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绝顶精妙的计划 两个势力的内战,然后……


    来访的客人疑似是街道上爆发讨论的中心话题——这个发现让年幼的孩子内心遭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听不懂那些过于复杂的法语没错, 但优越的视力让他得以看见那些人在讨论时的表情,无一例外都是凝重或是激动的。那么,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一定是很重要。


    为什么言秋会和这种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认识呢?


    中原中也,在和自己的临时监护人相处了长达半天的时间后才迟缓的发现:对方的身份好像不只是好心的东方人那样简单。


    “中也, 你想要我接着讲这本还是拿一本新的?”那一边, 维克多.雨果已经把桌面上摆着的几本绘本都过了一遍,转过头来很体贴地问道, 只不过语气里莫名带着点跃跃欲试。


    中原中也赶紧回过神来, 因为心虚而忽略掉了对方似乎与其沉稳的外表不符的语气,匆忙给出回答:“都可以的, 放在桌子上的这些我都还没有看过。”


    “那就这本吧, 《小鸡维特历险记》!”法国人将最下面的一本书抽了出来,一幅早已恭候多时的模样, “那我们就开始了?”


    中原中也不太明白他激动的原因是什么,茫然而迟疑地点了点头。


    只是读个绘本而已, 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三分钟后, 听着身前来回切换声线、声情并茂的念白,中原中也表面上还保持着乖孩子的笑容, 但在短短一分钟内已经朝厨房的方向瞥了整整七次。


    他现在终于知道维克多.雨果为什么选择了这本书了:因为这本里头的角色和念白最多,甚至还有语调标注。


    如果季言秋在场, 一定会一针见血地发出吐槽:“为什么一本绘本里头还标注了语调?这是让孩子们随时随地表演话剧吗?”


    可惜的是, 此时坐在这里的是懂得尊重他人与恪守礼仪的中原中也。因此哪怕他已经被这情感过分丰沛的念白整得坐立难安, 还是没有发表出一点意见。


    雨果先生愿意为他念绘本已经很好了, 至于用儿童绘本里头的台词演独角戏……这至少说明雨果先生是个很有信念感的话剧演员!中原中也在第八次偷看厨房时如此想道。


    好在季言秋说快做完了就真的快做完了,没等维克多.雨果全身心投入的表演进行完毕,东方人就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嗯……”季言秋努力让自己的话委婉一点, “巴黎公社决定要改行去当剧团了吗?考虑到演出效果和演员素质,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维克多.雨果悻悻地闭上了嘴,把手里头的书合上之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和颜悦色地对着中原中也问道:“怎么样?里面有不会的词吗?”


    中原中也纠结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并且在对方用眼神鼓励他说出来时大着胆子从第一页翻到了维克多.雨果被打断表演前读到的最后一页。


    “这几页里头的词其实都不是很懂……我的意思是,太快了,听不太清。”男孩很努力地解释道,“因为我第一次看这本书,所以还不是很熟里面的词语。我会努力练习听力的!”


    学过语言的人都知道,最难懂的不是各种长难句,而是音调拐成盘山公路的戏剧念白。中原中也语言天赋还算不错,但也没办法在接触一门新预言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听懂许多法国人都没法听清的“戏剧音调”——哪怕内容只是三岁以下儿童的启蒙故事。


    望着男孩真挚中带了几分愧疚的眼睛,维克多.雨果约等于没有的良心忽然隐隐作痛起来,眼神飘忽着又把书拿了回来:“不,是我的问题……要不我再读一遍?”


    中原中也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谢谢您,不过言秋好像已经做好饭了,我可以吃完饭之后再学的。”


    季言秋也顺着他的话朝这边招了招手:“中也说得对,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雨果,你不会忘记今天你来是要做什么的吧?”


    此话一出,维克多.雨果顿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摆出自己本来就要往饭桌走的样子,走到饭桌旁后停下脚步,发出了极为刻意的一声咳嗽。


    “我们的大厨先坐,如何?”


    季言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拉开椅子把他按了上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给维克多.雨果一点拒绝的机会。


    “一般礼仪是客人先坐,这应该是国际通用的吧?”东方人微微弯下腰来,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说道,“一会吃快一点,我们去走廊上聊。”


    “明白。”维克多.雨果借着桌子的遮挡,比了个“OK”的手势,得到了对方毫不留情的无语表情。


    这一顿晚餐很是平和,对于中原中也来说与午餐没什么区别,除了餐桌多了位客人。名为维克多.雨果的男人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时不时在夹菜的空隙中问他一些问题,自己却没夹多少菜,简直像是前来做客的目的就只是认识一下他。


    由于还要抽空回答男人的问题,中原中也的进食速度被拖慢了不少,等指针走过钟表的大半圈之后才终于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吗?”季言秋下一秒就将头转了过来,“记得要把自己的餐具放进水槽里,然后可以去客厅看看电视——我和客人出去聊一聊。”


    他没有特地叮嘱中原中也不要偷听,毕竟这是多此一举的作为。果不其然,中原中也不疑有他,乖巧地点了点头之后就跳下了椅子,用重力控制着碗筷飞进厨房。维克多.雨果望着男孩瘦削的背影,切换成了法语感慨道:“这孩子有些矮呀。”


    “有吗?这不是正常身高?”季言秋回忆了一下与中也同龄的费佳的身量,疑惑地反问道。


    维克多.雨果摇摇头,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之间的距离虽然很小,但也是够明显。


    “这个年纪的小孩身高差异本来就不明显,要认真看才行……你看,中也的身高是不是比平均身高要矮上几公分?”


    季言秋认真地观察了几秒,半信半疑地说道:“好像是有一点。不过身高这种东西总是不可预估的,只要把营养补上来,后面青春期时还是会长的。”


    “这倒也是。“维克多.雨果收回视线,发出了叹息,“不能指望一群科研疯子会对[实验体]多好。”


    “我已经开始试着食补了。”季言秋用眼神示意维克多.雨果看向桌面上的菜品,“等我走之后会把菜谱发给你们,别给他吃干巴巴的营养餐。”


    维克多.雨果半是夸张半是惊讶地说道:“不是吧?还没过一天就想好离开之后的事了?”


    “那又怎么了?我不可能一直照顾中也,等所有事都结束之后我总要离开的。”季言秋万般无奈地说道。


    在用余光瞥见中原中也已经走出来后,他又将语言切回了和国语,中断了方才的话题,和颜悦色地对中原中也说道:“遥控在茶几上面,想看什么可以自己调哦。”


    中原中也应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大人,似乎很想知道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季言秋等到他在沙发上坐好后才起了身,拍了拍维克多.雨果的肩膀:“好了,我们去外面聊。”


    虽然明面上他们住的这间房子只是个两居室的温馨公寓,但实际上,整栋小楼都是波德莱尔的私产,并由季言秋设下了言灵,若非经过他的同意,谁也无法擅闯进来。


    将门关上,季言秋放松地往墙上一靠,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质问:“天天去巴黎圣母院敲钟让你也变得有济世精神了吗?这种自爆型的反抗除了让你更快被政客联手送进默尔索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维克多.雨果满脸无奈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回答的话却和问题毫不相干:”言秋,我发现你的法语变好了很多,都能说出这么长的话了。”


    “别打岔。”季言秋皱着眉头将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想走鱼死网破路线。”


    中原中也能够听到楼下街道传来的喧闹声,季言秋当然也能听到,并且听得更加清晰——就比如说出现频率极高的两个单词:【维克多.雨果】与【军队】。


    这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几分不安,立即用异能为自己送来了一份巴黎晚报,还没展开,就看到了头版新闻上那个醒目的标题:


    【国会议员维克多.雨果公开指责军方不作为:过分苛责曾经参战过的英雄战队!这种行为是背叛人民与和平!】


    下面的小标题还有【军方后勤部内部队员宣称军资腐败】与【他们战争是为了我们的和平】。


    东方人的眼前一黑,不由得怀疑起几天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维克多.雨果的眼神。如果这就是维克多.雨果的反击方式,那他还是支持一下备用方案,让巴黎会社的成员集体开始选举吧,反正主要成员都符合竞选条件不是吗?


    虽说被这堪称昏了头的一招成功震撼了季言秋,但他还是在内心深处保留了几分期盼。至少按他对维克多.雨果的印象,对方绝对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在听到他的质问后,维克多.雨果轻笑一声,摊开了手:“只要我不是脑子不太清醒,都不会直接和他们破脸皮的,掀桌子从来不是我的做法……唔,这次不一样,这是计划里的第一步。”


    季言秋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在看清楚这家伙没有在嘴硬之后神色稍缓,但依旧没能彻底放下心来。


    “可你现在用舆论的力量解决了异能者军队的事,那份草案又怎么办?到时候小心你不只是被削去挂名的议员名头,连巴黎公社领导人的身份都跟着一起没了。”


    法国政府在一方面吃了亏,一定会加倍从另一方面上拿回来。不管维克多.雨果后面要做什么,目前在季言秋眼里,这和拆东墙补西墙没有区别。


    维克多.雨果对此只是神秘兮兮地坚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笑容灿烂:“放心吧,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你只要等着看就好。”


    季言秋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多少还是相信了这家伙的能力。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收到了一条来自简.奥斯汀的彩信。


    【哇噢,巴黎终于要上演那个经典剧目了吗?两个势力的内战,然后夺取巴黎!(平铺报纸照片.JPG)】


    季言秋将杯子放回桌面上,做了个深呼吸,为自己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之后点开了那张图片。巨大的标题霸占了半个版面,确保所有人第一眼就会被吸引过去,充斥了报社对这条新闻的重视。


    【为何战后经济调整如此缓慢?维克多.雨果议员在采访中表示:政府的主观影响很大!民众表示:党派之争是否对战争有影响?】


    一分钟后,听到声音后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朦胧地推门而出的中原中也望着玄关处正在穿鞋的东方人,茫然地发问:“言秋,你是去哪里?”


    “……去订报纸。”季言秋套好另一只鞋子,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要把巴黎的所有日报都订上。”


    ——免得不能及时看到某位法国人绝顶精妙的计划进程!


    第182章 矛盾转移 ……这是维克多.雨果说过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当初政府选择参战并非是意战场威胁到本土北部安全:并且出于国际人道主义而支援意大利, 而是试图通过战争转移经济矛盾、重洗经济结构,对吗?”


    巴黎,著名的富人街区的一间咖啡馆中,记者在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后按下了录音笔的按钮, 胸前的名牌上[巴黎日报]这个单词相当显眼。


    维克多.雨果不置可否:“我们都知道, 战争的目的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一个单词——利益。政府选择参战,一开始还能说是反击, 但后来, 就是为了夺利。”


    法国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退出战争,尤其是在没有国家进攻法国本土的情况下。只要英国和美国没昏了头, 战局都不会忽然烧到超越者高度集中的巴黎来。


    巴黎可不像受袭时的伦敦, 没有支援压力,也没有被分散战力, 完全可以让法国在战争中保持中立,就像是丹麦与华国。可法国还是参战了, 并且是迫不及待的。


    “但可能也有人会认为政府选择参战也是为了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是可以理解的。对此,您认同吧?”


    “我并不认同。”男人漆黑的眼瞳意外的锐利, 与人对视时像是可以到开别人的内心,“依靠战争去争夺资源是走到绝路时才会选择的做法。可在战争之前, 资源分配远远没到残忍到需要迈出那一步。更何况, 战争不是棋盘上轻飘飘的牺牲一枚棋子就能换来机会。那些死去的人是某个人的亲人、朋友、爱人、同事、那是用鲜活的生命去献祭。”


    “当然, 政府当中也有真正珍视每一条生命的人。但他们的声音被压了下去, 让另一种残忍的潮流占据了政府。我们得分清守护与侵略的区别,就像是要分清楚谁才是值得拥护的掌权者。”


    “——为了争夺而发起的战争什么也带不来。”


    最后,他万分认真地用这句话总结。


    坐在对面的记者愣神片刻,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去关闭录音笔, 明明已经从事这个行业许久,现在反而手忙脚乱起来。


    “好的,多谢您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咖啡我们会帮忙支付……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曾无数次吐露出刻薄问题的记者堪称尊敬地站起来向着男人领首致敬,随即快步离开了卡座,背影写满了迫不及待。


    这次采访一定可以登上头版……不,是一定会像先前那几则新闻一样引起轰动!


    维克多.雨果目送着记者步履如飞地离开,将头转回,果不其然在对面的椅子上看见了一道凭空出现的人影。皮肤呈现出非人的珍珠白色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明显已经等待多时,而方才就坐在隔壁的记者却丝毫未察。


    “这次又是借了谁的异能?”维克多.雨果并没有惊讶,反而一幅早已知晓的模样,用手托着一边的脸颊,很是随意地问道。


    “安妮.勃朗特。不得不说,她的异能在政治场上是顶尖的,真想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拿到了多少攻敌的把柄。”波德莱尔抬起手来,掐断从手腕处长出的花,身上的存在感又恢复了正常。


    异能【恶之花】——踏入波德莱尔异能范围中的人将在一分钟后被埋下花种,随后,波德莱尔可以自由调动花种,使用其中储存的属于寄生体的能力。如果寄生体待得够久,波德莱尔甚至可以永久在对方体内留下花种。


    当然,这只是主要效果,【恶之花】的花种还有更多的作用,只不过这里波德莱尔只选择“借用能力”。


    那朵苍蓝色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到了桌面上,不多时就化为了洁白的粉尘。维克多.雨果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没想到她的【花】还挺柔和的,我以为会是长满了尖刺的石头花。”


    毕竟安妮.勃朗特在政场上向来说一不二人、铁血手腕。连阿加莎都忍不住在会议结束后避着她走。


    “因为她生命的底色是家人,而家人总是令人心软的。”波德莱尔把袖子扯下来挡住青紫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腕,淡淡地说道。


    “家人啊……光是听着就感觉是不得了的软肋了。还好,我没有家人。”维克多.雨果抿了一口咖啡,语气轻快地喃喃道。


    波德莱尔瞥了他一眼:“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我最后一个家人已经躺进了墓碑底下,和其他家人躺在一起了。”维克多.雨果向后一靠,耸了耸肩。


    “不,你不是这么想的。”波德莱尔定定地看着他,语言平淡,却一针见血,“你之前喝醉之后有说过,巴黎公社就是你的家。”


    而人在醉了之后,是很难说谎的。


    维克多.雨果愣了愣,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有关这件事的回忆,过了许久,他脱力一般放松肩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真是的,酒果然是个坏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波德莱尔知道,他只是不愿直接承认。


    能让没脸没皮的人感到羞耻是件难得的事,波德莱尔的嘴角微微上扬,说出自己最初想要问的问题:


    “你确定你要那样做吗?”他说的很含糊,因为他知道对方心知肚明,“进抢救室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维克多.雨果轻笑一声,侧过头看向了窗外的街道。隔着富人区的别墅,巴黎公社的尖顶清晰可见,从十七世纪延续至今的建筑散发着古老但又坚韧的力量感。


    “我之前就没进去过吗?而且,你不是都说了巴黎公社是我的家吗……”


    为了家人,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波德莱尔沉默了一瞬,表情似乎有些许波动,但又好像没有。最后,他眼睫垂下,说了个与目前的话题不太相干的问题:“你去见过那孩子了?”


