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礼物(纯感情) 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
恋爱这三年多, 纪轻舟收了不知多少来自解予安送的礼物。
有节日送的,更多则是日常生活中随手购买的或许也称不上是礼物的一些实用物件。
如新上市的电器、新出的唱片、感兴趣的书籍、花样漂亮的茶杯、进口的颜料画纸、新版本的钢笔与彩色墨水等等,常在某天突然出现在家中的某个位置, 或是他办公室的桌柜上。
多到他有时候忙着工作,看着手里的画笔,时常要回忆一阵,才能想起来这套笔究竟是解予安送的, 还是他自己挑选购买来的。
尽管日常也常送东西,但每年生日,对方还是会特意准备一番, 将精心挑选的礼物用漂亮的礼盒包装起来, 使得送礼物这件事变得更有仪式感。
以前的解予安没有这种意识,这一点也是从纪轻舟身上学来的。
见解予安去取礼物,纪轻舟挪了挪位置, 斜倚着床头半坐起身来。
稍后, 便看到某人手里拿着几个风格毫不相干的礼物盒, 回到卧室,关上了房门, 将那三个礼盒放在了床边。
一只是绑着金边蓝丝带的深蓝色礼盒,其余两只则是看起来分外古典雅致的镶螺钿雕花檀木盒。
“你这几样东西, 感觉风格差异很大啊。”纪轻舟思忖道。
“嗯, 先拆哪个?”解予安略显期待地将礼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纪轻舟扫了眼,见那中式木盒样子贵重, 便先拿起了那深蓝色的长礼盒, 慢慢悠悠地拆开了丝带。
原本见这盒子包装得很是商务风,还以为里边会是领带、香水、男士钱夹之类的物品,哪知打开盒盖, 却见一条蓬松柔软的淡蓝色围巾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来。
“怎么夏天送围巾啊?”纪轻舟满脸疑惑,不可置信地拿起那折叠整齐的围巾瞧了瞧,发现这礼盒里装的还真只有这么一件东西。
虽说这围巾手感不错,软绵厚实,使用的是纯羊绒线,花纹颜色也还算经典时尚……
“等等,这不会是你自己织的吧?”纪轻舟展开围巾后,才注意到其起针部分不怎均匀平整的卷边,心说这凹凸不平的卷边总不会是人家刻意设计的,毕竟这设计也不怎么好看。
于是便将疑问的视线投向了坐在床边的解予安。
“嗯。”解予安点头轻应了声,微垂着眼睫,似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真是你织的?哇噻,出人意料啊,解元宝。”
得知真相,纪轻舟眼睛瞬间亮起了光彩,没想到年近三十的自己还能收到这种好似十七八岁时才会收到的充满着恋人纯纯爱意的礼物。
虽然于他而言,送自己手织的围巾有些俗套,但想到是解予安织的,又有一种奇异的惊喜反差感。
毕竟是个清朝出生的民国人,这种程度或许也称得上是浪漫了。
“你学生知道,白日里冷峻肃穆威风凛凛的解教官,晚上在出租屋里给老婆织围巾吗?”他挑起眉,口吻揶揄问。
解予安开口却道:“老婆?”
“没叫你关注这个。”
纪轻舟略无语地回了句,铺开围巾仔细瞧了瞧,发觉解予安这个初学者野心还挺大,第一次织毛线就用上了麻花针法,织出了双面的大麻花纹。
兴许是之前有用别的练过手,这一条织得还算不错,除了起针部分有些密度不均,没有什么大瑕疵。
“你这围巾织了多久?”他回归正题问,“沈女士教你的?”
“嗯,差不多三个月。”
“这么说,你是今年开学刚过来就在打毛线了?我之前居然没有发现,藏得够深的。”
他一边咕哝着,一边拿起围巾在脖子上试戴了一下,马上又嫌热地摘了下来。
解予安眸光柔和地看着他,没有反驳。
事实上,尚在寒假之时,约莫是纪轻舟风寒刚好的那段时间,他便起了这心思,想要送他些厚实保暖的衣物。
虽说以对方时装公司老板的身份,想要什么贵重衣物都是轻而易举的,但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因为日常生活中接触的服饰物件着实太多,纪轻舟反而不怎在意自己的着装,平时工作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
他想也许唯有自己亲手做的,在对方眼中才会显得稍微特殊一些。
“行,多谢元宝先生的贴心礼物,我很喜欢,天冷我会记得戴的。”纪轻舟语气明快地说罢,将围巾叠了叠好,放回了礼盒中。
旋即又兴致勃勃地将两个雕花木盒取了过来,一一打开,只见白炽灯暖黄的光照下,那垫着红色丝绸的盒子内金光闪烁,赫然摆放着两件分量不轻的金首饰。
“这又是什么?手镯,项链?”纪轻舟目光被其中一件镶满着立体镂空蝴蝶的华丽金镯所吸引。
伸手拿起那金光熠熠的镯子观赏了一番,问:“这是手镯吗?尺寸有点大啊。”
“脚镯。”解予安语声平静沉稳地回答,仿佛所送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纪轻舟对上他漆黑的目光,略意外地挑了下眉,指尖挑起那条细细长长同样缀着镂空蝴蝶的链子:“那这个,不会是腰链吧?”
解予安稍作迟疑,回:“可以是。”
纪轻舟轻“呵”了一声,将金链子放回了盒中:“是就是,你的纯情人设在我这早崩了,也不差这点癖好。”
解予安微微启唇,想替自己澄清一番。
但事实摆在眼前,也无可辩驳,便又闭上了嘴。
纪轻舟研究了会儿那脚镯的构造,掂了掂分量道:“看着不粗,还挺沉,戴上这我得负重走路吧?过一阵,腿部肌肉都要结实一圈。”
“不至于如此夸张。”
“那你给我戴。”他说着将镯子递了过去,背靠着枕头,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左脚伸到了男人面前。
解予安垂眸看着他白皙的足踝,一声不响地握住了他的脚踝搭在自己的腿上。
接着拿起金镯,解开链扣,将开口拉宽了些许,修长的手掌刚包裹上青年白净的左脚,对方就把脚抽了回去。
“你正经点儿,别挠我痒啊。”
“没挠,你太敏感了。”解予安耐心道,握住他的脚踝拉回到自己腿上,说:“脚绷直,很快的。”
话落,便又用温热的手掌紧紧束缚住那纤细的足踝,一手拿着镯子从那绷直的脚尖缓缓套入。
分明只是戴个饰品的工作,他也不知为何,看着对方那紧绷的足弓与渐染粉红的敏感肌肤,与之紧密贴合的掌心也有些异常灼热起来。
他一直觉得纪轻舟的足踝很漂亮,关节纤细,线条流畅,如同精致的玉器,令他想要在上面装饰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买什么。
直到前阵子去金器店给纪轻舟挑选礼物,看到这立体镂空的蝴蝶脚镯,他眼前便浮现出两年前闪烁在对方脸颊旁的蝴蝶耳坠来,莫名觉得这饰品很是适合纪轻舟,便连同那配套的蝴蝶金链一道买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这脚镯果然很适合对方。
纯金的镯子上,一只只形态生动的镂空金蝶展翅,仿佛下一瞬便会翩翩而起。
每一次链条晃动,金蝶光芒闪熠,衬得那足踝愈发的精致秀气,却又并非脆弱之美,而是轻盈生动的漂亮。
“好看吗?”纪轻舟脚尖碰了碰他的手腕,眼含笑意问道。
“还行。”解予安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说这两字的时候别脸红啊,这样很没有说服力。”纪轻舟轻轻笑了笑,接着就撤回左腿,盖上了礼盒盖子道:“腰链就算了,那玩意儿裸戴,好像要卖身青楼了,有机会我会用来搭配别的。”
解予安固然也很想看他戴那腰链,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目光似不经意瞟了眼他支起的左脚,倏然问:“允许拍照吗?”
“嗯?拍这个?”纪轻舟扫向自己的脚踝,扬了扬眉:“你有恋足癖?”
“没有。可以拍吗?”
“不可以,没带相机。”
“我这有。”解予安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话落,就起身去打开了柜子,从容地拿出了一台墨绿色的柯达袖珍相机。
“哇,准备够齐全的啊!”纪轻舟看着他手里的手持相机,简直叹为观止:“这相机可不好买,处心积虑好久了吧,解元宝?”
“给你准备的,你不是喜欢摄影吗?”
“别狡辩,又是脚镯腰链,又是照相机的,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解予安低头不言,默默地调试起新买的照相机。
见他这副架势,纪轻舟也不知何故就笑了起来:“行,我现在高兴就宠你一回,要我摆什么姿势?”
“随意。”
“那我可躺下了啊。”纪轻舟嗓音里带着点倦意,说着便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闷声道:“本来只是累,被你一折腾,现在是又累又困。”
他嘟囔埋怨着,趴着床面上状似昏昏欲睡,却有意将双足翘在了床外侧。
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着,偶尔轻晃动一下,引得足踝上的蝴蝶粲然生辉。
有一阵,纪轻舟闭着眼睛,未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就好似时间已经静止。
过了半晌,才模糊听见有快门声响起,他便半撑起身体,转过头朝着解予安眨了一下惺忪的眼眸,问:“拍好了吗?”
解予安抬起视线,正看到他撑着脑袋望向自己,如同刚睡醒一般,发丝蓬松凌乱地翘着,困倦懵然的神情反而很是生动俊俏。
他不觉心尖晃悠一下,如有甜蜜的暖流在胸口荡起涟漪。
等反应过来时,已下意识地将手里那台袖珍柯达的镜头对准了纪轻舟的脸庞,拍下了他回头的一幕。
第202章 等我回来(感情) 年底我的相片都能出……
次日上午, 随着耀目朝阳穿透银杏树梢,在阳台门边落下一片斑驳光影,夏日暑热又再度浓重起来。
阁楼的餐客厅内, 柜上风扇呼呼地吹着桌面,翻动着报纸一角轻微作响。
纪轻舟穿着件真丝睡袍,独自坐在长桌前,撑着下巴, 握着铅笔,时而低头画上几笔,时而又抬起目光, 望着窗外的景色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绪。
前方的窗格玻璃上, 银杏树叶青翠葱茏,碧绿枝叶舒展在碧蓝天空中,宛如一幅宁静画卷。
纪轻舟望着风景静静发了会儿呆, 正要集中起精力继续画稿, 忽而右侧镁光闪过, 夺取了他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扭头,便见某男子穿着套深蓝衬衣与灰色西裤, 身姿笔挺地站在卧室门旁,正光明正大地将那台墨绿色相机的镜头对准着他的方向。
纪轻舟见状微叹了口气, 一早醒来, 这位先生便更换衣着,梳理头发, 仪表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出门去买了早餐和蚊香。
回来后, 当他坐在桌旁慢悠悠地吃着早餐、翻阅报纸时,对方便在卧室里打扫卫生。
又是更换床单,又是清洗衣物, 洗完了晾晒到阳台上,动静持续不停。
但他其实还挺享受这种情侣俩待在同一空间内各自忙碌的时光的,因此也不觉得吵闹,只将他打扫卫生的声响当做是工作时的白噪音。
结果对方花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后,这会儿忙完了家务,又把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来。
“唷,这是哪位英俊的狗仔先生,又偷拍我?”纪轻舟后靠在椅背上,侧眸瞧着他笑问,“你现在是迷上摄影了?”
解予安闻言就关了相机,搁到了一旁的柜子上,嗓音平淡道:“随手记录。”
他看似对拍照很热忱,实际对拍摄别的事物丝毫不感兴趣,他只喜欢拍纪轻舟而已。
“按你这个随手记录的频率,年底我的相片整理起来都能出三本写真集了,还是十八禁的。”
纪轻舟半开玩笑地吐槽,转而又问:“你这照片打算找谁洗?有些照片不好给别人看吧?”
解予安走到他身旁,默不作声地敲了敲他的椅背,意思很是明显。
纪轻舟习以为常地起身让出了位置,待解予安在椅子上落座,便又坐进了他怀里。
尽管吹着风扇,室内温度依旧燥热不堪。
解予安却似感觉不到暑热般,卷起的衬衫袖子下,修长如玉的手臂交叉着环绕在青年腰间,弓着后背,将下巴搭在纪轻舟肩膀上,语声低沉而清晰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道:“先存着,等回去上海,在家里改装一间暗室。”
“行吧。”纪轻舟可有可无地点了下脑袋。
听他提起回上海的事,倏而又想起一桩重要事情来,侧头道:“你之前那个委任书的拒绝信已经寄出去了吧,有结果吗?”
“嗯。”解予安意味不明地应了声,顿了顿又补充,“过两日,需要去和北边来的特派员会个面,届时当面拒绝即可。”
“真这么容易吗?”纪轻舟仍有些不放心问,“我刚看了你桌上的报纸,北方这几个月可相当不太平,北京那边现在尤其缺人手吧?”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理由强迫我。”解予安口吻平静地说罢,见青年眉宇微蹙,似还有些担忧,便垂眼看向他的画本,状若好奇询问:“这画的是解良嬉?”
纪轻舟不觉被转移了注意,看了看自己笔尖下的模特,稍有些意外道:“我还没画脸呢,你这都能看出来?”
“特征很明显。”解予安抬起手,指了指模特那长而蓬松的卷发,“像头脾气不好的母狮。”
“你这话可别当她面说,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你觉得我吵不赢她?”
纪轻舟摇了摇头,继续提笔画稿,语气散漫道:“我只怕我会成为这场嘴战的牺牲者。”
“为何?你有把柄在她手中?”解予安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疏漏。
见纪轻舟兀自作画不语,便盯着他的侧脸问:“上月收了几封情书?”
