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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chapter 85 想你再亲我一会……


    温泉酒店的一夜,过得极其荒唐。


    秦咿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心跳始终被梁柯也掌控,时快时慢,频率跌宕。她眼角反复湿润,有些想哭,梁柯也偏挑在这时低头吻过来,将她的呼吸拦腰斩断。


    为了获得更多的氧气,秦咿下意识地张开唇齿,却被入侵得更加过分,唇瓣摩擦出细微的声音,暧昧得不行。


    明明是很柔软的大床,地上还铺了毯子,却被梁柯也的动作搞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听着都脸红。


    那会儿,秦咿的额头被汗水沁湿,手心也出了汗,她连抱住他肩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用脸颊去蹭着梁柯也的脖颈,又乖又亲昵,像个小动物。


    她模模糊糊地说:“好累啊……”


    梁柯也食髓知味,单手抵着秦咿的腰,更加用力地将她压向自己,半是诱惑,半是胁迫:“宝宝,我很想你,再陪陪我。”


    他落在那个“想”字上的话音并不重,甚至刻意放轻了几分,却叫秦咿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如同湖面上震起来的涟漪。


    那么漫长的六年,看不到尽头似的,怎么会不想念呢,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啊。


    一念至此,她再也讲不出拒绝他的话,舍不得。


    秦咿背后垫着枕头和绵软的毛毯,将上身微微抬高,形成一个适合接吻的角度。她在一种凌乱的逼人出汗的氛围里,勉强撑起身形,主动凑过去亲了亲梁柯也的唇,手也抬起来,指腹压在他胸口那儿,摸到皮肤下的心跳。


    一下一下,滴滴答答,如同他给予她的那种动作,十分好美,也叫人迷醉。


    秦咿觉得情绪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托举了起来,悬得又轻又高,她恍惚着,忍不住小声说:“那就再陪你一会儿……”


    她没想到,这个“一会儿”,居然硬是被拖延成一种“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的……


    快天亮时,秦咿隐约感觉到她被捞起来,带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水淋在她身上,从腰到腿那儿又烫又麻,好像要烧起来,滋味难捱。


    淋浴间并不狭窄,梁柯也却要秦咿和他紧贴着。她有些站不稳,手臂攀着梁柯也的肩膀,摸索着在他脖子上咬了下,抱怨说:“你有点过份。”


    两个人都浸在水汽里,通身湿润,梁柯也将垂落的黑发全部推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形状漂亮的鼻梁。他眼眸很深,肤色冷白,两相矛盾下显出一种成年男人少有的清绝气息,十分干净。


    秦咿很喜欢他此刻的模样,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一点,嘴唇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耳垂,动作像羽毛。


    软得要命,也勾人得要命。


    梁柯也呼吸一顿,掐她腰的那个动作有些收不住力,指腹在秦咿缎子似的皮肤上留了印子,颜色鲜明。


    气氛似乎静了会儿,过了两三秒,梁柯也很低地说:“那你别乱动。”


    秦咿闭着眼睛,要睡不睡的,忽然模模糊糊地说,“还是有点涨……”


    透过淋浴的水声,梁柯也听见那点儿话音,忍不住轻笑,手指慢慢移动,在秦咿肚子那儿停了停,视线也随之落过去,低声:“是这里么,不舒服?”


    就算已经很亲密了,秦咿也难免害羞,淋浴间里又没有衣服,简直挡无可挡。


    她牙齿轻轻咬唇,小口呼吸了下,说:“你别问……”


    有点娇,还有点可爱,特别招人疼。


    梁柯也低笑着,故意说:“待会儿帮你涂药。”


    秦咿眼睛睁开,定定地瞅着他,半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赌气地说:“不要。”


    “只涂药,”梁柯也还是笑,神色温柔得有点过,“不做别的。”


    都——


    那么多——


    次了……


    他还想做什么!


    秦咿耳朵滚烫,想咬他,顿了下,又觉得舍不得,最后只是闭上眼睛不看他,就好像这是她能给出的唯一惩罚


    堆积在梁柯也心里的那股温柔的情绪更重了些,他低头靠过来,吻与气息一并落在秦咿唇上,缠绵得近乎磨人。


    花洒水流不断,热气蒸腾,两人皮肤都湿,也都烫。秦咿被吻得微微发抖,发麻的感觉从她心尖儿一路流向脊椎,半边身体都提不起力气。


    辗转的间隙里,梁柯也稍稍退开过一次,容她换气。


    秦咿睫毛轻颤,声音又小又粘地叫了他一声:“梁柯也……”


    梁柯也单手箍在秦咿后颈那儿,轻轻捏了她一下,安抚地说:“现在出去么,还是再让我亲一会儿?”


    秦咿呼吸有点不稳,心跳也时快时慢地应不上拍,她想说什么,又顿住,眼眸湿漉漉地瞅着他。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模糊地发出一声:“你亲。”


    想你再亲我一会儿……


    梁柯也笑意更重,箍着秦咿的后脑重新压过来。


    直到周身都被水汽彻底泡透,淋浴间的门才从里头被人推开,水汽和热气大团大团地冒出来,潮湿而暧昧。


    秦咿没穿浴袍,整个人裹在一条大浴巾里,被梁柯也放在床上。他哄她盖好被子,先别睡,转身去浴室找到一条新毛巾,还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


    湿透的长发打理起来很耗时,有时候秦咿自己都觉得不耐烦,恨不得一剪子剪断。梁柯也却十分细致,一点点地帮她擦到半干,再用吹风机吹透,防止她感冒或偏头疼。


    做完这些,梁柯也拿杯子接了小半杯温开水,动作很轻地抵在秦咿唇边,要她喝一点,不然,一觉醒来容易喉咙痛。


    秦咿困得厉害,不愿意好好配合,只喝了一点点,就摇头说不要。


    梁柯也叹了声:“不要不要,一直不要。刚刚嫌太涨,说不要了,现在又……”


    秦咿听得面红耳赤,又不知该怎么拦他,脑袋一热,索性搂着梁柯也的脖子,抵着他亲了口,用黏人的纠缠吞没所有声音。


    折腾到秦咿彻底睡着时,已经是天光大亮,梁柯也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打了个电话到前台,将两人的衣服送去清洗烘干。空调调整到适宜的温度后,窗帘和主灯都关闭,让卧室变得静谧又舒服。


    处理完琐事,梁柯也躺回到秦咿身边,连人带被子一并捞进怀里抱着。


    他睡不着,半靠在床头那儿,垂着眼眸去看秦咿,时不时地摸一下她的头发和脸颊,动作很轻,眼神里全是失而复得的那种珍惜感,深刻得叫人心口发热。


    那会儿,草木的气息都被揉碎了,散在天光里,梁柯也眼底的深情也是,无人窥见,却又清晰存在。


    就像他爱她,始终是明确的,坚定的,闪闪发亮。


    时间过去一些,秦咿好像开始做梦,又像是感知到什么,陷入一种不太安稳的状态。梁柯也侧着身,观察着秦咿的每一分神色,只要她皱眉,发出微弱的鼻音,他就低过去亲一下她的脸颊或额头。


    这动作反复多次,柔软的情愫逐渐抚平秦咿的忐忑。她就像一只被迫离巢的小鸟,独自穿行过风雨,也看过万家灯火。千山万水走尽,终于在梁柯也怀里找到可供栖落的港,也终于收到那份命定的礼物。


    这一觉没能睡太久,大概下午的时候,秦咿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屏幕光也闪烁得厉害。她拉高被子,把脑袋往底下埋,不想睁眼,熬了几秒,来电终于自动切断,紧接着,又再次打进来。


    嗡嗡声实在烦人,秦咿伸手在枕边摸索了下,碰到只手机,她看都没看,直接拿过来贴在耳边。


    “亲爱的梁老师,你他妈移民去月球了?电话打了八百个,死活不接!”


    好暴躁的声音。


    听着有点像——


    庄竞扬?


    秦咿吓了一跳,睡意跑得精光,睁开眼睛看到屏幕上的确是庄竞扬的名字,同时,也发现她拿的是梁柯也的手机。而机主本人哪都没去,就在她身边,靠着床头。


    见她视线偏过来,梁柯也还对她笑,指腹贴着秦咿的脸颊,松散地揉了她一下。


    房间很静,庄竞扬的嗓音清晰,震动声更清晰,他不可能听不见。


    秦咿眼神飘到梁柯也那儿,同他对视了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什么,硬着头皮对着手机讲:“庄老师,你好,我是秦咿。”


    庄竞扬像是噎了下,好天半没出声。


    屏幕上,通话计时一分一秒地过,秦咿觉得手机发烫,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往梁柯也那儿看了眼。


    梁柯也一直在看她,接触到秦咿的视线,居然贴过来要亲她。秦咿睁大眼睛,生怕被那头的人听到,连忙侧身躲了下。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过后,搞不清是庄竞扬主动挂的,还是秦咿不小心碰到,总之,来电就那么断了。


    通话结束后,不知怎么回事,屏幕并没自动锁定,而是跳到了主页面那儿,各类软件清新排列。秦咿迷迷糊糊的,手指无意中落上去,半熄灭的屏幕又亮起来。


    受她的动作,备忘录弹出,停在上次编辑的那个页面。


    秦咿下意识地瞄了眼,下秒,目光和呼吸同时顿住。


    第86章 chapter 86(小修) 【成为……


    那会儿,世界仿佛浸在温水里,一寸一寸下沉,寂静无声。


    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得缓慢,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堆积在墙角,像玻璃花瓶的碎片。


    秦咿眼睛眨了下,又一下,喉咙无意识地抽紧,呼吸也屏住。手机的屏幕光有些暗了,她手指挪过去,碰了碰。


    下秒,光亮和备忘录中的一行行文字同时落入秦咿的视线。


    长长的,足有数百条。


    梁柯也注意到秦咿的神色变化,也注意到手机上的东西,却并未阻拦,安静的,任由她看下去。


    【她喜欢有芋泥的黑糖牛乳茶】


    【她来找我比三公骰,还要带我走。】


    【今天,她不肯接我的视讯邀请,但是,有发语音给我,对我说,梁柯也,你好好养伤,不要生气。生什么气啊生气,对她哪来的脾气。】


    【她发动态说,拒绝不了小狗。】


    【她说不喜欢我疼。】


    ……


    【接吻之后,一起听的第一首歌是《三吋日光》】


    【她拍了野花的照片发给我。】


    【她在乱嚼舌头的人面前维护我,她在保护我。】


    【她说回了竺州,要为我画一幅画。】


    ……


    【她关注了我微博,“果粒巡游”,以为我不知道,呵。】


    【Lotus&Quietness|L&Q。我和你。】


    【她说,梁柯也,糟糕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说,梁柯也,我有为你逃婚的勇气。】


    【买花环,编辫子,牵牵手,一辈子——当地的方言童谣,她没听懂,但我懂——我懂就够了。】


    【她说,梁柯也,我愿意的——我曹,我心脏差点跳出来!】


    ……


    【通话时长03:47:17】


    【她说,烟花留给别人去看,你只看我的眼睛,好不好?】


    【她说,我想你陪我。】


    ……


    【分手了。】


    ……


    【第一百七十三天,梦到她,她说想我。骗我,又骗我,总是骗我。】


    ……


    【第三百八十五天,看了她的微博,她在画我,我认得出来。】


    ……


    【她说,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想他,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他。】


    【我听见她说喜欢我了。】


    ……


    【成为更好的梁柯也,然后,回到她身边。】


    ……


    桩桩件件。


    就算分手了,梁柯也的备忘录里依然留存着她的喜好,她说过的话,甚至,做过的一些小事。


    过去的六年里,他一直留着。


    秦咿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一瞬间的感受,只觉得卧室里好像有一种情绪在,很浓,也很静,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怔怔地看着手机,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看清,也都记在心里,长久的凝视让她眼眶发酸,鼻尖发酸,莫名想哭。


    静谧持续了会儿,秦咿从恍惚的状态里找回一点思绪,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该怎么说呢——


    秦咿知道梁柯也是喜欢她的,一直都知道。但是,这一刻,秦咿忽然意识到,她所了解的“喜欢”和梁柯也真正给她的,并不在相同的程度里。


    梁柯也给她的爱,始终比她以为的要多一点儿。


    所谓的“一点儿”,不是初秋时悬在屋檐下的雨珠,也不是甜品上的果酱樱桃,要多少有多少,可尽情慷慨,而是坠入海洋里,又被浪潮裹挟上岸,叫松脂包裹成琥珀的一颗星。


    千千万万年,无尽岁月间,只有一颗,唯独那一颗,琥珀星辰。


    梁柯也从自己心口上取下来,放在她掌心里,叫她收下。


    世界那么大,人群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她和梁柯也不是没有走散过。无论这条路多么坎坷崎岖,这颗“琥珀星辰”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手心。


    始终在她这儿,是她的,属于她。


    屏幕久未触碰,自动锁定,镜面的反光里映出秦咿此刻的模样,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小声叫他:“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声,额头低下来,与她互相抵着。


    秦咿垂着眼,指腹在他手腕内侧划了下,声音更低地说:“你冤枉我。”


    梁柯也不太懂,却很温柔地看着她,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可能是刚睡醒,秦咿控制不住地犯懒,她偏过头,下巴搭在梁柯也肩膀那儿,“我是真的想你,梦里梦外都在想你,没有骗人。”


    顿了顿,她声音小小的,“你在备忘录那样子写,有点冤枉我。”


    卧室里静谧又暖和,空气中飘散着秦咿头发上的香味,同梁柯也的气息融在一起,加剧了那种密不可分的感觉,很黏人,也很美好,像一场梦。


    梁柯也轻笑了下,将秦咿裹在被子里,带到自己腿上坐着。


    秦咿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特别配合。


    庄竞扬打来电话之前,梁柯也洗过一次澡,这会儿头发还没干透,他呼吸薄薄的,喉结清晰,身上有好闻的淡香气,洁净得像一段白色月光。


    “说你骗人,是我做得不对,”梁柯也低着眼睛看过来,声音听上去很哄,还有种迷人的真挚,“我道歉。”


    秦咿没说话,手臂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搂着梁柯也的脖子,将他抱紧,动作和姿态都很亲昵,特别粘他的那种感觉。


    梁柯也心跳发软,吻一下秦咿的头发,又说:“是我冤枉你,很恶劣,不开心的话,你可以冲我发脾气。”


    秦咿还拿着他的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拨着机身侧边的静音键,“不会对你发脾气的,我舍不得。”


    梁柯也轻笑,指腹在秦咿耳后那儿蹭了下,又沿着脊背慢慢滑下去,落在她腰上,要她贴他更近一点儿,然后说:“对我这么好啊?”


    “是你先对我好的——”秦咿哽咽了下,鼻音很重,故意说,“备忘录里的那些就是证据,你别想赖……”


    秦咿低着眼睛,过了会儿,又小声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记录呢?”


    梁柯也轻笑了声,风轻云淡的,就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是他应该做的,没必要讲什么原因。


    但他还是解释了:“宝宝,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从小到大,有过数不清的委屈,就想记录下与你有关的一切事,你的一切好,然后,对你更好一点。”


    可是,可是。


    梁柯也承受的委屈,明明不比她少。


    他却从未计较过,一直坦荡,一直赤诚,即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在坚持,给她最好的,最宝贵的。


    秦咿眼眶渐红,情绪也重,她睫毛垂下去,眨了眨,过了会儿又抬起来,去看他。


    那会儿,也不知是房间里的光线太暗,还是她目光里的感情太鲜明,显得漂亮又浓烈,她说:“别只想着我对我好,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梁柯也,你要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梁柯也只是笑,不做声,干干净净的眉眼,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秦咿想起什么,神色认真起来,“梁家那边,真的不再和你联系了吗?他们会不会……”


    “我妈妈有了新的孩子,很漂亮的小女孩,哪哪都比我好,培养‘新作品’比和我纠缠更有意思。”梁柯也歪了歪头,语气里透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而且,我已经签了放弃遗产继承的声明书,什么都不要,她没必要再来找我麻烦。”


    哪有这样子的,养小孩像买玩具,不合心意了就丢掉……


    秦咿觉得疼,正要说什么,梁柯也握着她的手,抢先一步说:“就算离开梁家,我依然能够赚到好多钱的,也能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吃苦。”


    好像怕她不信,他声音低了些:“宝宝,相信我。”


    秦咿觉得眼泪有点管不住,又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只能将脸颊往他衣服里藏。


    梁柯也捏着她的下巴,不叫她躲,很温柔地在她唇上亲了下,哑声哄她:“嫁给我,好不好?”


    他这样子,秦咿完全招架不住,一面心疼他,一面又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心跳软得不成形状。


    她腰腹那儿感受到他掌心温度,同时,耳边听到他在说——


    “想娶你,想一起生活,想给你最好的,想……”


    话没说完,不等秦咿反应,她的下颌已经被抬起来。唇被贴着,也被分开,细细密密的亲吻由外至内,叫呼吸都热起来。


    秦咿腰背软得不行,梁柯也单手撑着她,叫她身心都溺在其中,好像除了和他接吻这件事,再没什么重要的。


    不知什么时候,裹在秦咿身上的被子散了,露出底下的皮肤,她肩背有点软,没什么力气,不得不抬高手臂攀着梁柯也的脖颈,软软贴着他。


    梁柯也呼吸有点重,贴在她耳边哑声问:“可以吗?”


    他太贪,给她休息的时间好像太少……


    秦咿脸红,也烫,悄悄瞥了下床头柜子上的包装盒。


    还有——


    大概三个。


    她咬一咬唇,用气音应了句:“你想的话,可以的。”


    梁柯也想到什么,往下看了眼,眼眸又抬起来,问她:“还涨吗?”


    说这话时,他额前黑发微乱,脖颈汗湿,喉结形状清晰得显出几分与氛围不符的禁欲感。秦咿很喜欢梁柯也此刻的模样,有一点情动,有一点欲,还有隐忍与温和。


    她知道,只要她说不舒服,他一定会停下来,再难受也不动她。


    这是梁柯也的底线——不能让她吃苦,什么样的苦都不行。


    秦咿目光闪了下,想说什么,又忍住,好一会儿,她没什么力气地说:“剩下的那些,你别都用完,我就不会……”


    梁柯也一顿,歪头朝柜子上看了眼。


    之后,四周莫名静了两三秒,气氛也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


    不等秦咿搞清楚状况,她腰那儿忽然被梁柯也单手扣紧,整个人也被更加用力地向他压过去,与他贴着。


    “宝宝,”他亲一下她的脸颊,声音很低,情绪也很浓,“我有点受不住你这样……”


    太喜欢了,没法形容的喜欢,觉得她一颦一笑都是诱惑。


    话音落下的一瞬,秦咿感受到埋在被子底下的梁柯也的手,她脊背紧绷了下,顿了顿,又放松下来,睫毛轻颤着任由对面的人为所欲为。


    她越是乖巧,梁柯也眸光越深,正要贴过去再亲她一会儿,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忽然震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秦咿似乎被吓到,肩膀一抖,眼睛里浮了些水汽。她从被子底下抓着梁柯也的手腕,晃了晃,小声提醒:“先接电话。”


    梁柯也皱了下眉,有点烦,一手与秦咿握着,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直接挂断。他正要将屏幕反扣在一旁的柜子上,震动声再次响起。


    “庄竞扬”三个字疯狂在闪。


    最喜欢的人就在怀里,气氛也好,偏偏……


    秦咿看他一眼,笑了下,捞起被子将自己裹紧,手指伸到梁柯也手心里,拿走手机,滑动接听后贴在他耳边。


    “说话……”她小声哄他。


    梁柯也被哄得稍稍气顺了些,就着秦咿动作,歪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是不是没别的事可做?”


    庄竞扬满肚子话被堵了下,索性破罐子破摔,“穿上衣服,来我公司开会!”


