫于无奈,但她们都是主动想求一技之长谋生的。”
叶逢春:“她们?”
忍冬也跟着接话:“是啊!我们这一批有八个人呢!夫人给了我们安身之所,还让赵娘子教授我们厨艺,才让我们都有了一技之长。”
她们正说着,换好衣裳的徐令姜从里间出来,身后还跟着絮絮叨叨的兰姨:“夫人这一病,又清瘦了不少,这些衣裳穿着不合身了,我去让针线上的人给夫人重新做。”
说完,冲外间的人几个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出去了。
徐令姜笑着问:“忍冬,你们如今怎么样了?”
这一段时间,徐令姜忙的脱不开身,也没闲暇的功夫去问她们。
忍冬立刻站起来,喜笑颜开道:“奴婢正要向夫人禀报呢!我们八个人,除了三个回家的之外,剩余五个,各自用夫人给的银子支了摊子。我的在码头那一块儿,草儿的在城东,芳嫂子的在城南……”
她们各自支的小摊地点,每日能赚多少钱,刨去开支,能剩多少等等,忍冬全都事无巨细同徐令姜说了。
徐令姜听了很是欣慰:“那便好,无论赚多赚少,终究是你们都有一技之长了,日后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是啊!我爹娘听说我支了个摊子之后,做的这么红火,都想过来给我帮忙呢!”
徐令姜见忍冬一脸骄傲,便道:“这是好事,如今你既已能自立门户了,那回头便去管家那里,将你的身契领回去吧,算是我送你的开张大礼吧。”
赵三娘听到徐令姜这话,忍不住调侃道:“令姜,你这礼送的都让我想再开一家酒馆了。”
却不想,忍冬听到这话,忙膝盖一弯,跪下给徐令姜磕头道:“夫人心善,买奴婢进府,非但不要奴婢伺候,还出人出力让奴婢学了一技之长,奴婢能有如今的日子,全都是托了夫人的福,若奴婢再这么平白拿回身契,那奴婢成了什么人了!”
“哎,你……”
“夫人,您听奴婢把话说完。”忍冬道,“奴婢这小摊如今刚支起来,现下生意倒是红火,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夫人您瞧这样可好,若奴婢日后生意做的好了,待奴婢攒够银子,自己来赎身契。若日后奴婢生意做的不好了,那奴婢就厚着脸皮再回来伺候夫人,夫人觉得如何?!”
赵三娘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臭丫头!倒是比我还会算呢?!”
徐令姜听忍冬说完,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知道忍冬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便笑着应了,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几人闲话几句,又说起了正事。
忍冬她们这一批是打个样,如今她们这一批既成功了,那这事日后便能再继续做下去了。只是接下来要学的东西,种类得增加了。
不过女子能学的东西有限,除了饭食之外,就剩下绣活了,还有医术之类。
她们四人商议了一中午,定下了接下来要学的东西,以及各类要请的师傅,外加之后收学徒先学后收银子的事宜。
临要散时,忍冬忍不住加了一句:“若是可以的话,夫人能否再额外请人,顺带教教她们拳脚功夫?”
徐令姜一愣,旋即明白了忍冬的意思。
女子在外谋生本就不易,什么人都能遇上,若能习一些拳脚功夫,便可护自己无恙。
徐令姜当即应了。
却不想,赵三娘两眼冒精光:“对哦,我们可以再加个女护卫嘛,除了教她们一些防身的功夫之外,另外也可以让女护卫再教出许多其他女护卫嘛,毕竟华京贵女小姐们出门踏青什么的,总要带护卫的,女护卫可比男护卫合适多了。我瞧着你身边那个秋荻的武功不错,不如让她去教?!”
忍冬提起这事时,徐令姜便想到了秋荻,徐令姜道:“回头我问问她。”
诸事敲定好了之后,赵三娘和忍冬便走了。
待徐令姜喝药漱完口之后,叶逢春将茶捧给徐令姜,细声细气道:“姐姐,我想去女院帮忙。”
徐令姜手一顿。
叶逢春的脸颊消瘦,眼窝深深,她轻声道:“我想找个事做,打发时间。”
徐令姜看向叶逢春。
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怕是叶逢春觉得,待在府里有些不自在吧。虽然她与李慕载将她视作亲妹妹,但这里毕竟不是叶家,叶逢春多少也会有些拘谨。
徐令姜便放下茶盏,拉住叶逢春的手:“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但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不许自己扛着,知道么?”
叶逢春应了,乖巧靠在徐令姜身上。
之后,徐令姜又叫了秋荻来,同秋荻说了这事。
徐令姜原本以为秋荻可能不愿意,却不想,她一说,秋荻便应了。
徐令姜再三确认,秋荻是真的愿意,而不是碍于这件事是她说的,她才愿意的之后,便又道:“逢春日后也在女院,你可否帮忙多看顾她些?”
徐令姜这个看顾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秋荻立刻举手保证:“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碰逢春姑娘一根头发!”
听秋荻这么说,徐令姜便放心了。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徐令姜刚松了口气,得知此事的兰姨便匆匆过来了,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这事你跟公子商量过了吗?!”
徐令姜一愣。
她如实摇头:“不用商量的,慕载之前就很支持我做这件事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公子的身份已经不比从前了呀!”
经过兰姨这么一说,徐令姜才意识到如今李慕载已是天家子嗣了,天家规矩颇多,这种事,她好像确实得同李慕载说一声的。
徐令姜本想着等李慕载回来就同李慕载说的。
可临到吃晚饭的点儿时,李慕载打发人回来,说他今日不回府用饭,要徐令姜不必等他。
徐令姜没察觉到有什么。
之后,李慕载似是愈发忙了,每日徐令姜睡觉时,李慕载还没回来,待徐令姜醒来时,李慕载又走了,他们夫妻俩好几日都没打到照面。
不过徐令姜想问李慕载的事,管家却代为回复了:“殿下说了,此事他无异议,让夫人您放手去做。”
徐令姜得了这话便安心了,她当即便让赵三娘放手去做了,兰姨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
这日,她来给徐令姜送茶时,忍不住问:“夫人,您和公子这两日闹矛盾了?!”
徐令姜‘啊’了声,一脸茫然看向兰姨:“没有啊!”
兰姨道:“没有为何公子这几日整天不见人影?!”
“他如今恢复身份了,自然是比以前更忙了。”徐令姜轻笑着,“兰姨你想太多了。”
说着,徐令姜垂眸正要翻手中的书时,却被兰姨劈手夺过,兰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哎呦,我的好夫人,我看不是我想太多了,是您想太少了!难道您没发现,自从您醒来的第三天,公子就‘开始’忙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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