“收了一堆,全是你写的,行了吧。”纪轻舟无语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服你了,还给自己脑补醋吃,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们堂姐弟吵架阴阳来阴阳去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么点话题吗?终归要伤及无辜。
“都是自家人,和平点吧,你就当帮我积点口德,毕竟我嘴巴也坏。”
解予安听见后半句,不禁哧一声笑:“你也知道。”
“那怎么办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解予安对于他这句话毫无异议,接着又黏黏糊糊地将脑袋搭在了青年肩膀上,微启的双唇含着他的耳垂轻舔啃咬起来。
纪轻舟被他亲昵的触碰惹得缩了缩肩膀,却又放纵着没有阻止,照旧自顾自地握着画笔,往纸上所画的修身礼服上添加着细腻的布料纹理。
而待耳鬓厮磨地抱了会儿后,解予安却又有些不满足于他这般毫无反馈的正经做派。
搂在青年腰间的手掌熟练地穿过那松垮的睡袍衣襟,探入了里侧,温热的指腹如同舔舐般地贴着温软柔韧的肌肤抚摸着、摩挲着,缓慢上移,感受胸膛内蓬勃的心跳。
纪轻舟起初还能勉强集中精力干活,在感到胸口传来的灼热后,便咋舌不满道:“摸哪呢?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你还我那个冰清玉洁正直严肃连摸个手都要脸红的解元宝来。”
解予安被他说得耳根有些泛红,微垂眼眸面颊贴着他颈项肌肤道:“我变成这样也是你害的。”
“那我可太冤枉了,分明是你本性如此。”
纪轻舟虽然心知解予安所学的知识多数是自己所教,但口头上却不肯承认,强词夺理道:
“这俗话说得好,人之初,性本色。我顶多是充当了你的启蒙老师,开发出了你的本性,你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己不加控制、放任自流的缘故。
“你仔细想想,很多时候,我只在嘴上过个瘾而已,是你自己选择去付出行动的,就像之前我说要记录你青春的□□,你还不高兴呢,现在就开始拍我了,装老实装下去了吧?
“但是你变成这样,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那么英俊潇洒、温柔贴体、活儿又好,你迷恋我也很正常。恋爱中的人总是要变得如狼似虎的,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哪来那么多歪理,”解予安听他说完后,才不咸不淡地指责,“还篡改三字经。”
话虽如此,他那双总显冷厉的凤眸却始终注视着青年的脸庞,眼里漾着温和的眸光。
他喜欢听纪轻舟说话,哪怕说的都是毫无根据的无聊废话,也听得很是津津有味。
纪轻舟搁下笔,半是嚣张半是调笑地侧头看他:“我就篡改了怎么着,你能奈我何?”
他挑着眉角,摆着一副霸道跋扈的模样,但唇瓣红红的,一张一合很是柔软,微微上挑的眉眼也神采奕奕的生动又漂亮。
解予安盯着他瞧了片刻,不声不响地捏住他的脸颊,挨近吻了吻他的唇角。
面上神色看似纯情自然,搂在腰间的左手却已不规矩地触及了腿根,隔着轻薄衣料,指节修长探入了缝隙。
纪轻舟下意识地按住他的左手腕,皱了皱鼻子道:“大清早的,怎么又要啊。你是不是有瘾啊?”
解予安并不作答,面颊微有些薄红问:“那你要不要?”
“不行,”纪轻舟转回身体,拿起铅笔坐直后背道,“这种吃完就睡的生活太不健康了,今日开始,拒绝美色,从你我做起。”
解予安将他手里的笔抽了出来,滚到了一旁,旋即揽着青年的双腿抱着他侧坐到了自己腿上。
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边握起他的右手贴到自己面颊上,嗓音低低地说道:“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拒绝。”
“什么意思,发动美人计,考验我的定力啊?”纪轻舟右手被包裹着贴在他的面颊上,于是不得不抚摸起解予安的脸庞。
他故作审视地半眯起眼睛,指尖从男子骨相优越的侧脸抚摸到他挺直的鼻梁上,又沿着鼻梁线条上移,触摸在对方那清凛静穆的眉眼上。
解予安配合地阖起眼帘,纪轻舟轻轻摩挲了下他的眼睛,看着那纤长的眼睫在自己手指下微颤着,只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怦怦颤动起来。
“好吧,我拒不了。”他泄气般地轻笑了声,手臂环绕上了男子的脖颈。
解予安睁开眼,近距离对上青年含笑的眼光,便拥紧对方仰头亲吻上他红润的唇瓣。
静静地拥吻一阵后,搂在青年腰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臀侧,说道:“去桌上趴好。”
纪轻舟懵然醒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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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依照纪轻舟的计划,周末这日是打算和解予安一道去纪元杂志的销售店看看的。
可到头来,因他意志力不够坚定,抗拒不了美色的诱惑,最终还是待在这公寓阁楼内懒散又弛懈地度过了一日。
休假一天后,周一清晨不到六点,解予安又早早地起了床去上班,直到傍晚五六点钟才下班回来。
纪轻舟这几年常来南京,对他的工作作息已分外了解,白日趁着对方上班,他便独自待在家中画稿。
偶尔有兴致,也会携带着画本纸笔去街上逛逛,沿着拙朴的马路街道走上二十几分钟,到纪元书店里待上几个小时,然后在路上买些自己喜欢的小吃点心,慢悠悠地返回家中,悠然惬意地度过工作日的时光。
周三这日端午节,同时也是纪轻舟的生日。
听闻午后秦淮河有龙舟竞赛,二人便制定计划,决定下午一道去夫子庙逛逛,正好也可顺路去世纪时装的分店看看经营情况。
但在此之前,解予安还需回一趟学校,去和北京来的那位特派员见个面。
“你还不出门?”
昨晚零点吃了碗某人自制的长寿面做夜宵,纪轻舟今早睡得稍微迟了些,夏日灼烫的阳光都已晒在了樱桃木长桌上,他还在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解予安坐在桌旁翻阅着金融类的书籍,闻言看了眼手表时间,简言说明道:“约了十点,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即可。“
“开车去吗?”
“车已归还学校,骑摩托。”
“奥。”纪轻舟散漫地应了声,边剥着茶叶蛋壳边道:“那你等会儿回来记得给我带半只烤鸭,中午想吃那个。”
解予安拿起钢笔在书页上画了两道,转头看向他问:“午饭呢,想吃什么?”
“都行,我不挑食。”
“炒胡萝卜丝?”
“我看你找打。”纪轻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小腿一脚。
解予安不躲不避地挨了一脚,唇边反而浮现些许笑意,姿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拿着书本继续翻看。
相对安静地过了好一阵,他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书本,准备出门。
起身时,又弯腰凑到纪轻舟身旁,抚摸着他的发丝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留下一句“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的嘱咐,接着就拿上钥匙,换了皮鞋出门。
听见关门声响传来,纪轻舟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中的牛奶,花了两分钟收拾了餐具。
当他重新坐回桌前,抽出画本准备开启工作时,下意识地抬手腕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五分。
读出这个时间,他正翻开画本,拿起画笔,忽而眼神微滞,察觉不对劲。
解予安刚刚说几点出门来着?约了十点学校见面,提前二十分钟出发?
可现在不是已经快十点了吗?
“我的表快了?还是……”
纪轻舟心底略感迷惑,直觉认为应该是解予安出发晚了,却又觉得以他的严谨性格不至于会迟上十几分钟的时间。
不知为何,摆在眼前的分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差错而已,他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难言的惊悸感。
想到卧室斗柜上有个时钟,便立刻起身,准备去确认下时间。
刚走进卧室,转身看向柜上的时钟,忽然一道轰然巨响袭击耳畔,仿佛是有炮弹爆炸发生在这栋公寓附近,炸响声震得整栋房子颤抖摇晃,震得他心跳骤停,惊愕地转头望向敞开的阳台门窗。
门窗玻璃摇颤渐止时,有那么短短几秒是寂静无声的,但紧接着,尖叫嘶鸣与惊恐哭泣声便如熊熊燃起的火焰般极速地膨胀席卷而来。
纪轻舟胸口遽然猛跳起来,脑中思绪翻滚,一瞬间冷汗淋漓。
第203章 你救了我 替我另一个时空的丈夫守丧
老街路口转角处, 一栋铺子的大半部分房屋正被熊熊火焰所缠绕包裹。
那一个个焦裂的门洞与窗口处,漆黑的浓烟与炽热的烈火不断喷涌,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火花、火粉, 笼罩了整个十字路口,蔓延向湛湛蓝天。
麇集的人们叫嚷着、奔跑着,用着木桶、脸盆、水缸乃至痰盂,一切能盛水的物品, 焦急地来回穿梭在东西向的老街上,奔走向最近的水源处取水扑火。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一妇人跪坐软瘫在地, 嘶哑的嗓音不断地哭喊着一个叫做“阿瑾”的人名, 一声声悲痛的呼唤震得人心愈发的惶悸不安。
纪轻舟从公寓所在的路口出来时,望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盛夏时节,日光炽烈, 分明是晴朗无风的天气, 那火势却不断地膨胀着, 翻滚着,浑浊的热浪相隔数米仍灼人肌肤。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环视一圈, 未找到想找之人,便在驻足围观的人中随意找了个面容黧黑的老爷子问。
“诶, 火药爆炸, 把房子也给烧着了!”
那拿着蒲扇的老爷子刚这么唉声叹气地回道,旁边的人便大声反驳:
“不是, 是一辆挎斗车炸了, 那种军用车,我就在对面看见的,里头还有人呐, 真是作孽!”
挎斗车……爆炸……
轰的一声,颅内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纪轻舟耳边响起嗡嗡嘶鸣之声。
一瞬间,周围的惊慌嘈杂皆化为乌有,静寂中,唯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急剧加速的跳动声越来越清晰猛烈。
他的目光似无声的镜头般,掠过奔走救火的人影、掠过哭倒在地的妇人、掠过驾车赶来的巡警消防队与熊熊燃烧的火光……最终锁定在解予安以往停放边三轮的街口角落。
那洒满了焦黑尘屑的路口,堆积着一辆已然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摩托残骸,而紧贴在那残骸的旁边,一个火红星点包裹着的黑黢黢的物体横躺在那,轮廓修长笔直,像是烧剩的木柱,更像是某道熟悉的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纪轻舟穿过人群,朝着那方向直冲了过去。
但还未真正靠近,奔跑至一半,便被一个提着水桶救火的男人拦了下来。
“别过去,要塌了!”那男人冲他喊道。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屋前头一根梁柱骤然倾倒,“嘭”一声砸落在摩托残骸上,将那黑色的身影生生砸成两截、压在了底下,霎时间细小的火光碎片爆裂四溅。
纪轻舟木木樗樗凝望着这一幕,徒然地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却似痉挛了一般,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呜呜阿瑾啊——”
正于此时,耳边嗡嗡的嘶鸣声中,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高亢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呼喊嘈杂之声也变得格外的喧嚣响亮。
纪轻舟眼角余光里,一个黢黑的影子,猛地从冒着黑烟的侧窗口翻滚了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望了过去,就见那人影单手抱着一个孩童半跪在地上,抖落身上所披的湿漉漉的毯子,将那哇哇哭泣的孩子推到了伏倒在地的妇人面前,母子俩立即抱作一团号啕大哭。
随着那男子站起身来,一边咳嗽着一边拍落身上的粉尘碎屑,被烟尘熏染的面庞显露出熟悉的五官轮廓,纪轻舟视线瞬间模糊,眼睛阵阵刺热起来。
分明相隔仅十步之遥,他一时竟不敢迈出步子,好似生怕眼前画面只是自己遭受巨大刺激后产生的幻觉。
但那男子抬眸望向四周时,却是在交织的人流中一眼锁定了青年静静鹄立的身影。
此刻,警署消防队已开始拉警戒线,敲锣驱散街上拥堵的人群。
刺目的烈阳照耀下,急促的警铃声与奔跑脚步声充斥着整片街巷。
在人群中对上那双泛红含泪的眸子时,解予安显然愣怔了一瞬,紧接着便疾步过来,抓住纪轻舟的手腕拉着他撤出了危险区域。
待走到斜对面阴凉狭窄的巷道内,他看了眼青年涣然恍惚的神情,一声未吭就展开双臂,毫无顾忌地将人拥抱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中夹着火场的烟熏焦味,混沌浑浊却又异常的鲜活生动。
感受到这熟悉的怀抱温度,纪轻舟才像是恍然醒神般,抓紧对方后背衣衫,深吸了两口气,哽了许久的喉咙里终于得以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来这,解元宝我真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难以抑制地埋怨着,眼泪像珍珠般颗颗分明地滑落。
泪水洇湿在男子肩膀的衣料上,与披毯浸湿的水渍模糊成一块。
“你不知道,那根木头有多像你……”
“我眼睁睁看着它被砸成了两截,我救不了……”
“你救了我。”解予安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从那惊恐悸怖的情绪中挤压出来般用力地拥抱住他。
“车上被装了延时炸弹,但我迟了十分钟,恰好躲过了。”
他贴在怀中人耳边,嗓音低哑而清晰地说道:“表坏了,是你送我的,你救了我。”
他蹭了蹭青年的发丝,再度强调事实:“你救了我。”
“你差点就……”
“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没有受伤,都亏了你……”
解予安不断地安慰着,手掌轻拍抚摸着青年后背。
但肩膀上依然源源不断传来着潮湿的热意,令他胸口酸麻又隐隐作痛,只能笨拙地将人一再抱紧,胸膛紧贴着胸膛,以心跳诉说存在。
过了好一阵,直到感觉怀中人的喘息渐渐平缓,他才半松开怀抱。
垂眼看见青年凌乱发丝下噙着泪水的通红眼眸,看见那睫毛与眼睑上沾着的晶莹水珠,只觉心脏如有蚂蚁啃噬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感,愈发的心疼怜爱不已。
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尔后才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抹去他眼下的水珠。
尽管已再三小心,却还是在那白皙的脸颊上擦上了两道淡淡的黑色印记。
纪轻舟对此毫无所知,一边凝视着对方清冷静谧的双眸,一边伸手碰了碰他沾染灰尘的下巴,嗓音略有些沙哑:“你真没事?”
解予安握住了他微微打颤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如你所见,活得好好的。”
“可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温度那么高,烟雾那么大,”纪轻舟吸了吸鼻子道,“去医院检查下。”
“没有受伤,我可以确定。”
“呼吸道呢?”
