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听起来像个秘密基地。……
这话换成任何一个人说出来,涂芩可能都会把它当笑话或者安慰她的话,可是从谢斋舲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地,让人信服。
仿佛她点头,谢斋舲就真的会去做。
“杀人偿命的。”涂芩笑了笑。
她声音比下午听起来更像唐老鸭。
谢斋舲下颚微紧,起身用她的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时候表情还是很平淡,他说:“那就偿呗,他还是大学生,换一个我不亏。”
“……那可亏死了。”涂·唐老鸭·岑捧着水杯没喝。
她还是想吐,只要想到这个人,就觉得嗓子里面全是黏腻的液体。
像卡着一口陈年老痰。
……
果然不能想,她放下水杯又往卫生间冲,关了门在里头一通干呕。
吐了太多次,酸水胆汁都吐完了,可还是恶心。
缓了缓,涂芩准备开门出去,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待着,谢斋舲的那个消消乐,玩起来感觉还不错,起码玩的时候,她是放空的。
可打开门,谢斋舲不在二楼。
涂芩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呆。
谢斋舲的手机还放在他们刚才坐的地方,没锁屏,还是游戏界面,那杯水也还在。
涂芩坐回去,低头点开了游戏。
完全放空,手指很机械地点着非常容易的新手关卡,看着相同颜色的卡通方块在屏幕里碰撞消失。
心里的憋闷恐惧终于被慢慢冻结,不再深入。
时间似乎也冻结了,谢斋舲再次上楼的时候,她抬头看着他,脸上表情有些茫然。
谢斋舲手里拿了一叠东西,又坐到了她旁边。
涂芩下意识给他让出点空间,方便他坐。
谢斋舲没有问她有没有好一点,拿着那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涂芩又结束一局消消乐,转头去看谢斋舲手里写画的东西,看着看着,就慢慢的挪不开眼了。
谢斋舲这次写的是正楷,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很容易就能看清楚。
那是一段段的时间轴,开始时间很早,大概在二月底涂芩还没有正式进剧组的时候就有,谢斋舲在旁边的标注是下午一点多,深海蓝的特斯拉Model S,车牌尾号872,停留土矿村时间两个小时。
第二段是三月,涂芩来土矿村的第二天,章琴还在,谢斋舲在旁边的标注是中午十二点,深海蓝的特斯拉Model S,车牌尾号872,停留土矿村时间四个小时。
再后面都是类似的记录,涂芩猜测大概是入村口的那个摄像头的记录,因为谢斋舲在这些记录前面用了蓝色的标记笔写了个口字。
不同颜色的标注有六七个,记录的都是这辆车,或者是康立轩的行踪。
满满一页写完,谢斋舲把这一页递给了涂芩,自己对着资料继续。
涂芩抿着嘴一条条看下去。
康立轩二月底就来过土矿村,因为村里头只有村长门口有监控,所以只能看到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来了一趟陈列室,进出时间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分钟,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
二次的时候涂芩已经在土矿村,监控只拍到了那辆特斯拉和从车上下来的康立轩,之后的四个小时,没有记录。
再后来,记录就慢慢多了起来。
谢斋舲在工作室后院的走廊上,工作室大门前,还有院子里都装了监控,有一两个是很明显的,有几个涂芩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地方有监控。
于是,就能大概看出康立轩的行踪。
他会在涂芩出门散步五分钟之后也跟着出门,晚上会等涂芩房间灯关上了才熄灯,一早会先去谢斋舲和金奎房门口探头探脑看一下,然后一个人溜到前面,在工作间里翻看谢斋舲工作室里的工作记录,账本,谢斋舲在其中一条甚至写了康立轩偷拿了谢斋舲的身份证复印件去了一趟县里,调过谢斋舲的通话记录。
在涂芩忙着采风搜集资料,忙着剖析自己和谢斋舲之间的情感的时候,这位康立轩,一点都没闲着。
“他也在查我。”谢斋舲翻着那一叠厚厚的资料,“我的通话记录,银行存款,派出所留过的报案记录他都去问询过。”
他用了也。
涂芩手指往后缩了一下。
“这些都是有影像记录的,他去查我的时候走的是正规渠道,所以办事处那边也有白纸黑字的记录。”
“只是没有造成经济损失,也没有物伤害,报警最多也就是再写一封检讨。”
他用词太诡异,涂芩看了他一眼。
物伤害。
所以康立轩对她造成的是魔法伤害吗。
难怪那么难受,怎么自我安慰都没有办法真的碰到伤口。
这种非现实的词把涂芩从情绪沼泽中扯出来一秒,像魔法一样,让她短暂地喘了一口气。
“所以我把这些东西都交给陈洪了。”谢斋舲看着涂芩,语气认真又慎重,“陈洪很重视,已经和张导他们开过会,等我把这份资料好发给他们,他们就会发公告辞退康立轩。他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再出现在剧组里,金奎会盯着他把他赶出土矿村,这期间,我不会让他看到你。”
她只是坐在这里玩了几局消消乐,谢斋舲这边问题都解决完了。
涂芩微蹙着眉。
“你……”在这方面她反应非常快,“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康立轩在骚扰我,所以才把矛头重点放在他在查你这件事情上的么?”
“我说过我接这部剧的顾问,准备重新开始做黑陶,是为了我自己。”谢斋舲放下笔看着她,“这样的人,我不可能放在身边三个月,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教他怎么做黑陶。”
“我怕我忍不住把他拐到后山推下去。”他说。
“后山没监控。”他补了一句。
涂芩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想笑,笑意溢出来以后就有点收不住,她靠在墙上仰着脸笑了半天。
“能帮我个忙吗?”她脸上的笑意未散,胳膊肘碰了碰谢斋舲。
“嗯。”谢斋舲也没问是什么忙,先答应了,“可以。”
“你也查过他了吧。”涂芩说,“知道他……”
“嗯。”谢斋舲打断她,不想让她重复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能出来吗?”涂芩问他。
谢斋舲:“什么?”
“就是这样时间顺序的资料。”涂芩晃晃手里的纸,“我是通过大学同学知道这些事的,只有他的朋友圈截图,没有像你那么完整的资料。而且今天可能也没办法那么冷静地……”
“我能出来。”谢斋舲在涂芩声音轻下去之前又接住了她的话,“大概明天中午就能给你。”
没问她为什么需要这份资料。
涂芩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才点点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涂芩低头继续玩消消乐,谢斋舲把最后那点资料写完。
其实不多,康立轩在工作室里统共待了一周不到的时间,能用摄像头拍到的也就那些东西,能确定的只有康立轩因为不明原因,在偷偷摸摸地查谢斋舲。
陈洪收到这些资料会立刻发飙,也是因为谢斋舲隐晦地告诉他,之前剧组想把采风地点换到西涧县,可能就是康立轩的提议。
康立轩应该是不太喜欢墨市的黑陶的,不然为什么要查他。
陈洪最在意这个,所以瞬间炸毛去剧组闹了一通。
张导倒也干脆,问了章琴确定康立轩这人就是托了点关系面试进来的实习编剧,所谓的关系大概就是大学里头的教授推荐之类的,没怎么犹豫就同意把人开掉了。
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实习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组里的专业顾问,专业顾问找了个由把人开了。
谢斋舲原来就是打算这样处的。
这样处不会涉及到涂芩,他知道涂芩很在意这些,上次知道自己被人肉后灵魂出窍的样子,他还记在心里。
康立轩对涂芩做的,不仅仅只是人肉了,他侵犯了涂芩的私人空间,并在她的社交圈里留下了他是她男朋友的谣言。
谢斋舲写完最后一段时间轴。
这事不能细想,不然他真有可能会让金奎把人骗山里推下去。
涂芩还在玩消消乐,新人关卡太简单,她机械地点,眼睛很久才会缓慢地眨一下。
这招对她没有太大作用,也发泄不了什么情绪。
“要……打拳吗?”谢斋舲合上钢笔笔盖,开口。
“嗯?”涂芩茫然地看着他。
“后山有个废弃的村公所,我们在里头弄了个拳击台。”谢斋舲虚空比划了一下,“要试试吗?”
