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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他亲笔写他们的婚书。


    一切都说开了。


    彤姨赶忙招呼着霍锦西坐下, “大少爷,刚刚都没好好吃饭吧,现在什么误会都没有了, 您啊就坐下陪夫人好好吃一个饭吧,她撑着头痛过来的。”


    霍锦西倒也坐下, 碗里的汤冷了,彤姨赶忙给他重新盛了一碗热汤,有些好奇, “刚刚您说给淮丙兄妹打电话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孟小姐就是救您的人?”


    关穆英耳朵也竖了起来,当时他带那对兄妹回来时只说是从他逃出来的地方捡到的,其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可以说是一个地方的人, 当初南枝把我从山里救出来,领着我到羊山镇时, 淮丙正在附近要饭。”


    刚跨进门的葛叔:“……”嘴角抽了抽。


    感情他小徒弟从前是个要饭的?


    正跟妹妹一起过年的江淮丙也猛地打了个喷嚏。


    咦?有人想他了?


    彤姨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那倒是有缘分了。”


    关穆英却直问重点,“可你后来不是回去过了么?还不是没找到她?”


    霍锦西:“那里十万大山, 我总不能一座一座去找。”


    关穆英没再问了。


    吃过饭,霍锦西推着关穆英往兰湘院走去, “妈, 我预计元宵节陪南枝一起回去看她师父, 您到时候帮我挑一挑礼物。”


    他看得出来她这次过年没能赶得回去心里很失落, 可霍锦西也气,谁让她跟他说谎, 如果当时航班被取消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找的是他, 她如今说不定正跟师父一起热热闹闹过年呢。


    可这样一想,那岂不是他就要在京北孤零零地、望眼欲穿地等着她回来?


    “你来真的?”


    “您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关穆英轻轻一叹:“锦西, 救命之恩还有其他报法,不一定就要以身相许,霍家有钱有权,无论她要什么我们都给得起。”


    霍锦西冷淡:“可您儿子只想以身相许。”


    关穆英无语:“……”


    心底却隐隐约约生起了一丝担忧,早在上午,两人来看过她之后,她一时着急就给父亲打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关老爷子说一切有他,让她不要过多操心。


    现在想来,那个电话,打得早了。


    眼皮总是腾腾腾直跳,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将关穆英推回卧房,霍锦西要离开之际又转回头:“妈,下次南枝再来家里,您也准备点礼物。”


    “滚——”一件洁白披肩丢了出来。


    霍锦西接住,弯唇轻笑,将披肩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施施然走人。


    下过雪的霍府一片安宁,亭台楼阁都积满了皑皑白雪。


    要是有人陪着,看腻了的家,也能品出别有一番的景致来。


    霍锦西看着雪,忽然转身回梅园换了身衣服,大衣穿上,车钥匙也拿上,转身大步出了梅园 。


    今天她上不上班他还不知道,霍简卉完全就是回来凑热闹的,但也算是救了一次场,不然不知道会吵成什么样。


    消息发过去,孟南枝半天没回,他又给霍简卉发去了一条:【在哪里?】


    对方秒回:【见律师。】


    霍锦西:【南枝呢?】


    霍简卉:【旁边,对了你跟妈不吵了吧?她同意你跟南枝的事儿了吗?


    霍锦西:【我出手,还会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霍简卉翻了个白眼,前方是关老爷子特意为她请来的精英律师,离婚的事他也不像老一辈那样劝和不劝分,只是问了她会不会后悔。


    霍简卉才不后悔,出了轨的男人就跟脏了的烂黄瓜,她连看见都嫌恶心,更别谈以后生活在一起。


    关老爷子沉默了一下,说让她跟律师好好谈谈吧,转身就出去了。


    霍简卉刚开始跟律师谈,这不霍锦西就发来了消息,看完最新回复,她啪啪打字回:【是了,你最厉害了,那下午我带着南枝回去?】


    霍锦西已经快要到照壁旁边了,脚步一顿,回:【好。】


    霍简卉:【OK,跟律师谈完我们就回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如回家吃口热饭。】


    霍锦西没回这一句,收起手机,看向泛着丝丝雾气的中心碧湖。


    片刻,他转回身,往梅园走去。


    葛叔本来正要去关梅园里的暖气,见他又回来了,诧异:“少爷您不出去了?


    霍锦西摇头,将大衣脱下,葛叔接过来挂在衣架上,没忍住唠叨一句:“不出去好啊,过年您和大小姐都不在家,府里都冷清了不少。”


    霍锦西往书房走去,一顿,转身吩咐:“准备些花茶和点心过来。”


    葛叔刚抚平大衣,一愣,而后反应回来,眼睛都亮了两分:“孟小姐还回来?”


    霍锦西弯了弯唇角,默认了。


    葛叔瞬间满脸笑容:“好嘞好嘞,那我这就去把西厢也给收拾出来,再喊几个小丫头准备些小姑娘家的洗漱用品。”


    “葛叔。”霍锦西叫住他往外的身影,“西厢不用收拾了,洗漱用品也收来主院。”


    同居??


    同居!!!


    葛叔心底惊讶,面上却不显,只是犹豫了一下,说:“少爷您也别说我老古董,但这女孩子刚来家里,还是……”


    “那你把我的洗漱用品收过去西厢。”霍锦西淡声说。


    葛叔:“……”


    得,他就不应该多这个嘴。


    转身飞快去布置去了。


    霍锦西看着他欢欣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知道他心里想错了,但他也没说。


    不住西厢是因为上次,那么小的一个四合院她都能走丢,还把自己吓得个够呛。


    这次,就放下眼皮底下吧,省得她今后越发排斥来家里。


    书房就在主厅旁边,隔着一个走廊,廊外是一片开得艳丽的朱砂梅,白雪都压不住的红,像冬日里的一把火焰,就绽放在书房外面。


    霍锦西看着梅花,忽然就想起了她耳后的红色梅花印记。


    她应该会喜欢这片朱砂梅。


    片刻,霍锦西转身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开了个跨洋线上会议。


    时间渐渐流逝,他处理着繁杂的公务,视线却时不时飘向摆在桌面上安安静静的手机。


    直到新打开的一份邮件好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霍锦西这才皱了皱眉,将所有还未读文件打包转给江淮丙,而后伸手拿起手机。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起身走出书房,梅园安安静静的。


    彤姨忽然出现在梅园月亮门口,见他站在檐下,忙出声:“大少爷正要找你呢,夫人刚刚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些东西出来,但又不知道孟小姐会不会喜欢,让我过来叫你过去看看。”


    霍锦西淡声道:“母亲自己看着挑就可以了。”


    彤姨不赞成:“我们这一辈和你们这一辈的欣赏水平不一样了,万一夫人挑的孟小姐不喜欢,但又得表现得喜欢,这不是委屈她了嘛。”


    霍锦西神色一动。


    彤姨说:“您去掌掌眼,这样两方皆大欢喜。”


    上午才说的下次南枝再来要挑些礼物送她,结果霍简卉下午就要带着孟南枝回来,可不得速速挑出礼物来。


    为此兰湘院可是忙碌了好一阵。


    霍锦西跟着彤姨来到兰湘院,暖厅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盒,有的甚至直接是一串珠宝裸放在桌面上。


    关穆英像是挑烦了,这会儿正坐在临窗前的沙发上,单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掌心撑着额头。


    听到声音,她抬眸看了眼又飞快收回视线,“你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会喜欢什么。”


    霍锦西一眼看过去,各种名贵珍藏品都在里面了,但他最终只拿了一对不起眼的珍珠耳钉。


    关穆英头疼得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起来,将帝王翡翠手镯递过去,“这个是你奶奶拿给我的,今天我也一并拿给你了。”


    还有一个工艺精湛的掐丝珐琅镶嵌的黄金吊坠——天子门生也递给他。


    “这个是我之前自己动手打造的,也不知道怎么造的一百克黄金打出九十克的吊坠,克重虽然低了些,但寓意好,也给她。”


    又拿了一支金凤钗,“这是民国时期就留下来的了,宋美龄戴过的,也给她,等你们订婚的时候戴着肯定好看。”


    另外还拿了些首饰和珠宝,“我看她平时穿戴都很素,这些都给她添添头面。”


    分完后,关穆英指了指旁边的大件珍品,“这些等你们结婚再送给她。”


    东西太多霍锦西一手还拿不下,彤姨找来相应的收纳盒子,挨个放好,又找来手提纸袋,将盒子一个一个放了进去。


    这时关穆英的手机忽然响了,不是电话,而是微信上打来的语音通话。


    她接起,霍简卉的声音很急:“妈,晚上我们不回去了,傅家那个死渣男,他在私底下转移我的财产,我现在已经在飞往滨城的飞机上了。”


    关穆英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回。


    这跟她下午和关老爷子通的电话不一致啊。


    这关头,霍锦西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接过手机,“霍简卉,你现在在哪?”


    霍简卉吞了吞口水:“飞机上。”


    “南枝呢?”


    “就在旁边呢。”


    “让她接电话!”


    话筒那头的声波滋滋滋作响,模糊中传来一声“喂——”


    确实是孟南枝的声音,只不过下一秒电话就自动挂断了,跳回微信聊天页面,是因无法连接而挂断的。


    霍锦西看了片刻,将手机还给关穆英,而后打开自己的手机,除了霍简卉几分钟之前发来的一段话,就是刚刚她在电话里说的,之外就没有其他未读信息了。


    他点回置顶聊天框,看着近乎空白的聊天页面。


    这几天时时刻刻都在一块,确实用不着聊天。


    但今天离开了那么久,却一条信息都没有,连他上午发过去的那条她到现在都没回。


    是……生气了吗?


    “既然小卉不回来,那今晚你陪我在这边吃饭吧,老爷子就让他自己吃去。”


    霍锦西不说话,但也将手里的手提袋放到了一边。


    彤姨快速去厨房里安排菜品。


    兰湘院一片寂静,关穆英实在受不了这股压抑的气息,指挥他去茶案前泡茶。


    霍锦西也沉默地去了。


    在兰湘院吃过晚饭出来,天色居然已经黑透了,他走在青砖石板路上,再次拿出手机。


    想了想,主动发了条信息过去。


    等了许久,也没有一条消息跳出来。


    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机械女声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


    呼吸在夜色里泛成白雾,世界沉静得可怕,有种风雨欲来之前的压抑。


    他抬眼眺望了片刻,回了梅园,将手提袋放进卧室。


    卧室沙发里放着葛叔新准备来的崭新的浴巾和睡袍,还有未拆封的洗漱用品和女士护肤品。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手机在指尖不耐地转了几圈,转身大步进了书房。


    这次没坐办公桌前,而是走到了书法桌前,铺平宣纸,拿出一方砚台,加上水,修长的指尖捏着砚条缓慢地转圈打磨。


    出墨出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砚条,而后从挂满了毛笔的小叶紫檀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毛笔,在清水里浸泡得差不多了,把水过滤掉,这才开始沾墨。


    镇纸压平宣纸,霍锦西静下心来,提笔写字。


    时间流逝,一张宣纸很快写完,他搁下毛笔,等字迹晾干。


    这时书房被敲了敲门,霍锦西一顿,蓦地转头看去,对上葛叔的脸,神色顿了顿,颔首让他进。


    葛叔暗叹一声,大小姐再不带着孟小姐回来啊,他家少爷都快成望妻石了。


    他走进书房,往书法桌上看去,赞叹道:“少爷的书法又精进了不少。”


    说着笑起来,“今年您不在家,老爷子重新提笔写对联,那字被夫人嫌弃了好一阵。”


    霍锦西无意义地扯了扯唇角。


    葛叔又道:“少爷这字以后都可以给自己写婚书咯,别人家都是长辈给小辈写,可老爷的字还不如您的……”


    “婚书……”霍锦西垂眸兀自念了一声,而后猛地抬起头,“葛叔,之前老爷子是不是给霍廷生准备了一份婚书?”


    “好像是……”葛叔一回想,还当真是。


    霍锦西即将成年,原本不婚主义的霍家老二忽然带了个姑娘回家,说是打算结婚。


    这可把老爷子高兴坏了,以前霍老二不婚主义,老爷子也怕集团交到他手里就断了,以后霍元都不姓霍了,那他去地下还有何颜面见老祖公们?


    因此即便他偏心霍老二,但家族大业事关重大,在继承人上霍老爷子还是更偏向了有孩子的老大一家。


    可一旦本就偏心的孩子忽然要结婚,他老人家那心自然而然就又偏了回来。


    当时老爷子搜遍了大江南北,终于从一位南京老收藏家那里收来了一份南京金丝云锦婚书。


    南京云锦是五大名锦之首,在古时此锦只专供皇室,用来制作龙袍,而金丝云锦更是把黄金捶打三万次做成薄片再切丝,制作出来的料子里就是金光闪闪的。


    云锦工序麻烦而复杂,云锦也有专门的织布机,只能人工织成,错一根丝线都要全部重头再来,因此即便一天工作八个小时,也只能织出来五到六厘米的云锦,而这五六厘米的云锦就价值十多万多。


    古时语:‘寸锦寸金,远观如云’说的便是南京金丝云锦。


    而当时那份婚书,是清朝时期雍正给四格格准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写下笔墨,四格格就嫁给了多尔济塞布腾。


    “您想要这份南京金丝云锦婚书?”葛叔惊讶。


    霍锦西侧目,一份傲然从骨子里透出来:“不行么?”


    “行!当然行啊!”


    霍锦西颔首,“那现在就去给我拿来。”


    葛叔一拍大腿,还当真去了。


    那份婚书不仅皇帝没来得及下笔墨,霍家老二当时也没来得及在上面写字就进了大牢,霍老爷子哀思过度,一时间还真管不了婚书不婚书,那些要给霍廷生提亲的好东西于是统统被收纳进了府里的库房里了。


    葛叔时常整理库房,当然知道云锦婚书在哪,而自从大年初一他家大少爷接过霍家当家人的第一柱香之后,库房的钥匙也交到了葛叔手里,以后他就是霍府第一大管家了。


    到库房拿东西,如今当属他最方便。


    拿了婚书就走,回到梅园时还气喘吁吁的,见霍锦西等着,葛叔忙大步上前,将小叶紫檀婚书盒子放下,“少爷,就是这个了。”


    霍锦西打开长方形木盒子暗扣,掀开盖子,盒内镶嵌着的是深红色丝锦,一卷被金丝绸带捆着的婚书安静地搁置在里面。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婚书,抽开捆着的丝绸带,在桌面上平铺开来,道道金光闪过,红色云锦里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金丝线。


    葛叔惊奇地上前盯着看,征求过霍锦西的意见后,上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不愧是寸锦寸金的南京金丝云锦,快一百多年了还如此鲜艳。”


    霍锦西也跟着抚过。


    婚书,古代男女双方结婚时的文约,是夫妻婚约的承诺和见证。


    他跟孟南枝也该有一份属于他们的婚书。


    等她从滨城回来,他就将属于他们的婚书亲自递到她手上,让她也在这份珍品婚书之上,在他的名字旁边,落下她的名字。


    霍锦西换了支更精细的毛笔,墨也换成了昂贵的徽墨,他卷起袖子,提笔下书。


    葛叔赶忙找来婚书内容,一句一句念:“奉日月为盟,昭天地为鉴别,拜先祖为证,敬父母为凭……”


    “老板!!”


    “葛叔!!!”


    江淮丙的声音远远穿透进来。


    霍锦西稳稳落笔,神情平静,丝毫没有被江淮丙大呼小叫的声音惊扰到。


    葛叔叹了声,“这小子。”而后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小兔崽子大喊大叫做什么?”