    维克多.雨果将目光转了回来,挑了挑眉:“你不是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这是在转移话题?”


    “别擅自发散思维。”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管你出门干什么,除了正事之外,花种不会把信息传递给我。”


    “好吧,好吧。”维克多.雨果“大发慈悲”地决定给自己的同僚保留几分面子,笑容弧度越发嚣张起来,“我前天晚上去见过他了……说实话,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维克多.雨果回忆起那短暂的相处时光,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那孩子性格很好,很善良,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却还会下意识去照顾别人的感受……总之,和魏尔伦完全不一样。”


    这对另类的兄弟明明都是截取的同一串代码,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温柔细腻,一个却像是思路只有单线程。不过这也让维克多.雨果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以后同时和两个魏尔伦打交道。


    “性格很好吗……那他说不定会和季言秋很合得来。”波德莱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谁会和圈子里头公认人缘好的东方人关系不好呢?


    “我看那孩子确实挺喜欢言秋的,言秋自己也喜欢中也。”维克多.雨果不由得发出了感慨,“言秋是不是特别招小孩子喜欢?”


    “事实上,已经有非常多的案例证明过这一点了。”波德莱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将这个为了缓和氛围而提出来的话题拐向终结,“虽然言秋不介意帮我们这个忙,但也不能一直拖累他——你的下一步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维克多.雨果收回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平静的说出了自己早已预定好的日期。


    “三天后。”他比了个七的手势, “从计划开始到那天正好凑齐七天。”


    而七这个数字一向是他们巴黎公社的幸运数字。


    ——————————


    “先生,您有新的报纸!”邮递员蹬着脚踏车停在了小楼的门口,将一大摞报纸塞进了收信箱里,按照惯例高声向着二楼敞开的窗户呼喊出了这句话,便又蹬动踏板离开。


    没过多久,把收信箱塞得鼓鼓囊囊的报纸悄然泛起了红黑色的光芒,趁街道上没人的空隙快速飞进了二楼的窗户里。


    用异能将今天份的报纸拿上来的中原中也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来到书房门前,朝着里头正在翻阅文件的东方人挥了挥手里的报纸。


    “言秋!今天的报纸到了!”


    季言秋暂且从文件堆里头抽身,对着自认为掩盖的很好、但其实满脸都写着“求夸”两个字的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中也,把报纸放在那个空出来的小圆桌上就好。”


    “好。”男孩应了一声,依言将怀里的一大叠报纸放了上去,转头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东方人桌面上摊开的文件。


    唔……全部都是看不懂的字母。对法语的掌握程度仅到三岁小孩程度的中原中也只是看一眼就有些昏头转向了,紧接着想起要尊重他人隐私,又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房间门被关闭,季言秋放下手中的文件,将报纸拿到了书桌前。


    排除掉那些不入流的小报,巴黎的日报其实不多。季言秋粗略地从中筛选了一遍,最终找出了较为关键的几条报道:维克多.雨果的采访、政府苍白无力的回应,以及被放在第三页与第四页之间,保持着不大不小存在感的【议员采访】。


    前两条和往日的风格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维克多.雨果的矛头又从军队待遇问题转向了官员行贿,至于后面那一条就有意思多了。


    【议员采访】是巴黎日报新设的栏目,立意是“让民众与议员面对面”,但懂政治的人都能看出来真正的用途是舆论引导和政治炒作。在这次的采访中,被采访的议员对维克多.雨果公开批评政府的行为表示理解,并且深情地表述了长达三百字的自我反省。在最后,他语焉不详地说道:


    【法兰西是一个包容民主的国家,也因此,内阁中总是充斥着种种不一样的声音。实行多党制的初心是为了让权力更加平衡,但很遗憾的是,这种制度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了。


    我们希望政府能够成为团结的、能够聆听群众声音的好政府。至于记者先生之前问我如何看待维克多.雨果先生对战争的看法……我全权认同。不只是我,我身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曾经犯了很多错,在这里,我勇敢地向大家承认这一点。民众的呼声让我明白:是时候从平和的假象里走出来,洗刷掉一切蛀虫,发出声音。】


    这篇报道在看第一遍时或许只会看到通篇的官腔和惺惺作态,但在被政治博弈课洗礼与经历过战后法庭后,季言秋敏锐地看出了其中的暗喻:这是在暗指维克多.雨果所指责的是政府里的其中一个党派,而剩下的党派都是被“压迫”的正义使者。


    党争。这个词在法国政治场上已经出现了长达七个世纪。任何一个法国人在踏进国会与内阁的大门后都会自动参与到这场恒古不变的争斗中来,利用任何一个机会将敌对党挤下来几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就如同现在,已经有人忍不住借着这股浪潮来“进攻”了。


    季言秋不知道被采访的议员属于哪个党派,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这种报道、乃至宣讲只会更多。


    将矛盾转移,这是政治上常见的手段。维克多.雨果的决定很聪明,只不过季言秋还  是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担忧:政府还能抽出精力来互相攻击,就代表着他们并不担心维克多.雨果的抨击。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季言秋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了最后一份报纸。除开那巨大的头条标题,下方的方框中还特别标注了一条信息——


    【维克多.雨果先生将在三日后与战神广场举行宣讲,当面解答巴黎市民的疑惑。】


    东方人的手指在那行日期上轻点。


    ……这是维克多.雨果说过的,下一步计划开始实行的时间。


    第183章 历史性的一刻 合作愉快,雨果先生。……


    巴黎战神广场, 正对着埃菲尔铁塔的位置,被临时搭建起的高台周围已经被群众所填满。四月的天气十分适合观光,但显而易见的是,今天这数量庞大的人群并非是为了野餐或游玩而来。


    政府为了彰显出自己的气度与坦然, 特地派遣了一支警卫队来维持现场秩序, 其中或许还掺杂了几个异能者。季言秋在人群中朝那边扫了一眼,认出了里头有维克多.雨果本人的秘书。


    经历长达七日的烘托, 民众对于“维克多.雨果”这个名字的关注度已经上升到顶峰。扛着各式摄影设备的记者占据了台下的最佳位置, 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上台的通道,等待着拍摄下第一手资料。


    在等待之中, 一种无言的躁动在广场上传播开来, 就连路过的游客都忍不住驻立在边缘位置,观望着这一头的情况。


    季言秋也难免被这种情绪感染, 忍不住用母语喃喃道:“这阵仗可真是吓人。”


    “是吗?应该比不上停战会议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幽灵般从身边传来,季言秋被吓了一跳, 全身肌肉下意识紧绷, 直到扭过头去看清那道声音的来源后才松了口气。


    “安妮?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久未见的安妮.勃朗特穿着一身干练的西装,头发梳成政府里常见的低盘发, 银丝边的平光眼镜很好得中和掉了过于年轻的年龄所带来的“不可信任感”,沉稳的气质比在钟塔侍从时还要突出。


    她对上东方人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眼瞳, 含笑回道:“我来见证历史, 能搅动整个法国政局的事件可不多见——对了, 谢谢你送的新年礼物, 我很喜欢。”


    由于大过年还要和政敌厮杀太过影响心情,季言秋没有像先前两次节日那样送安妮.勃朗特升职加速包,而是认真挑选了一块宝石原石送了过去。上个月,去参加晚宴的狄更斯告诉他安妮.勃朗特用那块宝石做了一整套首饰, 并且经常使用,明显爱不释手。


    “你能喜欢就好。”东方人的眼睛在笑起来时像是柔和的弯月,“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下次该送你什么了。”


    毕竟安妮.勃朗特爬到这个高度,所要对付的人已经不是季言秋一个华国人可以探查的了,不然容易被扣上干涉他国内政的帽子。


    “要我说,按照你前几份礼物的价值,接下来十年的圣诞节礼物就算你只给我寄餐巾纸都是我赚了。”安妮.勃朗特开了个玩笑,目光缓缓地落到了季言秋身上法国风格过于明显的穿搭上。


    季言秋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衬衫,疑惑道:“怎么了吗?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的?”


    安妮.勃朗特慢吞吞地挪开了视线:“唔,也没有,就是不太习惯你穿法国人的衣服……王尔德没有为你搭配常服吗?我一直觉得他乐衷于把你从头到脚都被他的设计裹满。”


    季言秋因为这过分肉麻的话而打了个恶寒:“奥斯卡确实喜欢帮我搭配衣服,但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


    而且王尔德也只是给出穿搭建议而已!


    安妮.勃朗特掩唇笑了两声:“我都说是那是我认为的。不过,你这身衣服是自己搭的吗?”


    “不是。波德莱尔送来的衣服都是成套的,我就这么穿了。”一向对自己身上穿什么没有意见的季言秋如此说道。


    安妮.勃朗特很小声地咋舌:“啧,法国佬。”


    难怕东方人身上这套法国新贵的风格这么重,原来是波德莱尔搭的。


    季言秋没听清:“嗯?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安妮.勃朗特一点也不心虚地摇了摇头,随即朝着高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成功揭过了这道小插曲,“你看,雨果是不是要准备上台了?”


    季言秋顿时望了过去——被警卫队困得密不透风的台阶上果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维克多.雨果今天没有戴礼帽,西装外套自然地搭在手臂上,看上去很有亲和感。此时,他正在放松地与身旁的警卫聊着天,被他搭话的警卫满脸写着受宠若惊。


    “这幅打扮……还真是用心啊。”安妮.勃朗特笑眯眯地在一旁讲解,周围的所有人在异能的作用下无意识地将这一片空了出来,让他们免受拥挤之苦,也自然避免了对话被人听见。


    “穿着西装,但没打领带,也没有礼帽,天然就会给人一种亲和感。把容易显得严肃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向外无声说明自己很放松,对自己要宣讲的内容很自信。然后是眼睛,你没发现他今天特地把眼睛瞪圆了一点吗?”


    这点季言秋还真没看出来,凝神观察了一阵后由衷发出了感慨:“你们这群搞政治的可真可怕。”


    居然就连眼型这种微小的条件都考虑到了……


    “利用细节来增强可信度是政府官员的必修课。”安妮.勃朗特朝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这场演讲会不会顺利完成——顺带一提,我的选择是【不会】。”


    季言秋愣了愣,脑中的所有线索在短短一秒钟内串到了一起,构造出了维克多.雨果所说的“下一步计划。”


    演讲途中被刺杀的戏码?不算新鲜,但胜在好用,只要操作得当,就是一场完美的政治炒作。


    想通了一切之后,季言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场毫无悬念的赌局:“抱歉,不喜欢打赌。”


    安妮.勃朗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确定不是已经猜到了结果?”


    季言秋无辜地摊了摊手:“你都替我把理由说出来了,那我也不用多嘴了吧?”


    安妮.勃朗特无奈地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回了正在入场的维克多.雨果身上。季言秋也顺势看了过去,只不过心中还留着一丝疑惑——作为超越者的维克多.雨果被人刺杀?法国政府会相信吗?


    演讲被刺的戏码只有在演讲人受伤后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可是……又有谁拥有足以刺杀维克多.雨果的能力,还不会被法国政府怀疑动因?