    梁柯也啧了声,情绪更烦,“没空,明天再说。”


    庄竞扬深呼吸了下,“梁老师,请你看看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距我上次打电话给你,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秦咿听见点话音,眼睛睁大。


    庄竞扬还在说:“已经三个半小时了,你有几颗肾,都是铁打的啊,能不能别那么禽兽……”


    梁柯也没什么反应,秦咿倒是脸色红透,手机在她手上拿着,她手指一抖,将通话挂断,屏幕也按灭。


    气氛重新安静下来,秦咿眨了下眼睛,嘀咕:“难怪庄竞扬黑粉多,他真的有点讨厌。”


    梁柯也视线低下来,看了秦咿一会儿,又笑起来:“别这么可爱啊。”-


    能让庄竞扬打这么多电话来,肯定不会是小事,秦咿和梁柯也退了房,开车回城。路上,秦咿收到助理小闵的消息,她又去看了下社交网络上的热搜榜,初步搞清了来龙去脉。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庄竞扬塌房了,以一种出人预料的方式。


    三天前一个ID为“阿沅本沅本本沅”的账号在微博发帖,声称她与当红明星庄竞扬有过一年多的秘密联系。


    当时庄竞扬尚未走红,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微博粉丝兑上水份都不到二十万。他随手开了个ins小号,不发东西,只浏览些新闻动态,那位女网友就是通过ins与庄竞扬认识的。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萍水相逢,通过私信聊上几句,相处融洽。


    那会儿,在圈子里,庄竞扬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像样的资源根本轮不到他,更别说挑三拣四。他拍过天雷滚滚的低成本古偶,也出过两首口水情歌,全部糊得悄无声息。


    事业不顺,庄竞扬状态萎靡,女网友大概察觉到什么,讲了好多小道理试图安慰他,言语细腻而真挚,非常暖心。


    两人没有交换过其他联系方式,只通过ins聊了将近一年,从最初的两三天上线打一声招呼,到一口气刷出上百条聊天记录,熟悉感与日俱增。


    在女网友的鼓励和陪伴下,庄竞扬写出了歌曲《阿沅》,通过音综一夜爆红,那之后,女网友却注销账号,消失了。


    没留下一句解释,也没有道别。


    人生漫长,相伴一程,再各自回归人海,似乎也不算遗憾。


    只不过,那位女网友在注销账号前,将所有聊天记录截图,打印成一张又一张照片,贴在了日记里,还在每张照片旁写下心情标注。


    十年过去,旧事再起,那个ID“阿沅本沅本本沅”的账号不仅将整本日记都po了出来,在个人主页连发五十条微博,还@庄竞扬本人——


    “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你,只不过好的暗恋者是不该随意打扰的,所以,我一直躲藏在屏幕后,小心翼翼地给你安慰。现在,我很想见你一面,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庄竞扬正当红,消息一出,立即爆成热搜第一,引发广泛猜测与争议。粉丝指责“阿沅本沅本本沅”散播谣言,博眼球,要求工作室采取法律行动,保护艺人的合法权益。


    截至目前为止,庄竞扬本人以及工作室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秦咿将爆料者的微博翻看了遍,仔仔细细的,越看越觉得日记上的字迹眼熟,叙事的语气也是,好像在哪见过。


    第87章 chapter 87 “梁柯也学过油……


    男明星私联素人女网友,是个相当敏感的话题,庄竞扬又处在最惹眼的位置上,万一被对家抓住苗头趁机造势,即便不能将他彻底封杀,扒下他一层光环所释放出的利益,也足够其他人喝一口肉汤。


    更何况,庄竞扬的第四张音乐专辑正在筹备,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商业巡演等着他。


    是非之地,利益之争,心慈手软的人做不了猎手,只能成为被分食的猎物。


    经纪人澜姐的意思是不作理会,就当那个“阿沅本沅本本沅”是个追星入魔的跳梁小丑。


    运营那边会做好舆情监控,同时,透点口风给粉丝后援会,让具有一定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大粉全部行动起来,带领小粉丝去各个营销号的评论区刷屏式辟谣,将事情圈定在“粉圈互撕”的范畴里。


    在路人看来,就是一场恶作剧式的笑话。


    这是艺人工作室进行危机公关的常规操作,出乎预料的是,庄竞扬拒绝了。


    不仅拒绝,他还要求修改新专辑的概念主题,从“量子纠缠”变更为“陪伴”。


    “量子纠缠”是指在量子力学中,几个粒子互相产生作用后,会形成一种整体性质,使各个粒子无法再被单独描述。


    选中这一概念作为新专的主题,是想向粉丝表明,庄竞扬从不是高高在上的,他与粉丝之间存在着深切的羁绊,依存共生。


    赚钱的同时又能“固粉”,不错的手段。


    但——


    艺人如何公关秦咿和梁柯也管不着,如果涉及到专辑概念的修改,他们两个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会议室里,窗明几净,空调徐徐运作。


    庄竞扬没做造型,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宽松薄软的白衬衫,像个刚出校门的英俊男大。


    他两手的袖口都卷到手肘那儿,露出一块爱彼腕表,皇家橡树系列,32颗切割钻石环绕表圈,表盘是带有小格纹装饰的烟熏蓝,很衬他象牙般瓷白的肤色。


    “意思是你不仅要修改主题,”澜姐是艺人经纪,也是工作室的半个合伙人,说话很直“还要把那个女网友请到新专辑的发布会现场,当众和她见面?”


    “她不是跳梁小丑,那段经历也不是臆想或造谣。”庄竞扬难得露出几分严肃,“她的确给过我很多安慰,《阿沅》的创作过程中有她的痕迹在。我一直想当面对她说声谢谢,可惜,她注销了账号,让我找不到人,这份人情一直亏欠到现在。”


    “人情债难道没有别的法子还,非要搬到台面上?”澜姐气得笑出来,“你和那个女生之间的聊天记录比我命都长,有心人随便截出几句有歧义的,造势、发酵、闹大,你怎么收场?万一那女生收了其他公司的钱,里应外合,配合炒作,要把你拉下来呢?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会闹得多难看!”


    庄竞扬皱眉,“别那么说她,她不是那种人!”


    澜姐翻了翻眼睛,“庄老师,你天真起来还挺可爱的!”


    庄竞扬难得固执,怎么劝都不听,执意要改主题改方案,澜姐恨不得抄起转椅砸他,一时间吵得有点收不住。


    梁柯也和庄竞扬关系很近,私交和商务都有牵扯,这些事也不涉及什么机密,没必要瞒他,他一直在场,秦咿也在。


    秦咿微微低头,还在看那个“阿沅本沅本本沅”的微博,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模模糊糊的。不等她想清楚,身侧忽然微微一热。


    会议室里没外人,梁柯也没那么多顾忌,俯身朝秦咿靠过来,轻声问:“会怕吗?”


    秦咿眼睛眨了眨,过了几秒才明白,有些好笑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看吵架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话说完,梁柯也依然看着她,目光很软,舍不得移开似的。


    秦咿有点脸红,她抿了抿唇,用手上的签字笔去碰梁柯也的下巴,没怎么用劲儿地将他的脸颊推转得侧过去,低声说:“转过去,别看我。”


    梁柯也保持着被推走的姿势,不太满意地说了句:“直接动手不行么,何必用笔。”


    另一边,助理小闵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睛睁大,好像有点震惊。她吞了下口水,手臂抵了抵身边的另一位同事,要她一起去看。


    两个小姑娘对视了眼,神色有点暧昧。


    会议结束时,外头下起了小雨,气候阴冷。庄竞扬到底压过澜姐一头,新专的概念主题将推翻重做,有违约的地方,艺人工作室会依照合同向合作方支付赔偿。


    梁柯也转了转手上那支理查米尔的钢笔,没做声。


    忙完工作,庄竞扬还不消停,招呼大家一块去他那儿烫火锅。这鬼天气,就该吃点热乎的暖暖胃。


    澜姐家里有对双胞胎女儿要照顾,没跟年轻人一块闹,先走了。


    庄竞扬一面叫助理去买食材和调料,一面招呼秦咿:“吃饭就要人多才热闹,秦老师也留下吧,一起啊!”


    秦咿跟庄竞扬没那么熟,又隔了层工作关系,她一顿,下意识地去看梁柯也。


    有人从旁边走过,梁柯也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手臂小心地护着她,低声问:“想去吗?”


    秦咿发现一旦看着梁柯也的眼睛,她就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好还是坏,晕晕乎乎地点头。


    “好。”


    庄竞扬名下房产不少,其中一处位于商圈,将近四百平方的平层,透过落地窗能俯瞰城市的中轴线,还有高耸的地标性建筑。


    吃饭的一共八个人,三位老板各带了一名助理,庄竞扬又叫来一位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化妆师,以及司机。


    人多,干活也利落,买来的食材大多数是半成品,很快处理好,没多会儿热气腾腾的火锅就烧了起来。


    秦咿坐在梁柯也身边,另一侧是她的助理小闵,名叫董家安的男生提了些饮料和啤酒过来,问大家想喝什么。


    梁柯也垂眸看过去,挑出两罐甜度没那么高的。他手指细长,带着窄款的素圈戒指,愈发显得指骨形状清晰精致,搭着罐装饮料的拉环,“咔”的一声拉开。


    第一罐放在秦咿面前,第二罐给了助理小闵。


    虽然秦咿告诉过小闵梁柯也是她初恋,但小闵对梁柯也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人是神曲《naranja》作曲者,也是音乐厂牌“KingK”的幕后老板。


    神秘、多金、五官出众,但态度难搞,不好接近——是众人对梁柯也的第一印象。


    那罐饮料落在小闵面前时,小姑娘简直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有些磕绊地说:“谢谢梁老师。”


    梁柯也的目光一直在秦咿那儿,没太注意小闵,随口应了句:“不客气。”


    小闵眨了下眼睛——


    这两人之间的那种气氛,明显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啊,难道复合了???


    递完饮料,梁柯也的手臂又落回去,很自然地搭在秦咿身后的椅背上。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朝她那边侧过去,他的心思和目光在哪儿,简直明显得过了头。


    在场的虽然都是年轻人,但各个精明利落,就算看出什么,也不会多嘴去问,最多悄悄对视一眼,暧昧一笑。


    病过一场后,梁柯也的口味清淡许多,调味过重的东西他不怎么吃得下。


    秦咿琢磨了下,挑了几样易消化的新鲜蔬菜,用清汤烫熟,也不沾酱料,微微吹凉后,放到梁柯也碗里。


    梁柯也注意到秦咿的动作,手指落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


    秦咿抬眸看他,小声说:“你吃一点,别空着肚子。”


    梁柯也没做声,眼睛里却逐渐浮起光亮,笑意温和。他拿起筷子,将秦咿给的东西慢慢吃掉,什么都没剩。


    庄竞扬拎着罐苏打水,远远看着两人的小动作,笑了声,“一桌子的辣椒都挡不住你俩那份甜,干脆腻死我吧!”


    不等秦咿反应,梁柯也先抬眸,冷冷朝庄竞扬睇去。


    秦咿在桌面下捏梁柯也的手心,很轻的一下,对他说:“没关系的。”


    梁柯也目光落回来,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不太喜欢别人拿你开玩笑。”


    秦咿咬了咬唇,心口一跳,指尖也有点热。


    梁柯也还在看她,眸光纯黑,忽然说:“不喜欢我这样吗?”


    粘人、占有欲强、近乎偏执。


    “没有,”秦咿立即说,顿了下,其他人各自吃喝说笑,没怎么注意这边,她又说,“喜欢你护着我。”


    他做任何事,她都喜欢。


    梁柯也黑发黑眸,气息清隽,闻言,他笑意深了些,还有股懒懒散散的劲儿,很招眼。一边笑着,他一边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似乎发了条消息出去。


    紧接着,秦咿这边轻轻一声提示音,她没多想,低头去看。


    梁柯也:【想亲你的那种感觉,有点不好忍。】


    秦咿脸颊热热的,喉咙也干,她连忙将手机锁屏,怕其他人看出太多,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手。路过被玻璃门隔开的半开放阳台时,秦咿停下来,透了口气。


    餐桌那边不知在聊些什么,声音有些吵,秦咿回头看了眼,余光瞄见庄竞扬朝这边走过来。


    他头发有些乱,衬衫也皱了,手上夹着根烟,朝秦咿晃了晃,“介意吗?”


    秦咿手指拂开被风吹散的碎发,摇摇头。


    打火机砂轮轻响,火光薄薄跃起,庄竞扬单手拢着,将烟点燃。


    雾气升腾的一瞬,秦咿听见他说——


    “梁柯也学过油画,在你们分手的那几年。”


    第88章 chapter 88 “你知道彩绘艺……


    可能是因为在抽烟,庄竞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含混,尾调压得很低。


    秦咿脑袋有些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机械地说了句:“什么?”


    庄竞扬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烟灰缸,搭在护栏的边角那儿,手伸过去弹了弹灰。


    楼层高,视角也好,半个城市似棋盘排列,斑斓灯火尽收眼底,璀璨而盛大。


    “有段时间梁柯也双耳听力都有问题,几乎是活在无声的世界里,”庄竞扬眯了下眼睛,烟气在唇边散着,显得他面目模糊,“这事儿你知道吧?”


    秦咿没做声,搭在围栏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


    庄竞扬将她的神色变化看进眼底,继续说:“那会儿,他写不出歌,也无法社交,心理医生建议他做点什么,长久的自我封闭是个很危险的习惯。”


    微风吹过皮肤,残留着雨水的气息,有些湿冷。


    “我真的担心过,怕他自暴自弃,就那么沉下去。”烟气始终在冒,缭绕在周围,庄竞扬看着外头的夜景,“也挺恨你的,我觉得你就是绑在梁柯也身上的一块石头,迟早把他拽进深渊。”


    “他明明是个好人……”


    秦咿点头,无意识地重复着,“他是很好的人,一直很好……”


    语气似乎比夜风还要温柔。


    庄竞扬接着说:“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房间里看见一幅画,画着竺州除夕夜的烟火,金湾大桥的轮廓依稀可见,画的落款处签着梁柯也的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失去听力的那段时间,梁柯也去巴黎上过油画课。为了尽快让自己从颓靡的状态中走出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他带着助听器去餐馆做兼职,还在街头做流浪画家,给路人画免费的画像。”


    “他说,就算一辈子听不见,他也不想腐烂在异国他乡,因为有人在等他回家。”


    秦咿半靠着护栏,始终没做声,像是沉浸到自己的情绪里。她眼睛缓慢地眨着,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细腻的质感。


    气氛静了会儿。


    “是我太狭隘了。”庄竞扬忽然说。


    他声音太轻,秦咿扭头看过去。


    “你并不是绑在梁柯也身上的负担,”庄竞扬对秦咿笑了下,淡淡的,“而是托举他一路上游的动力。”


    秦咿觉得喉咙有些涩,艰难吞咽了下。


    庄竞扬又说:“他一直想给你最好的,包括他这个人。”


    秦咿平静地听完,没露出太多表情,只说了句:“梁柯也一直是最好的。”


    梁柯也虽然留在房间里,注意力却在阳台这边,他见秦咿迟迟不回,索性起身走过来,自身后单手扣住秦咿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吃火锅出了汗,别吹风,”他说,“容易着凉。”


    两人的身高差有些明显,灯光落下来,梁柯也的影子几乎可以将秦咿整个包进去,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密不可分。


    熟悉的气息围拢过来,秦咿明明没喝酒,却觉得有些醉,仰头看他时眼眸里水汽沉浮,晶莹湿亮。


    这处阳台并不隐秘,多多少少的,房间里的人能看到一些,秦咿却不在乎,她转过身,搂着往梁柯也的脖子,往他怀里贴,试图听清他的心跳。


    “梁柯也。”她小声叫他。


    庄竞扬已经走了,周围很静,光很暗。


    梁柯也不理会其他人,垂眸看着秦咿,很轻地“嗯”了声。


    秦咿并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他名字好听,念起来有种心安的感觉,让她内心充盈又柔软。


    “梁柯也。”她靠在他怀里,抱着他,忍不住又叫了声。


    秦咿叫一声,梁柯也就应一下,轻轻软软,如同某种默契地配合,又像小孩子的游戏


    可能是吹了太久的风,秦咿脑袋不清醒,她想起些许往事,也想起梁柯也留在备忘录里的那条记录。


    【她说回了竺州,要为我画一幅画。】


    对啊,她还欠他一幅画-


    那晚,秦咿和梁柯也离开时,“火锅局”还没结束。见他们要走,其他人没多问,也没起哄,只是友好地告别。


    庄竞扬要控制体重,高热量的东西几乎不能吃,他咬着块鸡胸肉条,似乎想说什么,梁柯也抬眸,冷冷扫来一眼。


    庄竞扬同梁柯也对视了下,及时把话咽了回去。顿了顿,他又挑眉笑起来,神色暧昧。


    下过雨,外头有风,秦咿没穿外套,梁柯也将自己那件递过去。


    秦咿伸手要接,却听他说:“抬手。”


    当着众人的面,梁柯也将衣服套在秦咿身上,帮她穿好。之后,他垂眸看了看,注意到什么,俯身低下去帮秦咿扣外套的拉链,还用手指将窝在秦咿领口那儿的碎发勾出来,怕她觉得痒。


    这些事做完,他又来牵她的手,十指紧扣。整个过程里,两人没说一句话,甚至没什么目光上的交流,但是,小情侣间的腻歪劲儿浓得不行。


    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秦咿和梁柯也之间的那份爱,真挚又坦荡。


    直到两人开门出去,屋子里的人才开始说话。


    “我天,这感情也太好了吧,”化妆师感慨了句,“又般配又登对,我都没办法嫉妒,只能羡慕!”


    “你们注意到梁老师的眼神没,”名叫董家安的男生也说,“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秦老师,小心翼翼地护着,太宠了。”


    “好想谈恋爱啊,想谈这种长得好看还专一的!”


    “别提了,我遇见的都是长了副猪精模样,还惦记着脚踩两条船的,脑袋里除了开房睡觉,就没别的!”


    庄竞扬任由众人说笑了会儿,指尖点着桌面轻轻一敲,“行了,在我这儿八卦两句就得,到了外头,一个字都不许乱传。”-


    另一边。


    梁柯也本想带秦咿回春知街,秦咿却打开导航,输入了她工作室的地址。


    “在响水村时我说过的,回了竺州要为你画一幅画,”秦咿手指拽着外套的下摆,揉了揉,“说得出就要做得到,不能赖皮。”


    车内没开音乐和广播,气氛很静,能听见两人轻缓的呼吸。


    梁柯也偏头朝秦咿看过来,眼神说不清是模糊还是暧昧,手心搭在她发顶揉了揉,连动作里都带着哄人的意味。


    时近深夜,办公区空空荡荡。


    秦咿穿着梁柯也的衣服,牵着他的手,带他走上楼梯,绕过会客厅。输入密码后,打开门锁,进入绘画间。


    绘画间占据一整个楼层,极为宽敞,一扇扇玻璃窗蒙着水汽,幽静如古老的雨林。


    周围,各色画材颜料一应俱全,五米宽的巨大书墙直抵天花板,往里走,是隔断出来的浴室和私人休息室。


    有时候,为了保证状态,秦咿会在这里住下,直到作品完成。


    除了绘画用品,窗边还放置着一架旧钢琴。实木的外观以及柱脚,表面刻有洛可可式的的花纹图案,细小处嵌着黑蝶贝的装饰。白色琴键光泽莹润,像贴了瓷面,梁柯也侧身站在一旁,手指轻盈拂过,旋律悦耳。


    光晕薄薄铺展,落在他侧脸上,喉结的和鼻梁的形状十分清晰,像水墨描成的峰峦,一笔成形,无需修饰。


    秦咿再次想起理查兹评价滚石乐队创始人布莱恩琼斯的那句话——


    他是一只能演奏任何乐器的猫。


    外面雨声又起,淅淅沥沥的。


    秦咿脱掉外套,走过来,握住他搁在琴键上的手。


    梁柯也顺势捞住秦咿的腰,他背倚着钢琴,将她揽到身前,低头贴在她耳边说:“打算画什么样子的我?”


    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要不要衣服……


    秦咿的额头与他互相抵着,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眼睛半垂下来,轻声:“你知道彩绘艺术么,人体彩绘……”


    梁柯也微微一顿,用了两秒去感受她话里的意思,在第三秒将她揽得更紧。


    “你想画在哪里呢?”


    梁柯也抓着秦咿的手指,教她用指腹去碰自己凸起的喉结。


    轻如点水。


    “这里吗?”


    音落,片刻的停顿后,两人的手指纠缠着,继续往下,停在梁柯也的胸口那儿。他帮着她,挑开自己的衣扣,露出布料下冷白如瓷的皮肤。


    秦咿睫毛微微一颤,手指摸到了梁柯也的心跳。


    怦怦,怦怦。


    同时,她听见他低低沉沉的嗓音——


    “还是,画在这里?”


    那会儿,不知是哪处设备出了问题,绘画间里忽然热得厉害,又静又热,叫人心乱如麻。


    秦咿看着梁柯也的眼睛,无意识地吞咽了下,脑袋发晕。


    梁柯也同她对视着,目光纠缠如双蛇交尾,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带着她,再往下,一直到他腰带那儿。


    停在暧昧又危险的边沿。


    “或者,这里?”他问。


    仿佛星火燎原。


    秦咿脑袋里轰的一下。


    脊背阵阵发麻。


    她摸索着扣下开关,窗帘自动合拢,一扇扇玻璃窗变成被天鹅绒蒙住的珠宝盒子,不见光亮,隐秘而柔软。


    灯光变暗,两人呼吸却重,都有点喘。


    梁柯也故意用气音说:“你选啊——”


    “到底画在哪儿?”


    离得近,两人的鼻尖互相蹭到,似有若无的,偏偏都不主动去形成一个确切的吻。


    秦咿吞咽了下,喉咙干涩,也用气音回他——


    “这里。”


    她手指细白,指甲形状漂亮,涂着淡淡的桃花色。


    那点颜色停在梁柯也的腹肌处,挨近人鱼线,抵了抵。


    “我要这里。”她说。


    天光被窗帘挡住,透不进来,照明灯也被调得昏暗。


    梁柯也靠坐在书墙前的沙发里,为了方便秦咿做彩绘,除了一件白衬衫,他身上什么都没留,衣襟也肆意敞开。


    秦咿穿长裙,没带围裙,及腰的长发用簪子挽在脑后,额角处漏下几缕碎发,脖颈线条以及锁骨凹陷的痕迹清晰呈现。


    水溶性颜料取色之前要先蘸水,秦咿俯身,在梁柯也腰侧的皮肤上描画了几笔。


    “难受吗?”她抬眸看她。


    角度的关系,她的呼吸洒在梁柯也腰际那儿,一簇簇的热,叫人出汗。


    梁柯也闭了下眼睛,睫毛和喉结一并在颤,好似难耐。


    他低声:“你觉得呢?”