解予安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说道:“也没有损伤,我捂着口鼻进去的,陆军训练里这是基础。”
“眼睛呢?”纪轻舟注视他眉眼问,“没被熏瞎吧?”
“目力清晰。”解予安回答着,微微抬了抬唇角:“真瞎了你也会陪着我治疗。”
“那可不一定,我没那么多耐心。”纪轻舟不高兴地咕哝着,又拉起解予安的袖子裤腿仔细检查了一番。
听他嗓音如常,状态看上去也似不错,除了衣衫半湿、满身焦灰稍显狼狈,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心里那股惴惴不安了许久的情绪总算平息下来。
解予安配合地转了一圈,让他检查身体,随后望了眼路口的灭火情况,道:“你先回家好吗?我去把事处理一下。”
“你还要过去?”
“我去邮政局通个电话,发生此等恶劣事件,定然需要报告查清缘由。”
解予安语声沉静解释,见青年蹙着眉头神情不愉,便握住他的手揉按着掌心安抚情绪,“这场火灾,也不知是否还有潜在人员伤亡,我需要出面,商量下赔偿损失。”
纪轻舟自然知晓他说得没错,可心底却实在放心不下再让对方独自离开,顿了顿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解予安明白他的担忧,稍作考虑,便点头应了声“好”。
·
万幸的是,这条老街上的商铺为防火灾,每栋房屋之间都修建了高高的防火墙,加上警署距离不远,消防队灭火及时,因此未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烧毁的仅距离爆炸点最近的那栋木匠铺而已。
而爆炸发生时,铺子男主人外出送货,女主人恰好去河边洗衣,唯剩下一个三岁大的孩童在房内睡觉,最终也被及时地救了出来。
没有人员伤亡,于解予安而言是最大的宽慰,至于钱财赔偿反倒是最好解决的。
待将种种事情处理完毕,回到家已是两个多钟头后了。
纪轻舟身心俱疲,一进屋便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解予安去盥洗室洗了个脸,将潮湿的黑发捋到了头顶,接着又拿着拧干的热毛巾出来,半蹲在纪轻舟身旁,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拭脸庞。
尤其是眼眶下的那两抹黑印,擦得干干净净。
“究竟怎么回事?”纪轻舟撸起袖子,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视线紧盯着男子漆黑的眼瞳:“有人要谋害你吗?”
解予安眼睫微垂,考虑了片晌,说:“我大概能猜到。”
“是北京那边干的?”纪轻舟下意识反应问。
既然解予安是在去见北京特派员的路上遭遇的袭击,而他又刚拒了人家的委任状,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解予安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南京这边的?”
解予安还是摇头,微启唇道:“这两方日前在寻求合作。”
“那是……”
“嗯。”
纪轻舟想起报纸上所看的内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了闭眼道:“明天跟我回上海吧,反正也就一个月的课了,别上了。”
他并不能确定邱文信晚年回忆录中所说的那场“横祸”是否就是今日这一场,也许原本时间线上的解予安也曾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一劫。
但不管怎样,今日这场爆炸着实是给他吓出阴影来了,当今局势太过混乱,他一点儿也不放心对方继续待在这。
解予安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放在桌上,又握住他温润的手掌拉到自己唇边吻了吻,说道:“做事要有始有终。”
“那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纪轻舟不苟言笑看着他道,“反正你以后也不在这行混,何必那么在乎信誉。”
“并非信誉问题,我素来接受的信念教育便是如此,在岗位上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解予安语声平缓地解释,“此等暗杀计划,唯有趁双方不备之时施展成功方有用处,一次不成,便没有再做第二次的必要。我也并非什么机要人物,他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你可以放心。”
“你之前也叫我放心,结果呢?”纪轻舟咬了下唇,抽出手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颊:“要不是你表恰好坏了,我现在已经在给你哭丧了。”
听他说提起“哭丧”二字,解予安便想起了不久前在火场看见的那一幕,喉头不觉滚动。
抚摸过青年脸颊的指头此刻仿佛仍沾染着滚烫的热意,回想起那湿润得摇颤人心的触感,他幽静的眼眸中漾开涟漪,轻声道:“我请两日假,明日陪你回上海。”
“然后呢,你再回来?”
“剩下这一个月,我保证会事事谨慎。”
“解元你真的……”纪轻舟简直服了他这倔驴脾气,一瞬间真想干脆给他灌个迷药将人绑回家里去,关上一个月的小黑屋,省得再出来搞他这惊心动魄的事业。
他气得磨了磨后槽牙,见男子始终一副清凛平和的模样,便知他定然不会改变主意,干脆赌气道:“行 ,那你就继续待在这,反正世上俊男美女多的是,你出事了,我还能多吃几份代餐。”
“假若我真出了事……”解予安抿了下唇,音色寂然道:“那你就忘掉我,重新生活。”
纪轻舟张了张唇:“你说真的?”
“假的。”解予安凝视着他的脸庞,不假思索道。
他也想将自己的爱粉饰得宽容纯良些,但装不到两秒,便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他的爱自私得很,既占据了对方的心扉,就非要在纪轻舟心里霸占一辈子不可。
“我死了,变为阴魂也会缠着你,休想忘了我。”
纪轻舟轻嗤了声:“变成阴魂你还能怎么缠,亲不到我,摸不着我,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吃香喝辣、左拥右抱……”
话音还未落下,解予安就倏地起身,撑着沙发俯下脸亲吻上青年双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接着又默不作声地伸手穿过纪轻舟的膝窝、揽着后背将人横抱起来,走进了西侧盥洗室内。
他将人放到了盥洗室小窗旁的凳子上,随后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打开了浴室电灯。
“抱我来这做什么?”纪轻舟疑问地看向对方。
“洗澡,沾了烟灰。”
“那你洗呗,还要我看着你吗?”
解予安打开了浴缸上方的两个水龙头,测了测水温,继而面朝向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道:“你不是喜欢看吗?想令你高兴些。”
“……我现在哪有心情看啊。”纪轻舟真服了他这独特的哄人方式,“再说我正在戒色中好吗。”
“怎么又开始戒了?”
纪轻舟看了看他敞开的衬衣门襟,转开视线说:“要替我另一个时空的丈夫守丧。”
解予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个时空的不管了?”
“还管什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纪轻舟说罢便起身走向浴室门,准备出去。
但还未等他伸手触及到门把手,便被男子拉住手臂,从身后环抱着,一同坐进了蓄了半缸温水的浴缸里。
刹那间晶莹水花四溅,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瓷砖地面上。
“不会再有事了。”解予安湿漉漉的手臂紧紧扣着他的身躯,从肩膀缓慢地抚摸至他平滑的脸庞,“不会再让你哭了。”
纪轻舟本想要挣扎起身,听见这低低的承诺声又忽然失了力气。
感受着对方灼热的、潮湿的吻细密地落在自己的颈侧,终是放松了肢体靠进他怀里,无可奈何地阖起眼道:“最后信你一次。”
第204章 假货 这年份乃是一惊喜玩笑?
在南京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后, 第二天清晨,纪轻舟便早起出发前往火车站,同黄佑树会和。
尽管解予安表示想请两日假, 陪他回去,纪轻舟却觉得没必要让他多跑这两趟,最终还是拒了这提议,和阿佑一道坐上了归沪的火车。
这场炸弹暗杀事件, 其实在当地影响不小,但回到上海以后,纪轻舟翻阅大小报纸却都未看到任何有关这场火灾事故的报道。
甚至连解见山和沈南绮夫妇, 都不知晓自己儿子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事情隐瞒得这样彻底, 纪轻舟忽然觉得这场事故是原时间线上解予安遭遇的那场“横祸”的可能性很高。
因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邱文信才会在回忆录中使用那样模糊的词汇。
当然,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他私心希望就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解予安避开了这一劫, 也就相当于躲过那“英年早逝”的命运诅咒了。
“轻舟?又在发什么呆?”
解良嬉工作笔记写到一半, 正想问问提出企划者的具体想法,抬头却见对面人靠着椅背、端着茶杯, 目光虚无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点,一副神情不属的模样, 便伸手用钢笔尾端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听见她的动静, 纪轻舟骤然回神,放下茶杯眨了眨眼:“嗯?说到哪了?”
“奇怪了, 怎么去了趟南京回来, 总心不在焉的?”解良嬉上下扫量了他两眼,面色狐疑问,“寻常干活你不是最有精力的吗?”
纪轻舟轻咳了声, 直起背端正了坐姿:“抱歉啊,有点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去干什么了这么累?”
纪轻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南京的事情目前解家人都不知晓,而解予安暂时也不打算提,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擅自做主把事情告诉解家人,即便说了也只是令他们徒生担忧而已。
解良嬉见他拿起笔低头不语,倏然眯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奥~我懂了。”
纪轻舟见状挑了下眉,微扬起唇角:“你又懂什么了?”
解良嬉意味深长地噙着微笑,并不作答,过了几秒才收敛神色说:“好了,不打趣你了,说正经事。你刚提的,举办设计作品比赛,设置奖项,前几名刊登在读者来稿版块上,那具体是怎么个评选流程呢?”
“这倒也没有那么严格,搞个内部投票或者读者投票都行,以鼓励原创为主。”纪轻舟收束起种种神思,集中注意、琢磨着工作事项道:
“我主要想着,我们杂志社不是经常能收到时装画作投稿嘛,有的我看着还挺有新意的,干脆给大家一个展示的平台。
“可以每一季发布一个主题,请我们的读者围绕主题自由发挥,奖项划分几个种类,比如‘最佳设计’、‘最具创意’、‘纪元之星’之类,排名就不必分得太具体了,毕竟审美没有明确的标准,具体的规则和奖金预算就由您来设置吧。”
“听起来不错,你这比赛倘若办得好,以后说不准还能培养出几个你的同行来。”
解良嬉在笔记本上大概地记录下他的提议,写到“纪元之星”时轻轻啧了啧舌,暂且划掉改成了“设计之星”。
尔后接着商量问:“那就从下个月七月刊开始征集稿件,十月公布排名?我们杂志虽主要受众在上海,但也有一些远方的读者,得给他们一个邮寄的时间。”
“嗯,可以。”
“主题呢,你有什么提议?”
纪轻舟略作思考,道:“‘破茧’,你觉得怎么样?”
“有些难度,反正我这一时之间是想不到能为这个主题创作什么画作。”
话虽如此,解良嬉还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个提议:“不过难度高一些也好,能激发参与者的积极性,先纳入考虑范围吧,等会儿我再去问问其他人的想法。”
“行。”纪轻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商量完新版面企划,解良嬉便合起笔记本准备下楼,起身前提起私事问:“对了,我的礼服可有设计完成?你不会忘了吧?”
“我哪敢忘了您的事儿啊。”纪轻舟嗓音散漫地回应,从桌角的书堆中抽出画本,翻开递给对方:“喏,看看这套如何。”
解良嬉接过画本,垂下视线,便见一套深酒红的长款无袖礼服裙映入眼帘。
采用轻盈软垂的真丝薄纱面料演绎的晚装礼服,款式修长曳地,虽造型简单,裙身上的每一处打褶、每一条曲线的波浪弧度却都分外的精致流畅。
衣身深红的颜色与收腰贴体的廓形,充斥着一股大胆时尚的酒会氛围,再结合模特高挑明艳的身形面貌与张扬的发型气质,显现出一股魔鬼般高冷浓郁的视觉张力。
“不错,真是一套相当优雅出众的礼服,一看就写着我的名字。”
解良嬉先是露出欣赏之意夸赞,继而微微蹙眉纠结:“我很喜欢,但这无袖吊带的设计有些过于大胆前卫了……我可能不是很敢穿它去赴宴。”
纪轻舟并不意外地点头:“我明白,我会额外给你搭配一件披肩和一双红手套的,这么画,只不过是我个人觉得这套礼服单穿效果是最好的。”
“我认同这一点,这不是你我的问题,希望将来有一日我能够直接穿它出门,而不会被指指点点。”
解良嬉淡淡笑了笑,随即眼珠一转道:“你悄悄告诉我,你给我设计的这套,在你接的那些普莱斯花园宴会礼服中,论美丽程度排第几?”
“啊?你这问题可够刁钻的……”纪轻舟佯作思考了几秒,尔后委婉笑答,“每一套礼服我都是根据你们顾客的样貌气质设计的,排不出什么名次先后,总之,我只需要保证你们不会抢了宴会主人翁的风头。”
“行吧,当我没问。”解良嬉识趣地将画本归还了回去,接着便拿上笔记本起身离开座位,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是她离开不久,林遐意便敲了敲门,快步进来,将一份信件摆到了纪轻舟的办公桌上。
“老板,刚收到一封给您的信件。”
纪轻舟扫了眼信封上的地址,瞥见“普莱斯花园公馆”几字,心里就有了数,拿过信件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即拆开信封,抽出里边带着淡淡香水味道的金边印花信纸,打开一瞧,果不其然是普莱斯夫人的文艺沙龙邀请函。
上面用着端正的汉字写道:
“亲爱的朋友,本周末下午三点半,诚邀您参加我组织的花厅沙龙活动,分享品味、交流思想,欢迎您的莅临。”
·
周末上午,日光灼烈,晴朗无云。
距离端午那场爆炸袭击也才过去三四日而已,除了那一户拿取赔偿金重建住房的木匠一家,所有涉事者都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包括解予安。
至于事件的调查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局势混乱,党派斗阵之中,牺牲品不计其数,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是哪方势力所为,想要追责也无从追起。
解予安清楚这点,因此心态尤为平稳,短短两日,报告并处理完后续事情后,就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工作状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末休息日,在同朋友约定的地点收取了上海寄来的信件后,回去的途中,他往汉府街的高档名表维修店绕了一趟。
手表在此时是一件相当贵重的物品,解予安不放心那些小钟表店,特意寻求了同事和上司的建议,找了一家名声不错的老店去修手表。
走进铺子时,维修店的王老板正在教导学徒修理怀表。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一瞧,便立即认出了来客,扯开嘴角招呼道:“先生来得巧啊,您的表今早刚修好。”
他说罢,便从抽屉中拿出一只保养得锃光发亮的手表来,放在桌面上道:“先生您看看,时刻都已给您调好了,里头的零件还专门给您做了保养。”
“多谢,怎么收费?”解予安拿起手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修理得不错,时间也与周围钟表上的时刻一致,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
“维修加保养,两块大洋。”
这价格不算便宜,解予安却一点也没有讲价,直接掏出两银圆付了账。
见客人付钱如此爽快,王老板态度愈发和善,收了银圆后,他稍作犹豫,倏然压低声音开口道:“先生,我冒昧问一句,您这表是他人送的,还是您自己买的?”