    江淮丙听到葛叔的声音,急忙从主厅跑过来。


    葛叔看着他这副形象都不要的凌乱样,皱了皱眉头,“火急火燎的这是做什么?”


    江淮丙顾不得他,一把拉开,闯进门,“老板,关老首长见了孟小姐了!”


    霍锦西虽然有些诧异,但还算平静,“见就见了……”


    江淮丙顾不得规矩了,一口打断:“然后孟小姐就消失了!”


    霍锦西笔尖一顿,墨汁在云锦上留下了深深一个黑点。


    “嘶——云锦!”后进来的葛叔瞬时顾不得打江淮丙了,心疼地看向云锦。


    霍锦西蹙了蹙眉,将毛笔提起来,看着已经毁坏了的婚书,面色无波地将毛笔搁置在笔洗上。


    缓缓地洗了洗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清水里逐渐泛出刺目的红。


    “消失?”他垂着眼睫轻笑,“一个人,半下午的时间,怎么可能就消失了?”


    江淮丙着急死了:“是真的,霍总被关老爷子留在了关宅……”


    霍锦西倏地转眼,眸间霎时迸发出一股冰冷的锐利:“她没去滨城?”


    “没啊,就在关宅呢,但是孟小姐却不见了!”


    第63章  又是他。


    霍锦西一瞬从水里收起手, 水滴淅淅沥沥滴下,修长的骨节泛出一丝红痕。


    葛叔赶忙递上干净的毛巾,他接过随手一擦丢在桌面上, 拿起手机再次拨通孟南枝的电话。


    书房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几道起伏的呼吸声以及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机械女音从听筒里传来:“您好,你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还是不在服务区。


    他转到微信, 用微信拨了一通语音通话,铃声传出来,页面显示正在等待对方接受邀请, 他安静地等待着,漫长的音乐过去, “嘟”一声,自动挂断。


    霍锦西捏着手机的手指边缘泛起白印,两片薄薄的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镜片后的狭长黑眸一瞬冷如冰锥。


    忽然,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江淮丙立马跟上, 葛叔回神“哎”了一声, 赶忙拿下大衣和围巾追上。


    几人脚步匆匆去了地下车库。


    陈岩早在江淮丙赶回霍府的时候就接到通知了, 这会儿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江淮丙拉开车门, 霍锦西正要上车,葛叔从后面追上, “少爷, 衣服!”


    霍锦西身上只穿着一件居家的黑色针织毛衣,伸手接过大衣, 转身就上了车。


    江淮丙也跟着上了后座,车门关上,轿车启动,飞快驶出了地下车库。


    雪夜寂寥,黑色轿车犹如夜里的猎豹,疾行在一盏盏路灯之下。


    “你怎么会知道她们去了关宅?”


    江淮丙立马道:“是霍总。六点快七点,我邮箱里突然收到一份来自霍总的关于沙特沙漠雪山的项目书,这个项目本不是董事办负责,但她却突然传给我了。我打开看,确实是项目书,只不过中间少了两份文件,多了一页空白页,霍总留言让我立刻回霍府看孟小姐回来没有,如果没有让我赶紧来找你。”


    “意识到不对劲我赶紧给您打电话,可那时候您电话正在通话中,我就赶紧赶回来了,同时也让下面的人去查了一下孟小姐的酒店入住记录以及出行记录,全都没查到。”


    “回到府里一问佣人,孟小姐还没回来,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这才来梅园找您和葛叔。”


    霍锦西眸色沉沉,忽然想起下午去兰湘院挑礼物时,母亲那略微闪躲的目光是何意了。


    他垂眸,捞出手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漫长的嘟音过后,就在他以为对面不接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地接通了。


    谁也没说话,电话两头氛围低沉而压抑。


    半晌,关穆英呼出一口气,说:“锦西,对不起。”


    “为什么?”霍锦西平静地问,“明明您都同意了,明明您都给她挑礼物了,为什么还要给姥爷打电话?”


    关穆英听着他低沉到沙哑的嗓音,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电话,是在那之前打的。你忽然带她回来,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爷爷不管事,我只能找你姥爷。”


    霍锦西眼皮微微垂着,情绪漠然,神色也冰冷。


    话筒里的声音像是漂浮在远方:“锦西,不管她是走还是留,这都是她的选择,你……要尊重她的选择。”


    霍锦西从耳边拿下手机,一声不发地挂了电话。


    什么狗屁的选择?


    她唯一的选择只有他,他才是她的选择。


    从她义无反顾将他救下起,他的命是她的,这一生,她都别想摆脱他。


    循序渐进不行,好好对她不行,言听计从也不行。


    他就该对她狠一点,她才会乖乖待在他身边。


    霍锦西冷漠地丢开手机,看向前方的夜色,镜片后的双眸深邃冰冷,“我要她们出霍府后的所有动向。”


    江淮丙捞出手机,一五一十汇报:“中午十二点二十左右,霍总的宾利在万泉路被关老首长的保镖逼停,一点左右进了关宅,之后就没有了霍总和孟小姐的消息了,可霍总在文件里的留言是说孟小姐已经出了关宅。”


    霍锦西往后靠着椅背,架起一腿,修长的指尖击打着膝盖,冷笑一声:“姥爷这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九点多,黑色轿车驶到关宅,中式漆木大门关闭严实,只余门口的红色灯笼亮着光,轿车不得不停下。


    警卫台里下来一名警卫,朝着黑色轿车敬了个礼:“关宅已经闭门,请明日再来。”


    “我要见姥爷。”后座车窗降下,一张冷漠矜贵的面容露了出来。


    警卫见是他,态度立马恭敬了些,“霍先生。”


    “不过关老首长今日已经休息,还请您明日再过来。”


    “我现在就要见。”霍锦西态度强硬。


    警卫为难:“还请您明日再来。”


    霍锦西不再说话,收回视线,冷淡道:“不开就闯。”


    陈岩应了声,油门踩到最底,发动机嗡嗡嗡炸响,眼看轿车就要蹿出去,大门咯吱一声开了。


    奎叔出现在大门口,叹了口气:“大少爷,老首长真的已经休息了。”


    “那您不妨问问他,拆散一对有情人他睡得是否安心?”


    奎叔一噎,霍锦西淡漠地收回视线。


    陈岩一脚踩下油门,黑色轿车眨眼就消失在了大门口。


    整个关宅灯光昏暗,安静无比,像沉睡着的猛兽。


    轿车开出了跑车的既视感,发动机轰炸着进了内院。


    霍简卉依旧是白天那套CHANEL粗花毛呢套装,放下茶杯,看向远远射进来的车灯。


    “我就说您把我扣在这里也没用,他知道了肯定会来找您。”


    关老爷子淡定地吹了吹茶水,抿了口,“来了也好,叫他看清局势。”


    这副顽固不化的姿态看得霍简卉一阵无言挫败,想起前不久被逼着说谎,她当真是心里慌慌的。


    不多时,茶室门被敲得砰砰响。


    关老爷子平静的面色一顿,皱了皱眉,“为个女人,他连基本的教养都丢了!”


    霍简卉赶忙起身去开门,对上室内光线逐渐照在一身风雪冷冽的男人身上,尤其是那双藏在锋利镜片之后的冷漠黑眸时,霍简卉罕见地浑身冒起了一丝冷气。


    她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霍锦西大步迈进,一身冷气犹如锋利的刀风,霍简卉连忙让开,他径直进去,大衣卷起一阵寒风。


    茶案对面有一个空位,他也不坐,只是看了老爷子一眼,视线落在茶案边上的一个棕色文件袋。


    伸手拿了起来,打开,抽出里面的文件。


    逐一看完,他面色冷漠地抬手,连着文件袋一起齐齐撕开。


    “霍锦西!”关老爷子缓慢站起身,不敢相信,“你如今已经目无尊长到这个地步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姥爷!”


    “那姥爷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外孙呢?”


    关老爷子指指他,再指指外面:“若是没有,你今晚私闯关宅就可以判你大罪!”


    “要判罪可以,但我得先知道,”霍锦西微微俯身,“您把她藏在哪里了?”


    关老爷子气道:“什么藏不藏的!她好端端地离开了关宅,不信你去大门口问警卫!”


    霍锦西眯了眯眼,再问:“她正在简卉身边任职,雇主不走她也不会走,是您,逼迫她了?”


    关老爷子神色冷淡:“要走的人留不住,何须逼,告诉她一些事实,她走得比谁都快。”


    霍锦西平静地轻笑一声,扯开大衣,在茶案对面坐下:“那姥爷也将这事实告诉我吧。”


    关老爷子没说话,敲了敲桌面。


    片刻,奎叔将一份文件拿进来递给霍锦西,他伸手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几分钟后看完,霍锦西合起文件丢在案桌之上,抬起眼看向对面等候多时的老爷子,神色平静:“那又怎样?”


    关老爷子一顿,眯了眯眼,“她的同门师兄就是当初绑架你的罪魁祸首!他让你吃尽苦头,让你受了多少罪,你还那又怎样?”


    “姥爷怕是搞错了,罪魁祸首不是我那好二叔么?”霍锦西轻笑一声,“再说了,我只听过父债子偿,可没听过师兄债师妹偿,更何况是一个已经被扫地出门的混混,还活着,这债,就得他亲自偿还。”


    “哦,对了,说到这,”他抬眼看向关老爷子,“我还得谢谢他呢,没有他我也遇不到南枝,只是苦了葛叔一些,这笔账我会跟他一一算清,就不劳姥爷操心了。”


    关老爷子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母亲没跟你说吗?”霍锦西抬手搭在手心,尽量克制焦急,“她就是当初将我从绑匪里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关老爷子一怔,嘴唇张了张,最后又沉下脸色:“那又如何?”


    “没有她师兄,你根本不用受这些罪,她救你那是因果,根本算不得救命之恩!”


    霍锦西牙关咬住舌尖压制住一瞬涌起的脏话,定定地瞧着老爷子一会儿,“好,就当不是救命之恩,一报归一报。说回现在,您为什么要逼她走?”锋利的下巴点了点地面上的碎纸片,“弄来陆至雪的简历又是什么意思?”


    关老爷子道:“说了不是我逼她的,本来她自己就没有想要留下来的意思。”


    “至于老陆家的,你找个时间去跟小雪那丫头见个面,不满意又再另找,京北那么多世家,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


    霍锦西面色沉了下去,一双冰冷锋利的黑眸也瞬间眯了眯。


    片刻,他站起来,“姥爷,您当真是害人不浅。”


    霍简卉急忙扭头,飞快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重新转回来。


    关老爷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拳砸在茶案上,茶杯和茶碗乒铃乓啷碰撞在一起,他怒道:“你说什么!”


    “那么爱牵红线,可您看谁幸福了?我妈?还是我姐?”霍锦西反问,“祸害她们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了?”


    “她们那是……那是……”关老爷子胸口起伏了两下,话在嘴里却怎么都理不顺,“那是她们运气不好!”


    霍锦西冷笑一声,转眼看向外面,神色不容反驳:“姥爷,我自己的婚姻大事连老爷子和我妈都不插手,希望您也别再插手,别让我恨您。”


    关老爷子怔怔地看着他:“我那是为你好!霍老二就要出来了,你爷爷又偏心,你需要强强联合才能保住你的家业!”


    “那姥爷还真是太小看我了。”霍锦西嘲讽地扯了扯唇,“他若是蹲十年大牢出来还能从我手里把霍元抢走,那也只能说是我无用。”


    “姥爷。”他再问一次,“她到底去哪里了?”


    关老爷子抿唇,不悦:“她好端端地离开,我哪知道她去哪里了!”


    霍锦西不再说话,起身就走。


    霍简卉忙跟在他身后。


    出了会客厅,再出了阁楼,霍锦西大步迈下台阶走进庭院里,一片片冰凉洒落额头,又开始下雪了。


    他边大步走着边从兜里摸出香烟,掀开盖子抽出一根咬在唇间,摸出打火机打了几下都被雪花盖灭,神色渐渐烦躁。


    “嚓”一声,打火机的滑轮声响起,他脚步一顿,一道火光从身后跟了上来。


    霍锦西侧目。


    霍简卉举着火光靠近,神情有些愧疚:“对不起,锦西。我不知道那时候姥爷是冲着南枝去的,我还以为是我跟傅家的事,就过来了。”


    霍锦西咬着烟靠近火光,侧脸轮廓在火光的照射下锋利如刀,香烟被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进入到肺里,暂时压住心底的焦虑和烦躁。


    霍简卉懊恼:“我也是跟律师聊完了,但他依旧想办法拦住我时我才发现不对劲,当时手机被姥爷的保镖收去充电,我只能借用律师的电脑给江淮丙发了文件。”


    霍锦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神色平静到可怕,“为什么不直接发给我?”


    霍简卉小跑着跟上,咬了咬嘴唇:“我……万一南枝回府了,那岂不是白担心一场……”


    “以后但凡跟南枝有关的事,”霍锦西直接了当,“直接跟我说。”


    黑色轿车从大门口驶过来,江淮丙飞快下车拉开车门,霍锦西和霍简卉上车。


    轿车掉了个头往大门口驶去,江淮丙扭头看向后座:“老板,我刚刚去门口问了警卫,他们说孟小姐白天确实是出了关宅的。”


    霍简卉猜测:“会不会回了她之前那个公寓?又或者西园那边的别墅?”


    江淮丙摇头:“这些我都去查了,没回公寓也没去西园,两栋别墅我都查了都没有,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过……”江淮丙犹豫了一下。


    霍锦西冷冽的目光投了过去,江淮丙挠了挠后脑勺,“警卫说白天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寸头男人等在大门口,看着像是部队里的人……”


    霍锦西和霍简卉脑海里一同滑过一个男人的脸。


    那个在陶关志的四合院里,跟孟南枝有说有笑一起涮锅的男人。


    霍锦西“呵”一声冷笑,深邃黑眸眯了眯:“又是他。”低沉缓慢的三个字,却有股咬牙切齿的愤怒在里面。


    母亲说那是她的选择?


    笑话,就凭他?


    凭一起长大的情分?


    霍锦西往后靠,脸颊藏进黑暗里,只余冰冷的眼镜反着幽幽的光,语调低沉阴冷:“腿打断了就会乖乖的了。”


    霍简卉肝脏一抖,寒意爬上脊背。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那个被誉赞为全四九城最温和稳重、待人有礼的亲弟弟说出来的话。


    第64章  又是这个周曜!


    大年初六, 西南大学华西医院肝脏外科病房内,孟南枝将被子给师父盖好,把毛巾放进盆里, 端着去了卫生间,洗干净拧干晾在太阳底下, 她擦了擦手出来。


    “你家老汉看着比昨天精神了不少哟。”同病房的嬢嬢出声道。


    孟南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不是嘛,她不过是去洗手间洗了个毛巾的时间, 老头子已经翻出手机在刷着了。


    她刚赶回来的那天确实还在ICU,她也是回来了才知道,到了年底这一个月, 老头子已经很少能吃得下饭了,基本都是靠着营养液吊着。


    别的肝癌患者要么是癌痛, 要么是腹水,老头子却什么症状都没有。


    然而初三早晨却昏倒在疗养院,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消化道出血, 导致差点休克,要不是疗养院紧急送往医院, 再晚一点就抢救不回来了。


    孟南枝也庆幸, 还好师兄接到疗养院的电话, 提前安排好, 不然她不知道会内疚成什么样。


    “师父!”孟南枝沉沉地喊了一声。


    陈家卫赶忙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立即闭上眼睛, 睫毛在灿烂阳光下簌簌抖动。


    粗声粗气:“干啥子哟?”