    没有衣服遮挡,他的一切变化都在她眼底。


    秦咿勾了勾唇,她明明都看见了,关于他的,手腕却端得沉稳,指尖画笔描出下一道颜色,温声说:“忍一忍呢。”


    梁柯也一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自然敞开,故意说:“我要是忍不住了呢……”


    说话时,枝叶细腻的水仙花彩绘已经在梁柯也的腰腹出显出轮廓,花瓣或粉或白,包裹着嫩黄的蕊,仿佛能叫人闻见香气。


    叶片之下,红白锦鲤穿花而来,红如血珀,白似净瓷,浓丽馥郁。


    整个画面,用了那句诗中的意境——


    “水仙欲上鲤鱼去”。


    颜色一点点铺陈,时间缓慢流逝。


    梁柯也借着灯光看向秦咿,她低垂的眸,如玉的皮肤,每一样都漂亮得惊人。


    他哑声:“这首诗写的是离别,含义不好。”


    他们说好的,不再有离别。


    画到某一处,秦咿不得不双膝跪着。她指尖蹭过梁柯也腿上的皮肤,抹掉外溢的颜料,同时,眼眸抬起来,用一种盛满温柔的目光去看他。


    “今晚,你想做‘水仙,”她歪了歪头,带一点笑,“还是‘鲤鱼’呢?”


    水仙,欲上,鲤鱼去……


    梁柯也眸光沉得厉害,气息看似平静,实际上,那点自制力还不如一道马奇诺防线有用。


    他微微撑起身形,两指擒住秦咿的下巴,“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秦咿,你想我做‘鲤鱼’吗?”


    秦咿咬着唇,余光瞄见彩绘之外的某一处,隆起得厉害,气势汹汹,她身上忽然有些懈劲儿,跪坐不住,摇晃了下。


    梁柯也顺势托住她的手肘,“要上来吗?”


    秦咿呼吸着,声音有点颤,“听庄竞扬说,你也学过油画的,要不要也来画一次?”


    梁柯也眸色更暗,“你想我画在哪儿呢?”


    “礼尚往来,”秦咿看着他,眸光一瞬不瞬,近乎虔诚,“我把我自己借给你。”


    “也送给你,都给你。”


    布艺沙发承着两个人的重量,却只有一处凹陷。


    梁柯也单手揽着秦咿的腰身,另一手摘掉她绾发的簪子,让她长发散下来,悬似飞瀑。他用发簪挑出些许颜料,然后,以指腹做笔,在秦咿锁骨那儿描画蝴蝶。


    振翅的蝶、合翼的蝶,一只,再一只。


    沿着她皮肤。


    往下。


    那会儿,灯光昏昏黄黄,而肤色雪白,彩绘极美。


    秦咿纤细的手臂似水仙的枝叶,她好像也真的成了一株“水仙”,乘在她的“鲤鱼”上,被流水裹挟,摇摇摆摆,跌跌宕宕。


    彩绘蝴蝶于梁柯也眼前飞舞不休,时上时下,他忍不住亲过去。


    秦咿浑身都烫,也麻,在出汗。


    她紧抓着梁柯也的肩膀,忍着零落的汗水,垂眸看进他眼睛里,低声问:“学油画的时候,累不累?”


    梁柯也捏了捏秦咿的后颈,要她低一点,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你学架子鼓的时候,觉得累吗?”


    秦咿眼底隐隐有泪,她摇头,“不累的,我很喜欢。”


    那是感情和羁绊,是深埋于心的念念不忘,怎么会累。


    所以啊,他们都是一样的。


    从未放下过彼此,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彼此。


    照明灯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摇晃得厉害,有些过。


    颜料盒不小心被打翻,画笔散落一地。


    凌乱的,浓郁的。


    还有,隐约的香气。


    来自被秦咿脱掉的那条长裙。


    秦咿挺直脊背,整个人像泡在晒饱了太阳的海水中,温热的、软的、血液沸腾。


    她贴着梁柯也的耳朵,小声说:“明天是周末,工作室的员工都双休,我多陪陪你。”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声,梁柯也理都不理,他由下自上,扣紧秦咿的腰,语气忽然重了些,像祈求:“宝宝,我不要听这个。”


    秦咿呼吸沉得不行,脑袋晕晕烫烫,她没法思考,依靠本能。


    “我爱你啊,”她说,“好喜欢你。”


    嗓音沙哑而温柔,缱绻无限,沉溺无限。


    梁柯也睫毛湿润了下,像是凝着汗,又像隐约的泪。


    回首这半生,他走过风雪,涉过长夜,有人太多人迷恋他,追求他,他统统不放在眼里。唯独秦咿,只有秦咿,随便说一句爱,就如水晶绝句轻叩他额头,叫他丢盔弃甲、无法自拔。


    可能是气氛太好,也可能是感情太浓,梁柯也忽然不太想告诉秦咿。


    谢如潇的刑期有变。


    他快出狱了。


    第89章 chapter 89 “再说一次,宝……


    天快亮时,窗外雨声又起,潮湿的气息四散氤氲。同时,绘画间里还有一种暧昧的让人脸红的味道,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多美好的事。


    秦咿脖颈汗湿,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骨骼软得几乎具不成形状。她裹着张毯子,软软靠在沙发里,胸口的蝴蝶彩绘随着呼吸的频率不停起伏,上头还有指腹揉压出的痕迹。


    朦胧间,秦咿听到几声脚步,梁柯也朝她走过来。她困得睁不开眼,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要他抱,毯子掉下沙发也不管,模样又乖又粘人,漂亮极了。


    梁柯也轻笑了下,抽了条浴巾披在秦咿身上,将粘在她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贴着她的嘴唇亲了会儿,才带她进浴室去洗澡。


    热水兜头浇淋,雾气胀满,秦咿本就酥软的骨骼更加使不出力气。梁柯也盯着她看了看,目光发现什么,抬手按住她颈侧的一枚牙印。


    “疼不疼?”他问。


    秦咿反应有点慢,想了想才说:“不疼,但是,有点酸”


    不等梁柯也做声,她又补了句,“不是脖子,是其他地方,酸……”


    梁柯也呼吸发紧,他张开手臂把人捞进怀里抱着,小声哄着:“跟我回家,我帮你涂药,好不好?”


    秦咿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工作室的,怎么上的车,再有意识时,她已经躺在一间卧室里。看结构,应该是春知街的房子,四周的布置却陌生。


    梁柯也发色深黑,残存着沐浴后的水汽,像泛着微光的黑玉石。


    “这儿是我家,”他解释着,“当了那么久邻居,你还没来做客过。”


    秦咿揉了揉眼睛,正要说话,目光忽然瞄到什么——


    挂在墙壁上的两幅油画,一幅画着竺州除夕夜的烟火,一幅是响水村绿色的麦田。


    梁柯也顺着秦咿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我做练习时随便画的,秦老师要点评一下吗?”


    没听到回答,梁柯也以为她困了,帮她盖好毯子,“你睡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想吃面条还是烤吐司?”


    秦咿还是不说话,却半坐起来,拉开梁柯也的手臂钻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动作中透出强烈的依恋感,像是不愿离巢的小鸟。


    梁柯也顿了顿,很快又明白什么,眼神变得很软,连人带毯子一块抱起来,抱进厨房,叫她坐在岛台上。


    窗外,天光大亮,鸟鸣清脆,是个好天气。


    梁柯也穿了件黑色衬衫,衣袖随意叠上去,露出一截肌肉匀称的小臂,以及线条修长的手指。他打开冰箱找食材,秦咿裹着毯子,半张脸都埋在里头,下巴贴着布料蹭了蹭,像一只打呵欠的小猫。


    她很困,想睡觉,又不想离开他,坐在这里使小脾气。吐司不吃,面条不吃,培根和煎蛋统统不吃,也不要喝牛奶。


    梁柯也叫她逗笑了,故意用湿漉漉的手指来捏她的脸,“真不好养,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吃什么?”


    秦咿双腿悬在半空,晃了晃,忽然说:“你不在的时候,没人宠我,我不敢让自己太难养,所以什么都吃,不挑食。”


    有人疼才会有小脾气,跌跌撞撞长大的孩子是从不任性的,也没有任性的余地。


    “懂事”这两个字,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是枷锁,是被生活抹掉了棱角后所呈现的样子。


    微波炉的电子音响了声,豆浆热好,梁柯也却没理会,转身走到秦咿身边,抬高她的下巴,深深吻过来。


    “故意说这些,”他压着她的唇,“是嫌我还不够心疼?”


    秦咿仰头配合他,这个角度,显得梁柯也愈发高大,身形挺拔得仿佛能撑起一整片天地,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亲吻叫人忘却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梁柯也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想起来。厨房里气氛安静,显得铃声格外突兀。


    秦咿吓了一跳,眼睛睁开,抬手推了推身前的人。


    她的唇还被他含着,说话时吐字模糊,“接电话。”


    梁柯也一手扣着秦咿的后颈不许她躲,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扬声器,放在一边。


    屏幕跳转到通话中的那个界面,秦咿隐约瞄到个姓名,不等她看清楚,梁柯也又贴着她亲过来,一下子深得有些过。


    秦咿险些喘息出声,她连忙后退,抬手捂住嘴巴,抬眼朝他瞪过去。


    梁柯也轻笑了声,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下。


    电话那端的人不明就里,十分忐忑,“我哪里做的不对么,老板,你为什么要笑啊?”


    梁柯也清了下嗓子,“没事,你继续。”


    通话大概进行了三四分钟,梁柯也一面听下属汇报,一面贴过来,时不时吻一下秦咿的唇。秦咿怕弄出声音,不敢乱动,被欺负了个彻底。


    打完电话,梁柯也开火烧水,煮了碗花生馅的小汤圆。秦咿看着梁柯也将汤圆盛进碗里,用小木勺舀起一个,吹凉,再递到她唇边,动作和神色都很细腻。


    秦咿眨了下眼睛,声音软软地叫她:“梁柯也。”


    抬眸的一瞬,梁柯也看见秦咿在笑,她笑得温柔又漂亮,叫他心口软了下。


    在他的目光下,秦咿探身过来,张嘴吃掉木勺里那颗已经晾凉的小汤圆,轻声说:“现在这样可真好啊,像做梦。”


    梁柯也没有立即作声,他将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抽了张厨用纸擦干手心里的水渍,问了句:“喜欢我吗?”


    “喜欢啊,”秦咿眼神亮晶晶的,“特别喜欢。”


    梁柯也单手托起秦咿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哑声:“再说一次,宝宝,说你喜欢我。”


    他实在太喜欢听了,听她说喜欢他。


    每听一次,就像在阳光最好的季节里骑车出游,小路两旁中满灼灼盛开的白玉兰,浪漫和美好都触手可及-


    好天气只维持到周末。


    港岛气象台挂出八号风球,受台风影响,竺州市暴雨不断,满城潮湿。


    顶着让人烦躁的坏天气,秦咿带团队和庄竞扬那边的人碰过几次面,大家坐下来,详细整理了一下新专的概念思路。


    经纪人澜姐态度坚决,否定了将那位女网友请到发布会现场的idea。澜姐觉得,能将几张聊天截图保存十年,还主动放到网络上曝光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么搞,热度是一时的,后患是无穷的。


    不过,为了安抚庄竞扬,澜姐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她让人与那位女网友取得联系,将她请到公司,单独与庄竞扬见了次面,以弥补当年那份未能认真告别的遗憾。


    见面的过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咿并不知情,只知道庄竞扬并没有因为这份“弥补”而获得任何快乐,看上去反而更消沉。


    庄竞扬不是一个放任坏情绪肆虐的人,夜里十点,他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夜店包场,叫了一堆朋友来玩,大大小小的艺人、设计师、名媛公子,星光满室。


    各色豪车将窄路堵得水泄不通,车标雪亮晃眼,保安紧张兮兮地到处拉警戒线,以防这些金贵物件被刮了蹭了。七八个黑衣保镖守在夜店入口处,未经邀请一律不得入内,防止混进来粉丝或偷拍的狗仔。


    梁柯也也在邀请之列,他和庄竞扬有不少共友,这些人早就听说傲慢难搞的梁家小公子交了女朋友,却一直没见过,都想借这个机会瞧一瞧是何方神圣。


    秦咿穿一条抹胸款的小裙子,裙摆下小腿光洁,手腕上叠戴几枚细银镯,妆容清透自然。她被梁柯也牵着手,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舞池里电音震耳,厚重的红蓝光效扫射全场,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面孔,满室浮华,纸醉金迷。


    有人跟秦咿合作过,认出她,又看到她和梁柯也十指紧扣的样子,惊讶地说:“我天,你们两个居然是一对儿,圈子真小啊!”


    秦咿礼貌地笑了下,眉眼亮晶晶的,很漂亮。梁柯也没有太多表情,手却搭在秦咿的腰那儿,把她揽到身边往怀里藏,护得不行。


    见状,有人笑着调侃了句:“这腻歪劲儿,还在热恋期吧,应该没谈多久?”


    梁柯也扫去一眼,目光冷冷淡淡,没做声。


    庄竞扬坐在沙发里,舌尖含着块碎冰,随口解释了句:“他俩是初恋,在一起好多年了。”


    “初恋”这个词放在这群二世祖身上,简直比“处男”还新鲜。


    那人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庄竞扬忽然没了耐心,长腿一伸,朝对方踹过去,“滚滚滚,别人的事儿你少打听!”


    庄竞扬明显心情不佳,其他人不愿触霉头,纷纷起身离开,卡座里居然显出几分空旷。梁柯也拉着秦咿在庄竞扬对面坐下,帮她要了杯口感偏甜的酒精饮料。


    秦咿喝了口饮料,甜甜的味道滑过喉咙,朝庄竞扬看一眼,“扬哥心情不好?”


    庄竞扬翘着腿,手肘懒懒地搭在一侧,过了会儿才说:“我见到那个女孩了,她叫向怀绮,跟你差不多大,本科毕业,在旅游公司上班。性格很开朗,言语得体,没什么不好,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现实里的她和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女孩,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完全不同,很微妙。”


    “会不会是因为她长大了?”秦咿想了想,“你们有联系那会儿,她还小呢,这么多年过去,小女孩成了上班族,很难不产生变化。”


    庄竞扬顿了下,好像陷入某种苦恼,“在公司见到我的时候,向怀绮立即举着手机要跟我合影,还要我在她的纪念册上签名留念。她说了很多话,说她多么喜欢我,听过我的歌,看我拍的剧,买过我的代言,为我氪金……”


    “她是一个很好的粉丝,非常好,我很感谢她,也很荣幸能被她喜欢。但是,我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儿当初的感觉。”


    “太割裂了。”


    “你们见面之前,有没有签保密协议?”梁柯也喝了口水,忽然问。


    庄竞扬明白他的意思,皱了皱眉,“签了协议的。”


    “和我见面的事,向怀绮并未对外透露,但她继续用‘阿沅本沅’什么的账号在网络上发布动态,利用我的名气为自己打造人设,甚至暗示我们之间存在过一定的暧昧。”


    “拜托,小爷天生神颜,出了名的生图能打,追求者能列出三个纵队,怎么会和陌生网友搞暧昧!”


    越说越心浮气躁。


    庄竞扬抓了下头发,“我实在想不通,那么通透的女孩子,细腻善良,情绪稳定,最喜欢的角色是为爱舍弃精灵特性的露西恩,怎么会变得让我一点儿都认不出来!”


    向怀绮——


    秦咿默念了遍这个名字,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梁柯也晃着酒杯里的冰块,冷静道:“以澜姐的脾气,应该不会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庄竞扬神色迷茫了瞬,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工作室已经发布声明,与我有关的一切恋爱传闻都是恶意造谣。”


    “声明发布的同时,我觉得一段友情也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庄竞扬歪在沙发里,“名利场中一贯攀高踩低,必须八面玲珑、左右逢迎,能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很不容易,没想到……”


    没想到向怀绮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被他的光环所迷,也是为他这身光环而来。


    挺没意思的……


    秦咿不太擅长安慰人,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梁柯也注意到她的动作,把她捞进怀里,低头亲了亲。


    “别皱眉,”他说,“你皱眉我会紧张。”


    当着庄竞扬的面,秦咿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没躲开,脸颊蹭到梁柯也的肩膀,小声说:“你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紧张?”


    “怕你不开心,”梁柯也声音很轻,眼睛深邃漂亮,“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秦咿心跳轻轻一颤,无意识地抿住嘴唇。


    那会儿,光线变化,夜场内一片昏暗。


    重重人影模糊不清,DJ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梁柯也手指捏着秦咿的下巴,贴过来要亲她,秦咿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祁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电音太吵,秦咿站起身,走到外面接听。


    “秦咿,”祁诺的声音有些哑,好像患了感冒,“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的,”秦咿应了声,“有什么事吗?”


    “我听涂映说你的工作室和庄竞扬之间有合作,还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关于庄竞扬的恋情,”祁诺似乎十分迟疑,每一个字都讲得吞吞吐吐,“能不能麻烦你转告庄竞扬——网络上那个‘阿沅’是假。”


    秦咿站在路边,可能是夜风吹得厉害,叫她觉得浑身发冷,“什么?”


    “那本日记,贴了聊天截图的日记,”祁诺声音更低,“是我写的,不小心被人拿走了。”


    秦咿握着手机,脑袋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难怪,看到日记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字迹眼熟。


    那的确是祁诺的字,还有叙述的语气,也跟祁诺很像。


    以及——


    读本科时宿舍聚餐,祁诺说起过的,她来自重组家庭,继母有个女儿,和她同岁,在申城读书,名叫向怀绮。


    第90章 chapter 90(祁诺X庄竞扬)^^……


    祁诺和庄竞扬的事,一句半句的,很难讲清,更何况还是在电话里。秦咿问祁诺是否有空,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时间挺晚了,酒吧街附近也没什么能安静聊天的地方,秦咿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落地窗旁有个简易的用餐区。


    大约过了半小时,祁诺推门进来。


    她穿平底鞋和长及脚踝的半裙,材质柔软,拎着小巧的帆布包。整个人瘦了不少,锁骨清晰,长发用发夹松松挽起,透出柔和的书卷气,非常温婉。


    秦咿朝她招手:“诺诺,这边。”


    便利店的热饮种类有限,祁诺挑了盒牛奶,让店员帮忙加热。等待的间隙里,她朝秦咿笑了下,有些艰涩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谎?”


    秦咿立即摇头,“不会的,诺诺,你别多想。”


    祁诺拿到牛奶,用吸管戳破薄薄的铝箔封口膜,她眼眸低垂,指腹无意识地摩擦了下,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阿沅》中的那个‘沅’字,指代的是一座名叫沅溪的小镇,庄竞扬在沅溪旅居过一段时间。”


    “那里,也是我的家乡。”


    父母离婚时,祁诺不满十四岁,母亲不要她,父亲不太情愿地收下了祁诺的抚养权。


    一年后,父亲再婚,娶到经营牛肉粉店的漂亮老板娘。从此,祁诺的生活里不仅多了位向阿姨,还多了个与她同岁的只在生日月份上略小一些的妹妹,名叫向怀绮。


    重组家庭难免磕绊,祁爸爸没有固定工作,生活开销完全倚仗向阿姨。祁诺体谅父亲的难处,竭力做到懂事听话,不添麻烦。


    节假日时,向怀绮可以在家里睡懒觉吹空调,出门旅行,祁诺必须去店里帮忙,擦桌洗碗,给附近的邻居送电话预定的外卖。


    庄竞扬走进来时,沅溪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店里没装空调,门窗大敞,房顶悬着几组扇叶雪白的吊扇,细风徐徐。


    三点二十七分,不早不晚,客人寥寥。祁诺拿着铅笔和速写本正在做练习,门口传来动静,她下意识地抬眸去看,然后,神色和动作同时顿住。


    那会儿,雨后初晴,光亮里浸着水汽。


    年轻男人穿白T,搭一件浅色的衬衫外套,腿很长,身形瘦而高,却不过份单薄,皮肤是干净的象牙色。他没撑伞,屋檐下掉落的水珠将他的发梢和肩膀微微打湿,有种清新而洁净的味道。


    祁诺睫毛缓慢地眨了下,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年,她十六岁,除了电视上光鲜亮丽的男明星,见过的最英俊的男生是学校里会打篮球的学长,穿着干净的白色球衣。


    此时此刻,朝她走来的年轻男人,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却比他们好看得更加具体。


    对于还在读书的小女孩而言,爱情方面的启蒙往往来自于迷恋的第一位偶像。之前,祁诺一直不太懂,班上的同学为什么会被杂志封面上那些遥远到几乎无法触及的人牵动情绪,甚至感受到幸福。


    当庄竞扬出现,祁诺忽然就懂了,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双向的,需要回应。有些人,只要他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一场不落空的漂亮梦境。


    那会儿,店里安安静静的,祁诺听见从隔壁美甲店传来的音乐声。


    一首旋律很美的英文歌。


    “I never knew,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


    (我从未发现,我在凝视你时是如此的入神)


    ……


    晃神的片刻,人已经走到柜台前,祁诺怔怔地瞧着,连速写本都忘了收。


    本子摊放着,压在她掌心下,最上面的那一页画着几个在店里吃粉的客人,不同的动态和表情,比例抓得很正,透视感也很好。


    庄竞扬先看到那幅速写,顿了顿,下一秒,他眼尾缓慢拉起,朝祁诺看过来。


    时间仿佛变慢了倍速,一分一秒,一帧一格,所有画面都混杂着从隔壁传来的音乐声,像精心搭配的BGM。


    直到视线和庄竞扬对上,祁诺才反应过来,但她不敢盯着他多瞧,一眼过后,视线又重新垂落下去。


    她忍着躁动的心跳,勉强发出声音:“你好,需要……”


    话没说完,庄竞扬忽然伸手,手指修长干净,抵着速写本轻敲了下。


    “你画的?”他微微挑眉,五官精致耀眼,“技巧不错啊。”


    祁诺先是一顿,接着,又惊了下,手忙脚乱地去收速写本,口不应心地解释了句:“画,画着玩的。”


    话音出口后,祁诺立即咬住嘴唇,暗暗后悔自己话多,掩耳盗铃,同时,也在祈祷,眼前的男人没有觉察出她轻微的语言障碍。


    气氛静了静,大约过了一两秒。


    祁诺听见一声轻笑,在雨后湿润的阳光里显得分外清澈。


    “别紧张,小姑娘,”他说,“我没有恶意的。”


    原来,好看的人声音也是好听的。


    祁诺悄悄红了耳朵,愈发不敢抬头,只觉在他的浸染下,周围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像做梦。


    向阿姨从外面进来,招呼祁诺去给对面的五金店送外卖,三碗牛肉粉和一份肠旺面,动作麻利些,别总是慢吞吞的,耽误生意。


    当着众人的面,祁诺被数落得有些尴尬,她快步往厨房走,门板开合的间隙里,又忍不住又回头。


    庄竞扬在一处空位坐下来,清透的光亮里,他发丝如黑玉,侧脸白得过分。


    可能是祁诺看得太明显,庄竞扬有所觉察,再次同她对视了眼。祁诺瞬间紧绷,正要将目光移开,却看见庄竞扬勾起唇角,松松散散地笑。


    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笑,温和的,好像在说——


    “别沮丧,小姑娘。”


    咔嚓——


    祁诺内心深处传来一声类似于相机快门的脆响,将画面存入记忆,恒久保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庄竞扬又到店里来过几次,他只吃清炖口味的牛肉粉,喝纯净水,几乎不碰辣椒和任何含糖饮料。老板娘见小伙子长得俊秀,主动和他闲聊。


    祁诺偷偷听到,他说他姓庄,竺州人,今年21岁,近段时间状态不好,来沅溪旅居,换个心情。


    阳光斜照过来,柜台后布满阴影,祁诺握着炭笔,手腕平稳游移,沙沙几声轻响,年轻男人的侧脸跃然纸上。


    她撕下那张纸,迎着光,真实的庄竞扬与速写画面上的他一线之隔。


    他是确切存在的,也是虚幻的线条。


    他是她心中无人知晓的梦境。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每当祁诺心情不好,就会把速写本拿出来,反复翻看,直到原本平整的纸页浮起粗糙的毛边。


    有一次,画室的同学无意间看到祁诺的本子,她指了指其中一幅速写,“你也喜欢看他的剧吗?”