解予安正拿起表戴在手腕上,闻言眉角微动:“你想问什么?”
“诶呀,我说实话,您莫觉得冒犯,这表倘若是您自己买的,那或许是买到二手改装的假货了。”
话落,老板见这年轻人神情中突然透出几分冷意,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嘲讽您什么,我看您这模样不像是会买假货的,便有心给您提个醒,它那黄金表壳、水晶表镜、表盘、表冠,都是高档好货,但里头的机芯啊,多半有被替换过,上面连生产年份都刻错了。”
“刻错又能说明什么?”
“诶呀,它那错得离谱啊,但凡它往前错一百年,我都能理解,顶多算是个瑕疵次品,可它是往后错了一百年啊,刻的是2024,怎可能是不小心刻错的!”
解予安动作略微一顿,接着摘下了手表放在桌面上,淡然正色道:“你打开给我看看。”
王老板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言,当即接过手表,从学徒手里拿过工具道:“行,我打开给您看。”
他的技术相当娴熟灵活,拿着工具折腾不到两分钟,便将底盖摘了下来,接着小心地拿着手表递给对方:“您自己看,我可有骗您?”
话说着,生怕他看不清,还特意递了个放大镜过去。
解予安自然没有接这放大镜,对着光线明亮处一瞧,果然在那机芯所刻的品牌标识下,看见了2024的生产年份。
不知为何,明知此事多半是个乌龙,看见这刻字精致的年份数字时,他心底却莫名地颤悠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它这机芯结构比其他进口表要精细漂亮得多,那摆频和走时精度更是高得惊人,还有里头的发条材料,不知用的是何种金属,甚有弹性,我修了好些年的进口表,都未见过这样的发条。
“你说它是假货吧,假得比真的更为精准,也有些说不过去。莫非是制表工匠刻意这般所为,这年份乃一惊喜玩笑?”
老板嘀咕猜测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古怪。”
解予安垂着眼睫默然地盯着机芯刻字,听着他的言语,神情凝然,不知所思。
第205章 心怀鬼胎 解予安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疯狂……
普莱斯夫人的花厅沙龙, 便是邀请一帮中外名流,相聚在阳光和煦的午后,品味着精致的下午茶, 交流彼此对于古典音乐、文学创作、戏剧表演、美术画作等话题的见解,总而言之,是一个充斥着文艺气息的聚会。
对于这种性质的社交派对,纪轻舟本身其实并不怎感兴趣, 这悠悠哉哉吃下午茶的时间,他宁可去手工坊处理工作。
然而,认识结交更多的上层名流和文艺界人士, 却是他作为时装公司老板应该去做的, 因此还是准时准点地应邀来到了这里。
当然在这以“文艺创作”为主要交流话题的沙龙内,他不会介绍自己为时装公司老板,这称呼着实带着股浓浓的铜臭味道。
“世纪时装的首席设计师, 《纪元》杂志的时装主编。”
纪轻舟一边介绍着, 一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一位名叫柯利福·彼尔德的洋人记者, 对方既是路透社记者,同时也在为《文汇西报》撰稿。
“奥, 纪先生,我曾受邀参观过你们的时装大秀。”
这留着一头自然卷发的年轻记者俨然听说过他的名字, 接过名片后便微微笑道:“从前我并不了解时尚, 不了解时装设计,你们的那场时装表演使得我眼界大开, 我头一回对时装行业产生如此明晰的认知。”
“听到您这么说, 我简直太荣幸了,”纪轻舟挂起笑容,客套道, “假如彼尔德先生对此感兴趣,九月左右我会办一场我们品牌的时装秀,不知您是否愿意光临?”
“当然,我对此非常有兴趣。”柯利福立刻笑眯眯应声道,“事实上,我对你们的行业也非常感兴趣,将来如有机会,希望可以采访到您,更深入地聊一聊您关于时尚的见解。”
“可以,我很乐意接受您的采访……”
和这位路透社的记者朋友聊了几句后,纪轻舟转过头喝了口茶的功夫,又和两位面容亲切的名媛夫人闲谈起有关时装杂志与首饰搭配的话题来。
类似的社交派对,他从前参加过不少,语言的便利使得他像个长袖善舞的花蝴蝶般,无需普莱斯夫人的帮助和介绍,沙龙开场没多久,便将一张张名片散布了出去。
直到一位穿着深咖色西服、身材瘦削的长脸男子向他靠近过来,抬手递来一张名片:“纪先生,初次见面,我是《都市繁华报》的主笔。”
“您好。”纪轻舟下意识地拿出一张名片,准备与他交换,而一低头却注意到了对方名片上的名字——鲍子琼。
他眉毛微挑动了一下,动作稍加停顿后,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名片放回了名片夹中。
“纪先生?”长脸男子的视线从他拿着名片的手指转移至他脸上,略疑惑的目光在青年舒朗的眉目间缓慢挪移着,不加掩饰。
纪轻舟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好意思啊,鲍先生,我家人不让我跟你交朋友。”
“你这是何意?”男子自然能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神色微沉,而语气依旧平缓:“我从前得罪过你?”
“看来你并不清楚,那我直说了,你手下的狗以前骚扰过我。”
纪轻舟略微压低嗓音,语声清晰而不客气地说道:“并且,我讨厌抽大烟的。”
他说罢,眼光轻慢地瞥了男子一眼,便侧过身越过对方,朝着正朝他招手的普莱斯夫人走去。
穿着一袭深蓝色午后裙的普莱斯夫人站在钢琴侧前方,朝新客人温和亲切地点了点头表示问候,接着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位客人的目光,为大家介绍道:
“我亲爱的朋友们,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花厅聚会。今日有一位新朋友到来,正是我身边这位年轻俊美的华人先生,他是一位拥有着杰出想法与创意的时装设计师,纪轻舟先生,让我们欢迎他的加入……”
话落,在场的客人们都十分给面子地鼓起掌来,以表欢迎。
纪轻舟也适时地弯腰施了一礼,抬起头时面上绽开灿然亲和的笑意。
人群中,穿深咖色西服的长脸男子望着这一幕眉尾耸动。
他跟着众人鼓了鼓掌,继而低头看了眼自己未送出去的名片,将其攥入掌心,缓缓揉成了一团。
·
七月上旬,随着持续半月的梅雨季终于过去,炎炎酷暑紧随而来。
就在这七月的第二个礼拜六,解予安正式结束了他在南京的工作,从金陵军校总教官的职位卸任,提着行李返回了上海。
溽暑时节,即便是傍晚时刻,户外依旧闷热不堪。
尤其是火车站附近,每一列火车的进站都带着滚滚的黑烟,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煤烟味道,使得这的环境更为混沌燥热。
纪轻舟手中拿着把随身携带的折扇,等候在火车站门口,不断地给自己扇着风,也难以压制额间与脖颈上不断冒出的热汗。
好在未令他等候多久,提着两只大行李箱的解予安便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面前。
尽管在南京住了三年,他行李倒是不多,如棉被、床垫、竹席之类的大型物件都已就地捐献,书籍杂志等不急着用的杂物则都装成一箱走了邮政寄回。
剩下较有价值的物品,这两只大行李箱塞一塞便已足够,解予安自己一人便可全部带回,而无需谁去接送。
一抵达火车站门口,对上那双熟悉的清亮含笑的眼眸,解予安便先放下行李,想要先拥抱青年一阵,以缓解一月未见的相思之苦。
结果还未等他抬起胳膊,纪轻舟就后退一步,拱手说道:“三年之期已到,恭迎解总回归。”
话音刚落,他唇角便止不住上扬,微眯的眼眸里满是笑意浸润。
解予安虽不懂他的幽默,凭靠直觉却能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些揶揄调侃,问:“笑什么,这么开心?”
纪轻舟摆了摆手,摘下他肩上的背包道:“你回来了,我高兴不行嘛。走吧走吧,先去车上,我快热死了,等你等得汗都蒸发了两斤。”
解予安闻言也不好再磨蹭什么,便又提起行李箱,紧随着青年脚步走向停在马路对面的雪佛兰小轿车。
放好行李,一坐进车内,解予安又不嫌热地将身旁人的左手拉了过来,握在手心里,时不时地揉捏几下。
纪轻舟对他的举止习以为常,自顾自安排道:“我在之前常吃的那家法餐厅订了位置,等会儿先回去放个行李,然后你换个衣服,我们去吃饭,庆祝你回来,怎么样?”
“嗯。”解予安静静应了声,捏了捏他细长的指节。
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他有些刻意地卷起袖子,转动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
纪轻舟瞥见他这个动作,倏然目光微滞,问:“你这表修好了?”
“嗯。”解予安略微颔首,口吻淡然平缓中似夹着一丝深意,“不是什么大故障,拆开机芯修一修就好了。”
“那你……”纪轻舟不觉想起了这表内存在的秘密。
“嗯?”解予安转过头来注视着他,漆黑的凤眸幽深寂静,似夹着迷雾,“我什么?”
纪轻舟对上他凝视的目光,顿然止住了话语,一时间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对方此刻的眼神倒不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但究竟是看到了,没放在心上,还是故意摆出一副没发现的模样,想要暗暗调查,关键时候给自己来个重磅出击……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到底当过军官的,从前他还觉得这小子的想法挺好看穿的,说要就是要,说不要也会脸红,在这种时候倒是格外沉得住气。
“没什么。”既然他要装蒜,纪轻舟也就摆出了一副毫无觉察的模样。
解予安想查便令他查,当初将这表送给对方时,他便已做好了秘密被发现的准备。
解予安嘴唇轻抿,十指交错地握紧了他的左手,未再追问。
两人背靠在车子后座上,很快又闲聊其他琐碎的话题,状似平静自然,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一路牵着手、聊着废话回到家中,到了楼上起居室,纪轻舟便开了电扇,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
尔后端着玻璃杯,大喇喇地坐到了沙发上休息乘凉,边喝水边冲着男人抬了抬下巴道:“你快去换衣服,我坐这等你。”
解予安见状顺手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亲吻在他柔润的双唇上,含着唇瓣简单交换了一个深吻。
待掠去那口舌间清凉的水珠,才稍感满足地提起行李箱,走进了卧室。
绕过床铺,径直走进卧室里侧的衣帽储物间后,解予安随手将两只大手提箱放置在了一旁。
接着打开衣橱,半蹲下身,掀开了下层衣柜中的一块盖布,露出了里边外壳质地奇异且带有四个轮子的银白色行李箱。
之前搬家时,解予安便见过这样子奇怪的行李箱,当时特意问了一句,纪轻舟说是从国外定制购买的,话语中颇有股敷衍搪塞之意。
那时候,他便怀疑这箱子里边或许会藏有一些能够揭示对方真正身份来历的物品,但秉着尊重伴侣隐私的想法,固然好奇,却从未不经同意擅自打开过。
直至现在,手表内生产年份的异常,令他很难不生忧虑。
这一个月来,他每日都在回忆思考,回想两人相识相处四年多的日常,纪轻舟从细节处透露的观念也好、语言生活习惯也好,以及对于某些常识的缺失,书写汉字总缺胳膊少腿却又在其他方面显得文化水平很高……种种异常都令他觉得对方的来历很有问题。
以及当初说什么都不肯令他去南京工作,还有询问邱文信的一些奇怪问题,偶尔说漏嘴时的心虚神情……过往他因找不到缘由,不得不忽视过去的一些端倪,如今都化为了同一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说实话,解予安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疯狂,可偏偏这最疯狂的推测,恰恰是最能解释有关爱人身上的重重谜团的。
想到这,解予安便不再犹豫,拉着行李箱上的提手将箱子拖了出来。
他并未关门,也未刻意放轻动静,因为觉得即使纪轻舟发现也无所谓,他就是要打开这箱子。
倘若里边什么也没有,一切只是他的狂想与误解,他自然会跟纪轻舟老实交代并道歉,而若事实真如他想象……那他们二人必然要好好聊聊。
这活扣式的箱子外侧还有两道四位数密码锁。
解予安神色沉静地试了两遍,不到十秒就开启了密码锁。
0530,是纪轻舟的新历生日。
两个锁竟然设了相同的密码,顺利开锁时,解予安竟觉有些无奈,心忖这还真符合对方的行事风格。
微吐了一口气,他稍作迟疑后,便开启活扣,打开了箱子。
随着一半箱子的轻轻提起,行李箱内的情况映入眼底,仿佛开启了什么秘密宝箱般,解予安不觉屏住了呼吸。
他垂眼看去,只见箱子一侧较为空荡,摆放着皮带、香水盒、帽子、卷起的贴身衣物等几样寻常的私人物品。
而另一侧的透视网格夹层袋中,却放着几件奇怪的物品。
一块巴掌大小光滑透亮的白色物体,一件火柴盒大小的白色光滑物品、一条白色电线插头、一只小小的皮革钱包,还有一册深红色的小本子。
解予安尝试着拉开了那夹层拉链,他本想先取钱包,但一想这小包也装不下什么物件,就探手拿出了那本红色册子。
红本翻到正面,一个金色国徽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解予安扫了眼下方的文字,双眸猝然凝滞,胸膛内心跳难以自控地加速鼓动,手心也冒出了细汗。
下意识地打开册子,翻过一页,便看到熟悉的青年彩照映在纸页左侧。
性别国籍旁的出生日期下方,赫然登记着“30 MAY 1998”的出身年月。
一颗汗珠陡地从额角滑落,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板上。
解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即便是早有猜测,当看见这纸页上全然不似伪造的印字时,仍是惊得脊背发麻,久久震惶不已。
“我以为你会查我身份证呢,怎么先查起护照来了,这红本本很吸引人吗?”