“……我不会。”涂芩仍然有些茫然。
很多情绪冻结后,她一时也找不到能应对这段对话的情绪。
“打拳不需要会。”谢斋舲说,“随便打就行,我教你怎么打可以出力气又不会手痛。”
“那里,很大么?”涂芩对打拳没兴趣,她讨厌所有会急剧喘息的运动,但是她对村公所感兴趣。
听起来像个秘密基地。
“跟……一楼大厅差不多,不过没什么东西,比较空。”谢斋舲被问得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去吧。”涂芩起身,回房间拿了瑜伽垫。
“嗯?”谢斋舲看着那个紫色的瑜伽垫。
“我不想打拳。”涂芩说,“也不想待在这里。”
二楼这里还有康立轩的办公用品。
一楼也有。
她想找个不容易想到康立轩的地方。
然后,倒立。
第62章 这人是真的有点怪,超出了……
土矿村所谓的村公所其实也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了,半黄土半木头,谢斋舲他们翻修了屋顶,换掉了烂掉的木梁,里面的结构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个大礼堂,层高很高,四面都是窗,窗外就是延绵的山,这个季节在里面待着很舒服。
涂芩在夜晚的山风里,闷头做了两小时的普拉提,躺在瑜伽垫上调整呼吸的时候,侧头看坐在门口写东西的谢斋舲。
整整两个小时,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也很少会往她这边看。她一开始还收着,只做简单的拉伸扭转,到后来放开了,旁若无人地做了一整套。
非常自在。
也很畅快。
最后贴着墙倒立的瞬间,谢斋舲看了过来,她还对着他比了个倒立的V。
谢斋舲似乎笑了,嘴角扬起,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那应该是她要的那份和康立轩相关的时间轴记录。
她已经算不清楚他到底帮了她多少忙了,他一直有求必应,不管这事他做起来会不会为难,也不管她的要求有多不合,他总是会说好,并且不会问她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会那么无条件给予的人,一定是拥有很多的人,因为满出来了,所以就不介意溢出来一些。
人性总是自私的。
但是谢斋舲其实一无所有。
他没有家人,没有家,连自由都没有。
他的生活只有做陶,赚钱,找那个孩子,还
有就是做刘家人的出气筒。
他一个自身难保的可怜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予她的,是她这一辈子连幻想都会觉得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包容了她的所有。
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情侣。
涂芩鼻子有点酸,倒立的视角下,她看到谢斋舲又看了她一眼,合上笔盖,起身向她走来。
“好一点了吗?”他走到她身侧。
他本来应该是想蹲下来的,但可能倒立的视角让他不太自在,他犹豫了一下,也靠墙倒立着,扭头看涂芩。
涂芩:“……”
这人是真的有点怪,超出了她对人类的解范畴。
“如果好一点了,就休息一下。”两人都倒立着,在颠倒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正常视角,“你下午吐过,倒立太久对胃不好。”
涂芩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倒立不了很久。”谢斋舲又换了个劝解方式,“我没学过你这招。”
他不是像涂芩一样用手肘支撑,半边身体都靠在墙上,他倒立是悬空的,实打实地用了核心力量,是真的很费体力的。
涂芩轻笑,翻身落地,坐在瑜伽垫上背靠着墙。
谢斋舲也跟着落地,听落地声音就知道,他其实也并不累。
“我很喜欢倒立。”涂芩低着头,手指在瑜伽垫上无意识地划拉。
心里有些情感即将破茧而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性单恋取向,在谢斋舲这里已经并不存在了。
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活着的人,她清楚他的缺点,看透他的卑微,却开始心疼他的处境。
“我妈很早就走了。”她说,“我对她印象很模糊,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医院里,偶尔出院回家,也都是躺在床上,我只记得她很瘦,看到我就会哭。”
“我妈那边的亲戚,我也不熟,久病的人,身边通常没有几个人。”
她声音很轻,轻到谢斋舲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她,也怕打断她。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跟他说她自己的事情,这对涂芩来说代表了什么,谢斋舲很清楚。
“我爸跟我关系也不太亲,小的时候为了赚钱还我妈的医药费,他把房子卖了凑了一笔启动资金开始做橡胶生意,长年飞东南亚,很少会留在墨市。”
“所以那时候我在墨市没有家,上学就睡在学校宿舍,放假就去我爷爷奶奶家或者姑姑叔叔家。”
“那会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一般,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睡在客厅沙发或者爷爷奶奶的床上的。”
涂芩停住了。
这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太过漫长,只要想起来,就容易陷进去。
谢斋舲先是抬手碰了碰涂芩的头发,涂芩没有躲,于是他伸手环过了涂芩的肩,珍而重之地把她搂进怀里。
涂芩把头埋进他怀里,两手环住他的腰。
“后来我爸赚了钱,在墨市重新买了房子,可那时候他已经有了现在的老婆,还生了一个儿子,在我心里,那个地方也没有我的房间。”
“我……对属于自己这件事有执念。”涂芩说,“买了房以后,我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最安全,完整的都是自己的。”
“所以我……”涂芩停顿了半秒,又继续,“很怕被入侵,像动物一样,自己的东西被沾染上其他人的味道,就会觉得被冒犯。”
过年期间被人肉,和康立轩这种跟踪行为,恰巧都是踩在了她最在意的点上。
她在跟他解释她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次尝试把谢斋舲这个人,划进自己的地盘里。
整个过程,两人都非常小心翼翼,谢斋舲怕打断了以后涂芩就不会再继续,涂芩则害怕自己说到某个点的时候,会停住,会排斥。
结果,都没有。
他们在这个老旧的村公所里,四面穿堂而过的山风里,抛下了所有的尝试和戒备,亲密相拥。
这一次,涂芩很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些情感变化,是能感受到的,双方都能。
甚至不用再多余问一句,我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此时此刻,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涂芩并不在乎结局,她只是近乎新奇地,感受这种并不会让她排斥的亲密感觉。
她抬头看他。
他低头对她笑了笑,嘴唇碰触她的额头。
他仍然是悲伤的,有些情绪藏在迷雾里,并不会显露出来给她。
但是涂芩心想,她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开始想要去碰触那些悲伤,想要知道迷雾背后藏着的会是什么。
“哎。”她手指戳了戳他的下巴。
有胡渣的触感,她觉得新奇,就又戳了戳。
谢斋舲靠在墙上,仰着头由着她玩,喉咙里嗯了一声,喉结轻滚。
“如果真的把康立轩推下山,警察会找我们吗?”她问。
“那个地方没监控。”谢斋舲说,“只要有不在场证明,并且绕过周边的监控不要拍到是我跟他一起进山的,就可以。”
非常平淡。
涂芩戳着他下巴的指尖捏住了他的喉咙,眯着眼睛:“你做过?”