    祁诺一时没懂,“什么?”


    “他叫庄竞扬吧,演过一部古装剧,剧情挺一般,但他长得不错,妆造也好,我当下饭剧追过一阵。”


    说话的同时,同学拿出手机,点开微博,找到庄竞扬的账号。


    庄竞扬使用的头像是自拍照,即便是小图,祁诺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个人认证部分显示的信息是——尚娱影视签约演员、歌手。


    原来,他是个艺人……


    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再度扩大,祁诺握紧手中的素描铅笔,恍惚觉得耳边刮起一阵风,响声凌乱。


    祁诺知道庄竞扬的身份信息是个意外,发现他的ins账号,也是个意外。


    暑假来临,祁诺即将出发,参加为期六个月的美术集训。等她回来,庄竞扬应该已经离开沅溪,两人间的微弱的缘分也会就此斩断。


    去集训前,祁诺每天都要去店里帮一会儿忙,期待着能再见庄竞扬一次,她想好好跟他说句话,即便只是打一声招呼,互赠一句寻常的问候。


    庄竞扬真的出现了,在一个午后,阳光肆无忌惮地延伸,异常充沛。


    隔着扇玻璃门,祁诺一下子就看到他,眼睛亮起来。她丢下一屋子食客,快步朝他走过去,隔壁美甲店老板的妹妹,小名叫麦麦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抢先一步站在庄竞扬身边。


    祁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庄竞扬穿白T,浅蓝色的破洞牛仔裤,明明已经成年,眉眼间却留存着鲜明的少年气。麦麦化了妆,仰头和庄竞扬说话,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侧面看去,异常清秀。庄竞扬很少搭腔,偶尔笑一笑,显得礼貌又疏离,难接近。


    可偏就是那漫不经心的一笑,最让人心生杂念。


    麦麦的注意力都在庄竞扬那儿,没留神身侧开过一辆电瓶车,横冲直撞的,祁诺正要出声提醒,庄竞扬已经握住麦麦的手臂,拉了她一下。


    出乎预料的肢体接触,麦麦脸色爆红,顺势朝他靠近。动作间,不知谁撞到谁,庄竞扬的手机脱手飞出去,顺着半开的玻璃门,落在店里沁着油渍的青瓷砖上。


    落在距祁诺不足半步远的地方。


    手机屏幕没来得及锁定,光亮之下,祁诺看到一个陌生的界面,不是微信也不是微博,是她从未见过的。


    左上角有一个圆形的头像框,框住一个手绘小图案,再往上,是一行黑体加粗的乱码似的字符。


    zzzzzyy_0011_kook。


    那是——


    他的ID吗?某个小众的社交软件?


    门口那儿传来动静,祁诺身体一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回过神时,她已经避开庄竞扬的视线,进了后面的厨房。


    那串乱码般的字符却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


    zzzzzyy_0011_kook-


    时间很晚了,便利店显得有些空,一排排货架整齐陈列。


    “之后的事,”祁诺眼睛垂下来,低声对秦咿说,“我跟你们讲过的。”


    秦咿微微皱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祁诺的确讲过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她说她不小心看到暗恋对象的手机,知道对方在玩一款社交应用,却不认识那是什么,也不敢随便问。后来,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搞清楚,那款应用叫“Instagram”。


    “我记得,当时章以佟问过你,”秦咿慢慢回忆着,“有没有通过ins和对方成为网友,你说,合格的暗恋是不能随便打扰对方的。”


    祁诺握着牛奶盒,指尖轻轻一颤,似乎有些难堪,“我说谎了。”


    “知道那款社交应用是Instagram后,我也注册了一个账号,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没有其他心思,可是……”


    祁诺参加美术集训时,庄竞扬主演的那部小成本古偶意外涨了波热度。他本就长得好看,剑眉星目,面相精致,再加上妆造靠谱,硬是从稀烂的剧情中脱颖而出,吸到一批粉丝。


    “技术粉”将庄竞扬的戏份梳理整合,制作了一个单人cut,在滤镜和BGM的润色,成了某站的热门视频。不到一周的时间,观看数突破三千万,成绩相当亮眼。


    就在庄竞扬的事业冒出曙光时,有人搞恶意竞争,放消息说庄竞扬在片场耍大牌,欺负群演和替身演员,素质很差。与之相关的黑词条层出不穷,一度被推到热榜前十。


    当时,庄竞扬连工作室都没有,更别说独立的运营团队,经纪公司发布的辟谣公告转发数勉强过百,可怜得简直拿不出手。


    不明真相的路人在相关tag底下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仗糊行凶,越作越糊。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庄竞扬无从解释,只能缄默。微博开启“半年可见”,公开动态只剩一条商务宣传,祁诺还注意到,庄竞扬更换了ins小号的头像,从可可爱爱的手绘图案,变成光亮全无的纯黑。


    他一定很难过吧——


    集训营的宿舍里,祁诺躺在床上,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了会儿,她拉高被子,整个人都缩进去,藏住手机屏幕的光亮,用发消息功能给那个纯黑的头像发送了几句话。


    Lsndfiwuejgz_:【Lumos——荧光闪烁咒。】


    Lsndfiwuejgz_:【默念一遍,荧光就会出现,驱散黑暗。】


    Lsndfiwuejgz_:【Expecto Patronum——呼神护卫咒。】


    Lsndfiwuejgz_:【心里想着最快乐的事,念出‘Expecto Patronum’,就能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守护神,保护你,让你睡个好觉。】


    Lsndfiwuejgz_:【A nar caluva tielya nna——精灵语,意思是,太阳会照耀你走过的道路。我觉得这句话还有“光明就在前方”的意思。】


    Lsndfiwuejgz_:【A nar caluva tielya nna。】


    Lsndfiwuejgz_:【要相信,光明就在前方。】


    消息发送后,祁诺将手机锁屏,贴在胸口。


    她不知道庄竞扬是否看到那些消息,也不期待他会回复什么。她只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魔法,有精灵,能短暂地保护他一会儿,让他别那么失落。


    集训生活并不轻松,忙忙碌碌,祁诺再次打开那款应用时,已经是一星期之后。


    仿佛循着某种惯性,她指尖点过去,页面跳出、弹开,下一秒,祁诺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屏住。


    在她单方面发送的那些长短不一的对话框下,多了一行。


    zzzzzyy_0011_kook:【?】


    祁诺感觉到心口猛地一滞,下秒,轻微的酥麻感自脊背蔓延开来,逐渐覆盖全身。她反复看了几次,手指在页面之间来回切换,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是庄竞扬。


    他还在使用这个账号,他看到了她的消息。


    悸动的滋味堆积在胸口,久久不散,祁诺趴在书桌上,希望心跳别那么快。透过半开的窗子,她看到今晚的月亮,圆滚滚金灿灿的,过了会儿,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庄竞扬回复的那条消息还在,不是幻觉。


    祁诺咬了咬唇,舌尖隐约尝到来路不明的甜,她点开微信,将一句咒语写进个签。


    “Lumos。”


    荧光闪烁咒。


    在这宇宙荒芜的世界里,他是闪烁的荧光,是唯一恒久耀眼的星辰-


    集训结束,祁诺回到沅溪时,如她所料,庄竞扬早已离开。


    小镇一切如常,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麦麦依旧是个单纯的姑娘,在她姐姐开的美甲店里做学徒,经常到隔壁来吃牛肉粉。


    她主动和祁诺聊天,问祁诺记不记得店里曾来过一个超级大帅哥,腿很长,黑色头发,喜欢穿款式简洁的白T恤。


    祁诺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不摇头,也不点头。若麦麦认真一点,仔细去看,就会发现祁诺的耳垂红得厉害。


    刚出锅的牛肉粉热气蒸腾,麦麦似乎没什么胃口,用吸管戳着奶茶里的珍珠,自言自语:“以后,我还能遇见像他一样好看的男生吗?”


    祁诺动作顿了顿,没做声,麦麦接着叹息:“他真的好难搞,我缠他那么久,别说联系方式,连他叫什么都没问出来。”


    “好想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麦麦单手托腮,眼睛看向窗外,“妖的?乖的?还是身材火辣的?”


    祁诺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下,她随手点开。


    zzzzzyy_0011_kook:【午睡忘记开闹钟,开会又迟到了……】


    祁诺眼睛眨了眨。


    近段时间,她与庄竞扬建立了相对稳定的联络,隔着社交应用,庄竞扬不知道她是谁,姓名性别统统一无所知,只当是萍水相逢的网友。


    祁诺的情绪也稳定许多,不再那么悸动,她避开麦麦的目光,往对话框里输入了一个捂嘴偷笑的小表情,点击发送。


    对面很快又发来一条。


    zzzzzyy_0011_kook:【“午安”用精灵语该怎么说?】


    祁诺读过托尔金先生的全部作品,还专门研究过老爷子自创的那套精灵语,她想了下,打字回复。


    Lsndfiwuejgz_:【Alassea undome,有“下午好”的意思。】


    对面学得倒快。


    zzzzzyy_0011_kook:【Alassea undome。】


    祁诺还在看上一条消息,手机轻轻一震,下一条又冒出来。


    zzzzzyy_0011_kook:【懂魔法,会说精灵语,身份神秘,突然出现——你是一只被放生的宝可梦吗?】


    zzzzzyy_0011_kook:【我真有点好奇了,宝可梦在生活里会是什么样子。】


    祁诺目光停在这条消息上,顿了会儿,又轻笑起来,觉得庄竞扬可爱得有些过,她指尖点了点,将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截图,存到专属相册里。


    这样的联系一直持续到转年五月,挂在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祁诺忙着备考,背题背得天昏地暗,庄竞扬似乎也很忙,两人联系不多。祁诺几乎不看电视,也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并不知道庄竞扬参加了一档音乐综艺。


    直到她在学校门口的书报摊上看到与庄竞扬有关的杂志封面,直到隔壁美甲店的外放音响开始单曲循环那首《阿沅》。


    “吻你一分钟甜抵十年。”


    “阿沅,阿沅。”


    祁诺迟钝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不可逆转。


    麦麦举着手机跑进来,兴冲冲地对祁诺说:“诺诺,你快看,我搭讪过的那个美貌小帅哥,居然成了明星,大明星哎!”


    “原来他叫庄竞扬啊,名字好好听!”


    “红气养人这话真不是白讲的,他比之前更帅了啊啊啊!”


    麦麦的手机屏幕上是庄竞扬参加音综时的舞台直拍,他改了发色,更显精致,穿一套纯黑秀暗纹的中式演出服,身段挺拔,磊落清绝。


    字幕出现在屏幕的左下角,显示着歌手姓名以及歌曲信息。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庄竞扬眼睑低垂,肤如瓷,气息凛冽,五官帅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叫人不敢逼视。


    指挥手臂起落,配乐团拉起前奏,庄竞扬数着节拍,唱出第一句歌词。


    珠落玉盘似的声音,三分悲,七分清,如诉如泣,空谷幽泉一般流向整座演播大厅。


    导播的镜头在这时扫过台下,观众纷纷露出惊艳的神色,难以置信似的,还有人开始鼓掌,气氛逐渐燥热。


    情绪不断累积、堆叠,随着副歌一次又一次地到来,编曲也愈发精细,密集的鼓点和吉他一并切入,似乎飞瀑悬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抵达某个临界点时,庄竞扬猝然抬眸,细碎的额发下是一双清幽幽的眼。大屏幕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英俊、陈烈,眸如深渊,越是面无表情越震慑心神。


    音调节节攀高,但庄竞扬嗓音极稳,质感如深山白玉,又像烧融的铁水在击打之下迸溅出的灼热火花,攫夺每一位听众的耳朵。


    舞台光效全部启动,灼亮的光束下,观众的情绪完全被音乐和歌声所掌控,掌声如潮,欢呼似拔地而起的巨型海浪。


    庄竞扬站在舞台中央,万众瞩目,他额头汗湿着,脖颈上隐隐浮起青筋,跟随配乐的节奏,唱出最后的歌词,给这场表演画下漂亮的收尾。


    戛然而止的一刻,无数的花瓣,无数金色的箔纸,发着光,坠落如雨。庄竞扬喘着气,迎着喝彩与掌声,朝台下深深鞠躬。


    这场酣畅淋漓的个人表演,被誉为“音综十大舞台”之首,给节目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庄竞扬和他的音乐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红得毫无预兆,又极其迅猛,踩着一条不可复制的登天之路空降超一线,将一潭死水的内娱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是罕见的一夜爆红,也是当之无愧的圈内顶流。运气与实力统统碾压一众同行,叫人望尘莫及。


    麦麦这姑娘非常有意思,搭讪对象变成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她不但不失落,还跟着切换身份,成了对方的“数据粉”。整天斗志昂扬地帮偶像护广场刷声望,一段时间后,居然混成了颇有号召力的大粉,还收到过艺人工作室寄送的节日礼盒。


    祁诺不太爱说话,但性格温厚,麦麦挺喜欢她,加了祁诺的微信,经常找她聊天。


    麦麦说:“扬哥是个真诚的人,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面对粉丝,他都很好,特别好!”


    麦麦说:“就算我以后退圈了,也不会后悔曾为扬哥狠狠心动过。”


    祁诺缓慢地眨着眼睛,心底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说——


    是啊,他真的很好。


    值得被喜欢。


    庄竞扬变成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后,祁诺再没登陆过ins。直到高考结束,她顺利拿到竺州美院的录取通知,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


    临行前,麦麦约祁诺出来玩,在河边烧烤露营。朋友的朋友里,有人会弹吉他,随性唱了两句时下最流行的歌。


    “阿沅,阿沅。”


    “你手指间不见了我送的指环。”


    ……


    歌声被风吹着,萦绕耳边,木吉他旋律温柔,祁诺眼睛垂下来,看向脚边的杂草,那里开着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


    庄竞扬正当红,少不得被狗仔跟拍,有消息说他跟某个专攻电影的一线女明星走得近,疑似热恋。麦麦的朋友都知道她追星,开玩笑说她要有嫂子了,恭喜恭喜!


    麦麦倒是想得开,摆了摆手:“没关系,只要不违法乱纪,恋爱什么的随他谈,我们唯粉不管这个!”


    其他人都在说笑玩闹,祁诺默默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用手机搜了下那个女星的名字,然后,她就看到庄竞扬和对方深夜聚餐的消息。


    狗仔拍到的画面里,两人都打扮低调,帽子口罩一应俱全,但是,高挑清瘦的身段依旧惹眼,气质也好,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想到“般配”这个词。


    般配——


    祁诺眨了下眼睛,心跳忽然被巨大的酸涩感包围起来,让她忍不住有些自嘲,笑自己自不量力,也笑自己不知深浅。


    庄竞扬已经走到云端上,名利双收,她再踮着脚尖试图去打扰,就不礼貌了。


    毕竟,“般配”是个美好的褒义词,而“高攀”却有一定的贬义成分在。


    “痴心妄想”更是一个难堪的词。


    她没办法像麦麦那样,只把庄竞扬当成偶像,从粉丝的角度去喜欢他。当边界感不再鲜明,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手机邮箱在这时弹出一条提醒,来自ins官方,提醒她关注的XXX发布了新动态。


    祁诺呼吸着,指尖有些僵,不知过了多久,她挂上QQ,打开许久没登录的应用程序,余光隐约瞥到上头有几句留言,来自五周前。


    zzzzzyy_0011_kook:【怎么不说话了?】


    zzzzzyy_0011_kook:【最近很忙?】


    祁诺强行忍下那股想要回复的冲动,进入账号中心,申请永久删除。


    应用程序和QQ统统卸载,做完这些,祁诺怕自己后悔似的,立即熄灭手机屏幕,空荡荡的镜面映出她失去色彩的眼睛,像一颗不会再开花的种子。


    风吹过去,天地旷远,白色的小野花摇摇摆摆。


    祁诺恍惚觉得眼眶有些热,她用手指揉了揉,又过了好长一会儿,祁诺重新打开手机,将微信个签里的“Lumos”删掉,改成“Obliviate”。


    Obliviate,遗忘咒。


    一忘皆空。


    从此,从此。


    两个人,山南水北,再无重逢-


    凌晨时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光线明亮。


    玻璃窗外,人影络绎,一辆辆车,拖着颜色模糊的尾灯。


    祁诺握紧手中的牛奶盒,指尖莫名发冷,像握着一块状态浑浊的冰。


    秦咿听完整个故事,也觉得心跳有些沉,她想了想,轻声问:“那本日记,贴了聊天截图的那一本,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在向怀绮手里?”


    甚至,成了向怀绮接近庄竞扬的工具。


    祁诺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秦咿说得没错,在她简单到近乎贫瘠的生活里,那本日记是唯一的宝贝。祁诺一直随身带着,从沅溪到竺州,整整一千四百公里。


    读研后,祁诺在校外租了个小房子,前阵子,向怀绮工作不顺,辞了职,到竺州旅游散心。她预算不够,没有订酒店,住在祁诺那儿,叫她发现了那本日记。


    日记是从祁诺第一次遇见庄竞扬时开始写的,一天一天,故事简单,时间线清晰,像个完美的剧本,向怀绮稍稍使点心思,就能完成一出“张冠李戴”的戏。


    最开始,祁诺并不知道她的日记被向怀绮偷看过,更不知道对方还拍了照,直到“阿沅本沅本本沅”这个账号出现,爆上热搜,闹得沸沸扬扬。


    当祁诺打开手机,看到来自微博的新闻推送,一瞬间,全身冰冷。


    祁诺朋友很少,能接触到她隐私的,只有向怀绮,她立即翻出对方的号码拨过去。


    向怀绮大概有点心虚,没有立即接,祁诺难得倔强,号码呼叫和语音通话轮换着,不停拨打,向怀绮终于被磨得受不了,接了。


    “你是做的吧?”


    隐私被曝光,还被冒名顶替,祁诺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哑。


    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久,向怀绮从不主动叫祁诺姐姐,这次却一反常态,语气很弱,还有些讨好:“姐,你先别生气,我就是发着玩的,没想到会闹那么大。”


    语言障碍让祁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更不会跟人吵架,她吞咽了下,有些艰难地说:“看在阿姨和爸爸的份上,我不想给你发律师函,但你必须注销账号,也不许再乱发我的隐私。”


    “姐,”向怀绮声音小小的,“你知道的,我喜欢庄竞扬很久了,追他的剧,买他代言的产品,为他冲杂志销量。”


    “作为一个粉丝,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祁诺顿了下,“所以呢?”