    旁边的嬢嬢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又有些叹气:“听说介入靶免了?”


    孟南枝点头。


    嬢嬢再度叹气:“靶免要持续治疗,我家这个之前是做消融手术, 术后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能吃能喝,然而年中介入了靶免治疗后,人却比从前更虚弱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搞了……”


    孟南枝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说:“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嬢嬢再度叹了口气,“但愿吧。”


    电话在兜里响了起来,孟南枝捞出来,是师兄的,抬眸看一眼老头子,应该是睡着了过去,她转身往外走去。


    到达楼梯间,接通:“师兄?”


    周曜问:“师父今天怎么样了?状态有没有好些?”


    孟南枝说:“比昨天精神多了。”


    周曜放心不少:“后续治疗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多少钱都不怕,我们一起承担。”


    孟南枝垂眸:“我自己可以承担的……”


    “南枝。”周曜放缓了些语气,“你别忘了他也是我师父。”


    孟南枝没忍住怼了他一句:“你又没正式拜过师,师父都不认你。”


    “别给我贫嘴。”听出她话里的轻松,周曜也跟着笑了笑,“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跟我说,别什么事都一个人傻乎乎顶着,你身后还有我。”


    孟南枝不说话,扣着窗台上的瓷砖。


    周曜说:“等斯卡总统访华结束我就能请假回去看你们了。”


    “你回来做什么?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师父的。”


    “这不得在师父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争取早日拜师。”


    孟南枝默了默,说:“那可能下辈子了。”


    之前她不知道师父为何不肯收周曜为徒弟,还多次帮着师兄跟师父说情,那么优秀厉害的一个弟子,直接收到门下多好,徒弟能进中南警卫,出门在外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头。


    现在她知道内情了,就明白了师父的苦衷。


    周曜当她是在开玩笑,轻轻笑了一声,然而笑容却是有些苦涩,缓慢出声:“今天上午,他来找我了。”


    孟南枝怔了怔,沉默不语。


    周曜说:“你放心,我没跟他说你去哪里了,那天你跟常务局长一起回天府,你们的信息外界是查不到的,他不会知道你回去了的。”


    孟南枝嗯了声。


    周曜顿了顿,“所以那天关老首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决绝地离开?”


    孟南枝又不说话了。


    周曜抿了抿唇角:“你不说我都猜得到,算了,他们那样的家世咱也不高攀,回来了就回来了,我可能今年就要退役了,到时候我也回来,咱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谁跟你是一家人了?”孟南枝没忍住反驳。


    “师父、师兄、师妹难道不是一家人么?”周曜反问,“是谁说的把我当亲哥哥的了?”


    孟南枝轻哼了一声。


    周曜逗了她两句,渐渐沉默下来,话筒两头一时间安静无比。


    片刻,周曜再次出声:“你当真不跟他说一声道别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会不会以为你是被关老首长逼的,从而不肯放弃找你?”


    孟南枝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这也是她的本意,顺应关老首长的话离开,也少了到时候她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


    至于他那边……自有关老首长和霍夫人操心,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自动离开,大家皆大欢喜。


    他身处世家,享受了世家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会被世家的规矩束缚,他那么聪明,吃了那么多苦,自然清楚该如何选择。


    脱轨的列车终究有一天会回到正轨之上,继续载着庞大财富走向更为辉煌的时代。


    再浓烈的情感也会有淡化的一天,当那天到来,她依旧在那个圈子里格格不入时,就是最惨淡的收场了,连体面都不会再有。


    她虽然平凡,可她自认不普通。


    她是山野间坚韧的野草,也是林间自由的鸟。


    她体体面面地生活在这个世间,任何人都不能看不起。


    孟南枝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与西南艳阳天不同,京北大雪消融,天气阴沉。


    霍元集团顶楼办公室里,霍锦西一身深灰色西服,英伦风的面料质感十足,版型挺括,只不过袖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板板正正地别着袖扣,而是半卷而起,露出劲瘦的手腕。


    一手垂在腿边,指间夹着根点燃的香烟,另一手插着兜站在落地玻璃前,目光虚无定在远处的高楼大厦上。


    办公室门被敲了敲,他回神,道了声进。


    江淮丙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进来,闻到浓重的香烟味,不由得暗暗叹气,出声道:“老板,天府内叫陈家卫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出来哪个才是南枝的师父。”


    霍锦西抬手抽了口烟,缓缓从肺里吐出烟雾,这才转身走过来,烟蒂摁灭在瓷白烟灰缸里。


    江淮丙跟着看过去一眼,仅仅只是一个上午,里面的烟头就已经堆积如山了。


    他何时见老板抽过那么多烟,即便是二十出头刚进公司那阵,股东的针对、各个部门的施压、原先的合伙人撤资,项目烂尾都没看见老板一上午抽那么多烟过。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懂得克制与压制,才能保持绝对清醒。


    可如今呢,不过只是一时找不到人罢了。


    “您别担心,看周曜那模样,南枝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霍锦西不语,垂首拿起那一叠档案,全部都是叫陈家卫的。


    近几天为走关系拿到这些人事档案,他应的酬、欠下的人情是他过往几年的翻倍。


    随意翻了翻档案放下,他又想去拿办公桌面上的烟盒了。


    江淮丙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老板,您不能再抽了。”


    霍锦西也不跟他抢,拿走了就拿走了,他拉开办公椅坐下,双手支着桌面抵着下巴,安静而沉默。


    “老板……”江淮丙不忍心,“要不,还是别找了……”


    霍锦西撩起眼皮,从冰凉的镜片后递出一眼,江淮丙瞬间禁言,他这才放下手,打开邮箱处理工作。


    看见最新一封陌生私人邮件,霍锦西神情微顿,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什么预感,他没点垃圾邮件而是直接点开,里面干脆简洁的一段留言:


    霍先生,见字如晤。


    这个冬天,很开心遇见了你;


    人生路漫长,能陪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


    你是天上灼日,自当有星月陪同,照耀世间;


    我于山林野鸟,风餐露宿,独行有光。


    今后山高路远,我们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简短的几行字,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霍锦西心间却一时涌起巨大的骇浪。


    他猛地拉出键盘,压制着指尖的轻颤,飞快敲下几个字:南枝,你在哪里?


    邮件重新发送,他安静地等待着。


    连带着江淮丙也安静下来了,偌大的办公室一时间陷入静谧和焦急的等待中。


    几分钟过去,收件箱跳出一个红点,霍锦西飞快点开。


    眼入眼帘四个字:我是周曜。


    霍锦西:“……”


    平缓的呼吸一瞬间沉了下去,搭在鼠标上的手逐一握成拳头,骨节咯吱咯吱作响,浑身气息也瞬间冰冷而锋利。


    江淮丙背脊一绷,飞快探头一看。


    “……”


    又是他!


    又是这个周曜!


    他怔住了,懵住了,随即心里头一大串脏话,飞快仰头看向自家老板。


    霍锦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冷静吩咐:“给我查她这一年内工资卡的银行流水!”


    “这……”江淮丙一怔,而后飞快应下,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


    大年初七,又是一个艳阳天。


    陈家卫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孟南枝正在咨询手术相关事项。


    陈家卫的肝癌是晚期癌症,但却没有其他并发症,尽管肿瘤数目已经超过三枚但却没有形成血管癌栓,也没有转移到其他器官,所以在治疗上还有手术、移植、介入等多重选择。


    当然治疗费用也是天价,一个比一个贵。


    更别提后期的用药和护理费用。


    陈家卫一听这些费用,说什么也不治疗了,只吃药硬抗。


    孟南枝不同意,他就自个收拾了衣服也不管还是不是在住院期间,就自个走了。


    等孟南枝从医院食堂打完饭回来,一看床位空空,同病房的嬢嬢告诉她,说她老汉收拾了衣服走人了,差点没把她吓死。


    电话打过去,人小老头已经坐上回都江堰的高铁了。


    孟南枝简直气到无语,想痛骂师父一通,话来到嗓子口想起他是病人,只能咬碎了牙齿吞回去,火速去办理了出院手续,紧赶慢赶追了回去。


    结果这人没回疗养院,也没回都江堰的那套老小区。


    孟南枝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打电话也不接,差点没把她急哭。


    周曜正是这个当头打了电话过来,孟南枝一出声就有些哽咽。


    周曜瞬间急了:“南枝,怎么了?”


    “师父不见了……”孟南枝深吸一口气,“怎么找都找不到。”


    “别急……”周曜缓声安慰,“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那你想想师父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或者是提起过什么地方没有?”


    孟南枝回想了片刻,摇头,“我都找过了,都没有,我连他以前经常去的几个道观都去找过了……”


    “道观……”周曜一顿,忽然道:“他会不会回下溪山那个道观了?”


    孟南枝眼睛也瞬间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下溪山!”


    “我这就回去!”


    “等等。”周曜冷静说,“我先问问村里人。”


    “好。”孟南枝应下。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周曜再次打过来:“确实是回道观了,村里有人看见了。”


    孟南枝悬着的心放下不少:“谢谢你师兄,我这就回去。”


    周曜说:“我们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下溪山道观已经很久没住人了,水电也没有更别说吃的,你先去买些物资,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把车借你一段时间。”


    孟南枝再次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就直奔超市。


    等她提着几大兜东西出来,超市外已经停着一辆白色长安越野车了,年轻男人手里举着电话,孟南枝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接起,对面男人也看过来,随即小跑过来。


    “你就是周曜师妹孟南枝吧?”


    孟南枝点头。


    年轻男人把车钥匙递给她,“喏,拿去开吧。”


    孟南枝接过,道了声谢。


    年轻男人挠了挠头看了她一眼,说不客气,弯腰提起她脚下的东西帮忙放后备箱里。


    “我叫袁飞,有事给我打电话,周曜师妹也是我妹子,不用跟我客气。”


    孟南枝再次道了声谢,寒暄了两句,启动越野,往下溪山驶去。


    与此同时,西南大学华西医院停车坪,一辆黑色迈巴赫流畅驶入,停稳,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第65章  那又怎样?


    肝脏外科208病房内, 说着一口西川口音普通话的嬢嬢正在病房里边给她家老头子削着苹果,边跟旁边新住进来的病人家属说着话。


    病房的门开着,走廊外忽然堵了一小波人, 全部看着前方议论纷纷,有个年轻的小姑娘甚至两眼泛光, 激动得捂住嘴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嬢嬢跟着探头看去,只见一行黑衣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打头一个魁梧健壮的大块头男人,眼神犀利,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中间的男人就要略微斯文矜贵一些, 戴着无边框眼镜,俊俏的脸庞冷漠锋利, 一袭挺括西服外搭着黑色大衣,领带也打得整整齐齐的,个子高高的,俊俏得很, 但就是那与之俱来的压迫气场让嬢嬢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


    后面跟着两个黑衣壮小伙,眼神同样犀利无比, 因此一行人走过来, 场面极其壮观。


    这种架势嬢嬢只在电视里看过, 尤其最近陪护无聊, 她最喜欢看的电视剧里面可太多了,没想到现实里也让她看上一回。


    她站在病房门口, 啃了口苹果, 乐滋滋地瞧着。


    没成想那一拨人却径直朝着她这个病房走来。


    嬢嬢刚啃一嘴苹果,还没来得及嚼就愣在原地。


    看别人热闹她高兴, 可别看到自己头上咯。


    打头的黑衣保镖锋利眼神扫视她一眼,再侧目看一眼病房号,而后侧身退开,“老板,就是这里了。”


    霍锦西掀起眼皮,笔直地看过去。


    嬢嬢浑身一抖,快速后退让开。


    她这会儿才发觉,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的眼神,其实要比刚刚那个壮小伙的眼神要更为犀利,更为冷漠,只不过一眼,她浑身就都凉了。


    霍锦西迈步走进,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整个走廊和病房都安静了。


    下午刚入住进来的病人正是癌痛难忍,刚刚都还一直哼哼唧唧的,这会儿像是被掐了喉咙,一句哼唧都哼不出,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男人。


    一间病房里就三个床位,三个床位此时都没拉隔帘,一眼看去谁是谁清清楚楚。


    霍锦西再次巡视了一遍,都是陌生的面孔,脸色倏地沉下。


    “让让,让让。”江淮丙从后面小跑着过来,手里抱着一捧花,“老板……”话音在看见霍锦西脸色时一顿,挤进病房,快速看了一圈。


    “怎么……怎么会?”他飞快退出去看了眼病房号,“就是这里没错啊。”


    “你们……你们找哪个哟?”嬢嬢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嬢嬢你好。”江淮丙忙问道,“我们找孟南枝……”见嬢嬢面色发懵,忙改口,“她师父叫陈家卫。”


    “师父……”嬢嬢瞬间恍然大悟,“啊——是他们啊!”


    霍锦西一瞬侧脸看向她,手心缓缓握紧。


    嬢嬢心肝都抖了抖,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道能把人冻死的目光又来了。


    她忙说:“那你们来晚咯,妹儿她老汉上午偷偷跑了,他们已经出院了。”说着手一指靠窗户那个床位,“他们就是那个床位的,都已经住进来新的病人了。”


    霍锦西眉头渐渐皱紧,沉默不语。


    江淮丙忙凑近了解释:“老汉是父亲的意思,说的是南枝她师父。”而后又侧头问:“他们几时走的您还记得吗?”


    “十一点半左右吧?”嬢嬢见他好说话,说话也利索了,“你们是他们什么人啊?”


    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抬头,“哎?他是不是每天都打电话回来那个,就妹儿喊师兄的那个小伙子?”眼神悄悄摸摸往病房里长身玉立而站的男人飘去。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连温度都下滑了好几个度。


    江淮丙飞快摇头,心里流泪,大娘啊,您可别再提那个人了。


    嬢嬢诧异:“不是啊……可每天都打电话回来的也就只有他了。”


    霍锦西已经转身,冷着脸大步离开,大衣衣角卷起一抹冷冽的风刀。


    江淮丙急忙跟上,手里那一捧鲜花像是个笑话一样。


    “我再去找人查,老板您别着急。”


    霍锦西依旧不说话,到达停车坪,陈岩飞快上车,把倒车出来,江淮丙拉开车门,霍锦西却在旁边的吸烟区停住脚步,安静地捞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唇间,点燃。


    一缕青烟从不远处的山村里飘起。


    孟南枝看着路两旁渐渐熟悉的田地,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个阔别十多年的小山村,她又回来了。


    白色越野驶进溪山村,黄色小土狗在村头汪汪直叫唤。


    孟南枝在一家栽着枇杷树的围墙下靠边停好车。


    “汪汪汪——”小黄狗跑回大门口,龇牙咧嘴叫得越发厉害了。


    “咯吱”一声,大门被打开,小狗跑进去,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头张望。


    孟南枝下车,喊了声:“张嬢嬢。”


    张嬢嬢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小南枝嘛!你也回来了,你师父中午刚上山,拉都拉不住!”