倏然间,青年不含笑意的慵懒嗓音传来,打破了屋内沉寂的氛围。
解予安半跪在地板上,听见声音,他合起红本子,做了下心理准备才回过头去。
看见纪轻舟倚在门旁的身影,他眼睫微颤,张了张唇正要开口,就见青年唇边扬起一个淡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道:
“怎么办呢,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就要消失了。”
第206章 背德(纯感情) 他差点就失去对方了……
衣帽间的窗格上, 深蓝暮色如薄纱渐渐笼罩下来。
幽暗的屋子里,亮着一盏橘红灯光,朦胧的光晕映出青年脸上温静的微笑, 背后则是一片淡墨般的灰色空影。
在纪轻舟说出那句略带无奈笑意的话语后,短暂有几秒时间,室内鸦雀无声,寂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已凝滞。
岑寂中, 唯有一双漆暗的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眼底难以抑制地弥漫起潋潋水光。
然而背着灯的光影晦冥不清,略长的发丝阴影遮住了男子凝然的神情。
纪轻舟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 只看见解予安动作僵硬了片刻, 就低下头去,将那红色封皮的护照放回了原位。
动作安静地拉上夹层袋的拉链后,他用着低沉的嗓音若无其事道:“什么秘密?”
话说着, 他将行李箱也合盖了起来:“我还没看清, 你就来了。”
纪轻舟依旧侧身倚着门框, 微微挑了下眉:“真没看清?”
解予安摆着一副淡然的态度,不作回应, 默默地将他的行李箱放回了原位。
而在起身之后,却倏地靠近伸手, 揽着青年肩膀将他紧紧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青年耳旁, 语气沉稳带着一丝恳求之意:“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
纪轻舟被他灼热的臂膀包裹着, 额间又热得沁出了细汗来, 但因逗弄心思上头,一时也毫无察觉,仅是亲昵地搂着男人窄窄的腰身问:“到底看没看啊?”
解予安仍是一声不响, 静寂中喉结滚动了两下,似要将翻涌的泪意吞咽下去。
“跟我撒谎没用哦,解元宝,老天爷可看着呢。”
“如果,我把自己撞失忆……”
“亏你想得出来!”察觉到他沉郁的言辞中不含丝毫戏言的成分,纪轻舟就及时停止了这个玩笑。
接着推了推解予安的肩膀,待对方半松开怀抱,便抬眼注视着对方的眼眸,口吻散漫而寻常地解释:“别发疯,我不会走的,刚是逗你玩儿呢,谁叫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翻我东西。”
他说着似又觉得好笑,抬手给解予安梳理了下额角的发丝,又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
“你平时脑子不是蛮灵光的吗,这种满是漏洞的玩笑话都信,我要是被你发现秘密就会消失,刚刚你一打开护照,我就得走了。”
“我以为……”
“嗯?”纪轻舟微扬起眉角,继而一笑:“你以为我还能自己做主多留几天啊。”
解予安低垂着眼睫,一只手紧攥着青年手臂,幽暗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纪轻舟对上他这副沉静默然到有些偏执的神情,心里略有颤悠,他到底是有些恶劣的,总喜欢看对方一心牵挂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于是又故意开口问:“诶,如果我说,我真的只能在这待最后三天了……”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看到对方微垂的眼睑上迅速地染起红意,当即抬起手臂环绕上男子脖颈,仰起头亲了亲他的眼尾,贴着他的脸颊语声温柔安慰道:“假的假的,我走不了。”
解予安环臂搂紧他的身体,声音低哑:“骗子。”
纪轻舟真没料到他这么容易就红眼眶,自我检讨道:“对,我是骗子,我是大坏蛋,总惹我们纯良又实诚的元宝同志偷偷掉眼泪。”
解予安侧脸靠在他肩膀上,吸了下鼻子:“我已分不清,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纪轻舟听闻此言,胸口倏然刺麻了一下。
想来也是,他自己倒是清楚穿越的全过程,深知除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否则自己很难再回去现代,但解予安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
身为一个视野有限的民国人,即便他心眼再多,性情再怎么稳定,面对这等超出常识、完全脱离掌控的事情的时候,难免会生出畏惧之情。
何况摆在眼前的还是关乎自己爱人离去的问题,愈是关心愈是容易慌乱,此刻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都能轻易地击溃他的思维逻辑。
纪轻舟后知后觉地考虑到这些,便有些心疼起来,蹭了蹭男人的耳朵,语气认真道:
“那我告诉你,我回不去二十一世纪了,这句是真的,你可以信。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这句是真的。即便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也舍不得离开你,这句也是真的。”
他话语清晰缓慢说罢,又似怀念般地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回家,很想念我的家人朋友们,想念一百年后便利的生活……但俗话说得好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在哪,家就在哪。”
“不是哄我的?”
“是哄你,但也是实话。”
解予安微抿起唇,无声地阖起眼将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轻轻磨蹭着。
刚听对方提起家人时,他心中便有些不安忐忑,他不确定自己在纪轻舟心里能占多少分量。
但不论对方多爱自己,当和他的亲人们对立着站在天秤的两端时,他恐怕很难获得更重的优势……
幸好,听纪轻舟的意思,他似乎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脑中闪过这些思绪,解予安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爱有多自私,只想要纪轻舟放弃他本拥有的一切,彻彻底底地留在这混乱落后的时代陪着自己。
其实,他才是最坏的那个。
他一边自我谴责着,一边又将青年的身体亲密地搂紧。
“好热啊,别抱了,行不行?”
纪轻舟听他许久未作声响,自觉安慰得已差不多,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赶紧换衣服吧,我订的是七点的餐厅,都已经超时了。”
解予安松开手臂:“还吃饭?”
“吃啊,我俩这日子还得接着过呢,干嘛不吃饭,真当我是神仙啊?”
纪轻舟低笑了声,接着皱了皱鼻子道:“我明白你有很有疑问,你想知道别的,等会儿回来我们再慢慢聊呗。”
解予安听着他稀松平常的语气,心慌忧惧的情绪稍有镇定,拉着他的手道:“你待在这,在我视线范围内。”
“行,那我坐这看你换衣服。”纪轻舟一口答应下来,转身坐到了一旁靠着墙的椅子上等候。
他刚落座,便见解予安一改以往扭捏的态度,大大方方地面朝自己开始解起了身上那件卡其衬衣的纽扣。
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微红的凤眸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那一脸正色的模样瞧着怪欲的。
也就是天热缺乏兴致,加上赶时间去吃饭,否则纪轻舟多半要将他按在衣柜旁亲上几个来回。
从衣橱中随手拿了件白衬衣套在身上后,解予安又转过身来继续盯着他穿衣服,过了会儿整理好衣衫,他挑了款墨蓝色斜纹领带递给纪轻舟道:“帮我。”
纪轻舟也未多言,接过领带起身到他面前,将领带绕过他的衬衣领口,熟练地系着温莎结。
过程中,始终感受到一双目光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脸庞,纪轻舟轻咋舌道:“你没必要这么一直盯着我,我真要走的话,你盯我也没用啊。”
解予安闻言嘴唇又抿成了直线,手臂交错地环绕上他后腰,淡淡提要求:“别再提‘走’这个字。”
纪轻舟抬眸瞧了他一眼,扯动唇角微微一笑,旋即毫无预兆地握着他领带结往自己方向一拽,猛地拉近了距离。
趁着对方愣神之际,抬头在男人唇上轻吻了一下,接着又状若无事地帮他理了理领带道:“走走走,去吃饭喽。”
“……”.
夏日天气多变,仅吃了顿夜饭的工夫,刮来的夜风中竟携带起潮湿的水汽。
空气湿润,仿佛随时会有一场雷阵雨降落。
因着这份变化,屋子里变得愈发的闷热起来。
回到家后,纪轻舟先是点起了蚊香,接着便推开卧室阳台门,到了小露台上,趴在栏杆上吹风乘凉。
解予安紧跟着他的步伐出来,同样站在栏杆旁,状似望着下方的街景发呆,实则却用着眼尾余光暗暗注意着身旁人的一动一静。
“诶,你为什么不问我后世的事啊?”相对安静了片刻,纪轻舟忍不住侧转过脸问他道。
被解予安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来历,其实他也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虽说他从未特别严谨地伪装过民国人,但这些年来,独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巴不得解予安多问他一些后世的问题,让他可以将那些事情畅快淋漓地道出。
哪知解予安如此沉得住气,这么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愣是一个问题也没问。
方才在餐厅里吃饭,他可以理解为对方担心周边环境不安全,不敢多问,而回到家中,解予安依旧一点不提这话题,便令他憋得很是难受。
“一百年后的世界诶,你不好奇吗?”
解予安偏过头,静静注视着青年被夜风撩起的发丝,回道:“好奇。”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不想问。”
尽管对方已再三保证他不会轻易地消失,解予安却仍存着许多顾虑。
他害怕知道太多他不该知晓的事情后,纪轻舟会因为泄露天机,或是不经意地改变历史,而导致他真的消失在这里。
纪轻舟模模糊糊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强调道:“你尽管问吧,我真走不了。”
“我知道得够多了。”解予安伸出手,拂开他额前一缕被乱风吹得遮挡眉眼的发丝,低声解释:“我看到了那护照上的国名,认识了你,知道的就足够多了。”
他认识了纪轻舟,这样一个活得张扬肆意、疏朗豁达之人,透过青年那双不含丝毫阴翳的总是浸润着明媚笑意的眉眼,就足以想象到一百年后的国家人民会是怎样的富足安乐。
“但是我想和你分享。”纪轻舟眨着眼睛道,“你不知道我一个人背着这么大的秘密,有多憋得慌。”
“那今后慢慢分享。”解予安手指抚摸他的脸旁,在青年柔软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用你的余生,慢慢告诉我。”
纪轻舟张嘴便咬了他一口:“啧,狡猾元宝。”
“只许你坏?不许我狡猾?”
“行,不聊就不聊吧,我也没有很想跟你说。”纪轻舟吐出了他的拇指,略感扫兴地别过了脸。
接着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过身走进屋里道:“我去洗澡了,你一个人吹风吧。”
解予安立即跟在他屁股后边走了进去,关上阳台门道:“一起洗。”
“洗澡也要盯着啊?”纪轻舟故作嫌弃地拖长了语调,视线扫量了他两眼:“一把岁数了,真不害臊啊你。”
解予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纪轻舟轻哼了声,拿着浴袍走进浴室,边打开浴缸水龙头调节水温,边言辞凿凿地陈述:“按照出生年份上来说呢,你可是比我足足年长了一百零一岁,按这辈分我都得喊你老太爷了,你说你是不是老不羞?”
解予安听他这般角度新奇地一谈,才恍然察觉到这一点。
自己竟比纪轻舟年长……他不禁眉角微动,还挺满足于这个新设定。
接着唇边微露笑意道:“那我理应享一享天伦之乐,等会儿太爷爷给你洗澡。”
“够了够了,越说越有股背德感。”纪轻舟虽是提起这新观点的,被对方这般一强调,反倒有些听不下去,急忙制止了这个话题继续蔓延。
而话题是止住了,二人脑袋里“爷孙恋”一词却始终挥之不去。
难得的,两人一道洗澡居然安安分分,除了摸摸抱抱,什么事也没做。
直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吹了十几分钟的风扇晾干头发,那过于背德的词汇才从思绪中退去。
躺到床上时,夜色已然浓深,关了灯后,唯见一道纱帘之隔的阳台玻璃上,时不时有模糊的电光闪过,划亮黑蒙蒙的卧室墙壁。
紧随其后,便有轰然沉闷的雷鸣在耳边奏响,打破阒然寂静的氛围。
“我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电闪雷鸣的天气。”望见天花板上骤然划过的闪电光芒,纪轻舟不觉回想起那些前尘往事,表达欲燃起,便裹着薄毯翻过身,对上昏暗光线中男子幽静朦胧的眼眸,缓缓讲述道:
“你肯定想不到,你家在苏州的那栋小洋房,百年后变成民宿了,也就是旅馆。
“我去苏州游玩,住进了那旅馆,恰好订的是你的房间,当时也不知怎么的,推开房门就到民国了,我估计吧,就是那个雷把我给劈到这了。”
解予安听他谈起此事,忽而记起前几年回去苏州住时,纪轻舟总是会抢先阿佑一步去开那房间门,心脏又是陡地一阵缩紧。
原来在他未察觉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差点就失去对方了。
“以后不去那住了。”他状似镇定淡薄地下了决定,手掌却揽住了青年的后背,缓缓靠近过去。
纪轻舟思索了片晌,说:“嗯,我觉得吧,只要不是打雷的时候去住……”
话未说完,解予安就一声不响地挨近,堵住了他的话语。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青年的后颈,不容逃离地亲咬着他的唇瓣。
唇舌掠夺间,高挺的鼻梁总是相互碰撞,馨香而炽热的呼吸占据着狭小的缝隙,闷热得几乎喘不上气。
纪轻舟和他接吻过无数次了,却难得感受到对方这般急躁上火的吻,有这么一瞬间,他是真得觉得解予安想要将自己吃进身体里去。
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想要尽量安抚下解予安的情绪,然而头晕耳热间,却只听对方在自己耳边低低安排道:“明天礼拜日,不上班。”
“哈?周末不上班的是你,不是我,别搞糊涂了。”
“今日听我的……”
语声渐轻,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
不知何时,豆大的雨珠已伴随着凄厉的闪电从天而降,雨水如石子一般噼噼啪啪地拍打着阳台门窗。
夜愈深,雨势愈渐凶猛,久久而未有停歇。
第207章 请柬 被人看见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蝉声阵阵的午后, 南市某条弄堂内的一家洗衣店门口。
趁着换班吃饭的空档,钟财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就着杯白水快速地吃下了两个馒头, 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数张裁成巴掌大的报纸和一支短短的铅笔头,握着铅笔,在报纸相对干净的反面,描画起一个穿着旗袍、叉着腰的女子来。
“可听说了?路口那家帽庄的钱师傅, 被世纪手工坊用一个月六十八元的高薪酬给挖走了。”
洗衣店内,一个赤膊上身、肩上围着块汗巾的男子一边拿着熨斗“呲呲”地熨烫着衣服,一边同坐在木盆旁拿着洗衣锤“啪啪”捶打湿衣服的老伙计闲聊道。
“你羡慕啊?”那伙计咧咧嘴接话。
“这谁能不羡慕?六十八元呐, 我在这起早贪黑烫上一个月的衣服, 才挣人家的零头!”