    “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向怀绮说,“事情又闹大了,工作室那边肯定能看到。”


    “借这个机会,也许,我能见庄竞扬一次。不是台上台下那种有距离感的见面,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见见他,和他说几句话。”


    “姐,就当我是替你去见他的。”


    “求求你,让我见他一次……”


    伴随向怀绮的哀求,祁诺恍惚想起——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期待,想跟庄竞扬好好说一句话,即便只是打一声招呼,互赠一句寻常的问候。


    可惜……


    祁诺尚在迟疑,向怀绮那边已经将通话挂断。


    提示音嘟嘟作响,听上去分外空旷。


    让祁诺没想到的是,向怀绮在她面前软话说尽,扭头却到家长那儿告了一状。


    当晚,祁诺就接到她爸爸的电话。


    “爸爸没有本事,不会赚钱,这些年,家里家外,都靠向阿姨操持。阿姨供你读书,让你上那个死贵的美术培训班。现在,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


    祁诺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吹得周身冰冷,她下意识地喃喃:“爸爸……”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电话那端,刻薄的批评还在继续。


    “小绮说,她住在你那儿,不小心碰了下你的东西,你就拿律师函吓唬她。你要做什么,起诉小绮,送小绮上法庭?在外唯唯诺诺,对自家人你倒是舍得使手段,祁诺,‘良心’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你早就忘了吧?”


    祁诺睫毛湿得厉害,苍白地试图解释,“是小绮先拿了我的东西,她把它拿走了……”


    “拿走又怎么样?做姐姐的,就该让着妹妹,”对面更加恼怒,“更何况,亲妈不要你,是向阿姨出钱把你养大,你有什么立场跟小绮争?”


    最后那句诘问,如同一把打磨锋利的刀,精准砍在祁诺心里最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她一下就垮了,站不稳,扶着路边的树木慢慢蹲下,喉咙涩得发不出声音。


    好吧,好吧。


    我让着她。


    好吧,好吧。


    什么都给她。


    祁诺太狼狈也太难过,本着一种逃避的心态,她以为只要让向怀绮见庄竞扬一次,这件事就会过去。但是,面对暴涨的关注度和粉丝数量,向怀绮逐渐贪心起来。她尝试做自媒体,试图利用庄竞扬的名气为自己置换一些资源。


    向怀绮掌握着“阿沅本沅”那个账号,不停发布一些暧昧的引人遐想的东西。她很聪明,只字不提庄竞扬,却处处与庄竞扬有关,再加上各类八卦媒体推波助澜,艺人工作室不得不发布声明,辟谣一切恋爱传闻。


    闹剧愈演愈烈,祁诺觉得委屈,也恨自己懦弱,总是被身边的人欺负。


    走投无路下,祁诺找到秦咿,拜托秦咿帮忙,向庄竞扬转达,网络上那个“阿沅”,他见到的“阿沅”,是假的。


    面对朋友,秦咿一贯心软,她握了握祁诺的手,鼓励说:“诺诺,去见庄竞扬吧,当面和他说清楚。这些事,不全是你的错。”


    祁诺眼睛低垂着,似乎有些迟疑,又像是在挣扎。


    过了好久,她摇摇头,言不由衷,“算了,没意义。”


    她搞砸了一切,糟蹋了原本美好的回忆,如今,两手空空,拿什么去见他?


    秦咿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出现个声音,冷冰冰的。


    “什么叫‘没意义’?”


    庄竞扬带口罩,穿一件宽松的潮牌帽衫,他个子很高,长腿笔直,衣服的兜帽套在头上,将额前碎发压垂下来,遮挡眉眼。


    “与我见面没意义,”他懒懒的,表情模糊,“还是,庄竞扬这个人本身就是没意义的?你可以捡起他,也能随手丢掉,甚至拱手相让?”


    第91章 chapter 91 “是我足够好运……


    丢下那句带着冷意与嘲讽的话后,庄竞扬转身坐进停在路边的保姆车,车门关闭时响声略重,沉闷的一下,仿佛带着某种怒气。


    祁诺脊背挺直,眼睛却垂下来,看着手边那盒已经冷透的牛奶,神色与目光都有些模糊,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庄竞扬上车后,保姆车并未立即开走,又在路边停了会儿,漆黑的车身似蛰伏的巨兽,悄无声息。


    秦咿坐在祁诺对面,恍惚有种感觉,车里的人正透过做了防窥处理的车窗向外看,用一种专注又踌躇的姿态,很矛盾,很复杂。


    不等秦咿印证那份猜测,引擎一声嗡鸣,车子拖着尾灯的光亮消失在街角。


    他真的走了。


    久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祁诺始终垂着眼,像一汪静止的水,直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传来,她指尖一颤,无意识地攥了下。


    “遗憾”这种情绪,就像狗尾草,风吹一吹,它摇一摇,看上去重量全无,却会在皮肤上留下细微的刺痛感,经久不散-


    在知道“阿沅”事件有人“李代桃僵”后,庄竞扬的团队收回了全部“仁慈”。


    转天一早,艺人工作室就挂出声明,称部分网络用户恶意捏造、发布的内容具有诽谤性,涉嫌侵权,工作室已委托律师事务所全权处理,将对具有严重侵权行为的主体提起诉讼。


    对于当红明星来说,被黑、被骂、被造谣都是日常流程,司空见惯,工作室发声后,艺人本人通常不会再做回应。


    这次状况似乎有些特殊,庄竞扬不仅转发了那则维权声明,几天后,他又通过个人微博发布了一张Live Photos。


    阴云下暗色的波浪起伏的海面。


    庄竞扬:【阴云密布。】


    (图片)


    表面看是在分享日常,仔细琢磨,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情绪——


    庄竞扬在闹脾气。


    他不高兴了。


    向怀绮大概收到了艺人团队的警告,注销了所有网络账号,连绑定账号的手机号码也一并弃用。秦咿担心祁诺会受到迁怒,打了通电话过去。


    祁诺有点感冒,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没事的,咿咿,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父亲再婚后,祁诺一直谨小慎微,鲜少获得偏爱的女孩子,善良又敏感,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连脆弱都不敢袒露太多。


    秦咿了解她,所以没再追问,只说:“我手机不关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打给我,别见外。”


    祁诺浅浅一笑,真挚道:“谢谢你。”


    挂了电话,秦咿看到祁诺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源自音乐软件的歌词分享。


    “Compte un, deux, trois et tout ira mieux。”


    (数一,二,三,一切都会好起来)


    秦咿手指挪过去,正要点赞,却发现动态消失。


    被删掉了-


    几经商讨,庄竞扬的新专主题设定为“共振”,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同频共鸣。


    主题确定后,秦咿这边开始着手设计相关概念、原画,以及海报风格和呈现效果。全身心投入工作时连时间都会加速,等秦咿再回神,已经快到年底。


    又一个年头,临近尾声。


    圣诞节来临之前,秦咿出了趟差,为新出版的画集跑签售。


    其中一场签售地点在阳城,东北地区的中心城市。秦咿下飞机时刚好赶上一股冷空气,零下二十七度,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竺州终年无雪,四季界限不甚清晰,秦咿从未见过这般壮阔的雪景,纯净的白色仿佛与天空相连,吞没宇宙。


    她一时看得呆住,拿出手机拍了好多照片,一段段的小视频,统统发给在微信列表里置顶的那个人。


    梁柯也也不在国内,带着团队去了瓦伦西亚,有几场重要的酒会需要他出席。


    无论多忙,他总能很及时地回应秦咿的消息。


    梁柯也:【手都冻红了,冷不冷?】


    秦咿发过去的照片多数是景色,只有一两张露出她的侧影,手指和衣摆不小心入了镜。


    这样微小的细节,被他精准抓住。


    风吹得厉害,秦咿却感受不到寒意,心口堆叠着丰盈的甜。她两手捧着手机,站在飘落的雪花中慢慢打字。


    秦咿:【不冷。】


    过了会儿,她又发去一条。


    秦咿:【等你有空,我们一起看雪。】


    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梁柯也那边还不到中午,收到消息时,他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助理守着电脑在整理会议纪要。


    透过酒店的窗子,能看到高低不一的建筑群,街道上行人往来。瓦伦西亚的冬季温度适宜,日平均气温17℃,柑橘调的阳光肆意挥洒。


    “梁总……”助理忽然叫他。


    梁柯也微微抬眼,一双眸子质感疏离,“什么?”


    小助理早就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皮囊漂亮,猛然间一记对视,还是让他恍惚了下,顿了顿才说:“鲜少看到您走神。”


    梁柯也没否认,“有些想家了。”


    助理踌躇一秒,很难把“想家”这种接地气的行为同眼前这个贵气盎然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心思转过几转,助理只当梁柯也在讲冷笑话,配合地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手机在这时闪了下,进来几条新消息,梁柯也低头去看。


    一张自拍照。


    白茫茫的世界,风雪拂面,秦咿穿着浅色的羊绒外套,围巾软软堆在下巴那儿,显得脸型精致而小巧,十分讨喜。


    她化了淡妆,皮肤又白又细,对着前置镜头笑弯了眼,眸光璀璨似星河。


    漂亮极了。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心动。


    除照片外,还有条消息。


    是个链接。


    秦咿向梁柯也分享了一首名叫《i need you》的歌。


    “I just need you to hum,For me while I’m asleep。”


    (我需要你,在我睡着时为我哼唱)


    ……


    “Then all your voice be a medicine to me”


    (你的声音是我的解药)


    ……


    歌声透过耳机汩汩流入耳中,暧昧的,慵懒的,缠绵又勾连,牵动心跳。


    梁柯也听了会儿,突然站起来,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难得情绪外露,助理一时摸不准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开口:“出……出什么事了么,梁总?”


    随着年纪增长,梁柯也愈发沉稳,板起面孔甚至会显得肃冷,不好接近。


    助理大气儿都不敢出,好一会儿,他听见梁柯也淡淡说了句:“梁总觉得出差真烦。”


    助理短暂地反应了下,然后,没绷住笑了出来。


    原来,那句“想家”不是谎话。


    他真的很想回家。


    另一边。


    签售会现场十分热闹,一些粉丝甚至专程从其他城市赶来,不远千里,风尘仆仆。


    能面对面对地和秦咿交流、拍合影,粉丝们也很开心,围在秦咿身边叽叽喳喳地夸她漂亮,气质好,还给她带了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访谈环节免不了一些趣味性的小问答,用来调节气氛。


    主持人笑容和熙,问秦咿,在她眼中有没有能代表“爱情”的颜色。


    观众席上都是些天真烂漫的年轻女孩,对感情方面的话题兴趣十足,这问题一出,立即牵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


    秦咿长发柔顺,用一根青碧色的玉簪子松松半挽,发梢越过肩膀搭在胸前。连身长裙剪裁合衬,裙摆随着坐姿自然垂落,显得干净又温婉,不沾烟火。


    听到主持人问出的问题,她顿了一顿,脑袋里恍惚闪过几帧从前——


    山间断崖、日出、金与红交织的光,梁柯也低头吻过来时,唇间咬着一片薄薄的花瓣……


    呼吸不由自主地变轻,秦咿睫翕动了下,她双手握着麦克风,用一种温柔声线,轻声说:“橙色吧——我觉得爱情应该是橙色的——像橘子汽水,也像新鲜出炉的烤面包,是清香甘甜的,也很柔软,让人觉得幸福和满足。”


    主持人心思玲珑,她眨了眨眼睛,又问:“如果有了心仪的对象,秦老师会以对方为原型进行创作吗?或者说,会通过艺术作品来展现自己的感情生活吗?”


    ——我给他画过人体彩绘。


    但是,不能告诉你们。


    秦咿依旧笑吟吟的:“我觉得感情是很私密的事,也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美好,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我会把他藏起来。”


    “哇——”


    观众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主持人睁大眼睛,露出一个相对夸张的小表情,追问:“在感情里,秦老师会对另一半充满占有欲吗?”


    这场签售访谈是线下活动,并未开启线上直播,观众相对较少,秦咿的状态也比较放松,没那么多顾忌。


    她微微歪头,朝台下的小粉丝们眨了下眼睛,笑着说:“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独占他啊。”


    “他必须只属于我!”


    音落,观众席里再次躁动,有掌声有尖叫,还有人吹了声口哨。


    助理小闵举着手机拍了好多照片和视频,电量过低的提示框弹出来,她啧了声,正要去拿充电宝,忽然想到什么,打开微信,指尖拖着联系人列表往上滑,去找那个看着就高冷的名字-


    签售结束后,秦咿和出版社以及书店方面的几个负责人吃了顿饭。虽然带了点应酬性质,但席间气氛不错,没什么劝酒灌酒的烦人操作。


    阳城本地菜口味偏重,多油多盐,讲究一个量大管饱。秦咿很喜欢用灶台铁锅炖出来的土豆和排骨,口感软糯,味道香浓,锅边还贴着一圈颜色金黄的玉米饼。


    秦咿一边啃排骨一边悄悄拍照,在微信上发给梁柯也。


    秦咿:【这个好吃!】


    秦咿:【等你有空,我请你吃!】


    也许这就是谈恋爱最美好的地方,碰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下意识地就想给对方也留一份。时时刻刻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记挂着,牵绊着,脑袋和心脏都被塞满,充盈而快乐。


    梁柯也大概不忙,也发了张照片过来,是他的午餐。


    冰美式,加了香蕉片和花生酱的贝果,还有蔬菜沙拉和鲜切的时令水果。


    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味道不差,营养也液均衡。不过,和秦咿这边热气腾腾的铁锅排骨一比,就显得缺点意思,冷锅冷灶的。


    梁柯也:【我有点可怜。】


    跟关系不算亲近的人一块吃饭,频繁看手机很不礼貌。秦咿偷笑了下,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后再没说什么,把屏幕锁了。


    然而,她这点小动作没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时,秦咿隐约感觉到有人多看了她两眼,那目光不算客气,先是在她手指上停了停,接着,又挪到她手腕那儿。


    秦咿皮肤白,手指也生的漂亮,她嫌累赘,没带戒指,只在手腕上套了支玉镯。


    镯子是水头极好的高冰种,市价六十万,冰底之上点缀几丝颜色浅淡的飘花,似水墨晕染,又似薄雾飘散,神韵浑然天成。


    美人似玉,玉如美人,两相辉映之下的确养眼,难怪有人要盯着瞧。


    秦咿用衣袖将手腕盖住,同时,抬眸看了看四周,不出意外地和一个人撞上——


    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人。


    这人叫池锐云,出版社那边主抓市场推广的总监,身量挺括,长腿宽肩,穿西装必佩领针和袖扣,满身都市精英特有的腔调感。


    即便扔进在人堆里,也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一类。


    秦咿的责任编辑是个漂亮姑娘,工作能力强,性格也开朗,两人关系不错。责编私下跟秦咿讲悄悄话,她说我们公司的池总在业内可有名啦!


    长得帅,有背景,衣品和身材管理都很好,刚毕业时就拿过发行营销方面的金案奖,被誉为营销天才。


    秦咿新出版的画集上架三星期销量突破十万册,就是池锐云一手运作。推广方案做得漂亮至极,连签售会之类的线下活动,他也亲自出马跟进,可见用心。


    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秦咿脑袋里转过一遭,不等她有所反应,池锐云忽然挪了挪视线,与秦咿有了第二次对视。


    如果之前那次是意外,那么,之后的这一下,就显得有意思了。


    尽管池锐云看上去端正从容,并不轻佻。


    秦咿睫毛低垂一瞬,很快又抬起来,直视池锐云,温声说:“抱歉,处理了一点私事,一直在看手机,没听清刚刚大家在说什么。”


    池锐云喝了口水,轻轻一笑,不作声。


    左手边一姑娘立即接话:“没事没事,我们也就随便闲聊。”


    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长柄汤匙,为秦咿续了小半碗甜汤。


    今年的香港春拍,秦咿的新作以三百二十万港币的价格成交,福布斯杂志发布的“30岁以下艺术精英榜”,秦咿名列第十九位,也是唯一上榜的中国艺术家。


    她依旧是个温柔的姑娘,性格和善,不急不躁,但身价和影响力都已跃居业内一线,认识她的人、仰望她的人越来越多,一些不着痕迹的讨好自然在所难免。


    正因为如此,池锐云才会一眼看中她。


    他们同样年轻、好看,才华横溢,身价不菲。


    门当户对的人才配得上一段好故事,不是么?


    更何况,这还是个能带给他诸多利益的女孩,漂亮女孩!


    饭桌上,话题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转到旅行健身方面。


    有人顺势提起来:“池总是不是练过搏击?”


    池锐云一手虚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


    他肤色偏白,骨节细长,手背上起伏着淡青色的筋脉,透着成年男人独有的力量感,价格不菲的腕表又显出几分精英腔调,算得上赏心悦目。


    池锐云将手掌往秦咿所在的方向移了下,怕她瞧不见似的,点头道:“读书的时候练过几年,消遣罢了。”


    “相较搏击,我更喜欢高空跳伞和潜水,”池锐云又说,“天空和海洋才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征服。”


    下属惊艳的夸赞声里,池锐云摩挲了下指尖,那股子劲劲儿的腔调感更足了。


    铺垫得差不多,池锐云转向秦咿,问她:“秦老师更喜欢户外运动还是泡健身房?”


    秦咿早有预料,温声说:“健身房吧,男朋友教我练过几样器械,还挺有意思的。”


    “哇,”有人顺势奉承:“秦老师的男朋友一定是个爱运动的大帅哥,魅力A+!”


    秦咿笑笑,小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碗里的甜汤,余光瞥见那只带着腕表的手默默收了回去,铩羽而归。


    吃过饭,众人乘车回入住的酒店,秦咿有意避开池锐云,但她的房卡不知闹什么毛病,无法解锁,等前台处理时,又在酒店大堂和池锐云打了个照面。


    后者一身运动装,带着骨传导耳机,大概要出去夜跑,走过来跟秦咿打了声招呼。


    “还没休息啊,秦老师?”


    前台在这时递来新的房卡,秦咿伸手接了,朝池锐云笑笑,转身走向电梯间。


    池锐云落在身后,盯着秦咿的背影看了看,忽然说:“我在酒店餐厅存了瓶酒,口感和年份都不错,秦老师可以尝尝。”


    “抱歉,”秦咿声线清润,头都不回,“我不会喝酒。”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池锐云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他不但不尴尬,反而觉得秦咿寡淡无趣,不懂情调,也不懂调情,连风月场上常见的招数都接不住。


    一个不知姓名的男朋友就把她拴得死死的,素得像碗忘了放盐的清汤面。


    真没劲。


    直到进了房间,秦咿脸上的表情才彻底垮下去。


    池锐云明知她不是单身,还敢上来抛饵钓鱼,不是究极自信,就是在轻视她。


    她父母双亡,没背景没倚仗,就算名利双收,业内影响力不容小觑,在某些男人看来,也不过是块鲜嫩可口的肉。只要他们想吃,随时都能把她吞了,渣都不剩!


    什么东西!


    心火烧得额头发涨,秦咿突然特别想念梁柯也,想念他的真诚,以及,他眼睛里那份不加掩饰的坦荡而干净的爱意。


    好想抱抱他啊!


    出差真烦!


    换了衣服,秦咿踩着拖鞋走到小吧台那儿找水喝。


    冰箱门打开,光线无声倾洒,映入虹膜,下秒,她整个人直接顿住,好像一切声音都消失,包括呼吸。


    ——不算狭小的冷藏室里塞满了数不清的橙色玫瑰。


    “在秦老师眼中有没有能代表‘爱情’的颜色呢?”


    “橙色吧——我觉得爱情应该是橙色的——”


    ……


    橙色。


    悸动的感觉格外清晰,她头脑几乎一片空白,秦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些堆叠如云的花瓣。也是在这时,她看到一张留言卡,泛着淡淡的香气和珠光。


    卡片上有一句话——


    “是只属于你的。”


    落款——


    梁柯也。


    签售访谈时她随口说的——


    “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独占他啊。”


    “他必须只属于我!”


    ……


    心跳似潮汐变化,起落不休,响声清晰。


    秦咿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拨通那个号码的,直到梁柯也的声音传来,她仍在恍惚。


    “看到那些花了?”他嗓音温和,带着笑意。


    秦咿稳了稳情绪,小声问:“签售访谈没有对外直播,你怎么知道……”


    “是小闵,”梁柯也解释,“她传了几段视频给我,我听到你说橙色代表爱情,就想让你看到最美的‘橙色’,也看到爱情最好的样子。”


    秦咿说不出话,整个人都软软绵绵的。片刻的安静过后,她再次听见梁柯也的声音,更低一些——


    “是我足够好运,才能被你独占着。”


    “独占”两个字咬音略重,烫红她藏在头发下的一双耳朵。


    通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挂断后,秦咿居然失眠了,只要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梁柯也那句“独占”,以及,他似有若无的呼吸。


    ——真叫人心猿意马。


    秦咿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恍惚觉得房间里热得像一碗新煮的水果甜汤,水汽湿腻。


    越躺越难受,她索性坐起来,用客房座机给酒店前台打了通电话,让他们送个干净的玻璃花瓶过来。


    酒店前台训练有素,并未多问,只说请您稍等。


    五分钟后东西送到,秦咿从那一大堆花束里选出几枝,简单做了个插花。


    搞艺术的人审美一绝,无论多简单的东西,到她们手里都能弄出花样。秦咿将插花放在铺了白桌布的桌子上,挨近墙壁,又在旁边摆了本画集和几张她亲自设计的周边明信片。


    光线淡淡覆盖,无论鲜花还是书本,都像是薄涂一层晶莹的珠光。


    这种氛围下出片效果不可能不好,秦咿选取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和活动现场的返图放在一起,凑了个plog发在微博上,感谢粉丝们来参加签售会,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弄完微博,她又用插花照片单独发了个朋友圈。


    秦咿:【是我足够好运___】


    这个时间夜猫子居然不少,动态发送后,没多会儿,秦咿就收到一大堆互动提醒。


    小闵先是评论了一长串的“啊啊啊啊”,又说“我嗑的CP终于发糖了”!