    孟南枝应了声,“他就那样,越老越倔强。”


    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提下来,她提了箱牛奶给张嬢嬢,“嬢嬢,车我就先停在你家外面,要麻烦你帮我看着些了,我先上去看看我师父。”


    张嬢嬢忙推脱:“不用这样客气,停就停了。”


    孟南枝把牛奶放下就走了,两大袋东西沉甸甸的,上山又只有小路,即便她每日都坚持锻炼,依旧爬得气喘吁吁的。


    日薄西山,余晖漫天时她才将将爬到山顶。


    远远看见那座青灰破败的小道观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稍稍一歇,提起两大袋东西一鼓作气爬上去。


    山门牌楼早就掉了,大门有锁,但此时也被打开了,孟南枝跨进大门,踩上青石板。


    干枯青苔和干枯的杂草卡在石板缝里,庭院里的老树干枯,一地落叶,连带着稀稀拉拉散落的瓦片。


    天色将晚,主殿里飘起一缕青烟和火光。


    孟南枝大步进去,推开殿门,“咯吱”一声,木门发出老旧的声响。


    陈家卫果真在里面,主殿里已经烧起一塘火了,前方的供桌还在,上面落满了灰尘,连带着供上元始天尊雕像也早已经被灰尘埋没。


    “回来了啊。”老神在在地声音响起。


    孟南枝收回视线,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板上。


    陈家卫哎哟了一声,站起来去捡起来,一一拍了拍灰,放在旁边他收拾出来的一张供桌上,转头看她,“生气啦?”


    孟南枝抱胸转头,摆明了就是生气。


    陈家卫说:“莫生气莫生气,师父给你做饭。”


    说着将白天腾出来的锅啊瓢啊碗啊都拿出来,拆开新买来的米,舀了两碗放进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盖上盖子放三角架上煮着。


    挪了个草墩过来,他拍了拍,说:“还可以坐。”


    孟南枝哼了一声坐下。


    陈家卫也在旁边坐下,“别气了,你看你师父我好手好脚的,不用住那样金贵的地方。”


    他仰头看了一圈,“要不是你把我弄进那劳什子疗养院,我早就回来了。”


    孟南枝怼了一句:“水没有,电也没有,回来做什么?”


    陈家卫说:“那你是忘记小时候了,那时候没水也没电,我们还不是生活得很好?”


    “那时候是那时候,跟现在怎么比?”


    陈家卫睨了她一眼,“反正我说能住就是能住,偏殿我都打扫出来了,被子家具我也都打开来看过了,都还好好的呢。”


    孟南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沉沉叹了口气,提起已经清洗过的铜茶壶,倒了几瓶矿泉水进去,放在旁边温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火光噼里啪啦炸响,孟南枝把买来的露营灯挂上,摁下开关,一室亮堂。


    刚刚正月,晚间的山风吹得凉飕飕的,她又转身把殿门也给关上。


    陈家卫忙着在用柴火煮饭,孟南枝便去了偏殿。


    果真如他所说,家具什么的都被收拾出来了,有些还能用,有些早已经被老鼠啃得不成样了。


    她从中捡拾捡拾,将能用的都腾出来。


    两个以前被当做卧室的偏殿都有房屋门,里面的木床也都还好好在着,她上手按了按,还算结实,铺上铺盖,刚好和师父一人一间。


    整理完晚上睡觉的地方,孟南枝打着手电回到主殿,饭菜已经煮好了,破烂地方也没什么讲究,一锅米饭,一锅杂菜。


    吃完饭,孟南枝倒了水洗碗,洗好后接了碗开水,从包里拿出药。


    陈家卫一见药就有些哼唧:“那药苦死了……”


    孟南枝不理,把药到齐。


    陈家卫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想吃药,孟南枝丝毫不为所动。


    他最后一撇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道观,干嚎乱哭:“不吃不吃,吃了就死了,我这道观连个继承人都还没有……”


    孟南枝深吸一口气:“把药吃了,我来继承。”


    嚎声戛然而止,陈家卫扭头,不可思议:“你要当道士了?”


    “先吃药!”孟南枝眼一抬,凌厉眼风扫了出去。


    陈家卫罕见地唬了一下,反应回来,一把夺下药,嘀咕:“这是跟谁学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孟南枝眼睫颤了颤,目光温和了一些,“吃药吧。”


    陈家卫撇撇嘴,最终不情不愿地把药给吃了,“你可别忘记了。”


    “知道了。”孟南枝收起药,“房间收拾好了,去睡吧。”


    陈家卫站起来,背着手慢吞吞走去,“明天是个大晴天,得把被子什么的都搬出来晒一晒……”


    声音被一阵铃声打断,他往后看。


    “喂,师兄。”


    陈家卫眯了眯眼。


    “嗯,就在道观里,看样子要住得几天。”


    “你要回来?什么时候?”


    “好,我知道了。”


    又是周曜那小兔崽子?


    回来做什么?跟他抢幺妹儿么?


    哼!休想!


    陈家卫收回视线,想捋一把胡须,却捋了个空,哼了声,转身走人。


    挂了电话,孟南枝浇灭火塘里的火,关了灯,转去偏殿。


    快十年没回来了,孟南枝有些睡不着,打开手机,没敢登录微信,也没敢打开另外一张卡,手里这张是最新办的,只有师兄一个号码。


    不知道那封让师兄转交的邮件他收到没有,最近没听师兄提起他了,应该是放弃了吧?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应该受不了别人甩了他。


    他那么优秀,有钱有势,多得是人爱他,以后也会遇见比她更好的姑娘。


    而她,生就生在这里,这样破烂的道观是她从小长到大的,他应该没见过如此恶劣的环境,更何谈适应。


    他们两个,她适应不了他的高门大院、锦衣玉食,他也适应不了她这深山老林、家徒四壁,本就只是相交的两条线,交点过后,只会渐行渐远。


    在师父彻底治愈之前,她也不打算离开了,无论好坏,她想好好陪着师父走完最后的时光。


    她在这世间,也只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次日清晨,大雾,凉风。


    孟南枝刚出殿门,陈家卫就提溜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过来,兴奋道:“快看快看,这衣服居然还新着呢!”


    孟南枝接过来,棉麻面料,还很厚实,抖开,除了有些皱褶之外,确实是崭新的。


    她抬眸:“给我的?”


    “你忘记你昨晚答应我什么了?”


    孟南枝唇角抽了抽,倒也没跟他争辩,只说:“记得吃药。”


    “知道了!”陈家卫本来还想看看适不适合,一听吃药立马提着长枪就走人。


    孟南枝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偏殿,换下经常穿着的黑色常服,在里面多穿了件白色衬衣打底,换上这件藏青色道袍。


    头发也由经常扎着的低丸子头改为高丸子头,路过昨晚的主殿,从里面抽了根筷子出来将头发固定住,而后去了以前放兵器的真武殿。


    老旧木门咯吱咯吱响,一排排兵器上都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


    孟南枝就近抽了把长剑出来,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转身出了道观。


    从小,道观的三面山就被他们三人给占据了。


    师父占北,师兄占西,而南枝原本该占东边的,可惜道观东围墙下面就是悬崖,没地儿,而南边则是上山的青石板路,只有东南侧的一座巨岩还算平坦,她便占为己有了,时常在这里练功。


    今日也不例外。


    她提着剑踏上巨石,夜晚下过霜,石面上一层白雾,潮潮的。


    她拿了张纸巾,就地沾水,先擦干净剑鞘,而后一把抽出长剑,亮光反射而过。


    十年了,剑身不曾被腐蚀,一丝锈迹都没有。


    孟南枝丢开剑鞘,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倏而提剑,起势。


    山风大起,吹散她额头上的碎发。


    丁步点剑、回身点剑,剑声凌凌……


    翻身崩剑、弓步下刺、独立上刺,一气呵成……


    袅袅白雾从她身旁穿过,大雾迷人眼,只余雾中藏青色身影行云流水,一招一式剑气飒飒。


    一身风霜踏上青石板台阶的霍锦西停住脚步,镜片后深邃长眸定在那抹迎风起舞、欲乘风归去的身影上。


    身后一行人也跟着纷纷停下脚步。


    江淮丙看得目不转睛,片刻,他突然反应回来,视线上下扫了一圈,惊恐道:“南枝怎么会穿着道袍?”


    无边框冰冷镜片后,一双漆黑泛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江淮丙嘴唇颤了一下,说出大家的心声:“不会是出家了吧。”


    霍锦西心脏倏然停止,刺痛蔓延到全身,片刻之后才又缓缓跳动起来。


    出家了?


    那又怎样?


    这世间,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


    第66章  我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的。


    山风带动云雾翻滚奔腾, 远山氤氲,看不清轮廓。


    孟南枝心无旁骛,只专注练剑——


    叉步反撩、丁步刺剑、丁步抱剑, 剑气划开身旁的白雾,转身行步时脚下一顿, 倏而扣剑朝前指去,冷声厉喝:“什么人!”


    没人答应。


    白雾遮住上山的路,看不清人影, 光听脚步声便知来人数量不少。


    孟南枝眯了眯眼,抛剑一转背在身后,冷着脸纵身跃下巨岩, 一个跨步站在青石板台阶上,盯着白雾中影影绰绰的黑影。


    不知何为, 看着越来越近的雾中身影,她眼皮忽然突突突跳了三下,一股窒闷从心口传来,明明身处山野, 却仍然有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


    越来越近了。


    孟南枝心底提起十分警惕,如果是山下村子里的人, 那么她出声时一定就会有人答应了, 十几户人家的村子, 老一辈基本都认识她, 一出声就都知道了。


    看样子是外来人员,且来者不善。


    孟南枝握紧剑柄, 然而比身影更先到达她身旁的是一股冷杉清淡的气息, 即便在这山野外如此清醒的空气下,依旧能闻得到这一缕气息。


    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 才会在第一时间就如此清晰地嗅到,比视觉更快,更快地给她传递了一个信息。


    孟南枝警觉的神色一顿,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发颤,面色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茫然。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来?


    不是都放弃了吗?


    她想飞快逃离此处,不管他是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是来这里干什么,都跟她没关系。


    孟南枝转身提剑,连剑鞘都来不及去捡了,大步往青石板台阶上奔去,下一秒,一道低沉威严的嗓音透过白雾从身后传来。


    “孟南枝!”


    孟南枝脚步一顿,脚底像是生了根,再也挪动不了半步,心跳也在越来越近的气息里骤然加快。


    云雾似乎也在这一刻散去,他踩在青石板台阶上的声音,他挺拔的身影一览无余。


    霍锦西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到她前方,转身拦住她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嗓音清淡:“跑什么?”


    孟南枝刚踩上一节台阶,不得不后退,强自镇定,“没跑。”


    霍锦西就那样笔直地拦着她,近距离之下,紧迫的目光一寸寸下滑,从她高高扎着的丸子头到淡定的面孔再到一身藏青色道袍之上。


    她单手下扣抓着剑柄,长剑背在身后,身姿清冷,一副疏离的姿态,霍锦西呼吸轻窒,目光重回到她的面容上,笔直而深冷。


    “没跑?那你见了我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孟南枝答不上来,嘴唇动了动,反问:“霍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霍先生?


    霍锦西舌尖抵着牙关轻笑一声,往下一步,站到她面前,“我怎么会来,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孟南枝侧过脸,五指紧紧抓着剑柄。


    “南枝,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谎,你在我面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谎了。”


    不悦的语气暗含着低压,孟南枝嘴唇微抿,还在强装镇定:“霍先生,不管您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想都跟我没关系,我们之间,我在邮件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没看到。”他一口否决。


    孟南枝怔了一下,飞快转头看他,触上那双冷漠深邃的眼又飞快转开。


    不可能啊,师兄不可能不帮她转发的,连霍总那边的辞职申请她都收到了回复,他不可能没收到……


    没看到不代表没收到,收到了他不可能不看。


    她霎时反应回来,他这是在抵赖。


    孟南枝怔怔地后退一步,却依然在强撑着冷静:“既然没看到,那我重新跟您再说一次吧。”


    “南枝,你是装不懂还是故意的?”霍锦西俯身靠近,压迫感铺天盖地。


    “什么狗屁的烈日野鸟、山高路远,你当真以为我会在乎那些?”


    “即便是,”他伸出两指,夹住她领口的藏青色棉麻布料,“你绞了头发出家做道士……那又怎样?”


    孟南枝呼吸滞住了一瞬,看着近在眼前那双泛着红血丝的深邃黑眸里的魔怔,听着耳边不着调的话语,她差点都快以为他是被夺舍了。


    他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失了分寸。


    他历来都是强大而冷静,世家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出口带脏,真正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人,不屑与世俗为伍,尤其是他这样的人。


    “你不在乎,我在乎,霍先生。”孟南枝一把扯回领口的衣服,再次后退一步,脚后跟踩空,只余脚掌踩着青石板台阶的边缘。


    “你适应不了我的世界,我也适应不了你的世界,更何况我们之间隔着死仇,关老首长应该跟你说了,我师兄是之前绑架你的罪魁祸首……”


    霍锦西视线下移,冷冷地嗤笑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扯回来两步,“什么狗屁师兄?强/奸犯你也敢认啊?”


    他视线定在她脸上,“不过就算你认了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又如何?”


    孟南枝震惊地看向他。


    霍锦西俯身逼近她,冷冷回视:“你既敢认他,那你倒是学学他的恶,也来强一强我,那我还得高看你一眼。”


    孟南枝唇角颤了颤,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


    他说的这是人话么?


    江淮丙一脸便秘,简直不敢相信他耳朵里进了什么污言秽语,一把扯着陈岩和王李两保镖飞快往下走去。


    三名黑衣保镖这会儿格外统一,走得飞快,直等藏身在云雾里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不适应?”霍锦西伸手屈指,一点一点地滑蹭着她的脸颊,“待得够久了哪有不适应的,猪站在风口都能飞起来,适应?不过是借口而已。”


    孟南枝侧过脸要躲开,那冰凉的指尖蹭得她心底毛毛的。


    下一瞬,下巴被紧紧捏住,虎口压着她的脸转回来,“躲什么躲?”


    孟南枝抬手挥开他的手,抿唇:“霍先生,我们真的不适合,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霍锦西冷笑,“她能救我的命还是能让我牵肠挂肚?”


    孟南枝哑言,她不明白,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为什么还如此执着。


    山风呼呼刮着,黑色大衣的衣摆被风卷起,一道一道地刮在她藏青色长袍上,一黑一青两道颜色融合纠缠,像是两轮宿命卷入漩涡,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霍先生,我们好聚好散吧。”孟南枝眼神有些空洞,认真道,“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与其余生痛苦,不如当断则断。”


    “当然不行。”霍锦西一口拒绝,“都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和我在一起余生就会痛苦了?”


    往日漆黑深眸里的红痕快要染到眼尾,他上前一步,不顾她手里的长剑,抬手压着她的背,将她拥住。


    怀里拥进她的那一瞬,霍锦西心脏微微一颤,脖间锋利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吞下到嗓子口的叹息。


    一夜未睡,长时间的忙碌奔波寻找,麻木疲惫终于有了个着落。


    他找到她了。


    他的心也落地了。


    孟南枝顾忌着长剑,不敢乱动,只能让他抱着,话却是冷冷地,“霍先生,请你放开我!”


    “南枝,我知道你不爱我。”


    孟南枝一顿,嘴唇紧抿。


    霍锦西垂下头,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可我不信你连一丝喜欢、一丝心动都没有。”


    锋利剑尾贴着他的耳畔,这不是城里那些没开刃的武器,也不是玩具,而是从前师父拿精铁打造出来的锋利长剑。


    她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就划到人,他却毫不在意。


    “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那天,我在梅园有多期待你回来,我连我们的婚书都写好了……”


    他满心期待,等来的却是当头一棒,如何叫人不清醒?


    孟南枝神情瞬间就恍惚了。


    他,写了婚书?