“还没有。”谢斋舲没挣扎,由着喉咙那块皮肤被她捏红,有点刺痛,很诚实地回答她,“我想过这样推刘进,想过很多遍,躲监控的路线都定过好几个。”
涂芩叹了口气,松了手。
“我有个好朋友,唯一的朋友。”涂芩又叹了口气,“她现在在非洲,要是让她知道我找了这么个男朋友,她估计能气死。”
谢斋舲也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恋爱对象。
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给她一个美好回忆。
可现实总是这样,他们感情好不容易进了一步,又冒出来一个康立轩。
他没有对涂芩造成过物伤害,散播谣言、偷拍甚至跟踪,都没有对涂芩造成经济损失。
精神损失是很难判定的,就像他每次不厌其烦地去派出所报警,每次都得量化损失,最后发现,除了烦躁失眠,其实也没有多大损失。
很讽刺。
但是对于康立轩,只要他没有真的实质上对涂芩进行强迫性行为,他们确实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打几顿也不是不行。
“采风结束以后,剧组后续是怎么安排的?”谢斋舲问。
涂芩知道他这样问的原因,回答:“这剧会在墨市影视城搭景,我到时候就在附近找个酒店好了。”
她不敢回幸福小区。
尤其不敢去深想那个深夜带给她好多次温暖饱腹感受的便利店。
“这次剧组要的黑陶我应该会回墨市做。”谢斋舲说,“这边的窑老化了,温度达不到要求。”
“所以我应该会把幸福小区那套毛坯先装修好,等这剧杀青了,我就直接搬进去。”
这样,他就能住在她隔壁。
康立轩这样的人,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他保证他不会让这变态出现在涂芩视线里,但凡看到,就揍一顿。
他又在思考解决方案了。
那些遥远的,涂芩还没有去思考的以后。
她甚至连一天后要回墨市给她爸过生日这件事都还没有去想。
涂芩之前觉得谢斋舲这个能力很好,她这人遇到真在意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想躲起来,谢斋舲这种实际的解决问题的能力,会让她有安全感。
但是现在她拉着谢斋舲跨过了自己和世界的那条线,他站在了她的世界里,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总是在规划很远的以后,比如每天一个问题,比如还有大半年才杀青的行程,他现在就已经在详细规划杀青后了。
他的规划,和一般人对未来的计划不一样,很多人计划未来的时候,是带着忐忑和期盼的,而他,则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满怀奢望地给自己定好未来的路。
普通人忐忑的未来,对他来说,是不管多坎坷,都很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规
划那些的时候,会比一般人更落地,找一些非常实际的事情,牢牢拴住。
涂芩不知道谢斋舲这样的想法是哪里来的,她只是能很精准地感受到他近乎绝望的情绪。
或许,他对他们的未来没有信心。
毕竟准确来说,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一天。
还没有亲密相处,还是那么兵荒马乱,前面还有那么多困难。
“哎。”她又拿手指戳他。
“嗯?”他低头,下巴搁在她手指尖上。
涂芩笑,仰头亲在了他的嘴巴上,不是接吻,而是非常响亮地嘬了一口。
非常响亮。
村公所都有回音的那种响亮。
嘬完,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涂芩是第一次试这个,被自己这一口的威力吓着。
谢斋舲是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本来一脑门子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这一口给弄空白了。
涂芩瞪着眼。
谢斋舲盯着她,半晌,唇边溢出了一丝笑。
两人都没忍住,闷着头像傻子一样冲着对方一通乐。
第63章 “我今天的问题是不是还……
恋爱这件事,有时候是可以让人暂时逃离烦恼的。
只是并没有维持很久。
回到工作室以后,谢斋舲给她下了一碗水饺,才吃了两个,章琴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她那边只听张导说让康立轩做好工作交接,其他的一概不知。
一个刚招过来的、工作不到一个月的实习生,突然被总导演点名除名,这事有点大,尤其是康立轩这个人还是章琴招进来的,对于刚刚升职的章琴来说,事情就更大了。
章琴人都有点不好了,追问涂芩康立轩到底闯了什么祸,为什么是从张导这里听说的,为什么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
涂芩咽下了水饺。
谢斋舲也已经停了筷子,涂芩对他比了个纸张大小的手势。
谢斋舲把晚上了一大半的时间轴资料给了涂芩,看着涂芩低头把这些资料都拍好照,发给了章琴。
章琴那边很久没说话。
“他还跟踪了谢斋舲。”涂芩的声音很稳,听起来情绪也没有什么起伏,是她生气后的样子,“张导那边应该是陈洪跟他提的。”
章琴还是没说话。
“我不可能和他继续一起工作了。”涂芩继续说,“如果您要留下他,那我就辞职。”
“而且工作只是一部分,这些时间轴我会发到朋友圈里,澄清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会发到大学群和工作群里,他还在实习,所以这些东西我也会发给他大学的老师。”
“康立轩这个人,我会让他在我的社交群体里社会性死亡。”
他做的这些事,报警起不了作用,那些检讨书也不会让他真的开始检讨,那么,她自己来。
做错事的人不是她,该付出代价的人也不是她。
谢斋舲已经没有那么意外了。
涂芩是个成熟的成年人,她一直都很擅长独自处问题,他的每一次帮忙,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她自己能活得很好,只是中间得经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呕吐,恐惧,安全感缺失后的失眠。
所以相比惊讶,谢斋舲现在心里涌动的更多的,是比心疼还要深一些的情绪,一些感同身受。
一些感动。
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就是这种旺盛的、灿烂的生命力。
让人忍不住想要参与其中。
靠近一些,晒一晒自己身上那些已经腐朽的、发霉的阴暗。
***
涂芩说到做到。
她拉黑了康立轩的微信,把他的电话也拉到了黑名单,然后半夜十一点,她把谢斋舲好的时间轴发到了朋友圈,微博以及她的工作群和大学同学群,还发了邮件到校方,找到了幸福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总部的电话,打二十四小时投诉电话投诉了一个小时。
用强硬的,完全不退缩的姿态,和还在阴沟里挣扎的康立轩正式宣战。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是支持她的,连涂芩自己,都不是完全支持她自己的。
因为没有长久的勇气,所以她选择了一鼓作气。
全部弄完,她就捧着玻璃杯,坐在院子里发呆。
不愿意进屋,总觉得康立轩会在她不注意的地方,偷偷装摄像头。
谢斋舲在里屋忙忙碌碌,好像还把刘阿姨弄醒拿了两床被子。
“去我房间睡吧,我检查过了,没有摄像头,他也没有去过我房间。”他说,“被子都是新的,现在天气暖和了,我在会客厅那个软榻上睡就行。”
所以他忙得脚不沾地的,就是想给她弄个陌生环境休息,可以不用胡思乱想。
虽然四月了,山里的夜晚温度仍然很低,谢斋舲却忙出了一头汗,鬓角头发在灯光下亮晶晶地反着光。
“一起睡不行吗?”涂芩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脱口而出。
她知道自己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冲动,尤其是私下里,不工作的时候。
很多冲动都会后悔,比如清空购物车,比如现在想都不敢去想的半夜的便利店。
但是这次,她没后悔,她甚至在看到谢斋舲一瞬间空白的表情后,又追加了一句:“你房间床睡不下两个人吗?”