    出版社的责编大概是看到了小闵的评论,也来留言。


    责编:【送花的人是秦老师的男朋友吗?】


    秦咿回复这一条:是的。


    池锐云那只花蝴蝶居然也看到了秦咿的动态,跳出来点了个赞。他的头像出现在互动列表里,秦咿无意间瞄到,一阵气闷。


    单是看到他的名字都觉得烦!


    不知不觉,白色的纱帘外漏进来一缕天光。


    天亮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细嫩洁白的手臂圈抱着膝盖,她看着花瓶里的插花,顿了顿,忽然做了个决定,给小闵发去几条消息——


    【帮我订张机票吧。】


    【要保密,别告诉梁柯也。】-


    秦咿独自从阳城出发,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航班飞行,两次中转,于十一点二十七分降落在瓦伦西亚机场。


    外头天光晴朗,是个好天气,空气有些干燥,细风拂面。


    从机场出来,秦咿更换手机卡,用FREENOW叫了辆车,她没有去梁柯也入住的酒店,而是直奔Valencias Aquarium。


    ——据说,这里是欧陆最大的水族馆。


    乘车时秦咿录了一段街景视频,阳光下,暖色调的异域建筑飞掠而过,夹杂着西语写成的商铺招牌。


    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水族馆的标注性建筑上。


    她将视频传给梁柯也。


    秦咿:【梁先生——】


    秦咿:【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秦咿:【找到我。】-


    水族馆内。


    水下隧道如同神秘的异域世界,玻璃幕墙分隔海洋与陆地,晶蓝色的波光质感轻盈,粼粼筛落下来,覆盖双眼。


    今天温度有些低,秦咿在裙子外套了件连帽开衫,蓬松浓密的长发垂落腰间,带着好闻的淡香气,发顶还压着一个款式精巧的头戴式耳机。


    一道温柔女声自耳机里传来,在唱她和梁柯也一同听过的歌——


    “愿美梦不惊醒,浪漫不落空。”


    ……


    如水的音乐里,秦咿抬起头,她看见蝠鲼身形宽平,尾巴却细长,如同海神的风筝。


    鱼群游弋着,自隧道顶端无声而过,投落下些许阴影,显得神秘而孤独。


    秦咿拿起手机要拍照,波光将屏幕也染成晶蓝,不等她按下快门,余光恍惚瞥到什么。


    下一秒,她手腕被捉住,整个人也被拽得往旁边趔趄了下,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第92章 chapter 92 “那个鼓手,是……


    秦咿裙子雪白,梁柯也的衬衫也是白色,两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同一片柔光里,又像是存在着某种深切的搅缠,不分你我。


    静谧的水下世界,蓝色波光粼粼倒映。


    鲸鲨自头顶无声游过,水草摇晃着,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鱼。


    距离太近,秦咿目光稍稍抬起来,先看到梁柯也的下颚,还有喉结,轮廓清晰分明,肤质冷白如霜雪洗过的玉。


    她握着梁柯也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勾划了下,笑着说:“太想见你了,所以,没打招呼就跑了过来。”


    现下是淡季,水族馆内游客不算多,不同肤色和国籍。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打量着,秦咿觉得不好意思,想躲,梁柯也毫无顾忌,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光线沉入梁柯也的眼睛,有种浓墨重彩般的漂亮,像恒星寂灭后的宇宙。


    秦咿同他对视着,心跳一下一下,格外清晰。也是在这时候,她听见梁柯也问:“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不知从来吹来一阵风,轻轻掀动两人的发丝和衣摆,水下隧道如同封在水晶球里的雨后世界,潮湿氤氲。


    这种缠绵的气氛下,秦咿摇摇头,弯唇笑起来:“真正的惊喜,在这儿呢——”


    音落,她双手握住梁柯也的衣领,要他低一些,同时踮高脚尖迎上去,温热的带一点甜香味的唇与他亲密贴合,不留空隙。


    想他啊。


    真的好想他。


    想和他在靛蓝色的光线下接吻,像走入太阳晒过的海水。


    温澜潮生,目成心许。


    万物沉静无声,爱意却疯狂生长,从指尖到心脏,从唇边到心底。


    烧不尽,吹又生。


    梁柯也落后一步,失了主动,然而,只是一步。


    在秦咿耗尽氧气,轻推他,想要退开时,梁柯也猛地扣住她的后脑,追了上来。


    亲吻被延续,唇齿缠得极深。


    沸腾的情感在秦咿胸腔内咚咚作响。


    每一声都是她爱他的证明。


    ……-


    离开水族馆时,秦咿跟在梁柯也身后,乖乖被他牵着手。


    风有些大,梁柯也拉起秦咿外衣上的兜帽帮她戴好,沾着淡香气的指腹贴着秦咿的脸颊轻蹭了下,亲密而宠溺。


    司机开车过来,停在路边。


    秦咿抬头看向梁柯也,小声说了句什么,眼神亮晶晶的。


    梁柯也发色深黑,眉目静朗,颀长挺拔的身段即便在异国街头,也是一道招眼的风景。他正要将粘在秦咿唇边一根碎发拿掉,动作忽然顿住,扭头看向站在路灯旁的陌生女孩。


    “你在拍照——”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悦,“拍我?”


    女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也穿连帽衫,带着框架眼镜。大概没料到会被正主当面抓包,她颤抖了下。


    “对不起,”女生有些磕绊地说,“我没有恶意,真的没有……”


    梁柯也没多纠缠,只说:“删掉吧。”


    司机打开车厢后排的门,梁柯也抬手撑住,要护着秦咿上车,身后再次传来那个女孩的声音,很轻地问——


    “梁柯也,你不唱歌了吗?以后都不唱了?”


    在梁柯也做出反应之前,秦咿先有了动作,她转头看过去,盯着那女生,问她:“你喜欢坏藤乐队?”


    女生看了秦咿一眼,又瞄了下梁柯也,视线晃了晃,不知该定在哪里,索性盯着脚边的路面。


    她小声说:“我不是私生,也没有跟踪你们,就是恰巧碰上,你们别误会。”


    “出国留学前,我看过很多场坏藤的演出,跟着你们到全国各地参加音乐节,还拿到过成员的亲笔签名。”


    “梁柯也——你是我最喜欢的歌手,没有之一。”


    “我建了一个微信群,里面都是你的粉丝。大家因为喜欢你而相识,变成很好的朋友,对我们来说,你是平淡生活里一份美好的慰藉。”


    “你宣布退出坏藤乐队那天,群里简直要疯了,每个人都在哭。”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真的很舍不得你,我想去微博给你留言,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喜欢你的人都不会离开。可是,你连微博都注销了,什么都没留下。”


    “这几年,你不参加商演,不发歌,没有任何消息,我也将精力移到现实生活中,再没喜欢过任何明星。但那个微信群还在,大家经常聊天、线下聚餐,我们都在等,也在期待,有一天能和你重逢……”


    “你对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小姑娘有点鼻塞,眼睛也红了,“实在太惊讶,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偷拍了张照片。”


    “你别生气。”


    梁柯也一直没说话,秦咿走过去,抽了张纸巾递给那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小声回了句:“江羽。”


    逛水族馆时,江羽就认出了梁柯也。她追过那么多次现场,听过梁柯也唱的每一首歌,即便时隔多年,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看见她的偶像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短了些,个子更高,人影来来去去,唯他挺拔得像一帧静止的电影截图,带着漂亮的艺术感,叫人过目难忘。


    她看见他在笑,侧脸映着温柔的光,手臂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侧的女孩。


    他们牵着手,走过观赏水母的玻璃墙,贴着彼此的耳朵小声说话,一种温暖的幸福的氛围无声流动。


    真好啊。


    江羽眼睛红了,有点想哭,也想尖叫


    她不仅见到了她的偶像,还知道他生活得不错,和喜欢的女孩子谈着温馨的恋爱。


    真好啊。


    江羽低着头,手指揉了揉眼睛,下秒,一双男士皮鞋出现在她视线里,她感受到梁柯也身上的气息,同时,也听到他的声音,好听得叫人怀念——


    “谢谢你们喜欢我,也谢谢你们一直在等我。”


    “谢谢。”


    江羽愣了下,缓缓抬头。


    梁柯也同她对视着,又说:“过去的几年里,我生过一场重病,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唱歌,所以,转行去了幕后,直到现在,音乐依然是我的事业,我依然热爱它。”


    江羽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梁柯也是在向她解释。


    她惶恐地连连摆手:“我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你别误会……”


    梁柯也语气真挚,“是我欠你们一个解释。”


    “当初不告而别,是我不好。”


    “谢谢你们记得我。”


    梁柯也的几声谢谢,让江羽觉得她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应有善待,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眶更红,潸然泪下。


    “别哭了,”梁柯也笑笑,“我现在挺好,你们也要好好保重,好好生活。”


    江羽用力点头。


    她目送梁柯也护秦咿上车,车门合拢前,梁柯也再次回身,看过来


    那会儿,正是黄昏,霞光温柔。


    梁柯也一双眼睛似树梢薄雪,清冽的,墨黑之中带一点缥缈的蓝,好看得让人晕眩。


    他朝江羽微微点头,以示告别,用口型无声地说——


    “注意安全。”


    “再见。”


    车子逐渐消失在街角,江羽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恍惚觉得手心里曾降落过一颗星,让她有更多的勇气面对未来-


    秦咿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才抵达瓦伦西亚,梁柯也心疼她一路辛苦,回酒店后,秦咿先去洗澡,等她出来,梁柯也已经备好吹风机,帮她吹干长发,要她早点休息。


    窗帘遮挡严实,卧室里光线很暗,只要梁柯也在身边,秦咿就觉得一切都是安稳的。她挪动身形,往旁边让了让,将大床空出一块。


    “你也躺下,”秦咿拍拍枕头,嗓音有点黏,“我们一起睡!”


    梁柯也笑了声:“好。”


    秦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接着,身侧一暖,梁柯也靠了过来,紧挨着她,手臂松松圈在她身上。


    空气中浮着好闻的淡香气,是沐浴后的味道,来自秦咿的长发,也来自梁柯也水汽未散的皮肤。


    秦咿翻身,整个人都贴过去,在他怀里,她睫毛很长,细细密密地垂下来,像某种即将进入冬眠期的小型动物。


    时间还早,梁柯也并不困,躺下来只是为了陪她。


    他侧身,目光长久地停在秦咿脸上,眷恋无声却浓烈。秦咿感觉到什么,眼睛慢慢睁开,她还来不及看清他,先尝到他唇上的温度。


    浅浅的一吻后,梁柯也不自觉地带了点哄:“睡吧,就亲这一下。”


    这是个过分柔软的时刻,静谧、轻盈,叫人放下一切防备,连灵魂都安宁。


    秦咿周身温暖,心跳也是,她伸出手,指腹碰了碰梁柯也的唇,忽然说:“你怀念做歌手的时候么,想不想再回到舞台上?”


    梁柯也低眼瞧着她,顺势咬住秦咿的指尖,“你想我回去吗?”


    秦咿眼眸如星,碎光流动,她指腹慢慢滑到他喉结那儿,贴着他的皮肤,小声说:“我会打架子鼓了——”


    梁柯也顿了下,明白什么,目光直直地看进秦咿眼底。


    “我可以做鼓手,”秦咿同他对视着,笑意柔软,“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


    ……-


    坏藤乐队即将重回舞台,纪念演唱会的时间定在除夕夜——消息一出,多个词条立即登上平台热榜,讨论度节节攀升。


    粉丝喜极而泣。


    演唱会的地点不在竺州,而是另一座四季如春的海滨城市。


    半露天的live house,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夜幕降临,舞台后方的大屏幕映出坏藤乐队的经典logo,各色光效疯狂闪烁,数不清的手机镜头齐齐对准舞台。


    在粉丝狂热的欢呼与尖叫声里,一道嗓音骤然响起,清凌凌的,明净如月光霜雪,盖过一切嘈杂喧嚣——


    “hi,好久不见。”


    为了这场演唱会,江羽专程回国,她和朋友都抢到了离舞台很近的位置,当她再次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江羽抱着朋友的肩膀哭得乱七八糟。


    她们在哭,也在笑,尖叫声铺天盖地。


    清越声线悬于场馆上空,也传入众人的耳朵——


    “还记得坏藤乐队吗?”


    音落,大屏幕上的logo变成倒计时。


    数不清的荧光棒高高举起,挥舞着,全场一起倒数——


    “三!”


    火焰光效轰然暴起。


    “二!”


    干冰升腾,被灯光渲染成不同的颜色。


    “一!”


    倒计时终结,序幕拉开。


    率先响起的是一段堪比狂风骤雨的鼓点solo。


    观众被吸引住,纷纷抬头,看向舞台屏幕。


    屏幕上映出鼓手的身影。


    一个年轻女孩,或者说,一个女性鼓手。


    她穿一件纯色的吊带背心,修身款,衣摆下一截白皙柔韧的腰,线条曼妙,免打孔的蝴蝶形状的钻石脐钉碎光流动,旖旎之中透着野性难驯的味道,带劲儿得要命!


    然而,一切配饰都是次要,鼓棒落下时,她爆发出的那份生命力才最惊人。


    军鼓咚咚作响,吊镲嗡鸣,汹涌的节奏和鼓手纤细的身段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她带着口罩,表情和五官都被遮挡,看不清楚,但是,观众已经无暇关注那些。


    随着鼓点的推进、拉紧,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翅膀自她背后升起、张开。


    黑雾弥漫,遮天蔽日,力量感在她周围具现出形状,好像有城堡在倒塌,巨大的玻璃幕墙轰然碎裂,听众被裹挟着,深陷其中。


    江羽远远看着舞台上的鼓手,隐约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会是她么——


    那个给她递纸巾的女孩子,温柔又漂亮,像晴朗夜晚中的一段月光。


    江羽的朋友简直要疯了,在她身边疯狂尖叫,“那个鼓手,那个女孩子,她好帅啊!帅死了!以前没见过,是乐队招募的新人吗?”


    “如果我没猜错,”江羽喃喃,“她应该是……”


    话没说完。


    舞台上,女鼓手敲出一段漂亮的复合跳,观众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高举手臂。顺着鼓点的节奏,吉他接入,然后是键盘、合成器……


    气氛热得惊人。


    灯光骤然变幻,万众瞩目下,一道挺拔的影子出现在舞台上,大屏幕映出他清隽的轮廓,以及,过分精致的五官。


    满场欢呼更重,气势如虹。


    整齐划一地喊出同一个名字——


    “梁柯也!”


    灯光照亮他,灼热的仰望的视线推举他。


    梁柯也穿着依旧简单,长裤白T,手指上一枚细细的素圈窄戒,肤色如瓷。


    脱离了少年稚气,他仪态更好,腿长背直,眸光像沉着世界尽头的神秘汪洋。万万年的深雪累积,亘古不变的薄雾白霜,在他如画眉眼里,也在他矜贵的气质里。


    好看得叫人心生恍惚。


    音乐悬瀑般倾泻,人群沸腾,梁柯也先是唱了那首《Moonquakes》,汗水沿着他的脖颈滑落,痕迹晶莹。


    间奏时,他摘下银色的耳返,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把小提琴。


    尖叫声再度暴起,几乎盖住键盘和吉他。


    梁柯也似乎心情不错,唇角含了抹淡笑,随性而不羁。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朝台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欢呼微顿的一刻,梁柯也扭头,看向舞台的一角。


    那处光线暗淡,轮廓不清,他似乎和什么人对视了下,唇边笑意变深。


    下秒,琴弓悠然划过。


    琴声回荡在场馆上空,时高时缓,梁柯也微微低头,额发遮眼,显出几分嚣张,几分恣意,分外迷人。


    他手指细长,揉着弦,旋律被他牢牢掌控,整个舞台都是他的主场。


    一人一琴,堪比千军万马。


    音乐充斥整个世界,所有人都玩疯了。


    江羽和几个小姐妹在靠近舞台的地方疯狂pogo,汗如雨下。捷琨开始“跳水”,抱着吉他往台下的人堆里跳,粉丝举高双手将他接住,托举着,绕过大半个场地。


    琴声、笑声、欢呼、喝彩。


    气氛热得几近燃烧,点亮夜空。


    一曲终结,伴奏更迭的间隙里,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尖叫,喊着梁柯也的名字,跟他表白,说会爱他到死。


    捷琨笑得肩膀直抖,咬着食指关节发出一声尖锐哨音。


    梁柯也汗湿得厉害,喘着气,他也笑,忽然想到什么,再次扭头看向舞台的一角。


    秦咿同样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了下,目光纠缠。


    她看见梁柯也抬起手臂,细细长长的手指,瞄着秦咿的胸口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砰——”


    仿佛有烟花盛放于夜空。


    那份痞气,那份拽到骨子里的野劲儿,那份傲慢和不羁——


    一如当年。


    当年——


    耳边欢呼不断,格外热闹,秦咿却觉得呼吸艰涩。她拉了拉脸上的口罩,睫毛缓慢轻颤了下,再一下——


    然后,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掉落。


    直到这一刻,直到现在,她才能够确定——


    是梁柯也回来了。


    那个热烈的真挚的少年感永不熄灭的梁柯也——


    回来了。


    数年前的除夕夜,她用错误的方式与他告别,做好了不再相见的准备;如今,又一个除夕,他独自涉过往事,越过一切误解与伤害,回到她身边,与她重逢。


    她万分确定——


    这一次,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这一次,他会和她一起,有个美好的未来。


    ……


    演唱会临近尾声时,灯光渐暗,梁柯也随手抹掉滚落在下颌处的汗珠,开始向观众介绍各位乐手和助演老师。


    吉他手,捷琨;吉他手,科龙;键盘,阿助:贝斯,肯迪;鼓手,载东……


    被叫到名字的乐手纷纷拨动乐器,以旋律回应。


    台下掌声阵阵。


    “除了几位熟人,”梁柯也唇角含笑,他一手拿麦,另一只手拢着汗湿的额发向后掠,露出光洁的额头,“我还想向大家介绍另一个人——”


    他似乎有意卖关子,话音一顿,忽然问了句:“开场时的那段solo帅不帅?”


    台下七嘴八舌地说帅,屌爆了!


    不等秦咿反应,镜头已经切到她身上。


    大屏幕将她映亮,口罩挡住她的表情,只露出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璀璨如星。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梁柯也。


    秦咿回看过去。


    她在万众瞩目处与他对视,用目光烙印彼此。


    那会儿,世界依然喧嚣,吵闹着,秦咿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她只听得见梁柯也的声音,那把清越的带着笑意的好嗓子,在说——


    “那个鼓手,是我女朋友——”


    众人抽了口气,神色惊讶。


    梁柯也看着秦咿,长久凝视,满目深情。


    他说:“我爱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


    “我想,我会爱她很久很久。”


    “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她还愿意遇到我,那么,下辈子,我依然爱她。”


    音落,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秦咿觉得眼眶发酸,鼻尖也是,她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落得汹涌。


    后来,梁柯也又和粉丝们说了很多话。


    他没告诉大家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制作人K,但是,他告诉她们,时至今日,他依然热爱音乐。


    梁柯也说,他感谢每一位粉丝,谢谢大家来看坏藤的演出,也谢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以后的日子里,也许他不能经常与大家见面,但是,他会一直记得,他被真挚地爱着。


    最后,再次感谢,感谢所有。


    梁柯也弯下腰,深深鞠躬。


    汗水沿着他的鼻尖滴下来,落在脚边。


    钻石般晶莹。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有人在哭。


    江羽越过层层人影,奋力凑到舞台旁边,她举高手臂,想将一份礼物送给他。


    是个平安福,她从寺庙里求来的。


    她希望她的偶像平平安安,万事顺意。


    梁柯也注意到江羽的动作,也认出她,伸手接了过来


    江羽站在台下,仰望着他,忽然提高声音:“梁柯也,你要开心,每天都开心!”


    梁柯也被小姑娘的大嗓门逗笑了。


    他挑眉,意气风发的模样恰似当年,回应了句:“你也是。”


    要好好保重。


    要开心。


    ……-


    演出结束,等到观众全部离场,已是凌晨。


    天还没亮,海平线处铅云堆积。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陈纵音是鼓手载东的亲姐姐,也是个爱热闹的,她不仅举着望远镜在观众席上看完了整场演唱会,还提前约好了一个短租别墅,要大家一块去开派对,庆祝演出圆满成功。


    别墅傍山近海,站在门廊外的台阶上,能直接俯瞰山下的海湾,颜色清透澄碧,像一块巨大的贵价水晶,漂亮至极。


    管家服务按陈纵音的要求备好了饮料零食,其他人都在一楼疯玩,秦咿悄悄勾住梁柯也的手指,带他上楼,进了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


    那是间客房,面积不大,双层窗帘遮垂下来,掩住光线。


    氛围有些朦胧,半明半昧,好像一颗沉在水底的夜明珠,叫人辨不清梦境和现实


    秦咿听见梁柯也的呼吸声,有些重。


    她隐约感觉到他喉结滑了下,延伸出的弧线莫名诱惑。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却是寂静的。


    秦咿举臂环住梁柯也的脖颈,让两人贴得更近,也更紧。


    “你教我玩过一个游戏——”她抬眸看他,声音细微,“根据天气软件,现在距日出还有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会如实回答。”


    “这个规则还作数吗?”


