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序又一次被关进了狭窄的废弃仓库里。


    手机就绪、知识点小册子就绪、脑子就绪。


    坐等保安叔叔来捞。


    南序急促地拍了会儿仓库的铁门,象征性地告知他们真的有被他们“吓”到,表示对他们的尊重。


    今天和以往不同,从前外面的人听见南序拍门表示希望出去的信号时都会忍不住发出窃笑声,可今天外头静得诡异,仿佛有人刻意控制了呼吸声。


    南序感觉到了那份微妙,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但来不及了。


    一盆水从仓库上泛着幽光的天窗倾泻而下,结结实实把南序浇透了。


    南序抬手捻过手背上的皮肤,指尖沾上了细碎的冰晶,光线切割出散射的微弱白光。


    他的脚边落着更大的冰渣。


    门外有略微急促却仍然不算大声的压抑呼吸声。


    卡明罗特区今日北风1级,12c,霜冻橙色预警。


    衬衫布料紧贴吸附着皮肤,南序眼见自己的手在因为冷意而微微颤抖。


    他找到远离天窗的角落,紧贴住墙壁让身上的体温晚一点流逝。


    窸窸窣窣的呼吸声依然存在,很缠人,有种恶心黏腻的感觉。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紧接着是清亮的责问声:“余笙,你疯了吗?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门外的呼吸声静止,对方似乎慌张极了:“小尘,你怎么来了。”


    钥匙的撞击声、把锁的扭动声。


    舒逸尘抓着门把锁,急切地和南序对上了视线。


    南序阖着眼倚靠在墙边,身姿颀长,闻声撩起眼看向他们。


    忽略南序已经变得难以克制平静的呼吸,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舒逸尘不敢相信身边的朋友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质问道:“余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位叫做余笙的特招生回避了舒逸尘的眼神,扫过南序一眼,从刚开始的心虚转成找到理由的笃定:“南序以前欺负过我,我报复回来不可以吗?”


    舒逸尘露出近乎错愕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盯住余笙。


    余笙的语气越来越坚决,里面有着尖锐的恨意:“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付别人。小尘,他以前就跟别人一起欺负过我,把我锁在仓库里,我现在只是同样报复回来而已,我有错吗?”


    舒逸尘反问:“季凌、奥维他们也欺负了你,手段比南序狠一百倍,你敢报复他们吗?”


    余笙无法回答。


    空气里蔓延开冷冽冰冻的寒意。


    南序显得像是个局外人。


    他想,这算什么?主角团的友情危机吗?


    身体的不适和大脑的迟钝,使南序的动作放慢,他直起身,问:“等我走了,你们再吵好吗?”


    南序的脸色开始变得透明,不舒服地皱起眉头:“你们太吵了。”


    “南序……”舒逸尘流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


    那天和季凌分开以后,他回想了当时南序和季凌对峙的画面。两个人摇摇欲坠,他一时慌乱,又被季凌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蒙蔽了。


    但那时其实季凌被南序压在了天台的边缘。


    南序当时大概率处于上风。


    季凌桀骜不羁,笑意盎然之下潜藏着戏谑。当初季凌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送给他了黄牌警告,令他开启了混乱的学院生活,他非常了解对方的恶劣。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制止,很有可能令南序的目标没办法达成。


    尤其在看到季凌向南序发出红牌警告之后,不安和愧疚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心头。


    没有人比他清楚被整个学院针对是什么样的感觉。


    主角受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他的朋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逸尘和你道歉呢,你听不见吗?”


    南序有点想笑。


    行吧,主角团的友情坚不可摧之光速和好。


    “听到了。”南序点头,语调冷淡,“不准备接受。”


    舒逸尘注视着南序的脸庞,眼里生出茫然和空落。


    他还想说些什么,南序已经绕过了他们。


    *


    诺伊斯学院的罚牌规则由来已久。


    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多数年纪相仿,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入学诺伊斯学院,将学院作为他们掌控规则的试验起点。


    到了季凌这一辈时,温斐很少罚牌,只有一次用了这个规制去惩罚一个差点强jian了特招生的贵族。谢倾向来对学院的事情漠不关心,而卡佩家那个小疯子比他们小一岁,下一学期才会入学。


    只有季凌心情不好了发发牌,看下面那些人挣扎的样子找点乐子。


    果然生活会时不时蹦出惊喜。


    比如舒逸尘反抗的反应就挺有趣,他愿意多花些时间和舒逸尘玩一玩。


    但他也是第一次发出红牌。


    和舒逸尘无关痛痒的反抗不同,南序切切实实地威胁到了他的生命,没有任何人能够忍受这种找死一样的挑衅。


    南序确实和舒逸尘不同。


    舒逸尘会直接找到他抗争,可南序从那天见面之后就杳无音信,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收到红牌警告以后也安安静静的。


    季凌把往日围在他身边的几位人询问情况。


    这几位少爷的家族全附庸于季家,毕恭毕敬地把手机拿给季凌。


    “我们在匿名论坛的群聊板块建了个群聊。”


    论坛的群聊多种多样,家世显赫的勋贵世家少爷们享有发起权力,根据不同情况限制加入的范围。


    比如针对舒逸尘的行动,会把特招生的群体权限排除在外。


    而这次针对南序的,将全校全列入了可加入群聊的范围,除了南序。


    群里全是南序。


    图书馆明亮穹顶下低头看书的南序、体育课在角落沉默换护膝的南序、音乐会结束散场在人潮之中的南序、被关了几个小时从实验室放出来的南序。


    你们……


    是不是有病?