    在他走神之时,维克多.雨果已经在警卫的簇拥下走上了高台。刷着红漆的演讲台正正好到他的腰腹位置,将整个上半身露出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而闪光灯也从四面八方亮起来,若晴天落雷,让人怀疑如果此时站在台上的是自己,会不会直接闭上双眼。


    很明显,维克多.雨果先生精心设计的搭配起了效果,法国人们十分认可这种随和感。他直面着似乎永不停歇的闪光灯,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各位民众、记者、政府的同僚们,我的名字是维克多.雨果。”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广场安静下来后才接着说道,“相信大家对我都不算陌生,因为我像条疯狗一样在报纸上狂吠。”


    众人都了然地笑了起来:维克多.雨果引用了反对者所责骂他时的句子,让这场演讲的开头染上了几分黑色幽默。


    维克多.雨果耐心地等待场内再次安静下来,右手随意地握着麦:“很遗憾要让那些批评者们失望了,我今天要站到胜利广场,站在埃菲尔铁塔、站在上千名民众面前开始他们口中的狂吠了。希望他们可以听见。”


    场内响起一阵掌声,维克多.雨果做了个“终止”的动作,达到了惊人的效果。


    他波澜不惊地把麦凑近了些:“不过,我也并不责怪他们。倒不如说,我接受一切批评,只要那是正确的。当然了,我并不是说我的批评者们说的一定是正确的,因为里头的大部分人都被无声地蒙蔽上了双眼。”


    他双手撑着台子,认真地环顾一周,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知道,其实今天站在台下的诸位也是这样的,仅仅是看到了人潮、看到了我接连不断的抨击,就前来看个热闹。请你们在接下来的演讲中暂时放下对我的个人偏见,认真的听一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借我的嘴、我的舌,把那些想要呐喊的话说出来,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一种难言的寂静开始疯狂地蔓延,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男人,等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话。


    衣袖被人轻轻扯动,季言秋回过头,安妮.勃朗特伸出一根手指放于唇前,用气音说道:“来了。”


    这个简短的词语刚传到他的耳中,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其中蕴含的意义,一声枪响就猛然响起。东方人的瞳孔紧缩,快速将头转了回去,却只看到红黑色的光裹挟着子弹径直穿过了维克多.雨果的胸腔!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就连随时等候着冲上舞台的警卫都不由得愣神了一瞬。台上的男人皱起眉头,身体摇晃着向前倾倒,狼狈地用手肘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与演讲台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危险!警惕!”距离高台最近的警卫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喊出了这句话后便开始朝高台上爬。人群顿时如同一滴热油被甩入了水中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慌乱的朝后方涌去,时不时掺杂着几声惊慌失措的叫喊。


    季言秋尚未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原先站在自己身边的安妮.勃朗特存在感逐渐降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慌张的朝着少女方才站立的方向伸手,却只听到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就被涌来的人流所淹没。


    “言秋,医院见。”


    ……


    在尖叫声、警笛声与脚步声中,站在前排的记者支起手肘,努力在人潮中稳住自己的身体,用取景框对准了演讲台上的男人。


    高台之上,领口微微敞开的法国男人胸前被鲜红的血液浸染出一朵刺眼的花。警卫匆匆爬上高台,而下方模糊不清的人群则成为了最好的前景。


    而中央位置,这场演出的主角用手肘将自己撑起,目光倔强地注视着前方。


    在被人迎面推了一把后,记者下意识按下了快门。照片中的警卫还保持着向上爬的姿势,像极了朝受难的圣人奋力爬去的信徒。


    ——二十一世纪初第一张会被载入史册的新闻照片就此诞生。


    ——————————


    “季先生,就是这间。”


    巴黎,隶属于政府名下的医院里,东方人手中是慰问用的花束,对着前方带路的医护人员点了点头。


    “好,麻烦你了,我会在规定时间内出来的。”


    听到他这句话,医护人员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挚:“多谢您的配合。”


    其实,有权到这间医院里头看病的人又有几个是需要履行这些条条框框的呢?都是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从来不需要过问他们。季言秋能这么说已经足够让她欣慰了。


    等医护人员转身离去之后,季言秋瞥了一眼挂在门牌旁的姓名,嘴角礼貌性的笑容弧度一点一点降了下去,几乎是冷着一张脸按下了把手,稍稍用力,推门而入。


    病房里,刚从抢救室里被推出来的维克多.雨果半躺半坐着看窗外的景色,听到开门的动静时笑呵呵地朝这边投来了视线,一点也不惊讶来者的身份。


    “言秋,我就知道你会第一个来看我。”


    季言秋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花束重重摆在桌上,从墙角里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双手环胸,一开口就是一句来势汹汹的质问:“你知道那枚子弹只差五厘米就能直接击中你的心脏了吗?”


    维克多.雨果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无辜:“知道。”


    季言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知道你还——算了。”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在出现意外的当场,他先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愣神片刻,后来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了那枚子弹上的端倪:黑红色的光芒……是魏尔伦的异能。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警卫也是维克多.雨果本人的秘书。


    所以说,哪怕被击中的是这么险之又险的地方,维克多.雨果也有把握保证自己不会出事。毕竟在重力的操控之下,子弹的飞行轨迹不会受到一点干扰。


    “我早该猜到的——那天你和魏尔伦达成了什么协议。”季言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在病床上的人身上的目光里略带担忧,“整个法国也就只有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到你还不会被法国政府怀疑。”


    魏尔伦严格来说并不隶属于巴黎公社,而更像是一把政府好用的“刀”,平日里与巴黎公社的成员并不相熟,除了众所周知已经叛逆离家出走的兰波。因此,哪怕政府后来调查发现暗杀者是魏尔伦,他们也不会怀疑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而是会将疑心转移到其它党派身上……尤其是主战派。


    维克多.雨果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那你也不需要打胸腔的位置吧?”季言秋眉头微微皱起,看着他隐藏在病号服之下缠满了绷带的身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完全可以让魏尔伦瞄准腹部或者肩膀。”


    要知道,虽然没有命中心脏,但仅仅是击中肺部就有够麻烦的了。


    维克多.雨果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完全相信魏尔伦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偏离五厘米还情有可原,任务成功率几乎为100%的人造神明执行暗杀任务时会将子弹送入目标的肩膀或者腰腹那就太荒诞了。


    这个道理季言秋也明白,因此又是叹了一口气。


    “你有留下线索吗?”


    让政府发现暗杀者的身份也是政治炒作中的一环。


    “放心吧,那枚子弹是特制的,政府很容易就能查出来。不然光靠魏尔伦的异能附加,哪能把我伤的这么重?”维克多.雨果在说这话时手已经闲不下来的摸上了那束放在床头的花,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给这束花上保鲜效果了吗?”


    季言秋无奈地看着他:“当然做了……未免我的心脏受到更多刺激,你要不先把下一步计划告诉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已经将舆论推向了最高潮,也同样开启了党争的白热化阶段。但光是将矛盾转移是不够的,巴黎公社还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在这场混乱之中得到利益。


    维克多.雨果与他对视,刚要开口,门把手就再次被人按动。


    ——“下一步是断掉法国政府和异能情报局的联系,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与巴黎公社谈判。”


    病房门被推开,红发少女迎着两人的注视走了进来,温和一笑,对着维克多.雨果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雨果先生。你的演讲很精彩。”


    第184章 无名者 【有文中文】“言秋,你在写什……


    “是吗?可还是我没记错的话, 我的演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维克多.雨果握上那只伸来的手,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道,“难道说安妮.勃朗特小姐趁我不注意看过了那份没派得上用场的演讲稿?”


    安妮.勃朗特一本正经地回复:“对,看了, 除了开头后面都是一片空白。”


    季言秋嘴角抽了抽, 刚想说这不可能,就想起了眼前这个法国人的德行, 不由得怀疑起来。


    虽然听上去很荒诞, 但一想到是维克多.雨果,好像也正常。


    维克多.雨果看出了他心里所想, 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言秋,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你不是吗?”季言秋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安妮.勃朗特掩唇轻笑,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我开玩笑的。就算这场演讲并没有完整的呈现出来, 但仅是一个开头就足以听出它的精彩了。”


    “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维克多.雨果挑了挑眉,“比起我, 你才是最常演讲的那个吧?”


    “那可不太一样……我的演讲只是为了提高我的支持率而发表的一些无聊的长篇大论而已, 两者的意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红发少女环顾一周,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这间病房的环境真是不错。”


    位于医院安静的走廊深处,正对着床位的窗台之外就是花团锦簇的后山, 既能让人看到艳丽的色彩放松心情, 也可以免除街道传来的噪音干扰。


    看得出来, 法国政府安排这么一间病房给维克多.雨果是对外界摆足了态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有关于这次暗杀事件的报道会在今天的晚报上被刊登出来。


    维克多.雨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与其让我住这么好的病房,还不如去你们钟塔侍从把伊丽莎白请过来。”


    安妮.勃朗特很尖锐地指出了这个想法的不可实施性:“他们不会的。把你留在这间病房里,一是可以让你减少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机会,平息舆论风波;二是可以把你的待遇当作一个幌子, 大肆宣扬政府的仁厚,洗白在民众心中留下的坏印象。”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些污点这么简单就能被洗刷。”季言秋小小声地嘟囔道。


    安妮.勃朗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稍微将笑容弧度降低,正色道:“我会从明天开始行动——你这边的准备呢?”


    维克多.雨果打了个响指:“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了……言秋,有关于和国人体改造实验的证据你已经放出去了?”


    季言秋点了点头:“我之前给那边定的时限是半个月,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而且再拖下去,森鸥外那边也要瞒不住了。最近这几天他的邮箱里塞满了森鸥外语气幽怨的信件,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现在简直像是在钢丝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季言秋前几天还有心情写封回信去安抚一下,后面就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默默地把这些邮件塞进了垃圾箱里。


    反正也只是苦这么一阵子,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他保证森鸥外的市长职位板上钉钉。


    安妮.勃朗特呼出一口气,表情放松了些:“那我就放心了……伦敦那边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红发少女微微躬身行礼,步伐优雅而稳重地离开了病房。季言秋注视着她的背影,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病床上的男人。


    “你在和安妮合作?”东方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你一个法国人,去找一个英国人来谋求从法国政府拿到自己应得的权益……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怪了。”


    还是说这是英法两国维系了许久的某种默契——平时互相厮杀得难舍难分,等到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又会勉为其难的对对方伸出援手了。不过比起刻板印象,他还是比较相信两人合作有利可图。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维克多.雨果笑着说道,“更何况,我和安妮.勃朗特本来就不是敌人。”


    季言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想做什么我管不着,总之别把自己搭进去就好。”


    “遵命,大作家先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照顾中也了——和国那件事爆出去之后可能会有不少虫子找上门。”维克多.雨果在说后半段话时表情严肃了些,只不过语气却隐隐透露着几分不屑。


    “这个你放心,我有预料过的。”季言秋点点头,随即顿了一下,缓缓地接上了下一句话,“你就安心的按自己的计划走吧,成功之后我会送你一件礼物。”


    维克多.雨果将身体坐直了些,带着好奇问道:“什么礼物?”


    他丝毫不怀疑季言秋是在说空话:东方人只要给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而且能让他特意讲出来的,一定是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季言秋镇定地站起来,用一种很敷衍但又带着些神秘感的语气说道:“暂且保密,你到时候就能知道了。”


    ————————————


    “言秋,今天的报纸也送到了哦。”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中原中也照例用异能将塞在信箱里头的报纸拿上二楼,在关闭窗户前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下方出离安静的街道。


    公寓旁的那条步行街上有不少出名的古着店以及咖啡厅,平日里人流随着邮差的自行车都会一同到来,很是热闹。可今天街上却没什么人,哪怕有人经过也行色匆匆,或者与同行的同伴窃窃私语,看上去相当反常。


    并没有去到演讲现场、也看不懂报纸上的报道的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但这份好奇也只是短暂的在心中停留了几秒,很快他就转过身去,语气轻快地朝着书房里头的东方人发出了呼唤。


    “知道了,谢谢你,中也。”


    书房门没有关紧,东方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从门缝里传出来。中原中也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对方一定又沉迷于某项工作之中无法自拔了,便自觉地推开了门,将手里头的报纸放在了那张小圆桌上。


    季言秋果然在忙碌着,只不过这一次桌上摊开的却不是文件,而是一张又一张稿纸。


    “言秋,你在写什么?”尚未学会何为人情世故的稚童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微微偏着脑袋,想去看那些稿纸上的内容,但却根据本能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而变为了懵懂的询问。


    东方人停下了手中的笔,脚在地上一蹬,让椅子稍微离开桌前,朝红发孩子招了招手。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确定东方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头盛着的是与往常一致的温和笑意后才小步跑了过去,用手扶着桌沿,踮起脚来朝桌面看。只不过,成年人用的书桌对他而言似乎过高了些,他努力了好几次也只瞥到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字。


    季言秋侧过头去低笑一声,很想用一台相机将这可爱的一幕记录下来。


    一个孩子最可爱的时期就是在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尚还懵懵懂懂的阶段。再加上穿着绸制衬衫和短裤、面容精致的红发孩子简直像个小王子,好奇睁大眼睛的样子是季言秋很少在费奥多尔或果戈里脸上难以看到的,让他心生了几分收集孩子不同表情的成就感。


    应该随身带一台相机的……再大一些之后就不愿意让人拍了,就像是他家里的那两个一样。撒娇比谁都熟练,一举相机就开始躲,生怕在相册中留下一星半点的黑历史。


    从遗憾中回过神来,季言秋贴心地将稿纸往他的方向挪里挪,正好垂到桌沿,让中原中也终于得以看清了上面的字。


    “无…名…者。”中原中也有些磕磕绊地读出了上面的标题,在发现这些字自己都认识之后有点高兴。


    季言秋在教他法语时也顺带着教了一些简单的汉字,这几个字正好他都学过。


    “中也真棒,我教的都有好好记得。”季言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中原中也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偷偷拨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将害羞的“证据”掩盖住。又接着向下看,在发现无论是方块字还是法语单词都看不懂之后顿时晕头转向起来,茫然地转向了东方人:“这是一篇故事吗?写的是什么?”


    季言秋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中原中也的脑袋,望着桌上的稿纸,说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一群没有名字的人,要去找回自己的名字的过程。”


    ——————


    【我是谁?从我发出第一声啼哭开始,从我的大脑开始运转之时,我的脑海中就出现这个问题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我足以阅读的年纪,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一本名为《剖析人类》的书籍。在里面,我读到了这个问题底层逻辑:剖析自我、寻求自我认知感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于是,我恍然大悟了——啊,原来这是我的本能啊。


    所以,我接着看下去。书籍里还说,名字,是一个人类认识自我或他人的第一步。


    我感到疑惑,因为我从来没有名字。哪怕我站上了战场,那受勋的那天,我也没有从大腹便便的官员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他们称呼我“战争的英雄”、“城市守护者”。鲜花在战火之后的土地上盛开,我立于战友的墓碑前,茫然地指着空白的墓碑。


    “为什么上面没有字?”


    大腹便便的官员方才在追悼会上哭得很大声,但他的眼圈没有红:“什么?”


    “为什么他的墓碑上没有刻字?”我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以前在公墓里看过别人的墓碑,上面有他们的遗言,还有名字——”


    “你在说什么呀?”官员先生看上去惊讶极了,“你们要名字做什么呢?”


    我更加耐心地回复:“如果没有名字的话,谁又能认识我们,谁又能记住我们呢?”


    官员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点痛。他用那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谁又能被所有人认识,谁又能被所有人记住?英雄的名号已经足够了,你要学会知足。”


    我闭上了嘴,盯着那块空白的石板。


    可是,真的足够了吗?英雄的名号,真的会让人记住吗?