    可他难道不知道吗,他家里人都不喜欢、也不满意她,他注定要白忙活一场。


    孟南枝抬起眼,压制住一瞬涌起的酸涩热气。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侧首,干燥的唇瓣触碰上她的耳边,嗓音温柔得诡异,“南枝,我只要你回答我,这几天,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是一秒?”


    孟南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垂下眼睫,视线也从她的侧脸上一寸一寸下滑,像条阴冷的蛇,吐着蛇信子在她脖间,孟南枝没忍住轻轻颤了下。


    森冷的视线最终定在那白皙脖间的青色血管上,他冷笑一声,忽然放开她,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山上走去。


    这明显是回道观的,孟南枝慌了,“你干什么?”


    “你师父不正好在着么?”霍锦西转头看她一眼,神情冷漠而玩味,“让他也见见我这个徒弟姑爷。”


    “你!”孟南枝下盘一绷站在原地,“你疯了!我师父不会同意的!”


    “我管他同不同意。”霍锦西冷漠地看着她,嘴里吐出冰凉的话语,“我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的。”


    孟南枝怔住,脑海里乱麻麻的。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霍锦西却不管她,扯起她就往山上走,她不走,他抱也将她抱上去。


    几道弯弯绕绕的青石板路走完,一座破破烂烂的道观出现在眼前。


    他放开她,只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迈进去,刚过山门,下一瞬,孟南枝却尖叫了一声,丢开长剑甩开他,大步跑上前。


    庭院的枯树下,一道白袍身影倒在青石地板上。


    孟南枝冲到白影身旁一步跪下,声音颤抖:“师父??”


    “师父!”


    强忍许久的泪珠一颗颗掉落,她颤抖着,伸手去触了触师父的呼吸,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喷在手指上,紧悬的心才松下一些。


    她连忙擦了眼泪,抬起师父的胳膊挂在肩膀上,单膝杵地就要使力站起来,身旁走过来一道身影,默不作声地帮忙将师父扶起来。


    到这个时候了,孟南枝除了道谢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脑海一片空白。


    只机械地弯下腰就要去背师父,霍锦西却拉了她一把,冷着脸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西服外套的纽扣解开,在陈家卫身前半蹲下,拉着他的手臂一扯,陈家卫就趴在了他的背上。


    霍锦西一使力,背起陈家卫就往道观外走去。


    孟南枝赶忙捡起地上的大衣拍了拍,大步跟上。


    往下走的路比往上要更艰难,尤其还背着人,这人还是昏迷状态,总是在往下滑,霍锦西走一段路就要颠一下背上的人再继续往下走。


    陈家卫迷迷糊糊有了些神智,艰难地动了动眼珠。


    眼皮重得像是座泰山压着,只睁开了一条缝隙,但也勉强看清了背着自己的是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短发男人。


    那箍着他两条腿的胳膊紧实有力,个子挺拔,又是在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难猜是谁。


    这小兔崽子,还算回来得及时,不然就幺妹那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背得动他哟。


    知道是他回来后,陈家卫眼皮一沉,放心地陷进了昏迷里。


    到达巨岩旁边,江淮丙几人还在原地等着,见霍锦西背着人下来,忙迎上前,“老板,我们来背吧。”


    霍锦西不语,背着陈家卫继续往青石板台阶下走去,孟南枝跟在他后面。


    几人也不再说话,王李两位保镖冲到前头,去村里把车开过来。


    他们只开了一辆奔驰大G过来,霍锦西把人直接放在奔驰上,孟南枝就把手里长安的车钥匙丢给了江淮丙,跟着上了奔驰。


    越野车一路疾行,进了市医院。


    紧急抢救过后,陈家卫再次被送往华西医院肝脏外科。


    孟南枝进了医院后就跟在医生后面,听诊断情况,听治疗方案以及最后下达的病危通知,脸色渐渐苍白。


    等她一回神,住院手续以及医药费被人提前办理好了,那一直跟在身后的几人都没了踪影,想感谢都找不到人了。


    这次的病房不再是三个床位的普通病房了,而是被安排进一间VIP病房,想也知道是谁安排的。


    想起上午他二话不说就背着师父下山,全程没一句话,进了医院后所有事情都有他安排,她不用再劳心劳力,无依无靠。


    孟南枝再次看了眼安静的走廊,听见病房里传来仪器设备的嘀嘀声,忙推门进去。


    陈家卫已经醒来了,孟南枝倒了杯水给他,嘴唇紧紧抿着,浑身围着一股低气压。


    陈家卫小心翼翼地接过水,大气都不敢出,边喝边打量着病房,而后再看一眼小徒弟,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口看去一眼。


    “怎么给我安排这么空的病房啊,我可住不惯……”


    “住不惯也给我住着,钱都出了。”


    “你这娃子,出这个钱做啥子!普通的又不是不能住!快给我换了!”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孟南枝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拦着,“又不是我出的钱……”


    话没说完,陈家卫刚掀开的被子又立马盖上了,老老实实躺回去, “真不是你出的?”


    孟南枝唇角抽了抽,“真不是。”


    陈家卫安心了,就像昏迷前一样安心。


    算那小子有点眼力见儿。


    想到了什么,抬眸看一眼小徒弟,她又在看门外了。


    他心底老大不乐意了,“等人啊?”


    孟南枝立马转回来,“没有。师父,这回你给我好好住着,再跑就会更加严重了!”


    陈家卫摇头,“严重就严重吧,我也不想治了……”


    “师父!”孟南枝吼了他一声,眼眶泛红,紧紧盯着他,语气放缓了一些,“不管怎么样,这病一定要治,不能轻易放弃。”


    陈家卫还是摇头。


    小老头固执起来真的是不管不顾,孟南枝心底发慌,半蹲在病床前,跟师父的视线平齐。


    “师父,你听话,好好配合治疗好不好,你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好多美食没吃,好多清福没享。”


    陈家卫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也跟着抽了抽鼻子,“是啊,我还没看你成家呢,我这要是走了,你不就孤家寡人一个了么。”


    “就是就是!”孟南枝快速点头,“所以你要好好配合治疗。”


    “那你给我找个姑爷回来吧,我就配合治疗。”


    孟南枝:“……?”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陈家卫说:“就周曜那小子吧,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品行端正,为人正直,也有能力,既然收不了他做徒弟,做个姑爷也是不错的。”


    病房外,江淮丙胆战心惊地瞧着散落一地的鲜花,以及病房门外那个一瞬散发出寒冷低压气场的老板。


    完了完了。


    又是周曜!


    又他妈是这个周曜!


    第67章  我是霍锦西,南枝的丈夫。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师父?”孟南枝眉头皱起, “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病,怎么还扯到我身上来了呢?”


    “这又不冲突,我治病你找对象, 两全其美啊。”


    孟南枝不解:“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找对象?”


    陈家卫顾左右而言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什么万一走了你就孤家寡人了,没人照顾你了等等。


    孟南枝脸色一沉,他才停止瞎扯了, 转头看着窗外的艳阳天。


    阳光下,他侧影忧伤,嗓音沉沉:“你又不是我亲女儿,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没道理因为我的病让你背上一身还都还不完的债务。”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师父!”孟南枝气急, “你抚养我长大,就是我亲生父亲,你生病了我给你治病,让你安享晚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家卫沉默不语, 孟南枝压低了声音:“你让我找对象,是不是就想着他能帮我分担一些, 让我不要有这么大的经济压力?”


    “可师父, 这是不道德的, 再说我也有能力拿出足够你治病的医疗费, 你不用操心钱的事。”


    陈家卫摇头,“反正你不找姑爷我也就不治病了, 说再多也无用, 周曜不是回来了吗,你让他过来, 我来跟他说。”


    师兄回来了?


    可就算师兄回来了,这事也不能答应。


    “我跟师兄是纯纯的师兄妹情,没有爱情,哪怕我们强行结婚了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管他爱情友情,只要有感情以后日子也不会差,毕竟周曜那小子的人品我看在眼里,他家父母为人和善,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年年都盼着你去他家过年,这么好的婆家你去哪里找?”


    脑海里倏然滑过霍夫人冷淡的脸色和关老首长一副上位者威严的姿态逼她离开的画面,孟南枝反驳的话语一顿,陈家卫一口咬定:“去把周曜叫来。”


    孟南枝跺了跺脚,“师父!”


    陈家卫扭头不理她。


    小老头固执起来当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孟南枝再次喊他一声,也都是不理不睬,孟南枝没法,只得站起来。


    边往外走边捞出手机看了眼,师兄也没给她打电话发消息说回来了的事。


    那师父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管师父怎么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跟师兄说好,叫他不要同意师父的提议。


    孟南枝点开拨号页面,刚按下周曜的号码,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她刚要反手攻击,转头就见拉着自己的人是谁。


    一袭黑色西服,大衣挂在臂弯,脖间的领带被扯松了一些,侧脸轮廓线条锋利阴沉,整个人气场低压至极。


    攻势散去,孟南枝被他拉着往楼梯间跌跌撞撞走去,一进楼梯间他就反手关上了安全门,光线一时间暗下来,孟南枝心底猛地生起了一丝警惕:“你要做什么?”


    霍锦西不语,扯着她压在墙壁上。


    电话也在此时被接通,“喂,师妹。”


    一道阴沉的视线带着锋利的刀风落在她身上,孟南枝手指紧了紧,抬手就要挂断,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挡开她。


    孟南枝暗暗地咽了咽喉咙,出口的嗓音有些哑,“师兄,我不小心按错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说完不给周曜反应的时间,一把挂断电话,而后仰头看向他。


    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能看得清他大概的轮廓。


    早上针锋相对,她都没发现他瘦了不少,离得这么近,能闻到他身上除了他本身的气息外,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是沉香都压不住的气息,不知道他抽了多少烟。


    为什么要抽这么多烟?


    他不是没有烟瘾么?


    手里的电话再次响起,来电的依旧是周曜。


    孟南枝垂眸按灭屏幕,沉默片刻,出声打破寂静:“谢谢你早上送我师父下山,我……”


    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孟南枝话就停止了,浑身鸡皮疙瘩倏地冒了出来。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我不要你说谢谢,只要你做出个选择。”


    孟南枝飞快问:“什么选择?”


    霍锦西低低地笑了一声,“急什么?”


    他撩起眼皮,笑容还在嘴角,眼里却是一片深沉:“一,跟我结婚,我给你师父找全球顶尖的肝脏病专家,所有治疗费用由我来出;二,你可以跟周曜结婚,但是你也要做好了全国乃至全球的肝脏病医生都不会给你师父治疗的准备。”


    他好整以暇地抚摸着她的脸,话语恶毒:“那样,你将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师父被病痛折磨至死,成为一个不义不孝之人。”


    孟南枝一瞬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对上那双轻挑强势的眼,她知道他这不是开玩笑。


    “你,在威胁我?”


    霍锦西轻笑,指尖滑过她的下巴,“怎么能算是威胁呢,这不是给你选择么?”


    “我还有得选么。”孟南枝紧紧盯着他,苦笑反问。


    “是,你当然没得选。”霍锦西越发逼近她,“那我呢,我又有得选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慢慢来,相信我相信我,可你呢?跑得比谁都快,一声不响就消失!”


    “抛弃我像是抛弃什么垃圾一样。”他笑,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孟南枝瞳孔一缩,嘴唇蠕动了一下,艰涩提醒:“你这是在趁火打劫。”


    霍锦西坦然承认:“对,我就是趁火打劫了。”


    他这样疯狂,哪里还有从前那个谦谦君子的气度了。


    哪里还是四九城那个最端正稳重的世家公子了。


    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喜怒不形于色的优秀掌权人了。


    他像个阴暗疯子,不择手段都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看着这样陌生的他,孟南枝张了张嘴巴,嗓子里像是坠了千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像自从她到他身边之后,他就变了个样。


    他不再是传闻中的那个冷漠矜傲的世家大少爷,也不再是一手撑起偌大商业帝国的优秀少董了。


    他变得有血有肉,会吃醋愤怒,会又争又抢,会不择手段。


    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退缩,因为她的铁石心肠。


    只有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又争又抢。


    若是一直生活在爱里,何须如此敏感不安。


    孟南枝心脏涩涩刺痛,左右撕扯着像是被掰成了几瓣,疼痛蔓延至神经。


    她何德何能啊,将他变成这副模样。


    从前的从前,他们明明还是天上和地下的距离,她仰望过,爱慕过,是他主动坠落,跟在那么平凡而胆小的她的身边。


    霍锦西抬起她的下巴,唇印下去,四片干燥的唇瓣黏在一起,孟南枝反应回来,连忙扭头挣扎,他握住她的后脖颈强制着抬起不让动,孟南枝被迫承受着他的吻,五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却迟迟没有击向他。


    他变本加厉地吻她,咬开唇瓣,横冲直撞地撬开齿关,而后蛮横地逮住湿软的小舌,大口吮吸吞噬着,舌尖往更深更窄的地方探索而去。


    炽热的呼吸融合碰撞,她被他紧紧勒在怀里,从舌根席卷而起的疼痛,从喉咙升起的窒息疼痛让她放弃沉溺。


    他真的会把她吻死在这无人的电梯间里的。


    沾着血丝的深吻结束,霍锦西放开她,抬起拇指抹了一下嘴角,沉沉地看着她。


    孟南枝垂着头大口大口呼吸着。


    声音嘶哑:“你卑鄙!”


    霍锦西冷笑:“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


    他放开她,整了整衣领,弯腰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大衣。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是三天后不给我一个明确答案,那么,你就等着给你师父卷铺盖走人了。”


    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往安全门走去,刚握上门把手,身后传来她低哑的声音:“我同意。”


    霍锦西一顿,依旧背对着她,“不急,留给你考虑和怀念的时间了。”


    孟南枝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可考虑的时间。”


    霍锦西眸色一沉,半晌,讥诮地扯了扯唇角。


    “想好了?”他转过身看着她。


    孟南枝点头,“想好了。”


    “一旦做出选择,可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孟南枝摇头,机械重复:“不反悔。”


    霍锦西一步一步走近,孟南枝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你会做到你所说的,给我师父找最厉害的医生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反问。


    孟南枝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伸手搂住她,孟南枝也不挣扎,任由他搂着。


    “那就走吧。”


    “去哪里?”


    “你去哪里咯?”病房门刚被推开,陈家卫就探头问道。


    中午那会儿说是去找周曜了,结果一去几个小时不回来,连饭都是一陌生小伙子给提来的。


    陈家卫纳了闷了,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正要打算偷跑去找人了,结果她自己又回来了。


    “咋电话也不接?”


    孟南枝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眼,确实是有个未接电话,“我……我刚刚有事,没看见。”


    “什么事啊?”陈家卫话刚落下就见孟南枝身后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此人身姿挺拔,戴着眼镜,面容英俊,一袭黑西服,面料高级、版型挺括,暗花纹领带打得整整齐齐的,一身斯文儒雅的清贵君子气质。


    陈家卫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不少,即便这年轻人表现得温和儒雅,但那身居高位的威严却还是在不经意间露了些出来。


    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小徒弟,“他谁啊?”