赤膊男子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熟练地挪动衣衫熨烫袖子:“你说那手工坊怎不来挖我,我在熨衣服这行也是个专才啊!”
“哈, 你这算个什么专才, 人家那地方叫做‘高级手工坊’, 招的都是无可替代的高手,绣花、缝衣、制鞋、制帽, 都得是手艺最最顶尖的,你这熨衣服的活谁不能干?”
“照你这么说, 我只能盼着人家老板开个低端厂子, 再把我招进去做活了?”赤膊男子毫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待熨完手上的衣服,他暂时搁下熨斗, 走到柜子旁提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水, 仰头几口喝了个干净。
接着放下茶杯,拿起扇子走到门旁扇了扇风,又朝坐在门槛上的小年轻搭腔道:“阿财, 又在忙着作画呐,你画得如何?”
“诶,”钟财先是下意识应了声,继而慢悠悠回道:“还在画嘞。”
“给我瞧瞧。”赤膊男子说着,就弯下腰凑过去看了眼,随即睁大眼“嘿”了一声:“你小子画得不错啊,跟谁学的?”
他并不懂画作,看见那泛灰的粗糙纸页上,有个穿着旗袍亭亭玉立的女郎,便觉画得甚好。
钟财握着笔仔细地在裙侧开衩线旁勾画一只展翅的大蝴蝶,腼腆而诚实地回道:“我自小便喜欢涂涂画画,没学过。”
赤膊男子问:“你这画寄去那什么杂志社,若被选中了,可有钱拿?”
“嗯,最多有三十大洋。”钟财不咸不淡地回应,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事实上,他既十分渴望那三十银圆,也分外期许自己的画作能够登上那份杂志。
农民出身的他只小时候上过两年义学,他大概算是较有读书天分的,在那“天地玄黄”一念一整年的义学,竟然也识得了不少字,拥有了阅读的能力。
而他性子文静,不喜玩闹,只喜欢看书,于是开始打工后,便时常会在下工后的时间,去旧书店翻翻书籍报刊。
约莫两年前,他开始喜欢上一个叫《纪元》的杂志,里头的内容虽于他生活无甚用处,却极丰富了他的精神世界。
可惜这杂志不常能在旧书店看到,往往要碰运气才能找到一册。
每次觅得,他都会偷偷地蹲在书店角落里,美滋滋地将杂志翻阅上一遍,再将其放回原位。
月初这会儿,他碰巧在书店读到了上月刊的《纪元》,还知晓了这杂志目前正在办一主题名为“破茧”的时装设计比赛。
入选的前二十五名参赛作品不仅能够刊登在杂志上,还可拿取不低的奖金。
钟财虽未学过绘画,却很喜欢杂志上的那些时装画作,便想要投稿尝试一番。
“豁,三十元可不少啊!”赤膊男子口吻诧异,边转身回去工作,边发表见解道:“看来我们这最有出息的还要数阿财!
“阿财,你好好画,将来说不准人家杂志社也要捧着高薪来挖你。待你日子好过了,可莫忘了接济接济老哥我。”
“怎能那般容易。”钟财扭过头笑了笑,心底却播种下小小的希望种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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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稍微往上提一点。”
霞飞路的世纪手工坊,一楼的试衣间内,纪轻舟正在为试穿礼服的江珞瑶小姐调整服饰。
他左手提着女子背后的大蝴蝶结,右手则从一旁的试衣女工手中接过针线,微俯下身,将那蝴蝶结往腰线上方提了提,确定位置后缝线加以固定。
稍后他剪掉线头,又整理了下腰带的形状,便直起身道:“好了,江小姐,您照下镜子,看看效果可满意?”
江珞瑶闻言立即转身看向穿衣镜。
明亮的镜子中,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黑色塔夫绸礼服,礼服上窄下宽,以杏粉色的宽绸缎裹缠胸腰,在背后做了个蝴蝶结系扎。
长长的粉色绸缎拖曳在后侧裙摆上,被略蓬松的裙身顶起活泼的弧度,既优雅淑女又娇俏可人。
“不错,看着比刚才更为轻俏了。”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唇角不自禁上扬起来,目光一转望向镜中青年道:“您的审美果然一如既往的好。”
“嗯,你满意就好。那没问题的话,我带你去做造型吧。”
纪轻舟话语明快地说罢,便将针线工具递给了试衣工,带着客人走向隔壁的化妆间。
因时常有顾客在试穿礼服后,会咨询他们发型妆容等问题,纪轻舟便索性在别墅一层临马路的位置,用玻璃门单独隔出一间,开了一个造型工作室。
并将合作已久的理发师葛师傅和他的学徒,以及化过秀场妆容的几位专业化妆师给聘请了过来。
作为挂着世纪招牌的造型工作室,主要服务的对象自然还是手工坊客人的高定礼服妆造。
当然,倘若客人想要在日常约会或出席活动时,拥有一个适合自己的时髦美丽的发型妆容,也可以提前预约来做造型,不过收费是不低的。
这间造型工作室自年初开张到现在,经营已有半年,凭靠着造型团队出色的手艺,已然在常客间一传十、十传百的,打出了口碑。
如江珞瑶小姐这般不差钱的客人,如今但凡是稍重要些的宴会,都会干脆将礼服存放在店里,当天早早地约时间过来做造型。
今日因是普莱斯小姐的生日宴,造型室的预约单自然是排得满满当当。
纪轻舟带着江珞瑶进去后,将她想要做的发型效果图给葛师傅看了眼,便打算离去。
这时,江珞瑶叫她的女佣从包里拿出两盒首饰来放在梳妆台上,开口道:“纪先生,我带来了两套项链,我认为都较为适配这套礼服,您帮我看看,我该佩戴哪一条?”
纪轻舟闻言便又驻足,细细瞧了眼她所带来的项链,一条是双层的浅粉色珍珠锁骨链,一条是奢华高贵的黑色宝石项链,与之相配的还有几对不同风格的耳环。
他双手各拿起一条项链,托在掌心,分别放在江小姐颈项旁试了试,接着留下那条黑宝石项链道:“这条可以。”
“好的,那我便戴这条。”江珞瑶从他手里接过项链放在自己脖子前比了比,神色满意地点了下头。
旋即看向镜子男子道:“纪先生,我过一阵便要订婚了,或许再过几月,就要来找你定做婚纱了。”
“快订婚了?那恭喜你了。”纪轻舟道了句祝福,笑容温和道:“您可是我的重要顾客,婚纱我一定给你好好设计,不过届时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那是自然的。”江珞瑶浅浅微笑了一下,倏而又想起一个事问:“对了,那叫祝韧青的男影星过去是不是担任过您的助理和模特?”
“嗯,怎么了?”
“我今日在报纸上看到,他即将息影结婚了。”
纪轻舟正漫不经心地帮她挑选一对合适的耳环,闻言稍有些惊讶:“小祝都要结婚了?”
“说是和一位香港富商千金,可谓是入赘豪门了,”江珞瑶回忆着报纸上的新闻评价道,“如此,倒也的确不必再拍电影了。”
“这样啊……”纪轻舟漫应了一声,心中稍有些感慨。
这几年他同祝韧青几乎没怎么碰过面,尽管如此,却时常能在八卦娱乐报纸上看到对方的消息。
没想到作为时下当红的男明星,他居然这么早结婚了,还是和香港富商的女儿,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终归是桩好事。
他心里暗自感叹着,为江小姐挑选了一对小巧的金色耳坠放在项链旁,之后也不再多聊,同化妆师交代了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造型室。
在楼下忙碌了一阵礼服整理的工作,纪轻舟回到自己的阁楼办公室,已是一个小时后了。
推开办公室门,他抬起视线,便见一道黑色身影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霸占着他的位置。
对方身穿黑色的衬衣与西裤,衣领间系着一条墨绿色领带,黑发整整齐齐向后梳理着,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孔。
“你什么时候来的?”纪轻舟随手甩上了门,走向办公桌旁,“工作都忙完了?”
要他说,解予安也是个劳碌命,回到上海的第二天,仅去解公馆吃个饭的工夫,就被任命为了金丰集团对外贸易的负责人之一。
前一天宣布职位,第二天便被他父亲催着上岗。
纪轻舟调侃他是打工人最讨厌的关系户,然而解董事给自己的亲儿子安排职位,那是关系户里关系最为牢靠的,谁也没有话说。
解予安固然对从商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既然已决定改行了,自然也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他虽从不加班,但每日下班回来,带回家中处理的文件、所看的资料一点也不比纪轻舟少。
而与此同时,纪轻舟还交给他了一项开办世纪工厂生产基地的任务。
不过他的项目并不着急,目前的规划是在三年内开启他们品牌自己的成衣生产线,筹备时间还算充裕。
“忙完了。”解予安回答他的问题道,冷淡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年:“我来提醒你,别忘了准备晚上的宴会。”
“我知道,现在不是还早嘛,反正我就换个衣服,四点钟再准备也来得及。”
纪轻舟口吻散漫地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椅旁,踢了踢男人的脚踝道:“起来,让我坐。”
解予安却是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件,仰头注视纪轻舟道:“可看过这个?”
纪轻舟扫了眼那普普通通的信封,疑惑问:“这是什么?”
“婚礼请柬。”解予安嗓音微沉,“寄到我们家的。”
“请柬?谁结婚?”纪轻舟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解予安此刻略显不悦的神情,思绪骤然闪过:“啊,不会是……祝韧青吧?”
“这便猜到了?”解予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我不在这三年,你不会还同他有联系吧?”
“……拜托,人家都要结婚了,什么陈年老醋了你还吃。来,拿来给我看看。”
纪轻舟想看请柬,倒并非是想参加祝韧青的婚礼,只是八卦心起,有些好奇他是同谁结婚而已。
结果他伸手去拿信封,解予安却刻意挪开了左手,一手搂着青年的腰身牵制他的动作,一手将信封举得远远的。
“幼不幼稚啊你。”尝试了两下没拿到信,纪轻舟就收回了手,轻哧了声道:“行,我不看了,你把它焚了吧。”
结果解予安听闻此言,还真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金属外壳的火机来。
“啪”地弹开盖子,打起火凑到信封一角,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地点燃信件后,就将其扔进了一旁空空荡荡的铁艺纸篓里。
“你还真……”纪轻舟看了看那桶里骤然窜起的火焰,又看向他手里的金属外壳火机:“哪来的打火机?”
“路上买的。”
“就为了当我面烧了它?”
解予安眉头微动:“心疼?”
“我心疼个屁啊,我是觉得你怪好笑的。”纪轻舟说着便不由得莞尔,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好好的英俊美男子,怎么生了这么一张酸唧唧的嘴。”
解予安默不作声搂抱住他的腰身,双臂微一施力,便将青年按到了自己腿上,凑近吻了吻他耳根。
“诶呀别……”纪轻舟撑着他肩膀想要起身,却被交叉在腰间的手臂束缚得动弹不得,轻咋舌道:“别在这搞这套,这办公室常有人来,万一被人看见了,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那又如何?”
“你倒是无所谓,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个敬爱妻子的好丈夫,怎么能在自己办公室里和男子搂搂抱抱?况且我俩对外的关系还是表兄弟呢,你想兄弟□□不成?”
解予安沉默片晌,松开手道:“那去把门锁了。”
纪轻舟眨了下眼睫,对上对方那双沉静而固执的眼眸,颇无奈地起身去锁了门,回来便一屁股坐到他怀里道:“你也不嫌热。”
解予安佯作未闻,搂抱着青年的腰身,侧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闻见那清甜温软的熟悉馨香,便轻轻舒展了眉眼,神色松弛地阖起了眼帘,脸颊搭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起来。
第208章 花园宴会 兄弟感情好,待一起又何妨……
工部局董事长女儿的生日宴会, 解家人自然是要给面子赴宴的。
不过纪轻舟接受的是普莱斯夫人的邀请,并不和解家人一波过去,至于解予安嘛, 长辈们也早就习惯他跟着纪轻舟走了。
当日下午在办公室忙碌到四点左右,纪轻舟结束工作后,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某个跟屁虫, 去隔壁他的私人更衣室,更换早就熨烫准备好的衣服。
今晚他准备穿着出席宴会的是他们店夏季系列的待上新款。
一件深红色竖条纹提花的丝质衬衣,配上一条版型悬垂笔直的黑色西裤。
衬衣领子是较为轻松随性的短立领, 适合敞开几颗纽扣外翻穿着, 然而解予安很是看不惯他这衣着风格,非要叫他把纽扣全部扣上。
纪轻舟自是难以接受他的保守眼光,二人争论一番, 皆不肯妥协, 最后便索性多搭了一条暗蓝色的小圆点丝巾, 系在脖子上,如同倾斜的海军领一般随性地搭在肩膀一侧。
收拾完毕着装造型后, 纪轻舟又对着镜子戴上了一些新款的饰品。
两个闪闪发亮的镶钻圆环银耳夹扣在耳垂一侧,双手指节上则套上了一个个造型各不相同的银戒指。
解予安静静地等候一旁看着他操作, 目光在青年左耳那两个圆圆的耳夹上流连着, 眼底微波荡漾。
他甚少看到男子戴耳饰,倘若是看见别人这样戴, 定然要被他批个轻浮浪荡, 而纪轻舟那白皙轻薄的耳朵戴起这耳夹来,却只令他觉得分外的漂亮灵动,想要凑近去吻一吻那线条精巧的淡粉色耳垂。
纪轻舟注意到他静谧凝然的目光, 扭头扫了他一眼问:“想什么呢?盯着目不转睛。”
“今日这么花?”解予安略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望向镜中青年优美的眉眼。
“宣传新款嘛。”纪轻舟整理了下衬衫的袖口,旋即撩起扣在皮带上的腰链道:“看,把你送的腰链也戴上了。”
解予安顺着他的动作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被紧扣的黑色皮带勾勒出的纤细腰身上。
再往下,黑色的西裤包裹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纯金的腰链扣在皮带上,垂落在胯骨两旁,一只只纤巧的镂空蝴蝶伴随着青年的动作摇摇晃晃,在细尘飞扬的倾斜日光里,闪动着熠熠金辉。
他蓦然伸出手去,状似要帮忙整理般手掌抚了抚青年背后的衣衫,过了会儿却不自觉地顺着后腰的弧度向下滑落。
刚触及到那翘起的圆润而弹性的部位,便被纪轻舟“啪”地拍开了手。
“又被我抓到了,”对方眯着眼眸乜了他一眼,“一天天的摸哪呢?没大没小的。”
解予安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口吻淡淡:“现在又是你大了?”