    我在土坡上待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一个牧羊的少女。我拉住她,请求她回答我的问题:


    “你认识他吗?这块墓碑的主人,他是战争的英雄。”


    牧羊的少女看着空白的石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呀。”她指着那一片空白,“战争的英雄有太多了,为什么不为墓碑刻上名字呢?”


    对啊,为什么呢?送走了牧羊的少女,我从腰间抽出匕首,想要为战友的墓碑上刻字。


    首先是悼词——【伟大的战士、可敬的友人、忠诚的伙伴。】


    这对我来说非常轻松,和战友相处时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让我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写下了这三句话。


    然后,是他的名字。


    我的手停下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啊,战友和我一样,都没有名字啊。】


    第185章 搬家 从今天开始……我们搬回巴黎公社……


    《无名者》这个故事并不长, 也并没有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线,但季言秋在创作时却很是纠结了一番。


    他并不喜欢歌讼谁的苦难,将那些经历用残忍的手法写出来本身就是明晃晃的“霸凌”。所以,要怎么描述那些不公与愤怒就成了难题。


    太过柔和, 就少了几分讽刺;太过辛辣, 又会让人心生反感。最终,他选择了一种平淡的、偏向于自我对话式的写法——主角在被唤醒了对名字的渴望之后, 他的眼、鼻, 舌忽然拥有了“说话”的能力。


    眼睛问他:“没有名字,你就无法记住别人的长相了吗?”


    鼻子问他:“没有名字, 你就无法闻到他人的气味了吗?”


    舌头问他:“可你没有名字也能巧舌如簧, 也能与人夸夸而谈。还记得吗?在爱尔兰的酒馆里,别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就把你当成了挚友。”


    主角坚定地摇了摇头, 摘下了自己的勋带。


    “可我想被人记住。”


    不是“战争的英雄”、“城市的守护者”,而是作为一个人被记住。


    舌头怜  悯地对他说:“唉, 你真是个天真的人。拥有了名字你就能被人记住了吗?”


    主角将嘴唇紧闭, 没有再让舌头回答。


    会不会被人铭记他不能预料,但至少, 他的墓碑上会有名字。


    这场自我对话的描写很意识流,季言秋写完之后倒回去看了一遍, 忍不住感慨自己这本书具有几分伍尔芙的风味。


    说起来, 伍尔芙在这个世界里如果写作的话应该也会是意识流作者——毕竟长期被各种信息跳跃着占据大脑, 一定能锻炼出相当跳跃的思维。


    将今日份的进度写完, 季言秋在手机备忘录上为这个日期打了个勾,顺便看了一眼森鸥外发来的邮件。这一回对方终于不暗戳戳地抱怨自己隐瞒不住、压力大了,因为在事情败露之后,他发现横滨政府里全是草包, 而他几乎是不废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后续处理的工作。


    【他们全都对此避之不及。长期待在政府中当盖章的工具让大脑退化的几率还挺大的,您说我根据这个来写一篇论文能否让我得到回东大医学系深造的机会?


    开玩笑的。总而言之,我已经拿到了临时最高调动权。


    市长似乎很相信我不会把手伸到他头上……那怎么可能呢?最完美的替罪羊就是他这种有众多把柄,但是足够草包的人。政府里头的每个部门都需要这种可回收垃圾来作为必要的“后备手段”。


    我已经开始拉拢自己的势力了,祝我好运。


    对了,夏目老师向我介绍了一位保镖。那是个很神奇的人,没有异能却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


    PS.请忽略我为什么会与保镖打起来这一点,爱丽丝刚靠近这位保镖先生,他就将刀拨了出来。真是过分,爱丽丝酱只是想为他戴个花环而已。


    祝您在法国一切顺利。】


    夏目先生为森鸥外介绍了保镖?季言秋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片刻,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森鸥外前段时间正在努力与夏日漱石打好关系他是知道的,但他们居然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过这点疑惑只是短暂停留了几秒就从他的内心中滑了出来,季言秋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邮箱,确定里头没有别的重要讯息后便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找中也小朋友一趟。


    教中原中也法语已经成为了他新的乐趣,不得不说,教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一点点识字能带来不少的成就感,最起码他教费佳和果戈里时也是这种感受。


    而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抹红色就忽然撞进了他的眼中。面面相觑的一大一小同时愣了一下,还是可靠的大人先反应了过来,温和地问道:“中也,怎么了吗?”


    中原中也回神,脸上带着些许焦急,扯了他的衣摆:“言秋,我们公寓下面有好几辆车。”


    他的表述不太清晰,但也是够季言秋听出其中的端倪——公寓正对的街道禁止停泊,而让中原中也感到慌张的也不可能会是普通的车。


    东方人快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拉开半截窗帘,眯起眼睛,将下方街道的景象尽收眼底。在看见那几辆黑色的轿车之后心下了然,又将窗帘拉上,冷静地接了按中原中也的肩膀。


    “中也,你先到房间里头等一会,好不好?”


    男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乖巧地点头答应下来,楼下就传来了门铃声。季言秋瞥了一眼窗外,又拍了拍男孩红色的头顶。


    “好了,快去吧。不用担心,只不过是一些……少见的客人而已。”那平缓的语气很好地抚手了中原中也不安的内心,他慢慢松开了揪住东方人袖子的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季言秋等待着他将房门关上,又设下一道言灵以防万一,转身走向了门口。


    这栋小楼是一层一户制,上下两层居住的都是维克多.雨果的心腹。在他推门而出后,一颗脑袋从楼梯口探了出来,向他汇报:“季先生,是内阁的人。”


    季言秋点了点头,笑容很淡:“猜到了。”


    目前还会集体出动这种型号的轿车的就只有法国政府了。


    那颗脑袋又往上探了探:“需要我和曼兹去开门吗?”


    “不,不需要。”东方人将袖口扯平,与她擦肩而过。


    ——想要一劳永逸,还需要他露面一次才行。


    公寓楼下,大门前。


    西装革履的内阁官员周边簇拥着六、七个文官,后面的街道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十名警卫——这是他的职位可以调动的最高警力,里面有一半都是异能者。


    这是相当浪费警力的行为——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巴黎市中心与政府官员大打出手,但这位内阁官员实在是惜命,甚至有点珍惜过头了。


    去按门铃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秘书。在等待了几分钟还没得到回应之后,秘书扭过头来,求助般地看了他一眼。


    官员不满地皱起眉头,低头质问跟在自己身边的文员:“你确定应该在这里?”


    文员很镇定地推了推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了怀表:“这只是过去了三分钟的时间,先生。人从楼上走下来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根据我们的分析与昨天的初步排查,这栋公寓楼的可能性最大。”


    “可他们就把人形特异点藏在这里?”官员狐疑地看了眼繁华的步行街,“一个楼下每分钟起码有二十个人经过的普通公寓楼。”


    “怨我直言,先生,这一带的房子价比黄金。并且,这是夏尔.波德莱尔的私产之一。”文员非常客观的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但官员很明显还是被他公然拆台的话语所惹怒了,非常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面对长官时应该有更加尊敬的语气,我不认为你们被教导过可以嘲讽自己的上司。”


    “但实际上,我并不隶属于您的部门。”文员很淡定地推了推眼镜,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希望您没有忘记我是民主党人,而这次会跟着您一起过来仅仅是因为任务分配时落到了我头上。”


    官员被他气的发抖,但这条街道上还有不少人在看着这边,政府官员的派头很好认,他也不好公然发怒,就只能用力的整了整自己的西装外套,又将头扭了回去,把气头对准了自己的秘书。


    “看我干什么?继续按门铃啊!就连这点小事都要请示我,难不成你们都是没有独立自主决策能力的小孩吗?!”


    秘书措不及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悻悻地又抬起了手,再次于门铃上摁了一下。


    悠扬的铃声响起,而这一次,门后终于传来了有谁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是沉稳。秘书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脑海中不断闪过之前预测的名单。


    维克多.雨果不会将人形特异点单独放在这里,最起码不会只让自己的心腹来看守……那么,现在正准备来开门的人又会是谁?大仲马?福楼拜?又或者就是波德莱尔本人?


    不过无论是哪个异能者,只要搬出政府的手令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差池。除非巴黎公社真的昏了头,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毕竟从原则上来说,巴黎公社只是隶属于国防部底下的一个部门,不是吗?


    想到先前预备草案的会议上大仲马被牢牢压制的样子,秘书又放松下来,做好了傲慢又虚假的问好姿势。


    “是谁?”脚步声门前停下了,一道声音隔着木板含糊不清的传来,就连有没有口音都听不清。


    后方官员也很谨慎地向后退了两步,用手势示意后方的警卫做好准备,随即给秘书使了个眼神。接收到信号的秘书点了点头,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回复道:“抱歉,我们是来进行排查的政府工作人员,能请您配合一下将门打开吗?”


    门那一头安静了一瞬,随即,他们听到了对方的答复:“好的,稍等。”


    门把手被按下,露出了后方的人影。在看见那张轮廓柔和的脸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本还保持着一个相当规范的问候动作的秘书双手直接顿在了半空之中,而官员脸上的表情化为了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对上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东方人将门完全打开,脸上的笑容温和,可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他抬起手,对着化为了石像的官员非常友善地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沐浴在众多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季言秋非常贴心地询问,“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秘书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吸气声,还有官员手中的怀表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


    ……


    带着原则而来的官员在见到【原则】本身之后很有原则的离开了。


    季言秋站在公寓门前,目送着那几辆黑色的轿车堪称连滚带爬地开出了这条街。


    他并不惧怕那几个政府官员回去向华国打小报告。华国虽然确实很守规矩,在外人面前就会护起短来。更何况季言秋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应了友人的邀请而来,然后帮忙带下孩子而已。政府来时还主动为他们开了门,刚热情的打了声招呼,官员们就跑了,全程与无辜的东方人没有关系——他只是说了句你好啊!


    “季先生,现在怎么办?”维克多.雨果安排的心腹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低声问道。


    季言秋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淡淡地开口回答:“准备一下搬家的车辆,从今天开始……我们搬回巴黎公社。”


    第186章 你能不能不走? 中也,很抱歉,我不能……


    巴黎公社的总部是一栋相当有历史感的建筑, 宏伟的建筑风格带着十五世纪的审美,被雨水冲刷过的浮雕更是为建筑增加了几分时间的厚重感。


    大人或许会十分欣赏这种建筑风格,但对于孩子来说,走进这栋城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适应。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墙上的挂画和复杂的花纹, 右手紧紧地抓着东方人的手指, 嘴唇抿得很紧。直到东方人带着他进到色彩明丽的电梯里头,他才终于张开了口, 怀着几分不安问道:“言秋, 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今天早上,东方人去开了一次门回来后就很突然地通知他:他们需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中原中也不久前才搞懂搬家的含义, 很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书里, 搬家时很忙碌的。男孩还没来得及问东方人什么时候开始收拾东西,又需要他做些什么, 不到半小时,他就看见搬运行李的车辆停在了楼下, 与之而来的还有好几个穿着西装的人, 朝着他们行了一礼之后就沉默而快速地把家具和他们的生活物品通通打包好,身为屋子主人的他们反而全程都没有走动一下。


    这和他在书里头读到的搬家过程完全不符。超出认知的事情让男孩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因为陌生而心生了几分不安,就连终于能够来到外面的激动也没有冲淡这种感受。而在从车上下来看到那座城堡时, 这种不安感更是上升到了顶峰。


    察觉到男孩的情绪, 季言秋低下头, 捏了捏他的手。


    “中也是不喜欢这里吗?”


    这个动作似乎有着别样的魔力, 中原中也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就连声音都平缓了不少:“没有,这座城堡很大,也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以前那座小公寓。”


    虽然并不是很大, 没有关好窗户的时候下面的声音还会传上来有点吵,但那里的色彩始终都是暖色的,屋檐下面一直有雏鸟的鸣叫。


    中原中也喜欢那里——温暖的、生机勃勃的。小小的屋子把爱意都汇集在了一起。


    说完之后,中原中也对上那双愣了神的棕色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很灿烂的笑容。


    “不过,住哪里都可以……只要言秋还在陪着我就好。”


    稚童的言语真诚,充满了作为朴实的愿望。蓝色的眼瞳于灯光下显现出蓝宝石般的澄澈,里头是满满的依赖。


    季言秋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弯下腰来,托着男孩的腰将他抱了起来。中原中也睁大眼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下一秒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里。


    季言秋从来没有用这种姿势抱过他——这种亲昵的、带着长辈对小辈浓浓宠爱的抱。


    “中也……谢谢你。”东方人的语气有些闷闷地,抱着他的手很稳,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很高兴你能够喜欢我。”


    属于孩子的喜欢不掺杂一点杂质,纯粹到像是冰山雪顶融化后蔓延下来的溪水。但就是因为这份过分纯粹的喜欢,才让季言秋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他总有离开的这一天,而离别,往往是一件很难的事。到时候,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感的这孩子会伤心吗?能够继续适应在法国的生活吗?季言秋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且由衷的感到了一丝惊慌。


    于是,在电梯上升到目标楼层之后,季言秋保持着将红发男孩抱起的姿势,走出了走廊,一边朝那个熟悉的房间走去,一边低声说道:


    “中也,你知道刚出生的小鸭子会自动跟着鸭妈妈走吗?”


    中原中也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走廊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在,时不时经过窗口时,渗透进来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带来短暂的温暖。哪怕周围空无一人,东方人的声音也放的很轻,就像是来一阵风就能直接吹散了。


    “那是因为小鸭子会记住第一眼看见的人,并且生成一个认知——我看到的是妈妈。而后面有个动物学家做了个实验,让新生的小鸭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鸭妈妈,而是他本人。结果,小鸭子们也乖乖地跟在了他的后面,把动物学家当成了他们的妈妈。”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去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上。


    “后来,这条学说被延伸到了心理学界。心理学家发现人类往往也存在着这种倾向,并命名为雏鸟情结。中也,你睁开眼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所以才会对我产生依赖感。”


    “我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充满了愧疚——你看到的第一个人不应该是我的。”


    季言秋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茫然,残忍地接着说道:“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巴黎,离开法国……离开你。中也,很抱歉,我不能继续陪你。”


    季言秋很清楚依赖的监护人离开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在他八岁时,从他进到医院起就一直照顾他的护士离职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孩子来说,那一天的天空都是暗沉沉的,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也是从那一刻起,季言秋讨厌起了离别。所以,在自己即将扮演离开的长辈的角色时,他也能感受到孩子的痛苦。


    本来就是注定的离别,如果没有那么沉重的情感,分别时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痛苦?