挑衅一样。
她准备好更进一步了,他呢?
他,先是站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然后进屋的时候同手同脚,一脑门砸在门框上,非常巨大的一声匡。
涂芩本来还想环顾看下谢斋舲这间非常古朴的房间,结果被这动静吓着,一回头,谢斋舲额头上老大一块红印,看起来已经肿了。
涂芩:“……”
“房间在里头。”谢斋舲看起来很冷静,也不去揉额头,顶着发亮的脑门推开了里屋的门。
真的是非常旧的老房子,看得出翻新的时候没有动过里头的结构,屋里的门都还是木质框架雕花的门,里屋不大,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
“这边是卫生间。”谢斋舲继续介绍,侧面看脑门已经鼓起来了。
“你不痛吗?”涂芩实在是忍不住,指着他的额头,“都肿起来一个包了,有没有冰块,或者伤药什么的?”
“没事。”谢斋舲把自己头发往下拉,遮住了红肿,执着地继续介绍,“这卫生间的热水器不太好用,你可以先去你房间洗澡,洗完了再过来。”
想了想,他补充:“我陪你过去洗。”
撞一脑门包也还记得涂芩今天并不想独处。
“你……”涂芩指了指他外屋里头放着的软塌,“实在不行晚上睡这里吧,这比在会客厅的软塌好一些。”
他个子高,房间里的软榻比会客厅的大一点,躺在上面能躺平。
感情进度这事毕竟是双向的,她想往前走一步,他还没有准备好,那就再等一等。
“不用。”谢斋舲这次答得飞快,“里头床挺大的。”
涂芩:“……”
谢斋舲:“……”
“你是抗拒还是不好意思?”涂芩决定直接用问的。
谢斋舲噎了一下,老实回答:“刘阿姨会看到,金奎明天早上也回来了,他嘴挺欠的,我怕他乱说话。”
涂芩歪着头:“你不希望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恋爱?”
谢斋舲往后退了一步,靠着门框。
那一瞬间,他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终于到达终点,涂芩觉得他们正在恋爱,而不是试一试。
而他,终于全部沦陷。
“我……没有不希望。”他听到自己说。
“除了这个呢?”涂芩还是歪着头,“你刚才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应该不只是想了这些吧。”
她更积极了,不再只是碰触一下就离开。
谢斋舲沉默了一会,压着心头的蠢蠢欲动,用了温和的说法:“我当时在想,这样我会更害怕离别。”
他没有撒谎,只是淡化了离别对他的严重性。
今天去墨市,那位主任建议他短期内还是不要碰触亲密关系,他的情况并不稳定,他可能会把事情处得一团糟。
本来计划好的让涂芩在原地等一等他,他们两人了解得再多一点,他积极治疗,起码等到他稳定一点了,他再开口。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不能控制进度的,起码他做不到。
康立轩是个该死的变态,但也确实推了涂芩一把,她的思路向来清晰,一旦确定了,也不可能再往回走。
他也不想拽着她,让她再等一等。
他期待忐忑又害怕地一路往前,在一片绝望中,尝到了甜。
比如现在,两人都洗了澡,涂芩睡在了他的那张木头大床上,滚到最里头,空出一大块空间,披散着头发拍了拍空位。
女流氓一样。
而且她没穿平时那种蓝灰白的居家服,她今天的睡衣是毛茸茸的嫩黄色,上面是紫色的鸭子和绿色的鸡。
像他在幸福小区里,看到的私下里的涂芩。
“你这衣服的配色真的是……”他上床,拉了拉涂芩的袖子,发现紫色鸭子和绿色鸡中间,还有细碎的卡通雪花,五颜六色的。
涂芩半张脸都塞在被子里。
她现在有些不明缘由的亢奋,像叛逆时期和姚零零逃课成功蹲在教学楼下面偷吃面包。
明知道明天有一堆事得面对,可此时此刻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有个她今天才把他划为自己人的男人。
满鼻子都是陈木梵香。
身边男人放松地半躺着,手指摩挲着她的毛绒睡衣,眼底都是新奇。
他们两人都像逃课成功的小孩。
涂芩往他这边拱了拱,谢斋舲顺势就把她搂进怀里。
今天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亲密度到了,只是她现在不太想在这个被康立轩监视了好几天的工作室里独处,所以她需要一个伴。
谢斋舲在床上放了两床被子,涂芩上床的时候,选了一床暖色的,现在拱过来,也很规矩地隔着被子。
只是这种亲密会让人上瘾,没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是隔着被子相拥,也会让他们暂时忘记现实。
“我今天的问题是不是还没问?”涂芩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千零一夜。
“嗯。”谢斋舲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很古朴的暖黄陶灯。
涂芩挪动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谢斋舲还是很放松的模样,等着她的问题,手指还在研究涂芩的睡衣花纹。
“你……”涂芩问的时候还是闭着眼睛的,“害怕离别是身体上的还是心上的。”
“我的意思是……”昏暗的光线下方,涂芩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你害怕离别,除了离别会发烧之外,还会有什么症状?”
“你……”
“是不是有离别焦虑症?”
第64章 “我和涂芩恋爱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答案其实已经是肯定的了,她会问出口,无非就是想知道这事的严重程度。
谢斋舲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坦白的。
他想说,是,他有非常严重的分离焦虑症,而且还是非典型的PTSD,别人分离焦虑成因可能是因为不会处亲密关系,而他,是因为分离在他心底深处,等同于死亡。
因为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他有潜意识根深蒂固的认知偏差,分离这件事带给他的就是窒息严寒高温和无止尽的折磨。
他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治疗,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现在这样,看起来很正常,只要不碰触,就能日常生活。
一旦碰触,癫痫休克可能只是最轻的结局。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这不是涂芩需要承担的风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挣扎过拒绝过也主动过,是他喜欢她,是他见不得她半夜在便利店门口抽烟寂寥的样子,所以想帮她试一试能不能解决她的性单恋。
因为医生跟他说,这种性取向一旦尝试突破了,后续会平顺很多。
让她可以随时离开,是他决定接近她之前,就已经确定好的答案。
一条烂命而已,千疮百孔麻烦缠身的人,能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他的,都不可能属于他。
他听到自己在沉默了很久以后,问涂芩:“怎么发现的?”
他在用问题回答问题,最不真诚的方法。
这明明是最开始为了能多留她几天设定的游戏规则,现在却被他自己用这样的方法躲过了。
涂芩聪明,感受到了,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语气仍然轻松:“挺容易发现的。”
“刚来的时候,你因为我接受了剧组的采风请求,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单身男女很容易被身边人调侃,连葛姐都忍不住调侃过一两次,可你身边的人,连刘阿姨和陈洪都没有往这上面想,我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
“后来,我发现你对身边的人太好了。”
“工作室的地暖是因为刘阿姨冬天怕冷才装的,村里老人的房子吃食都是你张罗的,金奎金五的日常起居都是你顾着,我上周还看到你帮金奎洗鞋子。”
金奎带着康立轩去了一趟矿里,回来的时候鞋子上沾了不少泥,谢斋舲当时让他赤脚进屋,想把他那双破鞋丢了。
结果金奎不肯,说这鞋是金五买的。
那天晚上涂芩在二楼露台发呆的时候,就看到谢斋舲在院子里洗那双鞋。
还有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细节到方方面面。
“你不是圣人,把人照顾到这样的程度,是违背人性的。”
他害怕离别,所以在用这样的方式留住身边的人。
“其实还有你对刘进他们的态度……”涂芩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他,“你一直……不愿意做切割,是不是也是……”
谢斋舲不吭声了。
他的问题在涂芩这里,几乎一览无余。
她之前不提,只是因为还不想问。
她已经向他走近了一步,把这个一直放在眼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所以……”她看着他,问,“你的焦虑症到底有多严重?”