    第93章 chapter 93 默许他对她做任……


    窗外,晨光渐亮。


    梁柯也的眉眼落入秦咿的视线,似霜雪洗净。他没说话,直接低头靠过来,吻了下秦咿的唇。


    这一下力道略重,叫秦咿有一瞬的心悸。


    房间里,气温好像在升高,热得焦灼。


    秦咿小声开口:“前几天我接到谢如潇的电话,他说他减刑成功,很快就能出来了。”


    “到时候,他想见我一面。”


    借着单薄的光线,梁柯也看着秦咿的眼睛。


    秦咿与他对视着,哑声:“是你么——”


    “你帮了他?”


    “减刑”这种事,说来轻松,实现起来却困难重重。


    没有外力帮扶,怎么可能一切顺利。


    她与谢如潇自幼孤苦,无亲无靠,谁会帮他?


    最重要的是,谁有那个能力帮谢如潇……


    短暂的沉默后,梁柯也慢慢开口:“在采石场做工时,谢如潇救过狱友的命,被认定为有‘立功表现’。机会是他自己争取的,我只是派律师协调了下,推动进程,没做什么。”


    果然是他。


    秦咿手心起了薄汗,心底情绪动荡,追问了句:“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明明不喜欢谢如潇,甚至很介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他们之间。


    为什么还要……


    梁柯也再次贴过来吻了吻秦咿的唇,低声说:“他保护过你,我很感激他。”


    秦咿睁大眼睛,思绪有一瞬的空茫。


    在国外养伤的那段时间,梁柯也让私家侦探仔细调查过谢如潇。他想知道谢如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秦咿对他处处牵挂。


    尽管他杀过人,甚至,刑期未满。


    谢如潇是非婚生子,未满月时母亲就不知所踪。生父是个不靠谱的酒鬼,醉酒后失足落水,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辨不清模样。


    没爹没妈一小孩儿,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还是个又聋又哑的残疾。爷孙俩一起摆摊儿,卖点干果炒货之类,饥一顿饱一顿地熬日子。


    和尤峥断绝往来后,方瀛继续做小生意,她不仅盘了家裁缝店,还跟人合伙经营小餐馆,谢爷爷的摊子就摆在小餐馆旁边。


    方瀛心软,看爷孙俩可怜,常常给他们送东西,吃的用的。有一次谢如潇高热惊厥,是方瀛将他送到医院,她把六七岁的小男孩抱在怀里,陪他挂水,守了一天一夜。


    这份恩情,谢如潇一直放在心里。


    再后来,谢爷爷过世,方瀛将谢如潇带回家,给他一份庇护


    谢如潇年纪虽小,身上却有一种少见的旧式的狭义感——仗义、冲动、知恩图报、善恶分明,过分刚烈。


    但是,没人告诉他,有个词叫“太刚则折”。


    梁柯也支付的酬劳相当丰厚,私家侦探拿出看家本事,挖到了不少资料,其中有一段谈话录音,被谈话人叫程识,她说她是谢如潇的前女友。


    “谢如潇想搞他妹妹,没血缘关系的那个妹妹。”


    录音里,程识朝私家侦探冷笑了声。


    “他自己在街面上混,逞凶斗狠,活得乌七八糟,却从不带他妹妹出来玩,也不许身边那些兄弟跟他妹妹说话,他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有个老头调戏他妹妹,也就说了两句荤话,占点儿口头上的便宜,谢如潇用砖头敲掉了那老东西的牙,下手特狠。”


    “就他那个狗脾气,早晚要出事儿。”


    “谢如潇看着蛮横,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就是个缩头王八!”程识声音刻薄,带了点不自知的嫉妒,“他说他就是个送行者,负责目送他妹妹走向更好的地方。还说,仗着小女孩孤苦无依,就伪装成救世主去霸占她的感情和身体,是可耻的。”


    “除了陪伴和保护,他不会对他妹妹做任何事。”


    “大道理讲了这么多,说穿了就是怂、自卑,自轻自贱,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仙女似的妹妹。”


    ……


    那些资料在梁柯也面前一一展开,他仔细看完,合上笔电屏幕后,指腹压在眉心处用力揉了揉。


    梁柯也不得不承认,他没办法讨厌谢如潇,甚至,有些感激那个人。


    在秦咿年少无助的岁月里,是谢如潇用凶悍而坦荡的方式保护了她,给了她一条干干净净的通往光明的路。


    为了秦咿,看在秦咿的份上,梁柯也希望谢如潇能有个好结局。


    善恶有报,谢如潇不该只得到亏欠-


    梁柯也并未隐瞒程识那通录音,他将程识说过的话如数转达,不带情绪。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的音乐和吵闹。


    其他人玩得正嗨,也离这里很远。


    无人打扰他们。


    梁柯也再次亲吻秦咿的额头,低声说:“谢如潇或许做错了一些事,但他不是一个坏人,我欣赏他身上那份血性。”


    秦咿抓着梁柯也的衣服,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


    细腻如她,怎么会不懂——


    梁柯也会帮谢如潇,归根结底,是他足够善良,且足够爱她。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会“爱屋及乌”的,会善待她的亲人,尊重她的过去,想给她最好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


    情绪汹涌似暴涨的浪头,将秦咿整个儿吞没。


    她将脸颊抵在梁柯也颈侧,紧紧抱着他,小声说:“梁柯也,我喜欢你。”


    梁柯也摸了下她的头发,轻笑一声:“是因为太喜欢我,所以,才在舞台上哭鼻子吗?”


    秦咿并不意外他会看到,他总是留心着她的一切,如同本能。


    意识到这一点,秦咿只想将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恨不得融进他身体,让骨与肉抵死纠缠。


    天光渐亮,海风带来潮湿的气息,玻璃窗前的白色纱帘掀动了下。


    秦咿整理了下思绪,望着梁柯也的眼睛,轻轻开口:“我知道谢如潇是个好人,也知道他待我很好,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入狱之后我常去探望,给他寄书写信,还给他画过外面的风景。”


    “我将谢如潇视作亲人——”


    “我唯一的亲人。”


    梁柯也眸色深邃,指腹蹭了下秦咿的脸颊。


    秦咿顺势握住他的手,仰头亲了亲他的唇,“或许,我不够聪明,但不至于连亲情和爱情都分不清楚。”


    “梁柯也,只有你能让我想到‘爱情’这个词。”


    “只有你是我渴望得到的。”


    ——就像春天渴望一粒樱桃。


    她目光干净而热烈,深深将他望着,叫他的名字时那种声音过分动听——


    “梁柯也,我想嫁给你。”


    “我想你娶我。”


    梁柯也给了她最真挚的爱,她还他坦荡,还他热烈跳动的一颗心。


    完整的一颗。


    话音落下,房间里再度安静。


    梁柯也长久地凝视着秦咿,迟迟没有作声。


    秦咿眨了下眼睛,“你怎么不说话?”


    “像在做梦,”梁柯也声音很轻,“我怕一出声,梦就会醒,你也会消失。”


    在外人看来,这应该是难以想象的——梁柯也这种傲慢难搞的家伙,竟然也会缺乏安全感,需要反复确认自己是被爱的。


    秦咿心口泛起潮湿,她牵着梁柯也的手,微微笑着,“不是梦不是梦,我正在爱你呢,将来会比现在更爱你!”


    她说情话的样子实在可爱,眼睛亮闪闪的。


    梁柯也呼吸发沉,手指贴着秦咿的脸颊,从鼻梁到唇畔,反复抚摸,恋恋不舍,温热的触感让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场过分美妙的梦。


    一丈红尘千尺灰。


    如果可以选择,梁柯也想,他甘愿埋葬在这捧红尘灰烬里。


    永远驻守于这场梦境。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梁柯也的眼神让秦咿想起黄小K,那只皮毛柔软的小狗。


    秦咿刚捡到它时,小家伙也用一种濡湿的带着潮气的眼神将她望着,一瞬不瞬,既渴望被她带走,又怕她嫌弃它不够乖不够漂亮。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惹人心疼。


    秦咿觉得眼眶发热,她举高一双细白的手臂,搭着梁柯也的肩膀,更加温柔地去抱他,也吻住他。


    阳光投落进房间,一片灿灿。


    浅橘的色调里,这一吻被磨得无限长。


    梁柯也收拢手臂将秦咿扣紧,叫她感受到他的掌心,里头温度滚烫。


    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喃:“好想你……”


    明明正在抱着你,已经抱着你了,但是,依然想你。


    无论多么用力,都觉得这拥抱不够深,不够紧缚。


    想找到另一种方式,更加彻底去占据,在秦咿身上留下专属于梁柯也的烙印。


    演唱会现场,序幕拉开,当舞台后方的大屏幕映出秦咿英姿飒爽的模样,当她高举鼓棒奋力叩击,激昂的节奏响彻夜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无人注意到梁柯也,那一刻,他眼中的占有欲不加遮掩,浓烈得快要凝聚成一场席卷山海的巨大风暴。


    堆积的欲念让梁柯也体温升高,呼吸滚烫——


    他甚至想在盛大的欢呼声里吻住秦咿的唇,叫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充满生命力的女孩是他的。


    他们会相爱很久,很久很久,直到生命的尽头。


    ……


    秦咿被梁柯也那句“想你”磨得心尖发软,眼前一片雾气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摸索着推高他T恤的下摆,手指绕过梁柯也劲瘦的腰,贴在他背上,摸到玉石般细腻的皮肤。


    虽然她没有讲一个字,但是,这样的动作等同于“默许”。


    默许他对她做任何事。


    多过分都可以。


    ……


    走廊里传来几声脚步——


    捷琨醉醺醺地吼着冰箱怎么空了,哪里能找到配啤酒的冰块?陈纵音诱哄那个叫阿助的键盘手跟她进房间,她想跟他单独聊聊……


    肯迪大笑着说,陈载东,出来管管你姐!


    载东早就跑了,带着新认识的漂亮妹妹沿海飙车。


    一门之隔——


    光线昏暗的小房间,氛围潮湿,秦咿被吻得气力全无,一种慵懒的不成形状的滋味自她骨缝里冒出来,让心跳失重。


    管家服务给别墅做过清洁,每间客房的床品都更换过,颜色雪白刺目。


    梁柯也却不肯抱她躺下来,他哄她站稳,两手扶着墙壁前的白色方桌。秦咿膝盖软到发颤,又被身后的人捞住腰腹,借力站稳。


    她好像有一锅煮沸的水,泛滥的气泡中间杂着尖锐的啸鸣。


    思考早已中断,秦咿隐约听到些动静——


    包装被咬住,然后撕开,橡胶摩擦时那种特殊的黏腻。


    ……


    梁柯也不知何时含了一颗颜色深红的树莓在唇间,勾着秦咿的下巴侧头与她接吻。他将熟透的浆果给她,也将酸甜浓郁的滋味渡给她。


    味蕾被果汁沁满时,秦咿还尝到另一种酸。


    像烟嘴的爆珠,咬碎的一瞬,凉意直抵后脑。


    蝴蝶形状的钻石脐钉开始颤动,停不下来,这个免打孔的小玩意儿是贴在秦咿皮肤上的,不算结实,后来,随着动作的改变,它掉在地毯上……


    也是这时候,房门被敲响。


    门上的把手被人从面用力转了转


    “怎么锁上了?”


    醉醺醺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吗?滚出来陪老子打麻将!”


    秦咿背抵墙壁,思绪混沌成一团,下意识地咬住手腕内侧的软肉,藏住所有声音。梁柯也怕她弄伤自己,扣着秦咿的脖颈要她倒在他肩膀上。


    “想咬人也该来咬我,”梁柯也低笑了声,模样有点坏,“别为难自己。”


    秦咿从善如流,一口咬住梁柯也的肩膀。


    这一咬毫不留情,牙尖切开他不着寸缕的皮肉,血珠子立即冒出来,颜色艳丽得像撒在丝绒布料上的宝石碎片。


    梁柯也疼得闷哼了下,反手将秦咿抱得更紧,他哄她睁眼,去看墙壁上的玻璃装饰,模糊的镜面映出两人此刻的模样——


    他们贴合着,距离是个微妙的负值,吻与拥抱都深得不行,却仍觉得不够。


    梁柯也腰腹紧绷,块垒分明的肌肉撑起漂亮的线条,他微微低头,挺直的鼻梁自秦咿耳后擦过,落在脖颈处,头狼确认领地一般嗅着从她皮肤上传来的淡香气。


    “是我的——”他嗓音沙哑动人。


    秦咿呼吸滚烫,睫毛汗湿得连睁眼都是一种困难。


    梁柯也掌心上移,贴着秦咿的胸口,按住她皮肤下雀跃的心跳。


    那道动人的嗓音仍在继续——


    “我的宝贝。”


    秦咿漏出一点微弱的哭声。


    她看到烟花,盛放在浪潮汹涌的海面之下。


    第94章 chapter 94(全文完) “新……


    方恕则被捕后,方瀛留下的那套房子一直闲置着,秦咿很少回去,请了两位保洁员定期上门打扫。


    年假结束,工作室复工,秦咿在办公室处理积压的文件时,接到一通物业打来的电话,说是方瀛那套房子的燃气管道出了点问题,需要业主配合,进行维修。


    秦咿看了眼工作日程,一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她点头应下,跟助理小闵交代了两句,开着那辆新提的红色跑车去了弯月桥。


    维修耗掉了两个小时,工作人员离开后,秦咿站在玄关处,看着这间铺满防尘布的空房子,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找到支拖把,擦去地面上的脚印和污渍,离开时关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尘封在这里的某些回忆。


    下楼取了车,扣下引擎启动键前,秦咿习惯性地去看车外后视镜。


    视线落过去的那瞬,秦咿忽然全身僵硬镜面映出的模糊轮廓同记忆中那道瘦高而桀骜的身影遽然重叠,古寺钟鸣一般在她耳边撞出巨大的回音。


    秦咿无法思考,也顾不上思考,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疾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拽住,叫出那人的名字时,她声音哑得一塌糊涂。


    “谢如潇——”


    谢如潇。


    风将路边的绿植吹得摇摇摆摆,响声细碎,世界寂静也喧闹。


    秦咿呼吸艰难,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艰难开口——


    “你出狱了?”


    “之前不是说要等到五月?”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如潇背对秦咿,黑衣黑发,挺拔的身形因过分清瘦而显出一种孤绝感,像一只与同伴失散的平原狼,离群索居。


    秦咿脑袋里恍惚闪过蒋光慈写在《少年漂泊者》中的那句话——


    “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仿佛被天光晃到眼睛,秦咿忽然觉得刺痛。


    胳膊还被人抓着,谢如潇不得不回身,五官轮廓浸在树木枝叶投落的阴影中,有种沉冷的阴郁感。


    他看向秦咿,浅笑了下:“好久不见。”


    “我表现得好,又减了一个月,提前出来的。”


    秦咿微微抿唇,“怎么没告诉我?”


    “刚出来,要处理的事儿挺多,”谢如潇云淡风轻,“没顾得上和你联系。”


    秦咿顿了下,又点点头,失落得不加遮掩。


    谢如潇不会告诉秦咿,出狱后的这一个月里,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到这附近转转,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看着方瀛家那扇没有光亮的窗户,发呆。


    他沉溺在矛盾的状态里,一面渴望见到秦咿,一面又逃避去见她,没完没了的内耗和纠结让他心烦气躁,像个债台高筑的赌徒。


    然而,命运是一条无声的河,推着他,走到了与秦咿重逢的这刻。


    秦咿没有问谢如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说:“我今晚不加班,你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吧。”


    谢如潇没拒绝,却也没想到秦咿会带他去那家面馆——


    小时候,他们常去的那一家-


    店里还是老样子,沁着油渍的桌椅和收银台,贴在墙壁上的红色菜单。老板也还是当初那一个,姓何,胖了许多,啤酒肚愈发圆滚,头发白了大半。


    小时候,谢如潇和这家老板关系很好,一口一个“何叔”叫得亲切。每次来吃面,何叔都会多给他们加份煎蛋,或者,切一碟自家腌的滚水菜。


    多年过去,老板已经认不出他们。


    变化太大了。


    点过餐后老板进了厨房。


    店里只有秦咿和谢如潇这一桌客人,显得冷冷清清。


    沉默了一会儿,秦咿先开口,给谢如潇讲了方恕则的事,也讲了她和梁柯也之间的分分合合。


    最后,她说,现在她一切都好。


    谢如潇当然知道她很好。


    襄城监狱虽然是封闭式管理,但内部阅览室订阅了不少杂志期刊,都是最新日期。谢如潇看到过秦咿的专访,标题是《入选全球“30岁以下艺术精英榜”的中国艺术家》。


    那篇专访配有秦咿的照片,由知名摄影师掌镜,漂亮的东方姑娘穿一条缎面的露背礼服裙,妆容细腻,钻石手镯衬得她肌肤如雪,像点缀了些许桃花色的白瓷,绝色而清灵。


    谢如潇长久地看着,几乎要用目光在照片上压出痕迹。


    他想起入狱前经常听到的那首粤语老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这是在他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人,也是他不敢、不可能去触碰的人。


    ……


    许是谢如潇走神得太过明显,秦咿所有误会,解释了句:“梁柯也虽然是梁慕织的孩子,但是,他和梁家那些人不一样。”


    “他非常优秀,为人善良,处事真诚。”


    谢如潇回过神,浅笑了下,“我相信你的眼光和选择。”


    这话礼貌又疏离,似乎将所有可聊的东西都堵住了。


    秦咿手指揉着裙子的布料,转了个话题,“一直在说我的事,你呢?这段时间住在哪里?工作方面有什么打算?”


    “我朋友开了个超市,店面挺大的,”谢如潇说,“最近人手不够,我先在那儿帮忙,发工资,还包吃住。以后,我会想办法做点小生意。”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我也挺好的。”


    到这里,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不等秦咿再开口,谢如潇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人从面馆出来,天边晚霞灿烂,整座城市显出几分清秀。


    秦咿的车就停在路边,款式和颜色都很张扬。


    她顺势提了句,“你住哪儿?我送你。”


    谢如潇侧身看过来。


    晚风里,当年那个青涩倔强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出落得精致动人,皮肤如玉,长发柔软,淡妆修饰着她的轮廓,一颦一笑都万分耀眼。


    不对她心动实在困难,更难的是要扼住那份心动,不露声色。


    谢如潇移开目光,只说:“我住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不麻烦你。”


    秦咿还要说什么,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音量开得高,铃声异常清晰,她朝谢如潇使了个带着歉疚的眼神,拿出手机看一眼,是梁柯也。


    谢如潇也看到屏幕上那个名字,一颗心酸酸沉沉,勾起唇角笑了下:“你未婚夫一定着急了,快回去吧。”


    说完,他单方面切断对话,迈步离开。


    秦咿并没接听那通来电,她握着手机,用目光追逐着谢如潇的背影,忽然说:“你是不是要离开竺州了?”


    “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来……”


    重逢以来,谢如潇看似平淡镇静,实际上,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与秦咿保持距离,想将她远远推开。


    他们一起长大,了解多过于陪伴,秦咿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那会儿,暮色渐深,路面上行人寥寥,交通信号灯闪烁变幻。


    在这几近静止的画面里,秦咿看到谢如潇缓缓转身,他天生轮廓硬朗,眉眼锋利,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显得有些凶戾。


    漫长的牢狱生涯让那份凶戾愈发外放,像一只饿急的肌肉紧绷的野兽。


    秦咿却从不怕他,她听到他开口,淡淡问了句:“秦咿,你是谁——”


    不等她反应,谢如潇继续说:“你是名校毕业的青年艺术家,有独立的艺术工作室,出过画集,办过画展,作品的竞拍成交价高达数百万,出类拔萃,被支持你的人所仰望。”


    “我呢,我是谁——”


    谢如潇遥遥看她,声音不颓不哑,就那么陈述着。


    “一个大学肄业的劳改犯,小时候混街头,逃课打架霸凌同学,长大了故意杀人,声名狼藉,恶贯满盈。”


    秦咿心口像堵着什么,异常酸涩,她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


    “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会怎么看我。”谢如潇说,“那些人——你的竞争对手,你的同行,甚至是你的合作伙伴和支持者,还有躲在手机屏幕后的一双双眼睛——他们会把我变成一种污点,像黏口香糖一样粘在你身上,任你如何挣扎都摆脱不掉。”


    谢如潇太冷静,也太透彻,这让秦咿更觉心酸,视线模糊,没能看到他眼中一晃而逝的轻盈的温柔。


    “多保重,别和我走得太近,也别觉得我可怜,”他说,“我挺好的。”


    酸楚的滋味累积到极处,秦咿掉下一串眼泪。


    谢如潇不习惯看到秦咿哭,再次转身,他走了几步,恍惚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哥哥”。那声音太轻了,叫他分辨不出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下,顿住。


    与此同时,身后清晰地传来——


    “哥哥。”


    秦咿眼眶通红,“以后,你再也不管我了吗?”


    “永远不管了?”