    中原中也怔怔地望着东方人的脸,直到又是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时才缓缓地回过神来,用恍惚的语气说道:“可是,为什么你要走呢?”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季言秋的袖子,紧张兮兮地问道:“是我不够听话吗?还是你不喜欢我?我很有用的!可以每天都帮言秋做家务,我还可以拿报纸……”


    “不是你的原因,中也。”东方人温和地打断了他,“我总是要回家的,巴黎不是我的家。”


    中原中也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揪住东方人袖子的手缓缓地松开,改而环住了他的脖子。


    季言秋停下脚步,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并没有完全关紧,而是留着一条细小的缝隙,等待着谁去伸手推开。他低下头看着将脸埋在他颈窝处的红发男孩,于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这么残忍的就将真相说出来。可要是等到了真正离别的那一天才告知中原中也这个消息的话,只会造成更深的创伤,甚至会抹消掉孩子对世界天然的信任。


    比起这样,还不如早早的先说明白,然后等待时间静静的将一切伤痛抚平,到时候离别之际也不至于那样惨烈。


    房间还是之前那个房间,波德莱尔坐在扶手沙发之上,后面是在窗台前无言眺望窗外的大仲马,背影略显惆怅。他反手将房门关上,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后背。


    “中也,你先起来一下好吗?”


    季言秋很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吸鼻子的声音,然后,中原中也撑着他的肩膀将脸抬了起来,抿着嘴唇将脸微微朝外侧去,不让他看自己发红的眼眶。


    季言秋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很好地维护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自尊心,语气和缓而温柔:“这是波德莱尔先生,后面站着的那位是大仲马先生,和他们问声好吧。”


    中原中也虽然还沉浸在要与监护人分别的悲伤之中,但还是很懂礼貌地朝两个法国男人挥手问好:“波德莱尔先生,大仲马先生。”


    “你好啊,中也。”大仲马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在季言秋怀中的男孩,在看到男孩微微发红的眼圈时顿时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递给了季言秋一个调侃的目光。


    怎么把孩子给弄哭了?


    接收到对方视线的季言秋有些无奈,抱着中原中也往上颠了颠:“波德莱尔先生,兰波还没来吗?”


    波德莱尔将放在男孩身上的视线收回,淡淡地摇了摇头:“雨果临时有事把他叫走,不过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那就好……中也,你想不想下来?”


    中原中也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即配合着东方人的动作在地上站稳,偷偷地打量着坐在扶手椅上、像是幽灵一样苍白的男人。


    说是幽灵,但其实名为波德莱尔的男人身上并没有令人反感的阴冷味道,而更倾向于一种轻飘飘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是有温度的,和季言秋平时看他的眼神很像。


    光凭看到的这几秒,中原中也就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讨厌这位先生。


    季言秋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很轻地在中原中也的肩膀上推了一下,在男孩茫然的回过头来时用眼神暗示他再往扶手椅的方向靠近一些。


    “中也,等我离开之后,就会由波德莱尔先生照顾你。”季言秋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补充道,“可能还有之前你见过的雨果先生,还有后面的大仲马先生,与你今天晚上就能见到的兰波哥哥。”


    由他来照顾自己吗?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又重新将目光投到了男人的身上,恰好对上那双密林般色泽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手足无措。


    这个发现让他心生了几分勇气,抬起步子朝扶手椅的方向走了过去,站到了波德莱尔的面前。


    “那我们以后一定会住在这里吗?”年幼的孩子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言秋一定要离开的话,那他就稍微任性一点,开始不喜欢这座城堡好了。


    “……不,我名下有很多套房子。”波德莱尔终于说出了从他们进房间以来的第一句话,语气略显僵硬,但足够柔和,听得出来他已经做出了十足的努力,“如果你不喜欢巴黎公社,还有很多地方可以选。”


    中原中也眼睛一亮:“那我们以后可以住回那间小公寓吗?”


    “可以。”波德莱尔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他的物欲很低,对自己的住所并没有要求。更何况,那栋小公寓只要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一栋独立小楼,距离巴黎公社本部也不远,偶尔换个地方住也不错。


    开了一个好头之后,后面的交流就明显流畅了不少。在这对将来会相处很久的“爷孙俩”互相熟悉之时,季言秋暗地里给大仲马使了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的便退出了房间,来到了走廊上。


    “中也看上去不讨厌你们,只不过不太喜欢巴黎公社。”季言秋靠在墙上,先是呼出的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不少。


    大仲马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得意的哼声:“那是当然,小孩子看人最准了,我们都是好人,他当然不会讨厌……不过,这座城堡确实有点闷,反正我平时不喜欢住在这里。”


    “要我说,你们重新搞一下内饰就好了。”季言秋扫了一眼走廊上隔三差五出现的厚重挂毯,感觉上面一定积累了长达十年的灰尘。


    大仲马耸了耸肩,拖长了声音抱怨:“翻新也是需要资金的啊,政府不愿意拨款,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既然他们决定以后搬出去住,那换不换装修风格其实都没差别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期望一下维克多.雨果能够顺利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吧。到时候让他申请拨款,给你们巴黎公社内部搞一下翻新。”季言秋笑着说道,随即话锋一转,聊起了正事,“今天政府的人回去之后都是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除了互相指责几句之外根本不敢过多提起你。再加上一个小时前刚收到欧洲情报局宣布拒绝承认法国成员席位的消息,估计正忙的焦头烂额呢。”大仲马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气息。


    季言秋并没有附和这句话,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觉得,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服软?”


    大仲马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沉思了一会之后,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猜——不会超过三天。”


    ————————


    【我开始询问众人要怎么才能拥有一个名字。


    学校里的老师听到我的问题后回答:“只要能让别人听到这个词语就能想到你,那就是你的名字了。”


    路过的旅行家说:“只要能让这个单词传到所有人的耳中,那就是你的名字了。”


    正在玩耍的孩子说:“只要能让人记住,那就是你的名字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拥有一个名字是这么简单的事。于是,我一笔一划地在自己胸前的铭牌上刻上了一个简单的单词,确保所有人都可以看懂。


    在下一次政府公开表彰我的功绩时,我朝着那个大腹便便的官员骄傲地展示那块铭牌上的内容。


    “先生,您看。”我对上他那双惊讶的眼睛,“我有名字了。”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古怪至极,随即在为我佩戴上勋章之时,扯掉了那个刻着我名字的铭牌。


    “不,你没有。”官员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我脸上茫然的表情,把铭牌反过来,“看,上面什么都没有。”


    那串被我亲手刻上去的单词消失了,就像是战场上的雪花,落进大地里头,只留下一片空白。


    在这一刻,我才知道——


    原来我不是没有名字的人,而是不允许被拥有名字的人。】


    第187章 契约签定 ——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


    事实证明, 一切都如同大仲马推测的一样——在欧洲情报局宣布拒绝承认法国的成员国身份之后,政府里头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党与党之间的争斗不断,外头民众的舆论愈演愈烈,阴谋论与悲观主义齐飞, 在报纸上吵来吵去, 然后吸引来更多的参与者。


    而失去了欧洲情报局内部的异能者资源之后,高高在上的政客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虽然他们并不想承认, 但现在法国可以调动的异能力量也就只有巴黎公社。


    于是, 这帮行将就木的政客只得捏着鼻子取消了针对异能者的草案,并且故作亲切的邀请维克多.雨果参与接下来的决策会议——有关于巴黎公社从今往后的规章制度已经异能者管束政策。但还没等他们戴着虚假的面具来到医院里, 就得到维克多.雨果已经自行出院的消息。


    这只能说明一点……有某一派已经悄无声息的比他们先走了一步。


    新的一轮拉扯与争论又在当天举行的内阁会议中爆发, 但这一切都和维克多.雨果以外的大部分巴黎公社成员没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正在忙着养孩子。


    由于异能的存在并没有被公之于众,异能者在幼年时期处于趋利避害的本能都会隐藏起来。等到巴黎公社的人事部挖掘出他们时, 最小也是少年。


    “上一次我看到这么小的孩子进入到这座城堡里,还是小仲马来找他父亲。”福楼拜在看到休息室里腼腆坐着的男孩时发出了感慨。


    而当年板着一张脸的小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依旧板着脸的少年, 脱离了可供长辈们逗乐的年纪。每次有谁用童年时代话术来逗他, 就会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静静盯着对方,让这帮以逗小孩为生活调剂品的异能者失望了很久。


    “不, 这孩子可比小仲马有意思多了……真不知道大仲马那家伙是怎么教出一个小古板来的。”莫泊桑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场对话,凑到红发男孩的跟前, 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头摸出一把糖来。


    “这是我的见面礼, 是意大利那边的特产, 很好吃的。”从年纪上来看还可以被划分为少年范畴的法国人十分俏皮地冲男孩眨眨眼睛, 手里头彩色包装的糖纸在灯光之下折射出漂亮的色彩。


    刚刚被人就育儿教育方面进行了隐形嘲讽的大仲马顿时凉飕飕地说道:“见面礼就是几颗糖果?居伊,我们应该没有克扣你的工资吧?”


    莫泊桑打了个寒战,非常嫌弃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亲密到你可以直接称呼我教名的地步?正常一点。”


    他们这一番插科打诨让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中原中也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望着那些伸到自己面前来的糖果,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坐在一旁的东方人。


    季言秋接收到了小孩的求助信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度确认了离开之前一定要好好叮嘱兰波和波德莱尔如果没时间照顾中也的话可以把人送到他那里去,而不是交给这帮令人不省心的同僚。


    要知道这个年纪正好是小孩子三观塑形的重要时期呢……可不能被长辈们的不良示范给影响了。


    季言秋一点也不想在几年之后看见一个典型嘴毒傲娇法国人形象的中也——一点也不想!


    “行了,消停一点,好好打招呼。”波德莱尔锐利的目光一扫,方才还在拌嘴的两人顿时安静了。在处理好问题源泉之后,波德莱尔看向男孩,表情柔和了不少,“拿吧。”


    中原中也这才点点头,把莫泊桑手里的糖果都接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五彩斑斓的糖纸,轻轻地拨弄做成不规则状的水果糖,让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滚动。


    孩童眼中对世界的好奇是纯粹的,这副透净澄澈的样子让平日里多处理外交事务的莫泊桑有些感慨:“早知道我就多带点糖回来了。”


    “光知道带糖,也不带点贵的回来?”大仲马笑骂了他一句。


    “我总不能在人家会议楼里头像只蝗虫一样把茶歇点心全打包走吧?要是意大利以为法国破产了怎么办?”莫泊桑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悄悄的推了一把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屹立不动的法国青年,在对方皱着眉头瞪他时朝他挤眉弄眼。


    “去啊,和你未来的弟弟打声招呼。”


    站在周围的人也都朝这边投来了目光,受到注目礼的兰波抿了抿嘴唇,低声反驳道:“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你是指昨天下午那一次?那算什么打招呼,只能说是互相见了一面。”莫泊桑不满地在他的背后又推了一下,这一次用的点力道,让法国青年整个人往前了两步,从角落里头走了出来。


    季言秋听到那边的动静,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向兰波扯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兰波,你不是之前还说想见见他吗?”


    这是东方人朝他递  过来的台阶,兰波刚想倔强的说自己没有说过这种话,就对上了一双蓝宝石般澄澈的眼睛,顿时又将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慢吞吞地走到了沙发前,正对着男孩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刚刚好持平。


    “你好,中也。”兰波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我是阿蒂尔.兰波,也会是你今后的……监护人之一。”


    中原中也还记得这张脸,也记得这个曾经出现在东方人口中的名字。只不过昨天的见面实在太过匆忙,对方也只是过来露了个面,并没有像今天这样与他对话。


    “你好,兰波哥哥。”中原中也将手搭了上去,感觉手底下的皮肤有点冷,不由得在心底将对方的形象和波德莱尔画上了约等于号。


    不过,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对方身上的气息,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忽然弥漫上心头,让他在面对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时竟然也难得大胆起来,问道:“我可以叫你阿蒂尔吗?”


    肉眼可见的,兰波的眼中闪过一抹慌张,明显是没有想到男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过了半晌,他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从喉咙里面发出的一声含糊不清的气音:“唔。”


    中原中也无师自通的从法国人有些傲娇的回答中解析到了其中的真正意思,很是高兴的换上了新的称呼:“阿蒂尔。”


    这次兰波的反应终于清晰了些——他把脸朝旁边侧了过去,“嗯”了一声,姑且算是回应。


    季言秋看着这一幕,眼里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他就好像是看到了两只正在小心翼翼贴近对方的小动物,大的那只还在犹豫,小的那一只就率先出击,和不知所措的大猫贴贴在了一起。


    真好啊……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中原中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不缺爱的小孩吧。


    ————————


    四月十七日,法国内阁第三次内部会议召开当天,正在与稿纸和钢笔搏斗的季言秋突然收到了维克多.雨果的消息:【有时间来帮个忙吗?】


    季言秋迷茫地回复:【你不是要准备今天的会议?提醒你一下,还有三个小时就要正式入场了。】


    而且,他来帮什么忙?帮忙坐在会议室外面,充当一个威慑作用好让法国政府赶紧低头是吗?