    孟南枝抿了抿唇,话在嗓子里翻滚了又翻滚,就是说不出来。


    霍锦西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果篮和花放在床头柜上,转身,伸手,自我介绍:“师父,第一次见面,我是霍锦西,南枝的丈夫。”


    陈家卫:“……”


    刚跟过来的江淮丙:“……”


    陈岩、王李二人:“……”


    整个病房霎时陷入了安静,静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孟南枝头皮发麻,脚趾在地板上死死抠住。


    ——好抓马。


    陈家卫扯了扯嘴皮子,“呵,呵呵,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转头看向孟南枝,老脸一沉,“孟南枝,我是让你找姑爷,不是让你找人糊弄……”话在看见摊开在眼前的红色本子时顿住。


    陈家卫闭了闭眼再睁开,依旧是那三个大字。


    紧接着一根修长的手指翻开红色硬壳本,转了个方向,一张红底双人照出现在眼前,照片里的人就是孟南枝和眼前这个男人。


    陈家卫一把夺过小本。


    照片旁边第一行字,持证人:霍锦西。


    第二行,结婚日期,就是今天的。


    今天的?


    陈家卫愣愣地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不认识。


    他转头看向孟南枝,抬手指着她,指尖颤抖:“你,你……”


    “你要气死我啊!!”陈家卫一把丢了结婚证,双手拍打着被子,“我是让你成家,不是让你去路边随便拉个男人结婚啊!!”


    霍锦西眯了眯眼,缓慢捡起被面上的结婚证,收起来放进西服内层口袋里,里面还放着一本,他轻轻抚了抚胸口。


    孟南枝嗫喏:“师父……”


    “别跟我说话!”陈家卫一把鼻涕一把泪,“周曜呢!让他赶紧给我滚过来!”


    霍锦西冷笑一声,“您再惦记周曜也没办法,我已经是您徒弟的合法丈夫,是您的姑爷了。”


    陈家卫猛地抬头:“你这不算!是不是南枝许你什么好处了?你行行好……”


    “如何能不算?”霍锦西拉过椅子,扯开西服,领带上别着的金色五星领夹暴露出来,“盖了章,国家认可、法律认可,我可是合法的,受法律保护。”


    陈家卫视线被五星领夹勾过去,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


    嚎声一顿,倏地抬头看了眼霍锦西,再看一眼孟南枝,惊讶道:“你们认识?”


    孟南枝点了点头。


    “不是大马路边随便拉来应付我的?”


    孟南枝摇头。


    “认识多久了?”


    孟南枝想了想,说:“半年。”


    一道低缓的嗓音插进来:“十四年,哦不,十五年。”


    陈家卫诧异:“这么久?”


    孟南枝:“也算吧。”


    “他家去过了吗?”


    孟南枝点头。


    陈家卫瞥了眼霍锦西,凑近孟南枝,抬手遮着嘴角:“他家有钱不?”


    江淮丙很有眼力见地递上手机。


    陈家卫瞅了他一眼,“你又是谁?”


    江淮丙微笑:“我是我们董事长的助理江淮丙,您可以叫我小江。”


    陈家卫眼珠都凸出了两分,董事长?


    他缓缓扭头看向霍锦西,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董事长了?


    莫不是诓他的吧?


    霍锦西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手里的手机。


    陈家卫低头看去,是一份霍锦西的财经采访,是几年前的采访了,也是他唯一一次的采访,在他为西南地区贫困儿童专门成立的慈善基金会上。


    采访里面介绍了霍元集团的规模,以及近几年间的投资和战绩,集团成立时间,发展方向等等,到中下篇幅才是霍锦西的简单介绍,尤其是身价累积,那时候就已经超过百亿了。


    霍元集团?


    京北霍家?


    那岂不是……


    陈家卫倏地抬起头看向霍锦西,唇角抖了抖,“你爷爷是不是叫霍国林?”


    霍锦西颔首,“正是。”


    这个回答犹如晴天霹雳,直击陈家卫天灵盖,他深吸一口气,抬眸,肃着脸看向两人,“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现在、立刻、马上再去一趟民政局!”


    霍锦西扯唇,面色平静无波:“师父,您应该知道,我不是来征求您的意见,而是直接来通知您事实的。”


    陈家卫闭了闭眼,再睁开,“你家里不会同意的,关老首长也不会同意……”


    霍锦西淡定地抬了抬眼镜腿,“又不是跟他们结婚,他们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


    “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陈家卫气了,“我之前有个徒弟,他就是绑架你的罪魁祸首,听说那次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你家里要是知道南枝是我徒弟,绝对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让南枝怎么办?”


    霍锦西摊手,“他们已经知道了。”


    陈家卫一顿,立马侧头看孟南枝,“他们真的知道了?”


    孟南枝点头。


    陈家卫追问:“所以他们是不是不同意?”


    孟南枝还是点头。


    陈家卫复又抬眼看向霍锦西,“你一意孤行,可知伤的是你母亲和你姥爷爷爷的心,还没进家门呢媳妇就跟公婆有了隔阂,这可不行,南枝是绝对不能嫁去你家!”


    “我爷爷是第一个同意的,我母亲听说当初是她救的我也同意了,他们早就知道南枝是您徒弟了。”


    “至于姥爷么……”霍锦西无所谓地笑笑,“他奈何不了我。”


    夫人同意了?


    孟南枝立马抬眸看向霍锦西。


    明明那天回去时,她脸色都不太好看。


    花厅吃饭时看似在说他,实则也是在点她。


    她都明白的。


    霍锦西迎上她的视线,“我妈给你准备了几样礼物,都放在了梅园里,本来是要等着晚上你回来给你的。”


    结果她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所有的准备,连带着那张婚书都像个笑话。


    孟南枝神色怔了怔,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涩,难以呼吸。


    陈家卫却关注到另外一个点上,“什么救不救的?”


    霍锦西说:“当初我被绑架到西南就是南枝救的我。”


    陈家卫立即扭头看孟南枝:“什么时候的事?”


    孟南枝垂眸:“就是从羊山镇回去的那次,你和师兄打着手电筒找我找到半夜那次。”


    陈家卫怔愣了,喃喃道:“当真是因果循环,因果循环呐……”


    他发了几分钟呆,回神,问:“那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孟南枝抿唇,没说话。


    霍锦西看她一眼,说:“当然是情侣恋人的关系,”骨节分明的指尖意有所指地抚摸着五星领夹,“结婚证都领了还能是什么关系?”


    陈家卫盯着那个五星领夹看,他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如若不是南枝亲手送的,不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又不是南枝的亲人,能赠送给他的,只有另外一层亲密关系。


    陈家卫老脸一拉:“那为什么现在才领证?早前怎么不跟我说?”


    “这不是您要求得着急么?”霍锦西平静地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掺杂了一丝阴沉,“还是,您只满意您那好徒儿周曜?”


    这笑还怪渗人的,陈家卫嘴皮子抽了抽,转头看孟南枝:“幺妹,你实话跟我讲,你是真心跟他结婚的,还是因为我逼你了你才结婚的?”


    孟南枝垂首,沉默了片刻,说:“我真心的。”


    陈家卫瞧了她半晌,沉沉叹气,“幺妹,你要是不愿意,你实话跟我说,你师父我就算拼了这把老命,也会叫他霍家跟你退婚,叫他跟你离婚的。”


    霍锦西长眸眯了眯,这次不再说话,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孟南枝身上。


    孟南枝依旧垂着眼睫,谁也不看:“我愿意的。”


    霍锦西往后靠着椅背,高悬着的心放下一些。


    不管她今后会怎么恨他、怎么厌恶他,至少,这一刻她没有退缩。


    那就不枉费他千里奔波、费尽心机,将她抓到手。


    第68章  结婚就是真正的结婚。


    陈家卫的病情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再次送回华西医院时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一开始孟南枝也不相信,明明师父还活蹦乱跳,还跟她讲价还价, 要她找对象他才肯治病,怎么一眨眼他就已经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了呢。


    手里的毛巾已经凉了, 她重新放回热水里洗了洗拧干,再次给师父擦了擦脸。


    也不过是一年多没见而已,师父的衰老速度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那早已经剃光了头发的脑袋上,早已经不会长头发了。


    脸颊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深深凹陷,只余颧骨高高凸起;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一道又一道,遍布在脸颊上, 每一道都是岁月的痕迹。


    也是抚养她长大、教她立于人世的印记。


    一定会好起来的。


    上天不会如此不公,善良的人应该有好报。


    今天就要转院了,转去京北最权威的大医院,那里的医生都很厉害, 一定会治好的。


    孟南枝放下毛巾,端着盆站起身, 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洗干净毛巾和脸盆。


    刚要去晾晒毛巾, 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什么话也没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 拿着去阳台的衣架上晾晒。


    最近两天, 他们之间的话很少,孟南枝全天待在病房里, 也很少见得到他。


    但她知道,他都在忙着帮忙联系全球顶尖的肝脏病专家,以及时时跟进师父肝癌肿瘤扩散的详细病情。


    事事都有他在,而她就只用专心地照顾好师父就好了。


    下午两点,几辆黑色迈巴赫驶进天府国际机场VIP专用通道,波音767-300私人飞机已经做好飞行检测,就待起飞。


    陈家卫在路上时清醒了过来,此时上飞机倒也不用人背,孟南枝和霍锦西一人扶着他一边,慢慢走上舷梯。


    这还是陈家卫有生之年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看,进了客舱也伸手摸摸材质,杵着拐杖东走走,西晃晃,孟南枝全程跟在他身后。


    直到空少提醒飞机马上要起飞,孟南枝才把师父带回沙发上坐好。


    飞机起飞后陈家卫又开始困了,孟南枝领着他去一间休息室里休息,安顿好后,她才回到客舱。


    霍锦西靠舷窗而坐,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在看。


    今天他穿了藏青色西服,内搭是同色系马甲和纯白质感衬衣,西服一上飞机就脱掉了,就穿着一件马甲和衬衣,领口的领针和领带也都摘了,纽扣松开两颗,锁骨清晰可见。


    最近两天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端正稳重,谦谦有礼的清贵公子了。


    无论是在跟医生讨论师父的治疗方案还是来病房里看师父,他都是从容不迫,泰然处之但又掌控全局。


    漆黑深眸里的淡漠一如既往,没有了那几天的疯狂和阴沉,情绪内敛,神色也清淡,叫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孟南枝盯着他看得久了,霍锦西倏地合上报纸,掀起眼皮看过来,也不说话,就那样对视着。


    孟南枝回神,避开他的视线,说:“师父睡着了,我……也有点困了,先去休息会儿。”


    霍锦西没说话,沉如浓墨的深眸看着她。


    孟南枝睫羽颤了颤,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就往休息室走去。有过上次乱入卧室的前科,这回她谨记着他的卧室,快步路过,进了最后那间休息室。


    关上门,她靠着门呆了会儿,这才往房间里走去,刚把外衣脱下来,身后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孟南枝转身,诧异地看着他进来。


    霍锦西进来后反手关上门,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脱了马甲,摘下眼镜放置在床头柜上,而后掀开被子上床。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孟南枝怀疑要不是有她在着,他说不定都要换衣服了。


    她转头飞快看了一圈卧室的布置,确实不是他那间,他那间比这间宽敞,房间内还有电视,床比这间的还要大,也不靠着舷窗……


    但,整架飞机都是他的,别说房间了。


    孟南枝抿了抿唇,拿下外套,转身往外走去,侧边忽然传来一道不辩情绪的声音:“站住。”


    她立即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看他。


    男人半靠着床头,修长的指尖在洁白的被面上摊开,还是不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


    孟南枝心脏缩了缩,犹豫片刻,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有什么事吗?”


    他抬起眼看着她,面色平静无波:“为什么不在这里睡?”


    孟南枝手指微微蜷起,垂眸,回:“我去别的房间睡,就不会打扰你了。”


    霍锦西冷冷地勾了勾唇,“看来你是忘记你的身份了。”


    孟南枝张了张嘴巴,闷闷道:“没忘记……”


    “没忘记我一来你就走?”他反问:“还是当初我在民政局前三番五次重申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决定结婚的念头来得冲动,从楼梯间出去后他们就直奔民政局了,但在进去之前,霍锦西还是犹豫了。


    他几次提起,结婚就是真正的结婚,不是假把戏,也不是什么协议不协议,更不是合约或是对赌,结了就是真正的结了,他们成为夫妻,就要履行夫妻义务,包括了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相互扶持、绝对忠诚。


    其实到了民政局霍锦西就清醒了、后悔了。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草率结婚的,应该是先见过双方父母,共同商议亲事,然后提亲,订婚,再到后面的结婚,最后才是领证。


    他们这完全是倒反天罡,直接上来就是领证。


    因此霍锦西才会在要进去前再三询问,也给了她反悔的机会。


    可那时的孟南枝只是垂着脑袋,直愣愣地再三点头。


    最后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霍锦西看着从答应了他之后就不曾看他一眼过的孟南枝,黑眸沉如深渊的漩涡,危险而沉郁。


    他点燃了根烟,面向停车坪,压抑着情绪,声音恢复了一丝冷静的淡漠:“算了。”


    孟南枝哑然,飞快抬头看他,嗓音轻颤:“什么算了?”


    霍锦西单手夹着香烟,一丝丝青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眼里的自嘲和幽深,淡声道:“只要你不急着跟周曜结婚,说服得了你师父,那么你师父的病,我照样还是会帮忙。”


    他看她一眼,有着深深的不舍和自我厌弃,转身,一步步迈下台阶,嗓音模糊低沉:“走吧,回去了。”


    孟南枝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心脏上再次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和沉杂。


    她两个台阶并做一步跑下去,挡在他面前,转身,仰头盯着他。


    “霍锦西,你出尔反尔!”


    霍锦西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她,嘲弄地勾了勾唇角,反问:“难不成,你要跟我结婚?”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当真愿意跟我结婚?


    不是被我威胁,而是心里真正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他不敢问,明知会有怎样的答案。


    孟南枝紧抿着嘴唇,说:“这里,我只会来这么一次。”


    说完,转身,径直朝着民政局大厅走去了。


    霍锦西一瞬愣在原地,神情怔然。


    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走上台阶,看着他小声议论着什么,霍锦西倏尔回神,转身看去,她的身影已经进了民政局大门。


    指间猛地一烫,霍锦西飞快掐灭香烟,大步跟了上去。


    追上她后,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手心不知为何开始发烫,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有要沸腾的迹象。


    他重申:“我们结婚,就是真正的结婚。”


    孟南枝点头:“是的。”


    “没有协议、没有合约、更不会有欺骗。”


    “结了婚还要履行应尽的夫妻义务,比如同床共枕,比如……”


    “我知道!”孟南枝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急忙打断后,深吸了一口气,“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霍锦西闭了闭眼,再睁开,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像深夜里即将呼啸而起的海浪,有危险有激动。


    嗓音沉缓:“知道了,就好。”


    因此如今他再问起,孟南枝可谓是记忆犹新,缓缓摇了摇头。


    霍锦西反问:“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南枝顿了顿,把外套放去床尾的沙发,他睡在外边,一米八几的个子,大长腿直接搭到了床尾。


    她只能从床尾上床,跨过他的腿,到靠近舷窗的一侧,掀开被子。


    借着关闭舷窗遮光板的动作,孟南枝背朝着他躺下了。


    两人之间隔着宽阔的距离,都能再躺下一个人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夫妻同床共枕?”淡漠的嗓音传来。


    孟南枝背脊蠕动,朝着他挪了挪,但挪得不多。


    几秒后,一阵浅淡香氛袭来,滚烫的体温沾上她的脊背,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搭在她的腰间,孟南枝浑身一紧,神经绷了起来。


    明明睡都睡过了,怎么这会儿整得跟个陌生人上床一般,哪哪都僵硬。


    孟南枝悄悄地深呼吸,察觉身后的人只是把胳膊搭在她腰上,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她的神经也渐渐地放松了一些。


    孟南枝是真困,这两天都在病房里陪护,夜里随时惊醒,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然而比她先睡着的却是他。


    察觉到身后那匀速平缓的呼吸时,她眼皮刚刚合上,又立马睁开。


    想起那天在下溪山山顶见面时,他黑眸里遍布着的红血丝,孟南枝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去。


    他就枕在她的枕头上,下颌轻轻地搭着她的发丝,因此她才没有感觉。


    近距离下,他身上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混着清淡冷杉香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揉合融化在一起,成了另外一种勾人心魂、却又让人心安的气息。


    孟南枝视线落在他的下巴上,那里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或许是因为瘦了,下颌线越发锋利,脸颊、鼻梁也都是。


    但也正是因为睡着了,那双一直藏在冰冷眼镜后的淡漠黑眸闭上了,他的面容才越发显得柔和,少了威严的气场,他的容貌其实是非常英俊帅气的。


    只不过眉间微微拧着,皱出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像是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着一般。


    他近来的烦心事是什么?