    音落,气氛静了几秒。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是凝固的。


    谢如潇叹了口气,说:“别哭。”


    秦咿好像没听见,低着头,纤瘦的肩背在暗淡的光线下更显单薄。


    谢如潇说:“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秦咿不出声,只是哭。


    谢如潇回到秦咿面前,抬手抹掉悬在她下巴上的眼泪,用一种沉静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别害怕。”


    他天生性格冷,骨头硬,不怎么会哄人,不擅长道歉,也说不出好听的软话,现在这样,已经是少有的妥协。


    秦咿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才更加难过。


    隔着模糊的泪眼,她看到谢如潇将号码存进她的手机,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


    再之后,两个人都没讲话,秦咿目送谢如潇绕过街角,消失不见。


    夜风不断吹着,人间萧索。


    秦咿站在原地,手指压着泪湿的眼角,满心怅然。


    几个玩滑板的小朋友风一样从旁边冲过去,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秦咿,险些将她带倒。秦咿踉跄着退了两步,刚好撞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涌来。


    不必抬眸去看,只凭感觉她也能一下子认出来。


    肇事的小朋友抱着板子跑回来跟秦咿道歉,秦咿心不在焉,应了句“没关系”。


    小朋友看了看秦咿,又去看半搂着她的梁柯也,忽然有点脸红,跑回到同伴身边,小声说:“那个哥哥可真帅啊,像大明星!”


    “那个姐姐也好看。”


    “应该是一对儿吧,谈恋爱呢!”


    另一边。


    梁柯也抬手碰了碰秦咿的脸颊,摸到一点泪水的痕迹,他说:“今天会议结束得早,我去公司接你,你不在,小闽告诉我你来这边了。”


    吃面的那家小餐馆就开在通往小区入口的必经之路上,梁柯也开车过来,一眼就看到一对年轻男女,面对面地站在一小片街灯光亮里。


    秦咿眼尾很红,谢如潇拿着她的手机输入什么,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梁柯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将秦咿抱得更紧了一点,说:“回家吧。”


    两人回了春知街,当晚就住在秦咿外婆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里。


    洗过澡后,梁柯也黑发半湿,气息清爽,像暴雪过后的白色雾气。秦咿裹着被子,本能地往他怀里靠,鼻尖贴在他肩窝那儿,依恋似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梁柯也伸出手臂给她枕着,指尖时不时地碰一下秦咿的耳垂,动作轻软。


    过了好一会儿。


    秦咿先开口,小声说:“谢如潇提前出来了,但是,他没告诉我。小区维修燃气管道,我回去给维修队开门,偶然和他撞见。”


    梁柯也没作声,翻身过来和秦咿面对面。


    这个姿势让两人变得更加亲密,毫无缝隙。不算纯粹的黑暗里,梁柯也敛下目光和秦咿对视着,他鼻梁挺直,眉骨的形状也好看,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秦咿忍不住摸了摸梁柯也的眼睛,继续说:“他怕拖累我,怕杀人坐牢的事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决定疏远我。”


    “过去的那些年,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秦咿看着他,目光薄薄的,“没有拦住谢如潇,也没有好好爱你,让所有人都在受委屈……”


    话没讲完,梁柯也忽然低头吻住她,舌尖近乎蛮横地抵开秦咿的齿关,探寻到内部。秦咿仿佛尝到一颗火种,炽热的滋味直抵脊背,叫她半边身体都麻了下。


    她没躲,更没挣扎,放软了姿态予取予求,还软绵绵地回应,漂亮又乖顺的模样叫人心里蹿起一股压不住的邪火。


    梁柯也并没做太多,在情绪彻底失控之前,他停了下来。


    卧室里陷入寂静,黄小K躺在客厅的狗窝里睡得翻肚皮,还打呼噜。


    梁柯也手指贴着秦咿的脸颊,他神色并不浓烈,目光柔软,像冰雪消逝后的湖光春色,轻声说:“我不委屈,也没觉得自己委屈。”


    “从没觉得。”


    秦咿抓着梁柯也的手,在他指尖上亲了下。


    梁柯也顺势拨开垂在秦咿脸侧的一缕碎发,对她说:“认识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美好的,想象不到的那种美好。”


    “无论人生多长,春秋冬夏,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秦咿觉得呼吸很烫,心跳也是,她循着方才梁柯也低头吻过来的那个路径,重新贴过去亲他,故意用牙尖叼住他唇边的皮肤轻轻咬了下,像吃掉一块新鲜出炉的热松饼。


    “我们领证吧,梁柯也,”秦咿声音小小的,眼神温柔又真诚,软软看向他,“我想嫁给你。”


    梁柯也喉结颤了颤,上下滚动。


    不会有人知道,她一句“我想嫁”,几乎砸碎了他全身的铠甲-


    领证前,秦咿又见了谢如潇一次。


    她用了些手段,找到谢如潇上班的那家超市。


    超市装修得挺漂亮,挨着几个居民区,生意不错,顾客进进出出,人流不断。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谢如潇带着几个人在后门那儿卸货,成箱的日用品,抵在肩膀上扛着,往仓库里搬。


    超市员工都穿制服,蓝色的半袖T恤和长款运动裤,这一身放在其他人身上会显得有点土,但谢如潇不一样。


    他靠打架练出了一副模特似的好身材,腿长肩直,脖颈和手臂上零星几道旧伤疤,像无声的“功勋”。再往上,是理得短短的寸头,五官轮廓完全露出来,眼神又凶又沉,没有半点儿软和劲儿。


    年轻女人被他吸引住,目光从他峻峭的眉峰一路滑到喉结,再到肌肉绷紧的手臂,脸颊浮起几分浅红,低声和同伴议论着什么。


    谢如潇一向机警,听见动静转身看过来,他没注意那两个盯了他好半天的年轻女人,一眼先看到秦咿,以及,她被风吹起的白色裙摆。


    像薄涂的水粉画,质感精细。


    那一瞬,谢如潇脑袋里有个模糊的念头——


    除了秦咿,再没什么人能将白裙子穿得这样干净好看。


    长街之上,鸣笛声不断,乱糟糟的。


    秦咿眉眼安静,她慢慢走到谢如潇身边,抬眸看他,“有空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漂亮女人最容易招惹视线,和谢如潇一块卸货的几个超市员工都看到秦咿,神色惊艳,大声嚷嚷:“交女朋友了啊,潇哥!”


    谢如潇一记眼风过去,乱七八糟的声音全被压住,瞬间消失。


    他淡淡撇下一句:“我妹。”


    两人朝安静的地方走了走。


    谢如潇干了大半天的体力活,满身是汗,他怕自己味道难闻,抬手指了指有树荫的地方,让秦咿去那儿站着,自己则隔了两步,顶着大太阳。


    兜里有烟,当着秦咿的面,谢如潇忍着没拿出来,状似随意地玩笑了句:“梁柯也没陪你一起来?这么放心!”


    秦咿来找谢如潇这事儿,并没瞒着梁柯也。


    她还主动问了句:“你要陪我去吗?”


    当时,梁柯也站在厨房的岛台前弄早餐,牛油果滑蛋吐司、煎培根、新鲜洗净的小番茄,房间里飘着温馨的暖香气。


    他勾着秦咿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下,动作和气息都温柔极了,叫人心软。


    “我虽然有点小气,但是,不至于不讲道理。”梁柯也说,“更何况,谢如潇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自有分寸。”


    秦咿将梁柯也的话说给谢如潇听。


    谢如潇笑了声,淡淡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爷高看我了。”


    这话讲完,秦咿忽然走到谢如潇面前,她打开手上的小方包,从里面拿出什么,拉着谢如潇的手,放进他掌心里。


    金属微光一晃而过。


    是那枚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它曾回到过谢如潇手里,在一次清监中被收走,后来,连秦咿都以为应该是丢了,它又作为“一百分礼物”之一,出现在叶塘那套房子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故事里的小孩各自长大,面目全非。


    谢如潇垂眸看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吊坠的边角硌着皮肤,叫他心里冒出诸多感慨,以及,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隐痛。


    秦咿慢慢开口:“我把它还回来,不是要就此‘两清’,而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向前看,也向前走。”


    许是阳光太盛,谢如潇的神色和表情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秦咿说下去:“那天,吃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的确有道理,但是,谢如潇,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一点流言蜚语,甚至是争议和构陷,已经伤害不到我。”


    “我的成就和地位,我所抵达的高度,就像一层层铠甲,它们穿在我身上,保护着我,刀枪不入。”


    谢如潇内心一震。


    他个子高,低眼看过去时,能看到秦咿睫毛长而密,投落下的阴影好似一段精心裁剪的夜色,藏着雨燕飞掠的痕迹。


    恍惚间,他整颗心好像都陷在了里头,难以自拔。


    秦咿没有觉察那些微妙的东西,继续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远走他乡,或是,留在竺州,我都会支持。但我希望促使你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你喜欢’、‘你想要’——你想换个环境,你想到别处看看——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委曲求全。”


    “谢如潇。”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格外温润,落在他耳中。


    “你是我哥哥,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滴滴答答,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像古早的无声电影。


    秦咿站在树荫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谢如潇对视着。她眸光很清,无尘无垢,如同天鹅栖息的湖泊。


    谢如潇却有些怔。


    他想,你不该这样对我,不该这样好。


    ——不该让我无法停止爱你。


    恍惚过了很久,连日光照耀的角度都改变。


    谢如潇终于笑出一声,“变厉害了啊,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让我扛不住的话。”


    秦咿抿唇,眼睛眨了下。


    谢如潇看着她,声音低了些:“我不委屈,真的,从没委屈过。”


    这话有点耳熟,秦咿想了想,脑中晃过梁柯也的身影。


    他也说过,他不委屈,从没觉得自己委屈。


    他们啊——


    都心甘情愿对她好,从不觉得为她付出是委屈-


    那天,谢如潇向领班请了会儿假,和秦咿一起去了墓园。


    墓碑上,方瀛的照片依旧清晰,眉眼温和。


    谢如潇将一束茉莉花放在她面前。


    风吹着,绿植摇摆,茉莉香气袅袅四散。


    “阿姨,”谢如潇轻轻开口,“我回来了。”


    秦咿弯着腰,用手帕抹去墓碑四周的浮尘。动作间,她长发垂下来,质感清柔,露出的脖颈细白无瑕。


    谢如潇朝秦咿看了眼,短暂的一眼。


    他抬头,天空又高又蓝,阳光跳跃着,落满他周身,如同一个迟来的温暖的拥抱。


    风依然在吹,花香幽幽淡淡。


    谢如潇闭上眼睛,倾泻而来的光束里,细小的尘埃颗粒闪烁如晶粉,他像是在感受风,又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人又如何,只要她是快乐的,只要她好好生活着,平安幸福,他就不遗憾。


    他不遗憾。


    谢如潇没有搭秦咿的车,他开了超市用来送货的那辆五菱宏光。


    离开墓园时,秦咿说:“我快要结婚了,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当然去啊,”谢如潇勾唇,笑得有点痞,“我是你哥,梁柯也得向我敬酒!”


    他们在长街尽头的路口告别,开往不同的方向。隔着车窗,谢如潇朝秦咿挥手,他先踩下油门,控着方向盘转过一处弯道,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又停下来。


    离得远了,无论如何调整车外后视镜,都不可能看到秦咿的车,谢如潇的目光却依旧落向窗外,长久停留。


    打火机一声脆响,烟雾飘散,他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上弹了弹灰,姿态娴熟潇洒。


    车载扬声器播着他喜欢的那首粤语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


    领证那天,梁柯也和秦咿各自给员工放了一天带薪假,两人的手机上收到一大堆“恭喜老板”、“新婚快乐”,满满的快乐气息。


    红色的小本子拿到手,秦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从民政局出来,上了车,梁柯也立即扣着秦咿的后脑,压过来亲她。


    吻不算深,但磨了很久,秦咿涂抹细致的口红被他揉得一团斑驳。


    氧气濒临耗尽,秦咿推了推梁柯也的胸膛,她听见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新婚快乐,梁太太。”


    回家的路上,梁柯也问秦咿想要什么类型的婚礼。


    秦咿歪靠着椅背,姿态慵懒放松,眼睛里还残存着被过分亲吻的水雾。


    她说,她喜欢小型婚礼,不需要多么奢华的装饰,只要足够温馨,私密性好一些,邀请关系最亲近的那几个朋友——涂映、塔塔、祁诺、捷琨、陈纵音姐弟……


    还有谢如潇。


    一周后,梁柯也送给秦咿一张游轮票。


    五星游轮,VIP贵宾区,顶级舱,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经乌斯怀亚,抵达南极冰川。


    能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游轮,顶舱区域却只招待数十位客人。套房布置精雅,香雾泠泠,舒适程度不亚于陆地上的星级酒店。


    两天后,婚礼将在顶舱的晚宴厅内举行,窗外是历经万年时光的皑皑冰川。


    据说,雪山深处往往有神明栖居,纯白的颜色是最圣洁的爱意。


    就让神明见证,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


    入夜,极南之地的狂风掀起将近十米的巨大浪头,如同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再呼啸着轰然砸落,水沫飞溅。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与天模糊不清,沉沉浊浪一望无际。


    套房的卧室里,光线蒙昧,大床上被褥凌乱堆积,不知是谁脱了件浴衣扔在那儿,半滑半垂地搭着床脚,在地毯上方摇摇晃晃。


    游轮颠簸得厉害,它的乘客亦是如此。


    秦咿出了很多汗,额发湿淋淋地贴着皮肤,她不自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下,嗓音微微沙哑,亚麻般的质地,磨着耳朵。


    秦咿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虚弱的脱力感叫她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梁柯也顺势低头,脖颈处的银色细链垂下来,晃动如裁开夜色的星。


    他皮肤白,显得眼尾略红,在凶狠的动作里温柔地吻着秦咿的唇,肩背处薄薄的肌肉随之扯动,延伸出绝妙的漂亮的线条。


    秦咿双臂环抱过去,沁着薄汗的柔软掌心沿梁柯也的脊背一路抚摸到他腰侧,再向下……强劲的力量感勃发而充盈,叫她尝到难以详述的滋味,好像有新煮的热牛奶渗入四肢百骸,浓腻的,饱满的,逼得灵魂发颤。


    梁柯也将指腹按进秦咿唇间,低声问:“累了吗?”


    两人胸膛挨着脊背,密不可分,秦咿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轻轻摇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手背,倦懒的模样像个小仓鼠。


    她知道,离结束还很远。


    梁柯也不知餍足,一定会给她一个漫长而舒服的夜晚。


    她喜欢他,也喜欢他给的夜晚。


    意犹未尽,食髓知味。


    和卧室一墙之隔的是套房客厅,装对戒的绒面盒子放在琉璃灯下,覆着水膜似的流光。


    拉夫劳伦的婚纱挂在客厅中央的衣架上,蕾丝层层堆叠,细腻如春天的云雾,也像落着一只尾羽长长的白色孔雀。


    它们都在等待一场婚礼,也期待着一场婚礼-


    祁诺受邀来参加好朋友的婚礼,她第一次在游轮上过夜,有些不习惯,迟迟未能入眠,索性出来逛逛。


    绕过走廊转角,祁诺脚步一顿。


    地毯上趴着只毛茸茸大兔子,垂耳的那种,鼻头一颤一颤的,特别可爱。


    梁柯也一掷千金,包下了游轮的整个顶舱区,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住在这儿。祁诺猜测,兔子可能是秦咿哪位朋友养的,不留神偷跑出来。


    她走过去,正要把小家伙抱起来,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手,肤色冷白,骨形分明,腕上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更显气质清冷,如堆霜积雪。


    这双手——


    祁诺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抬眼。


    庄竞扬单手将兔子捞进怀里抱着,眼神却一直停在祁诺身上,不加掩饰地打量。


    游轮票价贵到离谱,不可能有狗仔跟上来偷拍,庄竞扬难得放松,他没戴帽子和口罩,穿一件面料光洁的绸缎衬衫,袖口微敞,腰线那儿收束进去,显得腿型修长。


    迎着金色的光线,庄竞扬发如曜石,眸光似山溪清沉。


    正如那首《绝代芳华》所唱——


    “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


    “倾国倾城,是我大名。”


    ……


    祁诺不得不承认,庄竞扬是真漂亮。


    这样的面孔和身段,他不红,简直天理难容。


    向怀绮冒名顶替的事水落石出后,祁诺与庄竞扬再无联络。


    他们也不该再有联络。


    一个是商业价值奇高的当红大明星,一个是为生活奔波的“地铁沙丁鱼”。


    正所谓“云泥之别”。


    硕士毕业后,经人引荐,祁诺进入《TREND》杂志社做时尚编辑。


    入职一年多,她加班加得内分泌崩溃,饱经摧残的同时,也学到不少真东西,整个人褪去青涩懵懂的学生气,变得靓丽优雅,赏心悦目。


    故人故事遽然重逢,祁诺比想象中要淡定许多,她压下心里那份唏嘘,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庄竞扬摸着兔子,目光绕着祁诺转来转去,冷不丁提了句:“我听说你跟许炽关系不错。”


    祁诺一顿。


    许炽,William.Douglas,《TREND》中国版主编,混血华裔,身材比例胜过秀场男模,无论工作能力还是时尚品味都出类拔萃。


    在许炽手下,《TREND》中国版的封面出了名的难登,对艺人的实绩、商业价值,甚至作品国民度都有很高要求,一举把刊物从一线托举到超一线,稳居业内龙头,无可撼动。


    “你们是——”庄竞扬抬手,指尖刮了刮眉毛,“办公室恋情?”


    “别胡说,”祁诺有点应激,瞪他,“许主编是我上司,只是我上司!”


    “我随口一说,你急什么,”庄竞扬很不高兴,“那假洋鬼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过床的男男女女比你们杂志社的员工还多,离他远点。”


    不知怎么,祁诺觉得脾气有点压不住,小声呛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庄竞扬叫她噎了下,火气登时涌上来:“被向怀绮骑脸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硬气,单单对我有脾气是吧?”


    祁诺不会吵架,也不想跟他吵,转身要走,庄竞扬却跟上来,拉住祁诺的手臂。


    这一拉力道不轻,祁诺朝后退了一小步,险些撞进庄竞扬怀里,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也听见他的声音。


    “许炽提前半年找我敲档期,请我空出时间去拍《TREND》九月开季刊封面,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祁诺没做声,但她并非不懂。


    《TREND》内部有“黄金九月”的说法,编辑部会在九月开季期为下一年的重磅新款、流行趋势做预热,广告收入激增,选用的封面人物和摄影师都是超级大咖,推出的封面也是年度最佳,引流潮流。


    “别的艺人需要‘《TREND》金九’来抬高时尚咔位,”庄竞扬眸光沉沉,“只有我能反哺《TREND》——论代言比title,内娱没人能压我,懂吗?”


    “假洋鬼子要是知道你背着他把我得罪了,下半年你别想拿绩效!”


    拿绩效威胁打工人——


    姓庄的真缺德!


    祁诺还是嫩,不擅长应付无赖,情绪上的起伏让她的老毛病又冒了出来,有些磕绊地说:“你怎么,怎么能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


    “感情——原来我跟你有感情啊!”庄竞扬笑了声,话音一转,狂得没边儿,“谁让小爷够红呢,红到大半个圈子都要看我脸色!”


    祁诺叫他堵得没话讲,胸口一起一伏,剧烈躁动。


    “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知是灯光太重,还是皮肤过分白皙,竟显得庄竞扬眼尾发红。


    他盯着她。


    “既然招惹了,就别想轻易摆脱掉。”


    祁诺觉得无措,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里。


    庄竞扬声音压低:“拍封面和look那天,我要你来影棚做跟拍,否则,别怪我不配合。”


    音落,有人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脚步声清晰。


    庄竞扬不便逗留,转身前他挑着眉,模样漂亮又恶劣,用口型对祁诺说了句——


    “影棚见,小姑娘!”


    直到回了房间,庄竞扬才想起来,他忘记告诉祁诺了。


    忘记告诉她,他手上这只兔子叫“诺诺”,拍戏的时候,他在片场附近的宠物店里看见它,一眼就喜欢。


    他觉得小兔子很像一个人——


    一个温顺的、可爱的、能叫他心软的人。


    算了算了。


    庄竞扬摸着兔子柔软的背毛,灯光下,他一双眼睛浮起几分暖色。


    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给她听-


    夜色褪去,风浪渐止。


    秦咿被光亮晃了下,眼睛慢慢睁开,先看到填满窗口的巨大冰川。


    圣洁的颜色巍峨矗立,纯白之中泛着奇妙的蓝,如同苍穹坠落。


    群山无言,神明慈悲。


    秦咿拥着被子坐起来,她看得专注,一度忘了呼吸。


    腰侧蓦地一紧,有人贴过来,将她抱住。


    陷在熟悉的怀抱里,秦咿觉得心很软,灵魂漂浮。


    “喜欢吗?”梁柯也低头亲吻她的肩膀,似吻到一块细腻的暖玉,“喜欢的话,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天光自窗外落进来,目之所及,沙发、矮桌、玻璃杯、壁灯,一切都是明亮的,连空气都洁净。


    秦咿找到梁柯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风景的确很好,”她回给他同样的吻,软软的,温情丰沛,“但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梁柯也恍惚听见窗外的风,亦或是他的心跳,猎猎作响。


    他扼住秦咿的下巴,将那个吻印得更深,甚至带了几分掠夺。


    人生是孤岛,是冰川,当你承认爱我,极光便会如绸缎般铺展。


    满目绚丽。


    世界的尽头。


    梁柯也相信并承诺——


    爱会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