    维克多.雨果很快就发来了新的邮件,一打开就是个眨眼睛的颜表情。


    【会议不着急,我心里有数。至于这个忙到底是什么,你坐四楼西边走廊最尽头的那个电梯下到负三楼就知道了。】


    四楼西边走廊最尽头的电梯?季言秋在心里头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一边从书桌前站起,一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四楼的构造图。


    那里好像确实有个电梯,不过使用率非常低,还被很多文员吐槽过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设立电梯来着……


    进到电梯里,季言秋依言按一下负三楼的标志,在等待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再度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今天份的邮件。


    王尔德雷打不动的还是每天一封问好信,再加上几句撒娇让他早点回去的话。季言秋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熟练地打下了安抚爱人的话语,点击发送之后又打开了狄更斯发来的邮件。


    对方的邮件相当简洁:【今晚几点?】


    季言秋想了一下,敲下了回复:【大概会是十点,麻烦你了。】


    他不是走正规渠道入境的,如果乘坐飞机回去的话还要折腾好一会,就干脆让狄更斯来载一程了,不过好在的是狄更斯并没有对友人的请求产生反感。


    那头回了个【收到】的颜表情。确定好回去的事宜,季言秋将手机熄屏放回口袋,抬头时电梯上的数字正好来到了“-3”。


    叮。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铃声,电梯稳稳停下,厢门向两侧打开,露出了后方苍白而阴冷的走廊。季言秋刚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微微皱起眉头,根据两边墙壁上紧闭的铁门,姑且猜到了这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下三层是什么用处——巴黎公社的内部监狱。


    维克多.雨果把他喊到巴黎公社的内部监狱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能指望他帮忙审问?


    在他踏出电梯的那一刻,空电梯再度发出铃声,缓缓地合上厢门。季言秋在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廊上看了两圈,眉头皱得更紧了。


    喊人来帮忙却不告知具体地点是坏习惯,维克多.雨果真该改一改这个恶习。


    就在他决定先沿着走廊往前面走一走时,位于走廊拐角处的铁门却忽然被人打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巴尔扎克出现在门的后面,朝他招呼道:“季先生,在这里。”


    东方人脚步一顿,快速掉转方向来到了巴尔扎克身前,是礼貌性地向他问了声好,紧接着就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了房间内部的景象。


    巴黎公社的内部监狱在时代的变迁之下也脱离了传统观念中阴暗湿冷的地牢,纯白的房间里头就只有地板上带有几缕色彩,用于满足被囚禁者的心理需求。除了靠墙的角落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另一侧有用毛玻璃隔开的卫生间之外,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至于被关在这间牢房里的人是谁,已经相当明了了——穿着纯色衬衣衬裤的魏尔伦坐在那张单人床上,腿上是一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似乎正在仔细阅读着。而他的对面,维克多.雨果姿势慵懒的倚靠在墙上,看见东方人走进来之后向他挥了挥手。


    “这是要我帮什么忙?”季言秋多看了两眼人造神明,没看出这几天的监禁生活对他有产生什么影响。


    维克多.雨果站直身子,向前走了几步,用眼神示意巴尔扎克过来,随即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白纸交到了对方手上。做完这一套流畅的动作之后,他才解答了东方人的问题:“来找你帮忙做个见证——有关于巴黎公社和魏尔伦的协议。”


    说完,他顿了一下,转向了魏尔伦的方向:“魏尔伦,你读完了吗?”


    人造神明将头抬起来,微微颔首,语气很是平淡:“我已经读完了。”


    “那就开始吧。”维克多.雨果对他这过分平淡的反应没有任何意见,示意巴尔扎克开始。


    法国人走到房间侧方,很是仔细地展开了手中的那张纸。


    “魏尔伦,请你来到房间中央,站到雨果的对面。”


    魏尔伦沉默地站起,与雨果相对而立。


    “然后是季先生,请您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偏后方的位置,您只要想象一下影视作品里头的见证人一般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季言秋依言照做。


    等到这起契约签订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之后,维克多.雨果抬起手,与魏尔伦的手交叠在一起。巴尔扎克清了清嗓子,念出了契约的第一条:


    “保罗.魏尔伦,您是否承诺无条件接受巴黎公社对你的判决结果——自四月十七日起永远监禁于斯洛普林岛,并且未经巴黎公社全体成员同意,永不擅自离开?”


    季言秋的眼睛微微睁大,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魏尔伦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承诺。”


    斯洛普林岛是法国西部海域上的一座小岛,曾经被用于天气检测站,不过自半世纪前就已经彻底荒废,连走私船都不会经过那里。所以,那是不折不扣的孤岛。


    终身监禁……听起来很重,但考虑到魏尔伦谋杀搭档未遂与直接的背叛行径,也算是正常范畴。


    在他愣神之时,第二条契约条例已经被念了出来:“你是否承诺将来从不伤害巴黎公社的任何一位成员,并且在巴黎遭受攻击时自愿参与保卫行动?”


    “我承诺。”魏尔伦同样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接下来的几条都是常见的内容,大多都是对魏尔伦的行为进行了限制,并且规定了对方的义务。在念到最后一条时,巴尔扎克的语速明显慢了半拍,就像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保罗.魏尔伦,你是否承诺。”他顿了一下,“……在中原中也十五岁之前不向对方暗示自己的身份,并且在违反规定后自愿被阿蒂尔.兰波无害化处理?”


    人造神明愣了愣,随即忽然笑了起来,坚定的、果断地说出了答案。


    “我承诺。”


    “那好。”巴尔扎克将手中的契约书化为点点碎光,“契约成立。”


    金色的锁链自交握的两人的袖口中蔓延而出,将两双手紧紧捆绑在一起,直到沉入双方的皮肤之中不见踪迹,只有站在这里的四人知道:


    ——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契约之一已经生效。


    ————————


    【我曾经质问过我自己,为何会接受这一切?


    小小的孩童在灵魂深处告诉我,因为我生来所听到的、所看到的就是如此,也就在寻常和谎言里闭上了眼睛,封住了嘴巴,在别人的手的推力之下向前走,一步又一步,茫然的、盲目的。


    那块空白的墓碑是一把钥匙——我看到它的那一刻既是在悲哀,也是在恐惧。


    无名之人啊,你的身上有千万个称号,你也曾沐浴在欢呼与荣誉里。政府里的人只要提起战争就会想到你。


    那么,你在恐惧什么呢?


    ——我在恐惧着被抹去【我】。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晨,我脱下了我的礼服,什么也带不走地走出了那间不属于【我】的房子。


    我要变成那把刻石头的刀。


    ——我要把和我一样无名之人的名字找回来。】


    第188章 胜利的宴会 ——我的名字烙印在历史的……


    四月十七日下午, 法国巴黎,有关于过去半月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政治博弈终于在一场漫长的会议中走向结束。


    而巴黎公社的宴会厅里,大仲马刚刚把大厅里头的装饰处理完毕,很是得意的拍了拍手:“好了,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还是无功无过, 这个大厅里头的装饰风格都可以无缝切换!”


    说完,他还打了个响指, 用大厅正上方的彩带进行了演示:由金光闪闪的【功臣凯旋】变成了惨白一片的【虽败犹荣】, 后头还跟着个说不清是鼓励还是嘲讽的大拇指。


    在旁边看热闹的季言秋:“……这个准备是不是太全面了点?”


    为什么就连失败之后的派对风格都想好了?!要是这场会议维克多.雨果输了到底哪还有心情开派对啊?!


    “总要做好两手准备,不, 三手准备才行。”大仲马试图为他演示第三种风格, “你想看那个无功无过版本吗?”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把上面那些是换成成功版本吧。”季言秋扶额, 十分无奈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莫泊桑趴在一旁的沙发上,抬起头来观赏了几秒大仲马的“巧思设计”, 开口吐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办失败派对的。庆功宴是为了鼓励再接再励, 失败派对是什么?鼓励下次失败得更加有新意?”


    大仲马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礼貌,居伊。”


    莫泊桑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说了别叫我的教名!老师都不会这么黏糊地叫我!”


    大仲马表示疑惑:“福楼拜不喊你的教名吗?你们的师徒关系是不是太差了点?”


    莫泊桑:“……闭嘴吧大仲马,这对你和我都好。”


    季言秋捂着嘴笑了一阵, 随即坐到了波德莱尔的身边, 感慨道:“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在等人开完会回来宣布结果, 而是等待自家孩子考试完毕。”


    波德莱尔沉默了几秒, 回答时语气有点奇怪:“我很难想象维克多是我的孩子。”


    这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假设。


    坐在旁边的巴尔扎克也附和道:“确实,光是想象就能让我做噩梦了。”


    季言秋对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公社里头的形象表示赞叹:“在你们眼里他性格到底有多糟糕啊……”


    “也不能说很糟糕,只是以父母的角度,很难接受自己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孩子——我是指在冒险精神方面。”巴尔扎克耸了耸肩, 说道,“每次看到这家伙的做法我都会在想,这家伙是不是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谁要是他的亲属估计要在吓死和气死之间反复来回,寿命都要少了。”


    波德莱尔点了点头,认可了巴尔扎克的说法,只不过又补充了一点:“他确实不怕死。”


    因为每一次冒险之前,维克多.雨果都会将后续事宜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他,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足了后路。


    ……就比如说这一次。


    巴尔扎克愣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还得是老搭档了解对方。那老搭档来分析一下,我们的理事人什么时候回来?”


    季言秋也跟着看了过去,隐约看到波德莱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在笑。


    “快了,不过。”波德莱尔把自己的茶杯拿了起来,轻轻吹散上方的热气,“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会突然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惊喜?季言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再问两句,宴会厅的门就猛然被人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大仲马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气球捏爆,在看清楚来者是谁之后顿时怒气上涌:“维克多.雨果!你就不能好好开门?!”


    把开门弄出了开枪的气势的法国男人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脚步沉重,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打击。


    大仲马因为这过于明显的反常而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做什么这副表情?你不小心把巴黎公社给卖了?”


    维克多.雨果装作听不见,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深沉的、严肃的语气说道:“会议结束了,我想我有必要和你们说一下最终的结果。”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真实,除了感情太过饱满有点像戏剧演员之外没什么缺点。只可惜,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很了解他的本性。


    “我觉得你可以去换个戏团学习。”莫泊桑很真诚地提议,“这个语气有点夸张了,不够自然。”


    “其实情绪递进也有点问题,一上来就这么深沉容易让人审美疲劳。”演戏专业户福楼拜也客观地说道。


    维克多.雨果充耳不闻,继续自己的表演:“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去争取,但是……”


    所有人都不为所动,整暇以待地等待他的答案。


    维克多.雨果相当有职业素养,哪怕是观众不捧场到了这种地步,他也维持着那幅深沉的表情演了下去:“但是——法案被废除了。”


    大仲马:“……你说得好像法案被一路绿灯通过了然后我们明天就要被丢去默尔索。”


    维克多.雨果梗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又做了一个深呼吸:“除了法案,还有一件事你们应该知道——有关于我职位的变更。”


    周围人的表情严肃了些:如果说法案不通过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么维克多.雨果的职位就属于不定因素了。法国政府目前看起来是退了一步,可但凡出现一点失误,维克多.雨果好不容易拿到的实权议员职位就会变成名字好听的闲职。


    “这个变更结果或许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希望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可以坦然接受。”


    这下连季言秋都有些不确定起来了,略带担忧地问道:“雨果,你还在内阁吗?”


    维克多.雨果缓缓摇了摇头,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总不能你被内阁除名了吧?那帮政客恨你恨到这种地步?”福楼拜狐疑道。


    维克多.雨果叹了口气。


    “我现在不再是议员,而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特殊国防部部长。”


    “……?”


    宴会厅里安静了一瞬,过了许久,季言秋最先反应过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特殊国防部?法国政府里头有这个部门吗?”


    “一天前还没有,但从今天开始就有了。”维克多.雨果站直身子,嘴角开始上扬,意气风发地推了推自己的帽檐,清了清嗓子,“在此,我正式宣布一下——从今天开始,巴黎公社将作为独立的政府部门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将拥有自主决议权,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立法权。”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恭喜我们,以后异能者相关的事都归我们自己管了。”


    这就意味着:巴黎公社,从今日起,正式摆脱了来自政府的束缚。


    宴会厅里依旧寂静,维克多.雨果惊疑不定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了?这个消息不值得你们惊喜吗?”


    回应他的是伴随着爆炸声而撒下的彩带与金粉。彩色的纸带自半空中洋洋洒洒而下,让大厅里下起了彩色的雨。


    大仲马放在控制器上的手指还没有收回,用一种特意又别扭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这个彩带放对了。”


    ————————


    庆功宴的热闹程度因为值得庆祝的事等级更上一层而大大提升,维克多.雨果顶着一头彩带和奶油相当艰难的把群魔乱舞的同僚们挤开来到阳台上时,从高处向下看去的街道上除了路灯之外已经没了别的光亮。


    东方人的手里拿着一杯低度香槟,有些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之上,视线落在下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维克多.雨果从口袋里头掏出帕子,将奶油擦干净,也跟着双手交叠倚靠在栏杆上。


    “言秋,怎么躲在这里?”


    东方人偏过头来,脸颊因为喝了酒而微微泛着红。听到他的问题,东方人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劝酒实在劝得太厉害,我的酒量可没你们那么好。”


    说完,他还将自己手中的香槟举了起来晃了晃,里头浅色的液体伴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着——是曾经被大仲马评价为“纯粹气泡水”的品类。


    维克多.雨果笑了起来,调侃道:“喝这种酒还不如去旁边的饮料去打一杯果汁,这种香槟的味道和苏打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总是要应一下景的,毕竟是庆功宴,偶尔喝一下酒也没事。”季言秋抬起杯子抿了一口,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后方灯光的照映之下如同闪耀着璀璨光点的琥珀,“说起来,我还没有亲口跟你说一句恭喜。”


    “是吗?我还以为你说了,原来没有吗?”维克多.雨果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直到放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掺杂了几分无奈之后才摊了摊手,“开玩笑的,我记得的。”


    东方人在方才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很明显是打算将这句恭喜与那份神秘礼物一同交给他。维克多.雨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他相当理所当然的朝东方人伸出了手。


    “按照你说的,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法国人相当理直气壮的说道,“所以,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呢?”


    季言秋更加无奈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先矜持一下吗?”