“我本来就比你大五岁。”纪轻舟轻哼了声,“理论上,你得叫我轻舟哥哥,懂不懂?”
他边说着,边转过身,拿起发梳给解予安重新理了理头发,说道:“你这发油搽得太多了,发丝都没有蓬松纹理感了,以后这种宴会我来给你搞发型。听见了吗,宝弟弟?”
解予安听闻这称呼,嘴角松动:“我宁可做糟老头子。”
“啧,你再提这个,晚上等着睡沙发吧。”纪轻舟抬眸瞪了他一眼。
随后便放下梳子,推着男人的后背催促道:“走了走了,再晚来不及了。”
·
普莱斯小姐的花园生日宴并不在普莱斯公馆举办,而是在外滩的华尔特饭店。
宴会范围包含两栋大楼的宴饮厅与中庭花园。
临近傍晚,午后的酷热逐渐退去,开满着夏季花朵的花园被赤金色的夕阳笼罩着,中央泳池与喷泉池波光涟涟。
随着宾客渐渐抵达,酒水与餐食摆满两侧长廊餐桌,轻拂的微风中携带着鲜花、香槟、甜点与奶油的交融香味。
偶尔袭来一阵馥郁馨香,不知是从哪位佳人身上飘逸来的迷人香水味。
来到这种宴会场内,宾客们相逢第一时间必然先打量一下彼此的着装,尔后再开启社交应酬。
而纪轻舟穿过宴会厅到达花园时,首先关注的却是这中庭的布局设计。
大理石地砖铺成的平坦道路成“回”形包围着中央的泳池,路径四周草坪洁净、庭木茂密,一个个小喷泉池旁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展现出一股勃勃生机。
“这里很适合办我的高定秀啊。”纪轻舟抬头环视了圈花园两侧大楼的阳台围栏,朝身旁的解予安道:“模特绕场地走上一周正好回后台,花园风景也不错,甚至还可以在上面拍全景。”
“那届时来谈。”解予安简洁地回应。
“但就怕天气不受控,还是得好好规划。”纪轻舟暗自思忖嘀咕。
这会儿可没有天气预报,筹划露天活动,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正聊着,纪轻舟环顾间望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便拍了拍身旁人胳膊道:“看到你父母亲了,走,去和你家里人会和,你现在毕竟也是在商业场上混的了,得注意点名声,不能老跟我待一块,否则人家都要怀疑你我的关系了。”
解予安不以为意:“兄弟感情好,待一起又何妨?”
纪轻舟轻笑了声:“那是你还没见识过我国报人对八卦的挖掘能力。”
他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去同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
和沈女士碰上面后,很快便又碰上了解予川和解良嬉。
“诶呀,这是哪位美青年?”解良嬉瞧见他们二人,立即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目光打量着纪轻舟的新装扮,笑意盈盈地打趣道:“今日穿得很时髦啊,而且颜色与我很相配,该不是为了我而穿这一套的吧?”
她今晚所穿的正是那套在世纪手工坊定做的深红礼服裙,本是无袖吊带的长礼服,配了条流光溢彩的暗红色丝绒披肩,搭上嵌着红宝石的金色耳坠与项链,长长的黑发盘绕在脑后,鬓边垂下几缕发丝,甚为冷艳高贵。
纪轻舟听她这般一提,才陡地发觉他们二人的衣着配色的确是同一风格的,笑着点头道:“良嬉姐说得不错,我正是为了衬托你才这么穿。”
解予安听着二人话语,扫了眼他堂姐的装束,倏然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胸针,默默地佩戴在了自己的外套衣襟上。
那是一对链条式的胸针,一头是深红色的布艺小雏菊,一头是金色的橄榄叶片,中间以两条细细的金链相连。
解良嬉注意到他的举动,顿然发笑:“某人又开始改装了。你这是什么搭配,红配绿啊?”
纪轻舟闻言侧头看了眼,立即发现了他外套上多出的一抹红色,心底不由暗笑。
这胸针原本是他为自己的宴会装束所准备,但身上点缀的配饰太多,未免过于花哨,最后便没有戴这一件,哪知解予安竟偷偷把它带出来了。
他明白解予安是想要和自己在穿着上有个情侣元素,但对方今日恰好戴的是一条墨绿色的领带,这一红一绿组合一起效果实在诙谐奇特。
当然,倒也并非说两件饰品不能搭配,只不过它们同时出现时,颜色过于跳跃活泼,有些不合黑西装那沉稳冷静的气场而已。
“摘了吧,确实不大配。”纪轻舟语气稍轻柔提醒道。
解予安默不作声片刻,忽而抬手解下了领带。
“诶你……”
纪轻舟张了张嘴,略有些无言,接着就伸出手去摘他的胸针。
解予安手上还抓着领带,虽未躲避他的动作,神色中却透出些许的悒闷,嘴唇又抿成了直线。
但还未等郁闷多久,便见纪轻舟抬起手来,将那链条式的胸针扣在了他黑色的衬衫领两侧。
一端是深红的小雏菊,一端是金色的橄榄叶,之间两条细细的金链闪烁在领口前。
仅是这么一改,男子装束比起方才搭配墨绿领带时,少了几分商务气息,却变得格外矜贵庄重起来。
纪轻舟稍稍调整了一下那橄榄叶的角度,使之和领弧线相平行,继而点头一笑:“这样不就好了嘛。这枚胸针的设计理念是希望与和平,其实还蛮符合你这个人的思想观念的。”
解予安听着他寻常的话语,心情却如同徜徉在充满爱意的海洋中一般暖融融似要化开,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青年在夕阳余辉中明丽的双眼,直到对方撤回手,才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啧,我看这家伙就是被你宠坏的。”一旁目睹了全程的解良嬉有些看不下去她堂弟那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轻讽:“分明以前也没那么矫情。”
解予安不动声色地将领带卷起放进了西裤口袋,扫向解良嬉道:“你羡慕?”
“我有何可羡慕的,谁还没有恋爱过。”解良嬉只觉得眼睛有些被闪到而已。
她说着就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道:“我看到宗先生了,轻舟,你可要和我一道去打声招呼?下个月不是要给人做专访吗,正好现在去约个时间。”
“奥,行啊。”纪轻舟一口答应下来,迈步之前,转头朝打算跟自己行动的解予安道:“你跟着你爹你哥他们去,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解予安顿了顿,稍作思索,还是乖乖地止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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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良嬉所说的宗先生既是一位绅士名流,同时也是一位有名的戏剧作家。
数月前,解良嬉提出要采访对方,寄了信函后,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最近才收到回信,答应上他们的专访,但话语却是模棱两可的,没有准确的回应。
解良嬉觉得这位先生行事稍有些不靠谱,此番既然在宴会上碰见了,便干脆去结交一番,以确定下具体的采访时间和地点。
和宗先生的交流还算顺畅,而过程中,纪轻舟总模模糊糊有一种被人注视观察着的感觉。
起先还以为是解予安在看自己,也没在意,直到某次他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突然撞上了一位陌生男士凝视的目光。
对方穿着套蓝色西服、戴着副金边圆框眼镜,当与他四目相对时,不知为何眼睛忽然瞪大,似很是诧异的模样。
纪轻舟稍有些疑惑打量了那人两眼,确定之前没见过此人。
那男子与他对视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装模作样地喝起了酒,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见状也就收回了眼神,未过多在意。
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常登报纸的名人了,有人认出他也不奇怪。
而另一边的喷泉池旁,穿蓝色西服的男子拿着酒杯假装抿了口酒后,又迟疑地侧头望了青年几眼,嘀嘀咕咕:“那不是,纪云倾吗……很像,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您对纪先生感兴趣?”
正当他自言自语之际,一道男声冷不丁从旁侧插入进来,主动朝他搭话。
蓝西服男子略微一愣,下意识地挂出礼貌的笑容问:“您是……”
“《都市繁华报》的主笔。”陌生男子给他递了张名片,口吻温和道:“我与纪先生有些交集,您若想同他结识,我可以帮你引荐。”
“这倒不必。”戴着眼镜的男子摇摇头,略微思忖道:“我仅是觉得他的身形样貌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位……旧友。”
“哦?”陌生男子眉角耸动,继而微微笑说:“听起来有故事,可否跟我说说……”
第209章 丑闻 肯定会影响我公司的生意
日落之后, 随暮色降临,饭店的中庭花园,路灯一盏盏点亮, 而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普莱斯小姐也在她母亲的陪伴下,踏着轻快的音乐款款登场。
宴会厅内,压在头顶的大型水晶吊灯散发着灿烂辉煌的灯光,照耀着大厅。
身着一袭金粉色绸缎礼服裙的普莱斯小姐, 在这剔透玲珑的光芒照射下,显得尤为的高贵美丽、引人注目。
她金色的卷发一半披落,一半高高盘起, 头顶压着一顶彩色宝石花冠, 脖颈与耳边同样点缀着斑斓绚丽的花卉珠宝,为那一身庄重膨大的礼服更增添了几分鲜艳闪耀的青春光彩。
自宴会厅侧门登场,沿途接受着宾客的祝福, 踏着地毯徐徐来到中庭前的长廊下。
即便是在夜幕花园中, 被庭院的路灯光芒与两侧大楼玻璃透出的灯光映射着的那套金粉色缎面礼服, 依旧光彩溢目。
甚至,比起在宴会厅内吊灯照耀下的效果, 还要更为灿亮奢丽。
“天呐,她简直闪耀得像一颗璀璨的宝石!”
“那花冠、那项链, 多么靡丽绚烂的设计, 一定价值不菲。”
“那像是一套古典式样的礼服,但融合了不少当下时新的风格装饰, 不知是请哪位裁缝大师所打造……”
见普莱斯小姐和她的母亲一同到来, 花园内的宾客们慢慢聚拢,围绕在走廊前方,音乐声中混杂着嘈杂的交流私语。
“我看普莱斯小姐请你定做礼服算是找对人了, 她今日的这一身装扮典雅金贵又闪闪发亮,没人能抢她的风头。”
解良嬉望见那宴会主人公的美丽造型后,也不禁为之暗暗赞叹,那套礼服实在梦幻又奢华,并且唯有穿在那位金发小姐身上才最为合适。
纪轻舟听见她的话语,低声回应:“总要对得起我收的高价定制费。”
“多少?”解良嬉不禁好奇问。
纪轻舟刚要回答,便对上了普莱斯小姐朝他望来的目光,于是扬唇微笑,微微点头向她表示了问候。
“感谢所有的来宾,在这炎热的夏日傍晚,盛装出席我女儿玛格丽特的十六岁生日宴会。”
台阶上,待客人们聚拢得差不多,普莱斯夫人便代表女儿开始发表致辞。
她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珠轻轻转动,目光掠过宾客们,望见人群中的某位青年,就朝他笑着点了下头,道:“感谢我的朋友纪先生为玛格丽特设计的‘玛格丽特’晚装裙,让我的女儿能够打扮得像一位天使一般,度过她人生的重要时刻……
“在这里,我衷心地祝福我的女儿,玛格丽特能够永远健康、幸福和快乐,也祝愿大家,今夜尽情享受这鲜花、音乐与美酒相伴的美好氛围,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话音落下,普莱斯小姐微提裙摆,向客人表达谢意。
周围报纸记者们,见此情景,皆不约而同按动快门拍摄照片。
一时间,雪白的镁光不断闪烁,打亮那金发碧眼的少女,斑斓珠宝与华贵缎子明闪闪鎏光溢彩,愈发的璀璨耀眼.
翌晨,当金黄明媚的朝阳带着浓浓的暑热穿透阳台窗帘洒入卧室,起居室外,一阵稍显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唤醒了屋子内熟睡的二人。
纪轻舟微微掀开眼帘,稍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拉起薄毯一角盖在脑袋上。
耳畔呼呼的风扇声音与敲门声混在一起,竟有股奇异的催眠感。
困意朦胧间,他感受到身旁床铺轻微的动静传来,应该是解予安下床去开门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又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然而门外窸窸窣窣的话语交流声,却又令他心里无端燃起好奇,不自禁地开始思索起来。
这个点会来敲门的应该只有黄佑树,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其实不久前,起床的闹钟已经响过,但他实在疲惫困倦,便想赖一两个小时的床再去上班。
昨晚宴会稍微喝了点酒,也没醉,仅有些微醺而已,结果一觉醒来还是腰酸屁股痛。
果然,就不该答应某人裸戴那条腰链……
昨夜的记忆随着身体的苏醒再度回归意识,思绪转动几番,纪轻舟微微蹙眉,已然失去了睡意。
待听见某人回来的脚步声,便索性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挂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微阖着眼打着呵欠问:“什么事啊?”
解予安注视着青年裹着睡袍的身影,迟疑片刻,倏然坐回到床上,伸手从侧后方将人搂进怀里,贴着他脸颊语声静静道:“今日不去上班了。”
“嗯?”纪轻舟先是疑惑,旋即察觉到他语气里不同寻常的冷寂,稍微醒了醒神,侧过头倦怠的眼眸瞥向他问:“怎么了?”