“我……”谢斋舲不再把玩涂芩睡衣袖口,嗓子喑哑,说得艰难,“这其实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很清楚自己的焦虑症,也很清楚离别……这件事对我的意义。”
“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清楚代价后仍然选择去做的事情,就是自愿的事情。我是有离别问题,但是那是已经离别后的事情,离别,就代表那时候我和你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负担。
涂芩发现,谢斋舲除了一开始说离别这个词的时候,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之外,后面的话就说得很流畅了。
她担心他应激会和之前一样发烧,但是也没有。
他就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她不需要考虑这件事。
完全堵死了她后续想要问的话。
涂芩垂下眼。
但凡轻松一点的事情,谢斋舲都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说出口。
所以,这个问题她其实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的分离焦虑症很严重,肯定不只是发烧那么简单,他不愿意告诉她,也不愿意让她承担责任。
涂芩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擅长处亲密关系的人,这种时候会做什么,大概是安慰谢斋舲,大概是继续深究他的病,再不济,也应该问问他有没有治疗方案。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一个好不容易稍微克服了性单恋者回避情况的神经病。
所以她只能用和姚零零处这类问题的经验,对方不希望她参与的,她就不参与。
她不习惯别人入侵她的隐私,同样地,也不习惯主动去碰触别人的隐私。
“睡吧。”她拍拍谢斋舲的肩,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躺在旁边的谢斋舲过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关了台灯,也躺下了。
隔着被子,只能在黑暗中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涂芩感觉谢斋舲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放在她被子的边缘,很轻地压着她被子一角。
涂芩犹豫了好一会,也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贴着谢斋舲的手放着。
又过了一会,谢斋舲手指轻动,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睡吧。”他说,“晚安。”
“晚安。”黑暗里,两人互相拉着的小拇指很幼稚地晃了晃。
***
涂芩是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的。
两人都不是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昨晚也只是聊不下去了强行关灯晚安的,所以闭上眼,都能听到对方并不像睡着了的呼吸声。
怕翻身会引得对方再次开口说话,于是两人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僵直着身体直到意识模糊。
蛮受罪的。
这是涂芩睡着前最后的念头。
再次醒来,应该没过多久,以她的起床气来说,应该三小时不到。
她是被金奎吵醒的。
这位终身志愿可能是想做房地产中介的大嗓门,一大早跑过来锤他哥的房门,台词是:“哥哥哥哥哥,涂编剧又失踪了!她不在房间里,这次我确定过了,在院子里冲她窗户打了好多下石头,都没人开窗!”
然后是:“哥?你干什么锁门啊?!”
“不锁门怕你看到吓死!”涂芩咬牙切齿地咕哝,抓过枕头捂住耳朵。
旁边已经坐起身准备出门揍人的谢斋舲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一声,俯身过去帮她盖好被子:“才七点,你再睡会,九点我过来叫你。”
她九点上班,一般九点半就会有晨会。
涂芩又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下把整个身体都埋进被子里了。
谢斋舲忍着想亲她的冲动,在金奎再次砸门前,推开门,捂着他的嘴把他拉到了前院工作室大厅。
康立轩就站在大厅里,双手抄兜冷着脸看着他们。
谢斋舲松开金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我就是找你说这个。”金奎总算能说话了,指着康立轩,“他什么情况啊?说要收拾东西走了。”
“剧组的人联系过你了?”谢斋舲没金奎,指了指门口的行李箱,“你的东西我昨天晚上让刘阿姨都收拾出来了,都在里面。”
“抱歉。”他不怎么真诚地说,“我不太喜欢鬼鬼祟祟的人在我工作室收拾东西,如果有遗漏或破损的,你让陈洪找我,我会原价赔偿。”
状况外的金奎张着嘴。
康立轩笑笑,什么都没说,拉着行李箱干脆利落地转身。
“你等等。”谢斋舲叫住他。
康立轩回头。
“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这人崇尚暴力。”谢斋舲说,“不要再出现在涂芩面前,下一次再让我见到你,就不可能让你全须全尾地走了。”
非常状况外的金奎维持着张嘴的动作又瞪大了眼。
康立轩笑了。
他笑起来真的非常阳光,酒窝很深,眼睛是非常标准的半月牙。
“其实。”他说,“你跟我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和涂芩不会永远在一起的。”他看着谢斋舲,一字一句的,“她迟早会回到我的身边,而你,会死。”
非常中二神经的一句话。
谢斋舲却无端地被他第一句话戳中,抿着嘴半晌才说:“我认识不少不错的精神科医生,给你介绍一下吧,吃点药,可能可以命长一点。”
康立轩没再他,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后石化的金奎,他维持着五官都O型的样子,两只手也摊开了。
“我和涂芩恋爱了。”谢斋舲决定一次性解决,“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这几天就闭上嘴。”
“其他的,你问老五。”谢斋舲去了厨房,“我今天会包饺子,你不要像上次一样都吃光了,那是我包给涂芩的,你要想吃自己去超市买速冻的。”
“速冻的哪有你包的好吃。”金奎开口的第一句话,把他自己都雷到了。
一堆重点里,他挑了个最牛逼的。
谢斋舲无语的看着他。
“哥。”金奎的脑子终于消化了一小部分信息量,“你……”
“我不是想买房所以用了美男计把涂芩骗到手然后逼她卖房。”谢斋舲面无表情也没有标点符号。
“哦……”金奎挠挠头,又有点死机。
“我喜欢她。”谢斋舲又一次强调,“以后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哦。”金奎还是一脸呆滞,期期艾艾地跟在谢斋舲身后。
大概又安静了五分钟。
谢斋舲由着他消化,让起床做早饭的刘阿姨去休息,自己开始洗米煮粥做早饭。
他想做点韭菜盒子,涂芩似乎很喜欢吃韭菜。
“哥……”等揉完面,洗韭菜的工夫,金奎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犹疑,“你……是因为她就住在阁楼的位置,所以才喜欢她的么?”