    “我的身上没有这种品质,就像是谦虚啊、克制啊什么的,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里。”维克多.雨果一本正经地说道。


    季言秋忍不住又被他逗笑了,一边努力的将自己的笑声压回去,一边打了个响指,伴随着银色光点聚拢在半空之中,一本书就这么落了下来,稳稳地降落在他的手中。


    “喏,神秘的礼物。”季言秋把书递了过去,“今天早上才排版好的,我特地找了个异能与印刷相关的异能者帮忙印刷成册了。”


    维克多.雨果挑了挑眉,将那本不薄不厚的书接了过来:“我们伟大的、被载入史册的作家帕列斯.莱芬耿尔先生居然为我创作了一本书?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真心在夸我,我真的会把这句话当成嘲讽。”季言秋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


    维克多.雨果及时闭嘴,颇有些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扉页。特地空出来的空白页码上是季言秋端端正正的亲笔签名,还有一句赠言:


    【献给我的朋友维克多.雨果,希望他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就在他准备接着往下翻时,一只手指突然伸了过来,点了点那行赠言。


    “对了,这本书的著作权我也打算转交给你。无论是想私藏也好,是面向公众发行也好都无所谓。”


    维克多.雨果的眼睛微微睁大,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又咽了回去,把两人都不爱听的煽情话语换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


    “那我可要把这本书定成巴黎公社的入社新人手册了。”维克多.雨果声音中满是笑意,向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本子。


    “那最好不过。”季言秋也顺着他的话向下说道,转身往大厅里走去,“行了,这本书的篇幅很短,你可以留在阳台上先慢慢品味,我就不打扰你了。”


    阳台门被轻轻关上,维克多.雨果将视线收回,认真地阅读起了这篇故事。季言秋没有说错,对比起他的前几部作品,这本名为《无名者》的书其实很短。


    春夜的凉意伴随着晚风而吹拂到法国人的脸上,在看到这则故事的结尾之后,他才哑然失笑,自言自语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哎呀,这可真是……”


    太抬举我了。


    ——————


    【我知道,有许多人在怒斥我的愚蠢,有许多人在暗中嘲笑我的执着。尘土与长期跋涉的旅途让我的脚底生疮,而扬起的风沙也让我的眼睛变得泛黄混浊。我不曾停歇,就像是我曾宣誓过的那样,将自己化为一把尖刀,一遍又一遍,替自己、替别人刻下名字。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也向来很容易遗忘他人对我的赞美与歌颂。我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像那些与我一样被世人所抛弃、游荡的幽灵送回故乡。


    政府的官员曾经派人来嘲笑过我,轻蔑而高高在上的称呼我为流浪的老狗。他们来辱骂了我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后,也用上了那个我为我自己而取的名字。


    从某一天开始,那个简单的单词正式成为了我的化身。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我与一个陌生人碰面。陌生人看着我,在一分钟后惊讶地举起了手指:


    “呀!我知道你!”


    他喊出了那个我为自己刻下的名字。他向我转述了在世人口中流传的故事,并且向我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呢?明明没有名字的你也活的非常幸福啊。”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出了曾经回答过千万遍的话语:“因为那并不能构成一个真正的【我】。”


    陌生人依旧疑惑:“可你就是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改变呢?”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非常真挚的向他回答,“我改变的只有别人眼中的【我】。”


    陌生人依旧不太明白,但他很礼貌的叫出了那个属于我的名字,并且向我告别。


    而我知道,我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听到无数次这样的问好。从别人口中、从纸张上的文字里、从墓碑上刻下的碑文。哪怕岁月流逝,【我】也不曾伴随着那些轻飘飘的荣誉与称号而消失。


    ——我的名字烙印在历史的丰碑之上。】


    第189章 再见,再见 中原中也决定从今天开始讨……


    巴黎公社, 内部成员的宿舍楼层,正对着游戏室的房门并没有完全合拢,而是留着一条缝隙,任由里头温暖的光芒从缝隙里溜出来照到地面之上, 和清冷的月光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中原中也坐在沙发上, 手里是一本看到一半的绘本,画的是兔子一家的过冬日记, 很可爱, 但阅读它的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自然下垂的双腿因为主人难掩期盼的心情而微微摇晃着,红发男孩每隔三秒钟就要悄悄抬起眼睛瞥一眼门外的缝隙, 就像是在焦急等待着有谁把门推开, 来和他见面。


    言秋为什么还没有来呢?中原中也不知道多少次偷看门缝之后,有些失落地在心里这么想道, 把放在桌子上的苹果闹钟拿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上面显示的时间。


    表盘上画着一只很可爱的猫咪, 而三根指针就是猫咪的胡须, 是非常讨小孩子喜欢的设计,只不过现在中原中也对这只东方人亲手赠送的闹钟的喜爱都抵不过内心的焦躁不安。


    房间里头的很多东西都是季言秋帮忙挑选的, 陈列起来之后将原先有些冷冰冰的房间变得温馨而美好。可正是这些饱含着季言秋元素的物品才让中原中也每看一眼就能想起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然后更加难过。


    他现在又想言秋快一点过来, 要想他慢一点再过来——毕竟和他正式道过别之后, 东方人就要离开巴黎, 回到在遥远东方的家了。


    离别, 这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词。中原中也想到今天刚在绘本里学到的单词,很难得的露出了明显的反面情绪。


    细长的秒针又在发呆里走过一圈,中原中也勉为其难地把手里的绘本翻了一页,大兔子和小兔子窝在树洞里, 把风雪和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小兔子对大兔子说:“我好想和你一直生活在一起呀。”


    ……我也想和言秋一直生活在一起。中原中也抿着嘴唇,在心里这样想道。


    他突然不太想看绘本了,好像和谁赌气那样把手里的书合拢,然后放到了离自己最远的椅子上,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在往沙发走时,他偷偷往门缝里又看了一眼——走廊上还是黑的,电梯厅离这个房间有点远,他看不见。


    要不要去看看呢?这个念头在男孩心里出现,逐渐强烈起来。


    他对这一层已经很熟悉了,城堡里头也不会有坏人,那他走远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


    就在他打算把门推开时,门板就自己移动起来。没有想到男孩就站在门后的东方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愣了好几秒才与往常一样温声说道:“中也,你是要出去吗?”


    下一秒,他就被男孩紧紧抱住了腰。中原中也用力摇了摇头,脸埋在东方人的衣服里,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只是想去电梯那里等你。”


    中原中也小小的个子却有着出离大的力量,也不知道是不是异能加持的作用。季言秋抬起手,揉了揉那颗红色的脑袋:“对不起,我来晚了点,让你等久了。”


    明明自己确实是等了很久,但想见的人真的到达自己面前时,中原中也反而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等很久……是我太着急了而已。”


    “不用为我找借口,我确实来迟了。”季言秋叹了口气,望向怀里男孩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无奈,又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再过一会我就要走了,中也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后方的走廊上,一道身影在窗台边上晃悠着——是时刻准备“发车”的狄更斯,正在装模作样地看夜景,用余光看走廊另一头的情况。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那道身影,虽然根本看不清对方,但也能隐约猜到:等那个男人来到这里时,季言秋就会离开了。


    他抿了抿唇,挽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另一个句子给代替了:“你走之后我也会好好学习法语的,阿蒂尔说波德莱尔先生给我请了很好的家庭教师……我从大仲马先生那里写会了发邮件,到时候我就可以给你发消息了。然后是我们的小公寓……”


    他絮絮叨叨了很多,却有些刻意地绕开了自己的不舍和难过,努力的摆出笑脸来让东方人安心。看出了他勉强的乖巧,季言秋又叹了口气,蹲下来和男孩平视。


    “中也为什么不试着任性一点呢?”


    被爱的孩子总是拥有撒娇和发脾气的底气……就像是陈云生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你应该任性一点。


    做一个完美的乖孩子太累了——他指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某种程度上与他很像的中也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再任性一点,能够坦然地说出自己的不满。


    或许是东方人的话实在太过真挚,又或者说满溢的情  绪悄悄从孩子的心里跑了出来,过了好一会,中原中也抓着东方人衣摆的手收紧,很轻很轻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不想要你走。”


    “为什么呢?”季言秋很平静地问道,“我和中也才认识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已经很长了。”中原中也非常坚定地说道,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很长很长。”


    半个月在成年人的眼里相当短暂,但在孩子的眼中,却是横跨了一长段人生的时间。


    还像猜到了东方人要说什么,中原中也抢先开口:“不是因为雏鸟情节,只是因为言秋很好,所以我喜欢言秋。”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季言秋,自然而然会产生好感。可要是季言秋没那么好,中原中也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那么难过。


    所以说,他的喜欢绝不会是因为简单的心理效应。中原中也在心中固执又坚定的这么想道。


    季言秋微微睁大眼睛,看上去有些错愕,或许是因为没有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会被男孩牢牢记在心底,并且相当在意地驳回。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很轻的咳嗽声,正好控制在超越者听得见、但中原中也听不见的范畴之内。他侧过头去,用余光看见狄更斯很是无奈的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手表——快到约定好的时间了。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想到这里,季言秋做了一个深呼吸,回抱住了中原中也。


    “我很高兴能得到中也的喜欢……特别特别高兴。”东方人的尾音好像有点颤抖,对比起平时要闷了不少。发丝恰到好处地垂落,正好遮住了他发红的眼角,“所以,我都快舍不得说出道别的话了。”


    “那就不要说好了。”中原中也的声音也闷闷的,语气因为刻意掩盖了鼻音而有点生硬。


    季言秋轻笑一声,接着说道:“还是要说的……中也知道华国语里的告别语是怎么说的吗?我现在教给你——【再见】,意思是下一次还会再见面的。”


    “我会和中也再见面的,最迟在夏天到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迎来暑假了,他可以带着家人们一起到欧洲这边度假,中也随时都能来拜访。


    “真的吗?”中原中也把头抬了起来,语气里是十足的期待。


    季言秋点了点头:“真的。”


    得到了承诺的男孩原先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再增多,他非常自觉地退出了东方人的怀抱,有些磕磕绊绊的学着对方刚刚说出来的音节:“言秋,再见……是这么说的对吧?”


    “说的特别标准。”季言秋习惯性地先夸赞了一句,随即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再见,中也。”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追,可是后面那句道别的话却将他定在了原地。小小的孩子抿了抿嘴唇,提高了一点音量:“言秋一定要记得来见我,我们约定好了的。”


    那双温柔的、漂亮的深棕色眼睛弯成了柔和的月牙,东方人搭上英伦绅士的肩膀,伴随着手杖点地的声音,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中原中也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离别”这个单词。


    ————————


    眼前的世界先是变成无意义的黑白,紧接着又快速重组,最后变成那个眼熟的小院子。季言秋还没有站稳,保持着将手搭在狄更斯肩膀上的姿势,一双手臂就伸过来牢牢地将他抱紧,然后用力将他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秋……”爱人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季言秋眨了眨眼睛,终于缓了过来,发现王尔德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抱住了,而狄更斯则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顺便蒙住了两个孩子的眼睛。


    “你干嘛把我眼睛蒙上?我还没看到爸爸呢!”果戈里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并且试图将超越者的手给掰开,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狄更斯发出了“嘘”的一声,特地压低了声音:“好了,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其实把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季言秋:“……”


    肩膀上还有一颗金色的脑袋在乱拱,他很是无奈的在那头柔软的金发里顺了顺,就像是给过分粘人的大狗顺毛。


    “好了好了,我不就走了半个月吗?”


    “半个月还不够长吗?”王尔德的声音有点委屈,将脸转过去轻轻地在季言秋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让措不及防的季言秋发出了一声气音,伸出手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嘶,别咬……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爱咬人了?”


    “我都还没用力呢。”王尔德听上去更委屈了,大有在东方人的脖颈上再留下一个牙印的架势。


    狄更斯看他们黏黏糊糊的样子,感到一阵牙酸,赶紧一个转身推着两个孩子进了门,一边还在嘴里说着:“哎呦,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了,不然容易被驴踢到脑袋。”


    果戈里有点疑惑的发问:“为什么会被驴踢脑袋?我们家没有养驴。”


    “这是一句很经典的俗语……等去客厅我再给你解释。”


    玄关门被很贴心的关上了,只留下耳根顿时涨得发红的东方人和依旧粘在他身上的金发男人。王尔德的脸皮似乎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进化了,尚且还能装作自己什么也听不见,有点幽怨地开口:“法国好玩吗?”


    “你知道我是去处理正事的……哪有什么好玩不好玩。”季言秋哭笑不得地揪了一把散落在自己颈窝处的金色头发,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否唤醒了一些带着暧昧气息的记忆,王尔德的身体先是僵了一阵,随即把他抱的更紧了。


    “维克多.雨果明明说你只是暂时去帮个小忙,结果一下子就麻烦了你半个月。”金发男人不留余地的开始抹黑让自己独守空房的罪魁祸首,“法国人真是太过分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一开始确实只是去帮个小忙,结果后面事态就变复杂了。”季言秋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将巴黎公社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在说到最后的结果时语气轻快了不少,“虽然还是有问题存在,但至少能够得到基本的自由……维克多这次做的真的很不错。”


    “维克多?你叫他叫得好亲密。”王尔德酸溜溜地说道


    季言秋毫不客气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你吃狄更斯的醋我都认了,维克多.雨果的醋你也吃?”


    这和吃老师他们的醋有什么区别?


    王尔德可怜巴巴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哪怕季言秋拍得那一下和被猫爪子拍了一下没有区别。季言秋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演,但还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捧起了他的脸颊,在爱人的唇上落下一吻。


    “行了,别装了,演技这么差……”


    成功哄骗到亲吻的王尔德嘴角悄悄扬了起来,右手覆盖上东方人的手,轻轻拨弄着那个无名指上的指环,感受着设计简洁大方的戒身。


    他忽然开口:“秋,你觉得……”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了下来,季言秋有些疑惑地对上他的眼睛:“嗯?”