解予安默然不语,将手里握着的一份折叠报纸放到了他的面前。
纪轻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报刊的名称便映入了眼帘。
“都市繁华报”——瞧见这几字,他模糊的思绪不觉一顿,感觉有些眼熟。
但还未等完全想起这小报的出处,紧接着报纸头版那醒目的标题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昔日八大胡同唱戏人,相公堂子下九流,一朝来沪竟出入上流、登堂大雅,夺胎换骨成老板!】
读完这标题,纪轻舟眉心顿然紧蹙起来,心中闪过不详预感。
再看向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登载,果不其然于其中扫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篇是题名道姓、围绕着纪云倾的旧事经历洋洋洒洒而写的新闻爆料。
纪轻舟快速浏览了一遍,文章编辑称这篇独家爆料来自于纪云倾某位旧相识的口述采访。
大概内容便是说他这位受上流追捧、颇有名气的时装公司老板,实际原本不仅是下九流戏子,还曾在京城的相公堂子侑觞延客,做过出卖色相的陪酒生意。
因他“纪某”生了副好相貌,肤白细嫩,眼含秋波,引得某交通银行的陆经理对他一见倾心,甚为着迷渴慕,白花花的银子几百两几百两地送,直到东窗事发,二人关系被那陆经理的妻室所知晓。
而陆太太的??兄长乃一京城高官,于是他“纪某”便不得不逃离京城,来了上海。
之后又说他这“梨园子弟”颇有手段,尝到了被富商供养的甜头,不肯再做那登台演艺的苦差事,来到上海后便准备重操旧业,在丹桂园唱了几月堂会戏出入各家豪门,纯属是在物色新金主。
但过往不堪经历不能为人所知,于是他纪云倾便改了名字、改换行当,又凭靠美色巴结上了某豪门少爷,哄着那少爷给他开了一家又一家的衣服店……
“真是胡说八道,歪曲事实,除了说我生了副好相貌这句没错,其他的全是瞎编。”
读完这篇充满着恶意引导的新闻爆料,纪轻舟顿时冒出了一肚子火气,神思也气得彻底清醒了过来,攥着报纸道:“纪云倾要真在相公堂子干过,他还能过你家审查?”
“的确是捏合之词,无稽之谈。”解予安嗓音低沉道。
当年在知晓纪轻舟替换了纪云倾的身份后,他一度怀疑这二人其实是双胞胎兄弟,于是便暗地里雇人去京城深度调查了纪云倾的过往。
纪云倾的确是出身污泥,他身世凄惨,自幼丧父丧母,几岁大时便被亲戚卖身到了一个戏班子里学戏,而这戏班子也并非普通的学戏科班,而是打着唱戏名义供有钱人娱乐的相公堂子。
但幸运的是,他未在里面待多久,便被那戏班子班主的朋友,一个徐姓的正经科班班主看中挖掘了过去。
徐班主见这孩子有几分女相,一双明眸转盼流光,认为其是个旦角好苗子,于是收为徒弟,教导其学艺练功,好生培养,日子虽苦,好歹活得清白。
纪云倾得罪那交通银行的陆经理,自然也并非是报上所说那般不堪的关系,而纯属是因为他唱得好演得好,戏装一扮上,身段样貌清丽脱俗,活脱脱一个雌雄莫辨的大美人。
那陆经理看了纪云倾几场戏,便成了其铁杆粉丝,被迷得七荤八素,几百两几千两的银子往戏园子里砸,便是为了给纪云倾捧场。
梨园砸钱送礼,本是你情我愿之事,可砸的钱太多了,便引来了陆太太的怀疑忌恨,之后的事情,谁都知晓。
解予安得知事实真相时,也不由为纪云倾稍感惋惜,不过若无此事,他或许也就遇不到纪轻舟了……
脑中回闪过当年所查资料,他收敛思绪,将纪云倾的早年经历大致同纪轻舟说了说。
“我就知道,”纪轻舟听完微叹了口气,“其实不用你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倘若美貌是一种罪过,我和纪云倾的确罪孽深重。”
“……”
解予安无言片晌,安抚般地摸了摸青年朦胧洁白的颈项,语气淡然沉稳道:“你今日在家休息,此事我去处理。”
他虽知晓纪轻舟的真实身份,也清楚他从未有过那些不堪经历,然而对方现在的身份形象与纪云倾绑在一起,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纪云倾已消失不见,那么凡加注在他身上的丑闻,便等同于加注在纪轻舟身上。
这篇文章又写得如此肮脏恶劣,可以想象到在事实澄清之前,纪轻舟走出家门,面对他的那些客人、同事乃至陌生人时,会遭遇多少恶意的打量与揣测。
解予安一点也不愿他受到那样的委屈,光是这么一想,便鼻头发酸,心疼得受不了。
“还休息什么,我哪来的时间休息。”纪轻舟倒未考虑那么多,只想要尽快把事情解决。
他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道:“现在都快九点了,这种小报最受老百姓欢迎,估计早就满天飞了。这丑闻一出,肯定会影响我公司的生意,接下来有得忙了。”
他说罢便不再磨蹭,一边将表带扣在手腕上,一边起身穿上了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解予安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门口,垂眸扫了眼报纸上的文章,眼神渐染冷意。
第210章 青年必看 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纪轻舟推开南京路的时装屋店门时, 便知自己果然预料不错。
夏日上午十点,大好的晴朗天,店里竟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店员和经理各自待在自己的岗位上,都有些无所事事。
看他们茫然的表情,似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老板。”林遐意听见门铃碰撞的叮当声响,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看见是纪轻舟便立即打了声招呼。
纪轻舟略微颔首,走到柜台前朝对方道:“这几日店里的生意可能会比较冷清,但你们也无需顾虑太多, 照常营业就好。
“如果……有人来退货的话, 仅限三日内有购买记录的顾客,且衣服无损伤不影响再次出售,可以退货。”
“出、出什么事了吗?”林遐意俨然从他的语气中获得一丝不详的预感, 干了几年店长已然游刃有余的他, 方才竟又慌张得结巴了一下。
“还能出什么事, 又上报纸了,造谣诬谤, 这回是真得请律师了。”纪轻舟不含一丝笑意地说罢,便转过身, 走向了里侧的楼梯。
沿着弧形楼梯上楼, 二楼杂志社内嘈杂的交流议论声传入耳畔。
过了几秒,似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那交谈声便戛然而止了。
纪轻舟恍若未闻地来到杂志社, 拐过楼梯转角,抬眼只见编辑部的同事们皆伏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写写画画,仿佛他们一直在认真工作。
唯有解良嬉毫不避讳地抬头碰上他的目光, 微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朝他走来道:“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昨晚和宗先生谈好的,下月的采访,他打电话来取消了。”
一来就听见这么个消息,纪轻舟眉头微蹙,闭了下眼道:“抱歉,我的问题。”
“这也并非你的错……”解良嬉沉吟片刻,不忿道:“那姓宗的我也看不惯他,昨夜谈话时,??你可能没注意,那老东西的眼神动不动便往我胸口瞟,呵,取消了也好。”
“这回我还真占了点责任,那繁华报的主编,我和他有点过节,那篇文章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皆为捏造,他是刻意坏我名声,我得准备告他了。”
解良嬉稍有些诧异地睁大眼:“都是捏造的啊……”
纪轻舟挑起了眉:“你信了?”
“半信半疑吧,毕竟我回来得晚,关于你的过往,叔母也仅是简单提了提。”
解良嬉稍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接着转移话题:“这么说来,这《繁华报》的主编真是全然不怀好意,将新闻业从事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也丢弃了,那篇文章有些内容真真假假捏造在一起,写得相当具有迷惑性……”
纪轻舟眯了眯眸子:“你都信了,看来我是真得好好打这一场舆论战了。”
正说着,杂志社的电话声忽然响起。
解良嬉直接迈步过去接起了电话,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听了片刻后,又转身朝向了纪轻舟道:“给你的电话,宋瑜儿打来的。”
纪轻舟闻言,心底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到电话旁接过听筒,便听女子有些失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老师,今日一早有好几位客人来取消订单,这该如何是好?我已按季秘书说的,声明了那报纸上登的是假新闻,可他们还是执意取消。”
纪轻舟拧起了眉,轻咋舌道:“定金不退,他们要取消就取消。”
“可是,有几件已经在制作了。”
“……你先放着,我等会儿过去处理。”
挂断电话,纪轻舟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双来自于同事的关切眼神。
他舒展眉宇,以平素的口吻说道:“我来这就是说一声,大家工作照常进行,不必为舆论的事情忧虑。如果有采访找我,先问问对方的来意,不抱恶意的采访可以接。”
“没问题吗?”解良嬉眼底略含担忧,提议道:“不若,你请叔父叔母帮个忙?”
纪轻舟摇了摇头:“繁华报的主编是鲍子琼,鲍家和你们解家都是苏州望族,这事若要长辈出手,反而不容易解决。”
他记得沈女士曾经提过,解见山和鲍老爷子都是苏州同乡会成员,关系也还不错,倘若要解见山来帮他解决此事,就要考虑到两家颜面问题,反倒容易轻拿轻放。
届时无非是叫鲍子琼在自己的报纸上登个轻飘飘的澄清道歉,而那种东西是最无人在意的。
“别担心,就是个小报而已。实在不行,让你堂弟半夜过去给它炸了。”他低声开了句玩笑。
“你可别鼓动他,他真干得出来此事。”解良嬉深以为然道。
纪轻舟扯起唇角浅笑了下,接着便收敛神色,道了声别后快步走下楼去。
从时装屋的正门出来,纪轻舟径直走到马路旁的黑色小轿车旁,拉开后车座门,正要俯身钻进去,一低头却见穿着身衬衣西裤、系着黑领带的解某人依旧坐在里边。
纪轻舟动作略微一顿,继而坐进车内,关上了车门问:“你怎么没去上班?”
“请假了。”
“经理还能请假?”
解予安未回答这个问题,察觉青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便知他多半又收到了不太乐观的消息。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身边人的左手,包裹进掌心里抚摩安慰,说出自己的猜测道:“鲍子琼既是有心报复你,想让你难堪,他若早知道你纪云倾的身份,应当忍不到今日。我想造谣的源头,或许就在昨晚参与宴会的宾客之中,我已派人去调查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事来,昨晚的宴会上,有个人一直在暗暗观察我。”
纪轻舟回忆着说道:“一个穿蓝色西服,戴金丝圆框眼镜的男人,梳着三七分的头发,圆脸,肉鼻头,身材普通,没什么特点。”
“好,我去查。”解予安简言应声,又说:“律师方面,我请了江兄。”
“嗯,打官司这个事就你去办吧,我也不懂现在的流程。”纪轻舟沉吟道,“不过这官司虽然得打,但速度太慢,当前紧要的还是得先做公关。”
“我已联系了几个晚报,今日傍晚便会登出澄清公告。”
虽然上海人没有什么看晚报的习惯,解予安还是想尽快将澄清消息登载传播出去。
“也不能光澄清,大部分人对那种干巴巴的事实都不感兴趣。”
纪轻舟思索了片刻,脑中闪过思路:“但你既然已经联系了,晚报先正儿八经澄清一番也好,最好能稳住那一部分半信半疑、摇摆不定的顾客,我去准备别的打法。”
这个时候的报纸还是较为讲究新闻质量的,固然有花钱就给登的广告位,但凡是大销量有影响力的报纸,想要显眼醒目的版面,还得要是有意思的,或是足够惊爆吸引眼球的内容,才会愿意登载。
“反正人们不就喜欢看八卦爆料嘛,那就由我来爆料好了。”
“爆料什么?”解予安问。
纪轻舟蓦地转头看向他,澄澈的眸子里似含着几分温和的试探之意,静静开口道:“你想,和我公开吗?”
解予安冷不丁听见这个问题,眼瞳不禁颤动了一下。
但稍作思考后,他便冷静地摇了摇头,回道:“纪云倾身世低微,又身负此等谣言,你与我公开,你所走的每一步成功之路都会为人所恶意揣测,你的能力也会因此而遭受质疑,别意气用事。”
纪轻舟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却只是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真的不想吗?”
“……”
解予安对着他朦胧柔和的目光,一时失语,勉强维持的理智被这惑人的提议所冲击着,胸口涌起剧烈的情绪波动。
一瞬间,脑中已闪过诸多二人公开后面对社会舆论的应对之法,甚至连举办婚礼的饭店都已挑选完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启唇,难以自控地想要回答一个“想”字。
但还未等发出声音,便见面前青年别有意味地嫣然一笑:“逗你的,不公开。当真啦?思考这么久。”
解予安神情一怔,别过了头去,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气的,耳根有些灼热。
沉默片刻才道:“我在想怎么打消你的念头。”
“哦,其实我刚才是真那么考虑过。”纪轻舟捏了捏他发红的耳朵,缓缓说道,“干脆公开恋情,省得那些小报三天两头给我传绯闻。但正如你所说嘛,这事太冒险了,还是算了。”
他说罢,见解予安垂着眼睫不回应,便回过头靠在坐椅背上,不再犹疑道:“阿佑,去报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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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一部分关注着清晨那桩名人丑闻的世纪时装顾客,便在几大晚报上看见了世纪公司的公告声明。
内容大抵便是说,某小报刊登关于纪先生过往经历种种皆为虚假捏造、歪曲事实,《繁华报》报道失实,诬人名誉,公司将追究其法律责任等等。
翌日一早,许许多多吃瓜民众又在《申报》、《时报》、《晶报》、《沪报》、《大世界报》等数个大小报刊上,看见了每份报纸各自的独家报道。
首页版面上加大加粗的文章标题都起得分外吸引眼球。
——【震惊!纪轻舟被逼离京,背后原因意想不到!】
——【纪轻舟回应丑闻,最害怕患有臆想症的疯狂戏迷,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全场静默!纪轻舟含泪吐露伶人往事,戏班荒诞秘闻令人发指……】
——【警惕疯狂戏迷的报复,得不到就毁掉他!】
——【青年必看:破茧重生!从卖艺伶人到公司创始者,令人震撼的发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