谢斋舲:“…………”
第65章 “裤子呢?”涂芩又问。……
金奎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他认识谢斋舲十几年,从来都没有想过谢斋舲会谈恋爱这个选项。
谢斋舲生活里只有两件事,找人和等待,他开工作室、做陶、和社会接触,都是为了能延续这两件事。
很多年前,那个精神病院的医生跟金奎解释过谢斋舲的病情,可能看他当时还很小,为了能说明白,医生解释时候用的词非常冲击直白,他说谢斋舲早就是个死人,是一具已经葬在过去的活尸,除非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愿意挣脱,不然,所有的外力叫醒,都会等同于诈尸。
诈尸,就代表他会在阳光下飞灰湮灭。
所以金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已经葬在过去的人,为什么会开始谈恋爱。
这算不算另一种诈尸,会不会让他哥飞灰湮灭。
“哥。”金奎等他哥剁好馅开始捏韭菜盒子的时候,又一次开口,这次却只叫了一声,没有了后续。
“跟老五说一声,跟着康立轩。”谢斋舲没再跟他讨论恋爱的事,“买土的事情先拖一拖,你们再查查康立轩是不是和刘家人也有联系。”
“原因老五知道。”谢斋舲在金奎再次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可金奎这次却没有听话,他又停顿了很久,到韭菜盒子进了电饼铛,他又叫了一声:“哥。”
谢斋舲叹了口气,擦干净手,转身看着他。
“你会死吗?”金奎问得突兀又离奇。
“谁不会死呢?”谢斋舲反问他。
“你会比我们早死吗?”金奎又问。
电饼铛叮的一声。
“跟好康立轩。”谢斋舲拍拍金奎的肩膀,“别一天到晚的瞎操心。”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涂编剧?”金奎锲而不舍,他想确定一件事,想确定他哥是想要挣脱,还是只是诈尸。
结
果,他哥只是笑了笑,塞了一个刚做好的韭菜盒子到他的嘴里,很烫,也很香。
***
涂芩这一天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忙乱。
昨天半夜发出去的朋友圈和邮件发酵了一晚上,在那天早上扩散,发酵,放大。
她的微信已经炸了,大学同学,剧组同事,圈子里认识的人甚至大学老师都给她发了消息,有询问的,有八卦的,也有私下找她给她提供康立轩说她是他女朋友的聊天证据的,更有一些私聊,是劝她不要赶尽杀绝的,他们说康立轩即将毕业,她这样搞,有可能会毁了人家的前程。
毕竟,她实际上没有受什么影响。
涂芩只回了一条微信,是大学教务处的老师,她回了一条情况全部属实的微信,并且把证据发到了大学教务处的邮箱里。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庆幸自己和尘世总是隔着距离,那些让她不要赶尽杀绝留点余地的留言不会影响到她,不想接的电话可以直接拉黑,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康立轩最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毕不了业,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她不关心这些。
她做这些,是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才能符合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得有惩罚的。
值得庆幸的是土矿村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剧组的人认识康立轩的其实不多,一大早收到了辞退公告,看到了涂芩发的东西,要八卦的私下都八卦过了,早上开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事,成年人的体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下午还是惯常的和谢斋舲在工作间里做陶,他也没有再提康立轩,怕她空下来胡思乱想,一个下午他都在说话,告诉她做陶塑形时候的注意事项,跟她讲一些做陶圈子的八卦。
估计他自己平时根本不关注这些八卦,很多都是开了个头,结尾就很敷衍。
中途不用带康立轩四处晃荡的金奎无所事事地晃到工作间,他今天脑子乱,忘记涂芩也在工作间里,打开门看到谢斋舲就嘀咕了一句:“哥,你现在拉坯都穿衣服了啊。”
谢斋舲:“……”
涂芩:“啊?”
金奎也睁着眼睛看着涂芩,回:“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几秒钟,金奎又动作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帮他们把工作间的门关上了。
涂芩都能听到他哒哒哒地跑出去找刘阿姨讨点心吃的嚷嚷声。
这位金奎同学今天很怕她,估计是谢斋舲私下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今天看到她就跑,跑不掉的时候就用手捂住嘴。
“金奎他……”涂芩停下来试图找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是好的。”谢斋舲知道涂芩要问什么,“他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张嘴一开口就很容易被人揍,小时候因为这张嘴没少吃过苦。”
“你们认识很久了?”涂芩顺着就问了下去。
“认识十几年,快二十年了。”谢斋舲已经在埋头继续拉坯了,手指贴着黄泥坯,他没用电,快到瓶口了,细节太多,他用的是脚踏板,每一步都得全神贯注。
他全神贯注的时候,说话声音会特别低沉,很好听。
“他们两兄弟是留守儿童,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不过他们奶奶有精神病,爷爷腿脚不好,家境也差,这两小孩在村里属于特别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他们两个性格倔,不服输,小孩子打架手上没数,有次金奎被村里几个小孩用绳子绑在树上让他学狗叫,金奎不肯,被绑了一下午。”
“大冬天被倒挂着绑的,人都差点没了,放下来以后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最后是金五把他背回家的,在家躺了一个月,被吓着了,一直反覆发烧说胡话。”
“后来金五就等那几个小孩落单,把那几个小孩都绑了起来,用绳子一个个绑着挂在了树上,寒冬腊月,几个小孩是分别挂在不同树上的,金五做完以后自己都忘了挂在哪了。大人们搜山救的时候有个小孩已经冻晕了,送到医院住了半个月院才没事。”
“村里人就觉得金五可能也遗传了奶奶的精神病,他们兄弟两父母不在,学校里老师也不喜欢他们,爷爷奶奶没什么话语权,金五就这么被村里人送到了精神病院。”
“啊?”涂芩傻眼,“那时候他几岁?”
“五六岁。”谢斋舲突然笑了笑,“这小子五岁就能一个人把四五个小孩绑树上了,也难怪村民怕。”
“那也才五岁啊……”涂芩有些不能解。
而且那些孩子不欺负金奎,金五也不会做这种事。
“而且这事发生以后,两兄弟父亲回来过,还在精神病院签了字,同意住院之类的,不过这些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次之后,金五每年大概会去精神病院四五次,每次住院十天半个月的。”
“金奎因为这个事情,开始沉迷打架,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打架不厉害被人欺负了,才害金五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他那会脑子比现在还要直接一点,吃了不少苦头,也差点误入歧途。”
“我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认识他们的。”
“也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吧,老五对冲突打架这些事会产生应激反应,皮疹之类的,如果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则会让他想到精神病院的病房,也一样会应激。”
他没提自己和金奎金五是怎么认识的。
涂芩算了下时间,金奎金五比她小一岁,五六岁的时候,谢斋舲差不多是八九岁,那就是刘凌鹏离家出走的时间点。
谢斋舲从来都不会主动提这一段。
她甚至从来没有从谢斋舲这里听到过刘凌鹏的名字,他一直叫刘凌鹏那个孩子。
他同样不会主动提的,还有自己的分离焦虑症。
有些事是很容易被串联在一起的,尤其是谢斋舲这人对她其实没有什么隐瞒,唯一会避开的,也就这两件事而已。
所以,刘凌鹏的离开,和谢斋舲的分离焦虑症是有关系的。
再往深处想一点,金奎金五和刘阿姨说的是普通话,他们两人说话的口音也不太像是附近县城长大的孩子,谢斋舲和这两个不在附近的留守儿童认识十几二十年,唯一的交集,很有可能就是精神病院。
谢斋舲不排斥精神病院,他知道她是性单恋者后,还去挂号咨询过。
这不是普通人对待精神病院的态度。
“在想什么?”谢斋舲见涂芩半天没动静,抬头看她,发现她已经走神很久了。
“你小时候住过精神病院?”涂芩被叫回神,想也不想就直接问了。
谢斋舲:“……”
他一拇指把瓶口捅了一个洞。
“你……”他停下脚踏板,看着涂芩叹气,“也太聪明了一点。”
还是他身边的金奎金五都太笨了。
为什么就那么只言片语,她就基本全猜出来了。
“写的,脑洞都不小。”涂芩在脑门上画了一个圈,很大一个。
“我其实不记得了。”谢斋舲被她这个圈逗笑,挺沉重的话题,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了出来,“那孩子走后我有一段记忆缺失,老爷子走的时候,我也有一段。”
“因为分离焦虑症吗?”涂芩有些吃惊。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遇到失忆的人。
“大概吧,我不记得了。”谢斋舲拿起旁边的锤子,把那个已经补救不回来的泥坯砸掉,收拾了泥块丢到垃圾桶里。
“老爷子以前拉坯失败就会出去跑步。”他突然就换了话题,“绕着后山跑一圈,再绕着村子跑一圈,跑回来就会禁食。”
“所以我小时候很怕他拉坯失败,因为他禁食,厨房里就不敢做吃的,一屋子人都跟着没得吃。”
涂芩先是愣了一下,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开始在笔记本上敲这条信息。
有点怪。
谢斋舲的表现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聊八卦差不多。
可也应该是真的在回避,话题转换突兀的就像是他不想跟她聊就让她上楼睡觉差不多,可是让她上楼睡觉的时候他明显是有情绪的,这次的话题转换,更像是无意识的。
涂芩的脑子一旦开始分析就很容易单线程,谢斋舲换话题提到了老爷子,她也就很顺嘴地接了一句:“刘景生做陶
拉坯的时候也不穿衣服么?”