    那双灿金色眼瞳里的光忽然软了下来,将说到一半的话换成了全世界人类可能都最讨厌的一句话:“没什么。”


    季言秋有点不乐意了,手腕一转就捏住了金发男人的耳朵:“哪有人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放在电影里头就是观众最讨厌的情节。”


    王尔德非常无辜地举起双手投降,只不过在东方人的发丝划过自己手腕的那一刻,在心里接上了没说完的话语。


    ——你觉得,是不是到该换一枚戒指的时候了?


    第190章 属于你的节日 ——那里很微妙的,有一……


    “……就是这样, 各种事情让我焦头烂额 ,今天秘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差点跟随自己的内心把手机丢进床头的水杯里。”


    横滨,小洋楼的客厅里,黑发的和国青年发出了一声饱含心酸的叹气。


    “真希望这场选举能快点结束。”


    窗外的阳光正好, 已经是接近夏天的时候, 王尔德精心挑选的花卉在越来越高的气温中越发精神抖擞,朝天上的烈日展现出自己耀眼的色彩。季言秋拿起自己的茶杯, 对森鸥外每隔几天就要来自己家里抱怨的话发表了本次的评价:“你遇到的事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麻烦。说真的, 你真的没有得罪内阁里头的哪个人吗?”


    又或者说是哪些人——不然也不会接连不断的受到这么多针对。


    森鸥外露出苦笑:“我可没有机会得罪那群高贵的老爷们。再说,我又是哪里碍了他们的眼呢。”


    “这还不简单?”在法国目睹了好几场政治大戏的季言秋托着自己的下巴, 很平淡地点出了关键, “估计是他们还不够信任你——森先生,你的社交手段还不够呀。”


    森鸥外是横滨异能实验室事件的第一发现者加后续处理主力, 但他目前并没有明确地加入某个政党……这可让那帮心虚的老头子不放心。既然这样,还是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森鸥外摊了摊手, 若有所指,“原先还没到站队的时候呢。”


    他还在按照惯例摇摆中, 结果季言秋就直接丢下了一枚炸弹把他炸上了明面……当然,他不会那么没有情商地直接说出来的。


    季言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短暂的心虚了一下, 但很快又心安理得起来:“再撑一会就好了, 等你上台横滨市长, 他们也不敢继续在明面上对你动手,到时候就能轻松不少了。”


    森鸥外脸上的苦笑更苦涩了:“明面上不对付我,不还有一大堆手段等着我吗?”


    “少来,你有本事摆平的——就像是现在一样。”季言秋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白色人影,“话说,你的保镖先生真的不进来坐坐吗?”


    白发的剑士就像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雕像,安静地矗立在院子里头,好几次跟随着森鸥外来拜访的时候都不发一言,就连之前果戈里给花浇水时不小心把水管甩到了他的脚上也没有一丝反应。


    森鸥外也跟着看了过去,并不在意地说道:“不用理会,以他固执的性格,就算你把他拉进来那家伙也只会站着的……不过我倒是好奇,季先生的家里今天怎么这么空?”


    先不论喜欢待在书房里头的费奥多尔,就连每逢这个点都会在花园里头浇水的果戈里也不知所踪。


    提起这个,季言秋就万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们最近不知道去忙什么了……而且还神秘兮兮的,一点口风也不愿意透露给我。”


    不只是家里头的这几个,还有远在欧洲的朋友们也是这样,经常不见踪迹,一条消息要间隔许久才有回复。如果不是知道欧洲最近的异能者们因为巴黎事变都异常空闲,季言秋都要以为他们被遣派去原始森林进行任务了!


    森鸥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后,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我或许可以猜出是什么原因——要知道,夏天快要到来了。”


    夏天?季言秋愣了一下,一时之间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到墙上的挂历才恍然大悟。


    他差点忘记现在已经快要五月份了——而他的生日就在不久后。


    想通了一切后,家人与友人们那反常的反应也有了解释。季言秋喃喃道:“所以,他们是在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可这有必要吗?”


    他怎么记得去年的生日也没有这么隆重……至少王尔德没有提前两个星期就开始紧张兮兮地准备。


    森鸥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为什么会没有必要呢?”


    “因为这只是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季言秋歪了歪脑袋,声音中带着疑惑,“如果说是整岁生日的话我还可以理解,但二十四这个数字有什么深意吗?”


    他已经过了每一年生日都要隆重庆祝的年纪了。又或者说,因为长期呆在医院里头,他对生日的仪式感并不重,所以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对他这一次的生日这么看重。


    “为什么过生日要看是不是特殊的数字呢?如果过生日的那个人重要的话,每一岁的生日都是重要的。”


    不得不说,森鸥外在说这种话时听上去总是相当可信的,也难怪在每次面对面座谈会之后票选率会上涨这么多。黑发的和国青年侃侃而谈:“因为他们重视你,所以想要珍视你的每一次生日——而且,这应该是您公布真实生日之后的第一个生日会吧?”


    这也就代表着,这是他们头一次“真正”的为季言秋过生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极具纪念意义的一件事,就连森鸥外自己都在认真挑选着这次意义非凡的生日应该送出的礼物。


    最后,和国青年难得大胆的拍了拍东方人的肩膀,进行了最后一句总结:


    “季先生,还请您耐心等待一下……毕竟越是重视耗费的时间就越长,不是吗?不如先期待一下即将收到的惊喜吧。”


    ——————————


    生日礼物在人类的普世价值观中一般都可以诚实的反映出来一段感情的深浅,这也就意味着,那些精心准备的惊喜并不单单只是惊喜而已。


    ——还代表着许多向他涌来的爱。季言秋听着电话里头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有些走神的在心里这么想道。


    越是神秘、越是遮遮掩掩,礼物背后所蕴含的爱或许就越浓烈。季言秋头一回发现自己可能有回避型人格,面对着那些还没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已经可见端倪的爱意,竟然生出了几番惶恐的心情。


    不是为了庆祝圣诞而交换的礼物,也不是新年时交换福气而赠送的伴手礼,而是完完全全的、赠送给名为“季言秋”的个体的礼物。


    这一天所有的惊喜都是为了他而诞生的,而不是因为某个所有人都会庆祝的节日——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心跳加速。


    “言秋,你来选,你想要在谁的庄园举办生日会?”


    就在他走神之时,电话里头的争论声忽然消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简.奥斯汀相当有气势的一句问话。季言秋匆匆回过神来,带着点心虚开口:“抱歉,你们刚刚说的什么?”


    “我们在讨论你今年的生日会要在谁的庄园举办。”维克多.雨果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并且趁机开始了热情推销,“来我的庄园吧,位于人造的湖心岛之上,一整片湖泊都是庄园的范畴。”


    由于东方人过于宽阔的社交圈,光是横滨的那栋小洋楼根本没有办法容纳所有来参加生日会的人,因此要另选一个地点才行。于是,拥有庄园的几位异能者便心照不宣地拨通了电话,前来推销自己。


    “人工湖又有什么值得玩乐的呢?那还不如来我的庄园,后山种满了言秋你喜欢的郁金香,上面还放养着好几只小鹿,性格都很温顺。”安妮.勃朗特语气温和地开口,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礼貌。


    “我的庄园也有,而且还有成片的葡萄架,到时候一起去摘葡萄多好?”狄更斯毫不示弱地开口。


    “葡萄架?谁稀罕?”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乡村里的贵族小姐不屑的开口,随即清了清嗓子,“奥斯汀家族在格拉斯哥的庄园面积可是以上这几位的好几倍不止,无论是葡萄酒庄还是花田都应有尽有,旁边就是天然湖泊。言秋,到时候我们可以顺着河道划船,森林里头有很多对人类友好的动物。”


    “那种乡下地方?你也不看看那差劲的基础设施。”维克多.雨果冷笑一声后说道。


    简.奥斯汀瞬间炸毛,就算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她身上层层飙升的气势:“你敢说你的庄园不在郊区?最起码我在那个庄园住了很久,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在你那个庄园住过几回啊?巴黎公社最长加班纪录的持有者维克多.雨果先生?”


    “咳,我们都冷静一点。”安妮.勃朗特恰到好处地站出来叫停了刚刚起步的又一场争论,把问题又抛给了东方人,“这毕竟是言秋的生日宴,还是让言秋自己来决定吧——言秋,你想在谁的庄园?”


    电话里忽然安静下来,就像是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着东方人的回答。季言秋眼神飘忽不定,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正在安静看书、但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金发男人,心一横,还是说了出来:“抱歉……我已经定好要在王尔德庄园举办生日会了,奥斯卡对这次生日会的地点很在意。”


    已经不是单纯的在意了,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执念,近几天以来总是若有若无的暗示着这一点。


    听到这个答案,王尔德终于放心地将余光收了回来,要不是嘴角在控制不住的上扬,或许真的会误认为他在认真看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最后是简.奥斯汀幽幽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王尔德,还真是狡猾啊。


    虽说参与了生日会地点竞争的友人们心有不甘,但毕竟是寿星自己选择的,最终也还是毫无阻碍的认同了这个地点:没办法,如果说位于伦敦郊区的王尔德庄园还有些不合适的话,处于爱尔兰、拥有一整片森林的旧王尔德庄园就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缺点了。


    站在那似曾相识的大门前,季言秋有些恍惚,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先前在异能武器的影响下做的那场梦。


    还真的和梦中的王尔德庄园一模一样啊……


    王尔德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用手背轻轻的碰了碰他的手背,将爱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之前我在梦里见过这里。”东方人将头转过去,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头流淌着明媚的笑意。


    “梦里?”王尔德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那个梦里都有什么?”


    “嗯……”这个问题问的好。季言秋沉吟片刻,思考了一下以什么样的说法说出来才不会让醋坛子转生的王尔德老爷吃自己的醋。


    过了许久,他只能含糊不清的说道:“梦到你了。”


    王尔德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但还是要佯装矜持地说道:“是吗?说不定这场梦是预言梦呢。”


    季言秋目光游离一瞬:“唔……也许吧。”


    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王尔德也是王尔德,他这么说没有一点问题。


    位于爱尔兰的王尔德庄园远比在伦敦郊区的那座大上不少,主建筑的后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泊,水面上有几只洁白的天鹅晃悠悠地游过,每一只都油光水滑,看上去就被养得很好。


    果戈里看见那几只天鹅,顿时摩拳擦掌起来,身周洋溢着要干坏事的前奏。费奥多尔瞥了他一眼,熟练的开始打小报告:“爸爸,尼古莱好像很想和天鹅玩。”


    在东方人将目光放过来的那一刻,白发少年顿时老实地将手背在了身后,故作乖巧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爸爸,狄更斯什么时候过来?”


    “他已经在屋子里面了,你可以过去找他。”季言秋很大发慈悲地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让果戈里成功糊弄过去。


    “那太好了——费佳,走吧。”


    还没等费奥多尔说话,他就直接将身后的斗篷扬起,带着费奥多尔消失在了原地。季言秋很是无奈地摇摇头,右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孩子们走了也好,至少不会打扰我们约会了,不是吗?”金发男人微微侧过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


    季言秋忍俊不禁,手指微动与他十指相扣,干脆朝着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距离宾客来齐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尚且还有空闲能在这里逛一逛。说是约会,好像也没什么错。


    异能者的记忆比普通人要好上一些,因此,尽管王尔德很早就搬离了这座庄园,但在看到那些熟悉的景物之时,他还是能清楚的说出自己童年时的回忆。两个人就这么沿着湖边慢慢地走,湖面波光粼粼,阳光在上面跳跃,而从上面游过的天鹅成为了阳光的收藏者,将它们尽数隐藏于羽毛之下。


    季言秋望着水面,忽然语出惊人的说道:“奥斯卡,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适合求婚?”


    “咳咳……咳……什么?”王尔德措不及防听到了“求婚”这个词,一口气直接哽在了喉咙里,让他狼狈地咳嗽起来。末了,他还要欲盖弥彰般说道,“哦,也许吧,我是说,确实挺合适的。”


    季言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善心大发”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目光一转,指向了不远处小码头上的几道身影:“那是维克多他们吗?”


    王尔德依旧处于心律不齐的状态,心不在焉的也看了过去:“好像确实是他们……你要过去吗?”


    这实在是个完全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季言秋哭笑不得地扯了扯他的手:“把客人晾在一边可不是个好习惯——奥斯卡,回神。”


    金发男人隐藏在发丝之下的耳根通红一片,竭力控制才没让这片红色蔓延到脸上来。他们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来到了码头,几个法国人明显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发出了调侃的笑声。


    “刚刚那个画面应该被摄像机记录下来。”维克多.雨果用手指比了个取相框的形状,“真的很像是某部爱情电影里面的片段——不过,夏尔,你忘记把孩子的眼睛蒙上了。”


    波德莱尔淡淡地看了一眼他:“我不提倡过度保护,这只是牵手。”


    “但凭刚刚那个氛围,他们下一秒就亲上我也毫不意外。”维克多.雨果朝着两人挤眉弄眼,得到了东方人礼貌性的假笑。


    “你这才是不应该给小孩子听的内容。”站在旁边的兰波双手环胸,凉凉地说道。


    季言秋直接将维克多.雨果无视,向着一直注视着他的红发孩子伸出了手,就像是还在巴黎时那样:“中也,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小小的孩子就迫不及待的朝他跑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季言秋揉了揉那颗红色的脑袋,对这个过于热烈的打招呼方式感到了几分无奈:“中也,你会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小半年没见了。”


    而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分别了一个月。


    “可是我感觉已经很久没见你了。”中原中也闷闷地说道,紧接着从东方人的怀里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金发男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言秋的朋友吗?”


    他看到的绘本里还没有涉及到爱情的部分,因此也并不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孩子天真的话语响起之后,周围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不,不是朋友……”


    王尔德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孩子解释,就听到东方人温和地接过了话:


    “他是我的未婚夫。”


    王尔德愣愣地将头转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东方人笑意盈盈,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正式成为我的丈夫。”


    心跳声震如擂鼓,阳光洒在身上,莫名有些炽热。金发男人喉结滚动,左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口袋。


    ——那里很微妙的,有一个不起眼的正方形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