    是她吗?


    他不远千里找来,将她带回去,不择手段也要跟她绑在一起,还要承担起师父的病责,更别提他身上本就压着的重担。


    但即便是这样,他入睡的速度也很快,或许是放松了、安心了。


    他终于将她牢牢抓在手心,即将带回自己的地盘,没人再能把她从他身边抢走,高高悬着的心脏落地,所以能很快入睡。


    孟南枝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下溪山、找到山上的道观的。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从前她要入职前,他提前调查过她的底细,所以知道了这个十万大山里的平凡山头,按着地址找过来的。


    可前两天江淮丙才告诉她,那人从没调查过她。


    所有跟她有关的事,都是她一点一滴告诉他的。


    此次她离开的悄无声息,除了知道她是天府人、有个师父,有个师兄之外,他再无她更多的消息。


    这次找她,还能在这么多短的时间内找到,霍锦西耗费了不知多少的人情和精力,才能千里迢迢追着过来。


    国土面积那么大,天府那么大,他看似是平淡地出现在她面前,背后付出的精力却是常人难以想象。


    如若不是问了江淮丙,而他又多提了几嘴,或许孟南枝到现在都不会知道。


    她也不会知道,他从没放弃找她。


    即便是在看了她让人帮忙转发的分手邮件之后。


    孟南枝抿了抿唇,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眉心。


    不想下一秒,他忽然睁开眼,狭长的双眼皮褶成三成,但眼皮下的眼眸依旧锐利幽深。


    孟南枝怔了怔,赶忙放下手,窘迫解释:“我,我看你……”


    霍锦西没说话,只是截住了她收回去的手,握住纤细的手指,抬起来,垂首亲了亲白皙的手背,而后继续闭眼睡去。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可她的手背像是被烫过了一般,有些火辣辣的酥麻。


    手被握在温热的掌心里,孟南枝心脏微微滞住几秒,继而重新抬眸看着他略微疲惫的脸。


    他那天刚见面就问她,离开的这些天里有没有想过他哪怕是一秒。


    那天她没回答,此时寸寸黏在他脸颊上的目光代替了她的回答。


    她想过,不只一秒。


    而是整晚,连梦里都是他的身影。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也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所以全部念想打碎了生生咽下,藏于心底最深处。


    她也足够清醒,明白当下以治疗师父为重,儿女情长治不了病,也不能当饭吃。


    深夜纵容情感放肆,天一亮,她就又是那个坚强冷静的孟南枝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像儿女情长也能给师父治病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还没放弃她。


    被人坚定地选择着,原来也是一种想让人落泪的幸运。


    孟南枝仰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窝里。


    属于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住,她反握住他的手,也闭上眼睛一同睡去。


    第69章  他以为,她会恨他的


    飞机落地京北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天空灰蒙蒙的,寒冷的北风呼呼吹着。


    孟南枝顾不得自己,先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给师父穿上。


    飞机飞行了三个小时, 陈家卫就睡了三个小时,快要落地京北时才醒过来, 这一天他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也能勉强吃得下小半碗饭。


    再次回来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城市,他深深地闻了闻空气里熟悉的寒冷气息。


    西南入了春, 天气就暖和起来了,年后日日都是艳阳高照,而京北却一如既往地寒冷。


    尤其机舱门打开之后, 那一股股吹进来的冷风,冻得孟南枝手脚快速失温, 快速给师父穿完羽绒服,她转身就要去休息室里拿厚衣服,一件沾着熟悉淡香的黑色羊绒大衣披在她的肩头上。


    孟南枝一怔,转头看去, 他一袭藏青色西服,单手揣着兜, 看着她不说话, 好像刚刚把大衣披给她的不是他一样。


    江淮丙从后头客舱赶过来, 手里抱着一件灰棕色的羊绒大衣。


    孟南枝就没有还回去了, 快速穿好,浅淡熟悉的香氛包裹住她, 如同睡觉时他将她抱在怀里一样。


    孟南枝眨了眨眼, 快速敛去脑海里的思绪,转身要去扶师父时没忍住再看了他一眼, 视线落在他喉结之下的白色衬衣领口上,那一片衬衣有些褶皱了。


    那是她靠着睡出来的,两人睡着的时间不长,霍锦西是最先醒的,醒了他也没起来,就那样抱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直等到她醒来,才一同起床。


    原以为她去看师父后,他会回他自己的那间卧室里去换一身衣服的,结果没有,等她扶着师父出来,他已经坐在餐厅里等着了。


    他们在床上都尚且不说话,更何况是现在,孟南枝抿了抿唇,转身去扶着师父下舷梯了。


    前来接应的轿车已经停在舷梯下方了,下了舷梯不过几步路,葛叔已经从副驾驶上下来,快步走到后座车门旁拉开车门,笑容和蔼:“少夫人,回来啦。”


    孟南枝脸颊一烫,要不是扶着师父,她手都不知道往哪摆,只匆忙摇了一下头。


    葛叔笑笑,转向陈家卫,“陈老,好久不见了,您请。”


    陈家卫怔怔地看着他空荡荡的左手袖管,嘴唇蠕动,愧疚道:“老葛,是我对不起你……”


    “陈老这是说什么呢?”葛叔笑了笑,“人各有志,志各不同,又不是您砍的,也不是您主使的,要论愧疚,您还担不上。”


    真正对不起他的人都还在大牢里蹲着呢,一个还有二十几年,一个马上就要出来。


    陈家卫叹气,“都是年轻时,心高气傲做的孽啊。”


    葛叔说:“那都是过去了,快上车吧,京北还挺冷的。”


    寒暄间霍锦西走了过来,寒风呼呼吹着,卷起灰棕色大衣衣角,葛叔侧身,上下看了他一眼,笑得眯起了眼,“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霍锦西抬手看了眼时间,“上车吧,专家已经等着了。”


    孟南枝扶着师父上了车,在后座坐好,转头看向车外。


    那辆高高大大的黑色越野也开来了,平叔下车不知道在跟他说些什么,挺拔的身影立在宽阔的停机坪上,孤傲孑然。


    孟南枝收回视线,探身拉上后座车门,问进副驾驶的葛叔:“葛叔,我们是直接去医院吗?”


    “是的,少夫人。少爷已经安排好了医院,瑞士顶尖肝癌专家团队昨日已经到达医院,就等着你们回来了呢。”


    孟南枝抿唇,“葛叔,您还是叫我南枝吧。”


    葛叔笑了笑,安抚道:“听习惯了就好了。


    孟南枝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虽然猜到霍家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没想到根本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当着师父的面就这样喊了。


    那时领完证出来,两本结婚证都被他收去了,眼看着他拍了照,又打开微信编辑消息,孟南枝急忙拉住他,有些欲言又止。


    霍锦西看都不看她都猜到她要说什么,一口打断:“不行。”


    “可是……”


    “没有可是。”他转头看她,或许是烈日太过刺眼,孟南枝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色,只听见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说过,结婚就是真正的结婚,别告诉我这也要像之前一样隐藏着?”


    孟南枝怔忪一秒,解释:“没说隐藏着,只是……能不能别那么快告诉你家里人,等后面一些……”


    “那当然,”他冷哼一声,“不行。”


    他如今事事好像都要跟她反着来,她说西他偏要往东,从前她说不让外人知道,他就当真不公开,还处处帮她瞒着。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她低声控诉。


    “之前就是对你太好了,你才会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说消失就消失,你这人,”他俯身看着她,恶狠狠道,“就不应该对你太好了,你才会乖乖听话。”


    说罢,两本结婚证一起收进西服内层口袋里,孟南枝忙伸手拦了一下,“我的那本。”


    霍锦西迈步下台阶,姿态冷淡,“不给。”


    所以到现在,她手里也没有结婚证,全部在他那里。


    后来师父跟她要结婚证,说还要再看一眼,她都没能拿出来。


    孟南枝扭头看一眼师父,小老头转头看着窗外,神情怔然,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往事。


    她正要喊一声师父,侧边的车门倏地被拉开,一阵冷风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涌入,下一秒车门关上,有人在她身边落座。


    孟南枝转头看去,对上他锋利的侧脸轮廓和冰凉的眼镜边框。


    葛叔也转头,诧异:“少爷,您不回公司吗?”


    以为他不放心陈老这边,忙说:“您放心,我会全程陪同,时时跟您反馈情况的。”


    霍锦西神色平淡,只说:“走吧。”


    葛叔也不再劝,转头吩咐司机开车。


    孟南枝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霍锦西侧目,她放开手,小声说:“你去忙你的吧,师父这边我能处理好的。”


    霍锦西瞧了她几秒钟,转回头,话却是跟着司机说的:“开车。”


    轿车立即就驶了出去。


    去的医院是京博医院,也是霍元和陆氏控股的高端私立医院,这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医疗团队,从瑞士请来的肝癌专家团队也在这里等候着。


    到了医院后陈家卫就被拉去做了个全面检查,霍锦西则跟着专家去交涉病情,反而是没孟南枝什么事了。


    葛叔安排好病房出来,见她站在专家办公室外,想进又不进的模样,走过去问:“少夫人今晚要不要回霍府?”


    回去那个地方?


    孟南枝第一反应就是摆手,急忙说:“我就留在医院里照顾师父,先不回去了。”


    “您留在医院也没什么事儿,护工、陪护都请好了,陈老有专人陪护着您大可放心,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吧,回去休息一下呗。”


    孟南枝忙摆手,“不用了葛叔,您回去休息吧,今天还挺麻烦您的。”


    “您这说的什么话儿。”葛叔话音刚落,霍锦西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见他们都在门外,让葛叔回去。


    葛叔忙应了一声,先走了。


    剩下两人又不再说话了,孟南枝靠着墙壁,闻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轻声说:“你回去忙吧,公司里一定堆积了不少公务……”


    霍锦西没说话,双手插进兜里,走到走廊边的窗户前往外看,夜幕降临,城市霓虹灯光点亮夜色。


    他安静地等待着。


    孟南枝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蜷了蜷,不再说话。


    不多时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专家喊他们进去,就陈家卫的肿瘤扩散速度,制定了量身定制的治疗方案——经肝动脉灌注栓塞术联合微波消融术再辅以仑伐替尼靶向治疗。


    用这个治疗方案先综合治疗三个周期看,若是肿瘤缩小、肿瘤组织有部分坏死,那么久可以持续治疗到蛋白降至正常就可以坐切除和清除手术了。


    这算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了,比起之前华西医院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来看,起码还有一丝希望。


    孟南枝肩膀松了一些,后退两步,一只有力的胳膊自她腰间穿过,稳稳地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她抓住他的手,呐呐道谢:“谢谢你。”


    霍锦西跟专家寒暄两句,道了声谢,拥着她转身往外走去。


    私人病房外的走廊一片安静,白炽灯光线照着大理石地板。


    孟南枝停住脚步,霍锦西也停下,自她腰间将手收回来,“晚上不回去?”


    孟南枝想拉住他的手,奈何他收得太快了,指尖微握,摇了摇头,“我想陪着师父。”


    霍锦西神色冷淡,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转身往外电梯间走去。


    孟南枝怔怔地站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倏而,她小跑上前,拉住他的手,也不说话,跟他一起下楼。


    霍锦西脚步一顿,侧目看她了她好大一会儿,她依旧握着他的手。


    霍锦西反手握住她的手,冰冷的神色略微缓和。


    电梯安静下行。


    平叔已经将车开到住院部前面了,陈岩将后座车门拉开等待着。


    夜晚寒风肆意,呼呼刮着,像无数把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即将出住院部大厅时霍锦西放开她的手,淡声道:“上去吧。”


    孟南枝摇头,“我送你到车上。”


    “外面冷。”他说着,抬手按住她的身体,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孟南枝站在玻璃幕墙内,没再跟着出去了。


    霍锦西上车,车门关上,陈岩转到副驾驶,片刻,越野车启动,离开了医院。


    孟南枝站了会儿,转身回到楼上。


    陈家卫已经被送回病房了,葛叔请了两名护工,两名夜间陪护,VIP病房里陪护房间有两间,孟南枝让其中一名护工和一名陪护回去了,自己留下来陪着。


    综合治疗三个周期,孟南枝每天都待在病房里。


    陈家卫这个小老头,有时候不想吃药了还能骗得过护工,但却骗不过孟南枝,为此好几次霍锦西过来,他都会拉着他,好声好气跟他商量,让他把孟南枝给弄回去,好让他能松口气。


    治疗关键期,霍锦西难得地跟孟南枝站在统一战线,他连她快一个月不回去都没计较了,怎么能在最后的关头掉链子。


    他总算知道了孟南枝为何紧盯着她师父了,这小老头当真是不靠谱得紧。


    这不,这天霍锦西刚放下给孟南枝买的衣服,陈家卫就一个劲儿的招手让他过去。


    霍锦西看了一圈病房,问护工:“南枝呢?”


    “少夫人去楼下买东西了。”


    霍锦西挑了下眉,进到病房里,嗓音冷淡:“怎么了?”


    陈家卫才不管他多么高贵清冷,一把拉住他就是卖惨,什么鸡蛋也不能吃,他小时候最喜欢吃东北的松花蛋了,还水也不能喝,想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都不行,每天逼着他锻炼身体……


    “师父!”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霍锦西转头,孟南枝手里拿着一个婴儿喝水的小奶瓶进来,将瓶子放到床头柜上,转身瞪了陈家卫一眼,“您别什么都诬陷我。”


    说罢,她拉着霍锦西出了病房,“他最近见个人就卖惨,搞得我好像虐待他似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就小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今天他会大白天过来是什么意思,最近一段时间,他基本都是下班了过来,尽管她说过许多次,要是太忙不用两头跑的。


    可他不听,依旧自顾自过来。


    有时候跟她一起挤在小小的陪护房里,有时候待到半夜才离开。


    尽管他态度依旧冷淡,可孟南枝心底却是温暖的,有个人陪着她。


    “你很担心?”他出声。


    孟南枝点了点头。


    霍锦西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留下一句等着就出了病房,去了专家办公室。


    不多时,他拿着一份检查结果回来,孟南枝正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立马站起来,“专家怎么说?”