安静。
谢斋舲洗手洗一半傻在那里。
涂芩打字的手也顿在那里。
“只有我。”大概是看气氛太尴尬,谢斋舲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刘阿姨不会来工作间,平时也没有别人,陶泥粘在衣服上丢洗衣机洗很容易堵住水管,所以我就懒得穿了。”
“冬天也不穿么?”涂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接着问,大概是太尴尬了。
“……冬天有地暖。”谢斋舲大概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得回答,但是仍然有问有答。
“裤子呢?”涂芩又问。
谢斋舲:“……”
涂芩:“……”
谢斋舲:“……这会写到剧本里吗?剧本里的那个徐常平,会不穿衣服做陶吗?”
涂芩:“……这是电视剧,八点钟在大台播的那种电视剧,不会出现这样的剧情的。”
“……裤子还是要穿的。”谢斋舲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
“……为什么?”涂芩有种破罐子破摔,摔碎了发现挺香就想继续踩的恶趣味。
“这种……”谢斋舲抬腿给她看他身上那条灰色的工装裤,“防水,穿完脱下来水冲一下就干净了,不用丢洗衣机。”
“哦……”涂芩发现这个可能真得记录,又打开了笔记本,很诚恳地看着谢斋舲,“链接给我,道具组可能需要。”
谢斋舲:“……”
气氛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奇怪了。
谢斋舲已经清干净手上的泥,脱掉了围裙,站在了涂芩旁边。
涂芩的耳朵有点发红,是刚才那通尬聊的后遗症,可仍然坦荡地看着他,想要问他要工装裤的链接。
他总是被她这样的样子吸引,他发现当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就并不介意去谈那些禁忌话题。
比如今天的精神病院。
比如昨天突然提到的分离焦虑。
总是,提起来很容易就淡下去了。
“搜防水裤就行。”他弯腰,看着涂芩打开了购物网站,他用手指选了几个,“这种薄款的,便宜好脱不要有很多扣子的就行。”
怕她问他为什么好脱,他又赶紧解释:“身上脏兮兮的,解纽扣不方便,松紧带的就可以。”
涂芩:“……哦。”
谢斋舲:“涂芩。”
涂芩:“嗯?”
谢斋舲:“真的不用太在意我的分离焦虑症的。”
涂芩:“为什么?”
“每件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能和你这样坐在一起。”
“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66章 “那样,我会忍不住一……
涂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情话感动。
或许不是情话,只是谢斋舲非常真诚的一段告白。
他对她的感情有了实质的重量,涂芩明确地感觉到了,却并没有想逃。
现在想起来,她以前其实是没有感觉到这种重量的,负担有,但是能让她心安稳下来的重量,从来都没有。
因为她会质疑,会觉得在一起以后,那些男孩子瞬间就改变的态度很没有说服力,一句我们开始了,仿佛就是发令枪,打响了,就可以跑了。所有的边界感、亲密度,都随着这一句我们开始了,就变了。
入侵变成了所当然,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人,却就得合二为一了。
这种亲密无间,没有承托,没有来源,就会让她觉得虚无。
谢斋舲没有让她有过这种感觉,从试一试开始,他就一直在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也能看得到这种喜欢在一点点变深。
谢斋舲这个人,在她这里很安全,因为安全,所以她可以靠近,可以观察。
而谢斋舲,又是一个越深入了解,越会觉得不错的男人。
涂芩觉得,她可能有一点解姚零零说的陷入的意思了,她这一次,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谢斋舲。
从外表,到内心。
包括他那段云里雾里的过去,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时候住过精神病院,长大后精神状况也不是特别好的人。
这人的记忆甚至还有缺失。
这个发现有些颠覆她的价值观,她一直以为,喜欢,一定是喜欢对方的长处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连这些普通人听起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都会一并接受的。
这种无条件的喜欢,在涂芩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小时候,还需要父爱和家长关心的时候,靠着年级前十的成绩讨好她爸爸,长大一点了,不想再做这样的讨好了,她爸爸对她的惩罚就是那一年都没有再回来看过她。那时候她就明白,她爸爸对她确实是喜欢的,只是喜欢的条件就是她必须得听话。
她对那些喜欢的男孩子表白,她喜欢他们某一些特性,比如打篮球打得好,比如长得好,比如对女孩很温柔,这些都是她喜欢的条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欢对方的缺点。
但是谢斋舲完全不一样。
“我好像真的蛮喜欢你的。”涂芩双手托腮,看着电脑屏幕上谢斋舲选出来的好脱的防水的工装裤,冷不丁地就冒出来一句。
接在了谢斋舲那些动人的告白之后,听起来有一点点不太真诚。
“我好像……”涂芩转头看向谢斋舲,看进他深黑色的总是看不清楚情绪的眼底,“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涂芩在这个工作间放电脑和相机的桌子是谢斋舲之前拿来晾土坯的,就是一张简单的木板桌,不高,所以配的椅子也不高。
谢斋舲这个大高个蹲在她旁边,也比坐着的她要高一些,她需要仰头看他。
他从她说出蛮喜欢他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低头看着她。
眼底浓稠的黑雾涌动,像是她第一次凑过去亲他的时候那样,情绪被刮过了一阵风,眼底有涟漪,但是涌动不强烈。
可等到涂芩说出那句,她知道什么是喜欢了之后,谢斋舲眼底的涌动冻结了。
那一瞬间,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只是这样看着她。
涂芩读不到任何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这段可能有点绕的告白,为什么会让谢斋舲愣在当场。
“喂。”她抬手拉了拉谢斋舲的衣袖。
“然后呢?”谢斋舲问得非常轻,非常慢,嗓音沉得像是发不出声音的人硬挤出来的。
然后什么?
涂芩有些莫名。
可谢斋舲盯着她,连呼吸似乎都静止了。
然后什么?
亲一下吗?他是在等她亲,所以在紧张?
涂芩莫名其妙地凑过去,勾着谢斋舲的脖子,亲了他一下。
排除昨天那次响得都起回音的嘬一口,这是他们第三次亲吻,第一次是基于试探,她主动的,第二次仍然是试探,是她逼着谢斋舲主动的。
第三次,她贴过去的时候是带着满头问号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既然告白了,后面是不是得接个吻,毕竟谢斋舲看起来是在屏息等着什么,虽然情绪不太像是等接吻。
更像是在等分手。
……
她为什么要分手?