    搞个霸凌把自己搞成了偷窥狂一样。


    他提出自己的疑惑,小弟一号沉默了下。


    他再往下翻了群聊的消息记录,证明他们确实有对南序做些什么。


    “都是什么?”


    “南序被我们撕了的课本、作业本、被丢弃的私人物品,被我们关在仓库的录像……”


    季凌感觉怪怪的,但说不太上来,以往这些人也是这么对待特招生的,一模一样的招数,但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之前怕吵到您没有拉到群里。季少,您要不要也进群?”小弟一号询问。


    季凌点了点头。


    把那些人叫离之后,群里跳出了两个新的视频。


    季凌点开之后,诧异地挑了眉。


    发在群里,自然针对的是南序。


    紧闭的厕所的门,有人往倒了一桶水。


    银光闪过,水里有没化完的冰凌。


    然后是水浇到皮肉躯体上的闷声。


    这个“有人”季凌也有印象。


    他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


    多有意思。


    舒逸尘维护的特招生群体之一,曾经为了这人不惜怼上了他。


    然后舒逸尘来了,和门外的人爆发了争吵,拉着对方一起走进仓库。


    拍视频的人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视频还没有播完,休息室门外就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刚才还在视频里的舒逸尘像一阵风,气喘吁吁的,好看的脸颊上带着几分薄汗:


    “季凌!你……”


    “……你能不能放过南序。”


    说出这话时,舒逸尘的语气并没有底气。


    他明明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季凌,可在南序和他侧肩而过时,他生出了莫大的冲动,径直跑向了季凌的休息室。


    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的心跳咚咚在胸腔里有力跳动时,他渐渐明晰了大脑的思路。


    他以什么身份要求季凌这么做?季凌不可能听他的。


    “你来得正好。”季凌朝他扬了扬手机屏幕。


    舒逸尘看清了画面,是半个小时前余笙欺负南序的视频。


    “这算什么?”季凌停顿了几秒,在思考如何做出合适的描述,“屠龙者终成恶龙?”


    舒逸尘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还是你们特招生更懂得怎么欺负人。”季凌眯起桃花眼,拖长了音调,慢慢悠悠的,“冷库掺了冰碴子的冷水加上今天的温度,南序肯定会吃一点苦头对吗?你们下手比你们口中讨厌的贵族阶层还要狠。”


    舒逸尘下意识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季凌并不在意,朝舒逸尘很灿烂地笑:“你看,特招生有了权力同样会成为施暴者。从来就不是人的区别,而是权力的区别,你不能简单地怪我们吧,毕竟我们手上的权力从出生就拥有了。”


    颠倒黑白、偷换概念。


    “不是的。”舒逸尘喃喃道,可他的心中充满巨大的迷茫,南序脆弱得一碰就要碎开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梗住,没办法再说话。


    “那是什么样呢?”季凌笑眯眯的,“回去再想想吧。”


    他不动声色地赶走了失魂落魄的舒逸尘。


    虽然对舒逸尘有点感兴趣,但他可不会大发善心地做心灵导师。


    另一个视频继续播放,看时间显示,和上一个拍摄视频的时间大概隔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兴奋而抖动的镜头里,南序表情沉静终于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全身湿透了,狼狈不堪,风一吹微微打着颤。


    拉近的焦距里,看视频的人能看清南序脸上残留几滴的水珠从鬓角滑落,颊边细腻的小绒毛和冷白到极致的肤色。


    季凌反复拉着进度条。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一次冒了出来。


    他想不出来。


    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在学院内拥有单独的学府别墅,直到晚间从教学区域回到自己的别墅,手机的群里对南序被特招生出手的视频讨论了一整天,还在刷新出新消息。


    季凌刚洗完澡,房间里充斥着沐浴露清爽却浓郁的海盐味道。


    发梢滴落的水珠落在屏幕上的照片,水珠的折射放大了南序模糊的侧脸。


    季凌擦掉那滴水。


    湿润的感觉令他猝不及防联想到那个天台的傍晚南序带着一身的潮意一步步逼近他。


    很浅淡的气息,又像一场后知后觉的海啸。


    季凌终于灵光一闪。


    为什么南序不反击他们?偏偏只对他生气动手?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