    霍锦西把检查结果递给她。


    孟南枝一把接过,快速看完,闭了闭眼,压住快要落泪的激动情绪,“太好了。”


    综合治疗结果显著,肿瘤缩小,几枚刚扩散出去的肿瘤细胞已经全部坏死,如今肝脏里只留着三枚肿瘤,蛋白水平也下降了不少,再持续治疗两个周期后,可做肝切手术和癌栓清除手术了。


    她抬眸看向他,双眸里闪动着泪花,“没有你,我当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病痛折磨而无能为力,谢谢你。”


    霍锦西挑眉,冷淡倨傲地转开头,“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


    孟南枝捏着检查报告,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


    霍锦西垂眸瞧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一动不动。


    孟南枝忽然伸手,双手穿过他劲瘦的腰间一把搂住他,脸埋进他的胸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她心底一下安宁了。


    霍锦西一怔,盯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半晌。


    这是婚后这么久她第一次主动抱他,霍锦西心底渐渐潮热。


    他以为,她会恨他的。恨他趁火打劫;恨他用她师父的病来威胁她嫁给他。


    因此才会相对无言,也不愿意回家。


    不管她现在抱他是因为他有用能帮助到她师父,还是单纯感谢,又或者是对他有了一丝情意,他都心生喜悦。


    霍锦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嗓音散去了淡漠,缠绵温和:“会好起来的。”


    孟南枝狠狠点了下头,双手搂得越发紧了。


    霍锦西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将她整个包裹进怀里,摸着瘦骨嶙峋的肩胛骨,他垂首:“怎么瘦了这么多?萍姨不是每天都给你送汤过来,都补哪里去了?”


    孟南枝摇头,她也都喝了的,包括葛叔时不时会从霍府提来的补汤,有一次甚至连彤姨都提了燕窝过来看望。


    她全部都吃了。


    霍锦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肩胛骨一寸寸摸下来,当真瘦了不少。


    “晚上回去?”


    孟南枝犹豫了片刻,点头,“好。”


    第70章  小夫妻感情正好。


    黑色越野车在西园八号别墅前停下, 平叔目不斜视,出声提醒:“少爷,到了。”


    霍锦西收起平板, 陈岩拉开车门,他从后座下车, 转到另一边,单手拉开车门。


    孟南枝手扶着肩头的大衣下车,车门在身后关上, 黑色越野驶离。


    西园静谧,天色将晚,红砖围墙上的罗马灯亮起昏黄的光。


    再次回来到这里, 孟南枝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只是有些发怔, 仰头呆呆地看着。


    霍锦西上前,推开青铁小门,转头看她,“不冷?”


    孟南枝回神, 没说话,走到他旁边。


    霍锦西低眸看着她, “怎么了?”


    “没怎么。”孟南枝说, “进去吧。”


    霍锦西拉过她的手, 有些凉, 整个包裹在手心,问:“还是不想回来这里?想去知夏酒店顶楼公寓?”


    孟南枝摇头:“没有。”


    他手心暖和, 她慢慢地,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反握回去。


    霍锦西神情微顿,没再问了, 拉着她进去。


    萍姨在家等着,不等他们开门就已经把门打开了,一脸笑意:“大少爷,少夫人,回来啦,快进来。”


    霍锦西应了声,将孟南枝肩头上的大衣收起来递过去,萍姨接过,“晚饭还没好,要先稍等一会儿了。”


    “没事儿,我正好还要开个会。”他换了拖鞋,转身看向默默换鞋的孟南枝,“自己家都熟悉,不用再介绍了吧?”


    孟南枝一顿,而后摇头,换好鞋,说:“你去忙吧。”


    他视线落在她脸上,“要是不舒服就先上去休息会儿。”


    萍姨挂好大衣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忙关切地看着孟南枝,“是啊少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陈老,应该都没好好休息,您先上去休息会儿,等晚饭好了我上来喊您。”


    孟南枝忙摆了摆手,抬眸看眼霍锦西,他依旧看着她,轻声说:“你去忙吧,我累了会上去休息的。”


    霍锦西颔首,转身上楼。


    萍姨赶忙去倒了杯温糖水过来,“少夫人,您喝点糖水补充补充体力。”


    “萍姨。”孟南枝接过透明水杯,仰头看她,无奈道,“上次您来医院我不就跟您说过了么,还是跟之前一样叫我南枝吧。”


    “这……不符合规矩……”萍姨迟疑。


    “这里不是霍府,没那么多讲究,等哪天要是回了霍府,您再喊少夫人、讲规矩什么的也不迟。”


    萍姨也看出来她对这个称呼是真不自在,笑起来:“也好也好,那我还是喊你南枝。”


    孟南枝笑了笑,把杯子放下,“还有什么要忙的么?我跟你一起……”


    萍姨笑着将她按在沙发上,“最后一个汤了,还在炖着,要炖久一点才入味儿。你啊就先歇着吧,照顾陈老都累坏了吧?”


    孟南枝说:“还好。”


    “什么还好,看着就比之前瘦了不少,回家来了就歇好吃好。”


    萍姨说着看了眼厨房,转过头,“我去看看厨房里的汤,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会儿。”


    孟南枝点头。


    萍姨去厨房忙碌去了,孟南枝端起温糖水喝了两口,一个人呆着也无聊,放下水杯,站起来上了楼。


    走到二楼楼梯口,她站住脚步,即便是过了一个新年,二楼的布局还是跟以前的一样,连地毯都没换。


    她上前一步,要去推开之前住的那间房门,只是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脑海里忽然滑过他在民政局前说的那些话。


    夫妻,就是真正的夫妻,自然也是要同床共枕的。


    把手收回来,孟南枝转身看向走廊尽头的那间主卧室。


    霍锦西开完一个简短的线上会议,连衣服都没换,只脱下了外套,摘了领带就下来了。


    视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人。


    他走到餐厅,没人,拿杯子接水喝的同时往厨房里看去一眼,也没人。


    眉间拢了拢,想到上去前她脸色不太好,她说会自己上去休息的,他放下水杯,转身上楼。


    到楼梯口那间房间前,他抬手敲了敲房间门,出声:“南枝,起来了,要吃晚饭了。”


    里面没有声响,猜想是已经睡熟了,霍锦西握住门把拧开,屋里一片黑暗,他也没开灯,接着走廊的灯光看进去。


    床面一片整齐,一丝皱褶也没有,眼睛适应室内的光线,视线扫过一圈,不见人影。


    他立即一把揿开灯光,满室亮光下,室内果真一丝人影也无。


    他眉间紧紧皱起,出声:“南枝?”


    没人应。


    霍锦西转身出门,将旁边的几个空房间一一打开,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心脏骤然绷紧,就连自己的书房都没放过,再次打开看了眼,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大步下楼,一楼走廊上的几个房间,除了萍姨的卧室没进去看过都看完了,连后花园都打开门出去看了眼。


    天色彻底黑透了,都没有她的身影。


    萍姨见他进进进出出的,不由得从厨房出来,“大少爷,您在找什么吗?”


    霍锦西顿住身形,猛地转身看向她:“萍姨,她人呢?”


    萍姨哑然:“南枝么?上楼休息去了,少爷您去喊她一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楼上?”霍锦西诧异,他明明都找过了,忙问:“哪层楼?”


    萍姨一脸懵:“当然是二楼呀,我看着她上去的。”


    霍锦西闭了闭眼,焦躁的心绪缓下一些,转身大步往旋转楼梯走去。


    萍姨看着他一步迈上两个楼梯的背影,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嘀咕:“都是自个媳妇了,还这么担心,怕跑了啊……”


    霍锦西大步走到二楼,短短几步楼梯,走得他心率加快。


    站在楼梯口,看着几道大开的门,最后转头看向走廊尽头关着门的卧室。


    呼吸缓了缓,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到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拧开,轻轻推开门,一丝暖黄光线泄了出来,他的呼吸才得以顺畅。


    霍锦西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地毯消去了脚步声,没有一丝声响地走到床边。


    她果然在这里。


    正半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她应当只是想着上来躺一会儿的,只半边身体靠在床边,连被子都没盖,要不是室内有暖气,早该冷感冒了。


    霍锦西单膝半跪在地毯上,脱了她脚上的拖鞋,摸了摸脚背,还好还算暖和,将她双脚放上床,而后起身拉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


    孟南枝迷迷糊糊醒来,见他站在床边,双眼皮褶成三层,挣扎着起来:“有…什么事吗?”


    霍锦西俯身,按着她肩膀让她躺回床上,“没什么事,困了就睡吧。”


    孟南枝于是便又躺回去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闭上眼继续睡去。


    她这段时间照顾陈家卫确实太累了,夜里都得醒好几次,有陪护她也不放心,总要起来看看。


    霍锦西俯身,将盖到她下巴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看着她配合地抬了抬下巴的乖巧模样,半晌,他单手撑着床,凑近她,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瓣。


    孟南枝无意识地蠕动了下嘴唇,霍锦西眸色一暗,快速撤离,站直了身体。


    最终还是去她之前住的那间卧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站在走廊上给萍姨发了个消息,让她把饭菜撤下去休息。


    萍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摆满一桌子的菜收好。


    霍锦西则收了手机回主卧。


    眼镜取了放在床头柜,他掀开他这一侧的被子躺上床,侧目再看她一眼,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他靠近了她一些,下巴搭着她的额头,抬手将她搂住。


    孟南枝动了一下,侧头靠在他肩窝,许是闻到熟悉的气息,眼都没睁一下。


    霍锦西弯了弯唇角,也跟着闭上眼。


    搭在她腰间的手往上挪,贴着她的背脊,轻柔地抚了抚。


    他没想到她会进卧室里休息的。


    按她一贯的脾性,说休息应该也只会去她之前住的那间卧室,那里面的摆设床品自她离开后就没动过,她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到如今也是什么样的。


    只偶尔他忙到半夜睡不着,会过去睡上几晚。


    万万没想到,她会进他的主卧。


    这何尝不是她在主动朝着他走近的一种讯息。


    霍锦西将她搂紧了一些,心生热潮,一浪接着一浪,要将他淹没。


    他不去想更深层的原由,又或者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她会进他的卧室,都是因为事先有过一次例子了,在飞机上,他曾咄咄逼人过。


    他只是在这一刻,心生满足。


    孟南枝被他勒得太紧了,抬手推了推他,推不动干脆翻了个身,背朝着他而睡。


    霍锦西放开手让她翻身,等她睡熟了,他才跟着靠过去,睡在一个枕头上,从后面搂着睡,她整个背脊都嵌合在他的胸怀里,两人之间严丝无缝——


    孟南枝是半夜被热醒的。


    在京北几度的气温下,她依旧是被热醒的。


    床头的壁灯亮着暖黄的光线,她一侧头就看见靠在她脸边的俊颜,不知是睡眠的关系还是光线太过昏暗,他的五官和脸颊都极具温柔,像只无害的小喵咪蜷缩在主人身边一样。


    当然不能这么形容他,只是这一刻,孟南枝再找不到其他白日高傲冷酷,晚上在主人身边温柔和善的小动物了。


    她想抬手摸一摸他的眉眼,只是刚一动,她发现她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怀里,动都动不了,大腿边上还有个更热的东西抵着。


    知道是什么后,她脸越发热了,导致全身都有要冒汗的节奏。


    孟南枝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先将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小心地抬了起来,而后往外挪了挪。


    霍锦西醒来,手往回一捞,将她带了回来,嗓音含糊:“怎么了?”


    “太热了……”见他不为所动,孟南枝果断改口,“我想起来上个厕所。”


    霍锦西睁开惺忪睡眼,抬手放开她,“去吧。”


    孟南枝快速下床,去了一趟卫生间,感觉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极了,抬起胳膊闻了闻,还好还没味道,不然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她拉开洗手间的门往卧室方向看去一眼,他似乎又睡了过去,孟南枝这才放心一些,垫着脚尖快速去了他的衣帽间。


    就近找了个衣柜拉开,里面挂着一排的男士和女士的睡衣,不仅冬天的,四季都有,甚至——


    孟南枝手指勾起一片黑色蕾丝,瞳孔微微放大。


    这能是睡衣吗?


    印象里他不是爱用这一类的人,不然早在那三天三夜里他就让她穿了,他大多衣服都是Levi在整理,再不济也是萍姨……


    想到这,孟南枝耳尖猛地蹿上一抹热意,她赶忙将眼前那挂着的几件蕾丝类的‘睡衣’团吧团吧塞进最下面,直等看不见了才放下心。


    等哪天她一定要偷偷拿去扔了。


    随手取下一件睡衣,她抱着去浴室了。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拉开门出去,一室暖光亮着,不是床头壁灯上的光,而是卧室主灯光,只不过是调成暖色调了。


    男人穿着一袭藏青色丝绸睡袍,半靠在床头,眼镜也戴上了,正在看着手里的消息。


    孟南枝愣了一下,“我……吵醒你了吗?”


    霍锦西侧目,看着她一袭墨绿色女士睡袍,目光定住,忽然就想起她穿着他白色衬衣的样子了。


    这回她怎么就找到睡衣了呢。


    脖间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回神,摇了摇头,“并没有,浴室隔音很好。”


    “哦……”


    孟南枝应了声,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扯了扯睡袍带子,走到床边爬上床。


    霍锦西视线追随着她,声音轻缓:“饿不饿?”


    孟南枝揉了揉肚子,“好像有一点。”


    不是好像有一点,而是实实在在地饿了。


    说起来她好像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他也没叫她,让她睡了个饱饱的觉。


    她抬眸看向他,“你呢?饿不饿?”


    霍锦西摇头,“没感觉到饿。”


    “哦……”


    还说他要是也饿了,那她就下楼去弄点吃的,只一个人饿的话好像不太想动手。


    她拉了拉被子,不想他却忽然掀开被子,长腿迈下床,起身,边整理睡袍带子边往外走。


    孟南枝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去?”


    “不是饿了么?”他头也不回,“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孟南枝忙掀开被子跟着下床,“没事没事,也不是很饿。”


    霍锦西转头,见她跟着上来,脚步停住,“饿了就是饿了。”


    等她到身边,他俯身拉住她的手,“我也跟你一起吃点儿。”


    这样啊,孟南枝也就不再拒绝了,跟着他一起下楼。


    智能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盏盏点亮。


    也才夜间一点左右,萍姨温在灶台上的汤还有温度,孟南枝开火加热,米饭也都保温在电饭煲里,除了几份炒菜冷了,其他都是热乎着的。


    冰箱门大开,两人看着保鲜层里已经被保鲜膜包起来的炒菜。


    霍锦西问:“这些要吃么?”


    孟南枝摸着下巴琢磨:“要不……算了吧?”


    他垂眸看她,“纯喝汤?”


    孟南枝点头,“也不是不行。”而后一顿,仰头看他,“你呢?”


    霍锦西轻笑,抬手点了点她鼻尖,“你都能行我为什么就不行?”


    孟南枝摸了摸鼻尖,嘀咕:“这不是怕某些大少爷吃不习惯……”


    他掐住她的腰,将她上半身抬进怀里搂着,“嘀嘀咕咕什么呢?”


    孟南枝整个上半身后仰着,飞快摇头,“没有没有。”


    霍锦西盯着她的眼睛,镜片后漆黑的深眸里漾起一丝笑意,连带着往日冷冰冰的眼镜都有了温度。


    孟南枝后仰着的上半身靠回他怀里,瞳仁里也跟着带起一丝波纹。


    霍锦西忽然垂首亲了亲她,将她搂紧,低沉的嗓音刮在她耳膜上:“这样的时光,真好。”


    孟南枝心底一怔,胸腔里蔓延起潮潮的热气,连带着鼻尖都有些发热,她抬手,将他抱住。


    也不说话,只是把脸安静地埋进他怀里。


    一楼走廊外,刚披了件外套就赶出来的萍姨笑着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小夫妻感情正好,她就不出去做电灯泡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