不对,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下一秒要跟他分手?
因为她说她知道了什么是喜欢。
她是性单恋者,有些情绪确定了,就结束了。
涂芩倏然往后一退,瞪大眼睛看向谢斋舲。
谢斋舲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亲上来,因为紧张绝望而面无表情的脸现在有一丝错愕,又因为涂芩突然退开,错愕得更加明显。
“你……”涂芩压着心底的无名火,“是在把自己当试验品吗?”
“永远被动,站在我认为安全的距离,我往前一步,你就也往前一步。”涂芩也开始冷静,像是她每次发火那样,冷静犀利,把问题挑破不留余地,“因为我是性单恋者,这样的试探迟早会有一天到头,等我觉得已经无法再进一步的时候,我们这次实验
就算失败了对不对?”
谢斋舲没有否认。
他意识到,这好像是涂芩第一次对他发火。
但是他不知道涂芩为什么要对他发火,他以为这是两人在说试一试之后,就已经默认的规则。
“我能在这个实验中得到什么呢?”涂芩问他,“突破性单恋者的心障碍,能够敞开心扉接受其他男人?”
谢斋舲的眸子缩了一下,却仍然点了点头。
“那你呢?”涂芩问他,“你能得到什么?”
谢斋舲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忆吗?”涂芩问他,“帮助一个性单恋者克服心障碍的成就感?”
“你是正常人吗?”涂芩应该是气急了,言语越来越锋利,“你一个有分离焦虑障碍的人,掺和这种事情,谈一场一定会分手的恋爱,就只为了回忆和成就感?”
其实回忆,也不一定能留存下来。
谢斋舲有些悲哀地想。
“我觉得是值得的。”他只能这样回答她。
有这样一段和她朝夕相处的时光,这样一段他可以不用沉浸过去的日子,对他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涂芩被气笑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笑,她心底的无名火也灭了一半,“如果我们这段恋爱变成长期的呢?”
“像正常的情侣那样。”
“甚至感情到了,各方面都合适,可以谈婚论嫁的那一种正常恋爱。”
“你就没有想过发展成这样的可能性吗?”她问他。
谢斋舲又呆住了。
死机一样,一脸呆滞。
涂芩就懂了,他没有想过。
他就是想着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他真是一个高尚的分离焦虑症患者。
涂芩懒得和他说话了,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快吃晚饭了吧,今天吃完了得早点睡,明天要回墨市。”
她明天开始休假三天,参加她爸爸的生日宴,回去给姚零零收拾点东西寄过去,她给姚零零买的新婚礼物也堆在快递站好久了。
他没想那么远,那就不推着他去想了。
毕竟她也是今天发现自己的喜欢变得具象以后想一出是一出的就想到了将来。
她想法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似乎跨过了最难的那道坎,后面的相处可能还会有退缩,但是谢斋舲十分懂得怎么拿捏他们之间的那个度,她觉得,再往前一点,再亲密一点,再正常一点,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不排斥和这个男人继续恋爱下去。
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她把笔记本塞电脑包里,相机关机塞相机包里,还了桌子上散落的她的本子笔。
全程,谢斋舲都蹲在那里没动。
“你腿不麻么?”涂芩站起来终于能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斋舲了。
这个角度看,他仰头的样子居然可怜兮兮的。
那么大一只,却可怜兮兮的。
所以她抬手,揉了揉谢斋舲的头。
谢斋舲挺喜欢揉她的头的,安慰的时候,拥抱的时候,他都会抬手揉她的头发,他常年做陶,手指和前臂都非常有力量,指腹在她头皮上揉搓的时候,是很舒服的触感。
所以她也学着谢斋舲,用指腹在他头皮上搓了两下。
谢斋舲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这个动作带着攻击性,他用了力,涂芩的手腕被他拽住,人往前倒,谢斋舲站起来接住了她。
于是涂芩从居高临下,有变成了仰视。
“你……以后……”谢斋舲特别认真地看着她,语气甚至是带着告诫的,“不能再跟我说这些话。”
涂芩微扬尾音的嗯了一声,有些疑惑。
“我这个人。”他说,“不能有希望,一点点的希望,也不要给我。”
涂芩蹙眉。
“那样,我会忍不住一直去想……”他把她搂到怀里,遮住了她的视线。
要是知道自己离美好那么近,他会疯。
涂芩刚才说的那些如果,每一次字都让他想要到发狂。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失去的记忆,他根本不敢去挖,他还被刘家人的因果束缚在这里,他在等那个孩子。
那个给过他希望,跟他说,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孩子。
第67章 “……你才流氓一样。”……
她应该是被拒绝了。
谢斋舲拒绝和她有将来,连想像都拒绝拥有。
可现在这气氛黏黏糊糊的,黏得涂芩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仰头,下巴搁在他身上,说话的时候就抵着他的胸,她说:“喂。”
“嗯?”谢斋舲低头。
“其实希望也不一定是美好的。”她说,“真在一起还是会有好多事的,这世上的情侣和夫妻,能善终的是少数。”
谢斋舲:“……”
“所以,还是可以想想的。”涂芩笑着站直身,“不仅仅是我们之间的事,还有很多其他的希望。”
“我们还年轻,三十岁都不到,应该可以想到很多希望的。”
“如果觉得太美好,就想想那些不好的。”
“我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这世界特别公平,任何一件好事,后头总是会跟着坏事,中彩票都有人挥霍殆尽倾家荡产的呢。”
“这样想,就平衡了。”
她很少会连续讲那么多的话。
她真的太过坦荡,从主动跟他提过她小时候的事情以后,那种已经把他列入自己人范畴的感觉太鲜明了。
她开始追问他有意回避的问题,开始推着他往前,开始安慰他。
那些她设定的人与人之间的边界被她模糊掉了以后,开始想要往后退的那个人,变成了谢斋舲。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怕自己真的去想那些希望。
怕自己像现在这样,低头看着她弯眼微笑的样子,忍不住用拇指轻触了一下她一直开开合合的嘴唇。
她嘴唇很软,颜色像是春天盛开的海棠花,似乎用手轻捻,就能捻出粉红汁液。
涂芩因为他的动作顿住,耳朵又开始泛红。
谢斋舲低头下去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那为了做陶可以十几二十个小时一动不动坐在拉坯机旁边的忍耐力,在涂芩去掉边界后,就荡然无存。
他想吻她。
不是之前几次的试探,也不是在拳击房里跟玩儿似的那一声吧唧。
他想吻她,想把她揉进怀里,想要让她明白,他的不安和不舍,有多浓厚。
他会吓着她的。
谢斋舲用舌尖顶开了涂芩微张的嘴唇,长驱直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
很多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老爷子当年如果不用那么变态的教育方式,那孩子肯定不会走,比如现在,他如果能克制住,那么涂芩可能还会和他继续试一试。
他能感觉到涂芩那一瞬间的推拒。
可他忍太久也渴望太久了,他几乎快要被她身上闪烁的光芒灼伤,靠近她变成了本能,而这样带着侵略性的入侵,让他把自己的阴暗揉进了涂芩的光芒里,他手臂忍到青筋暴起,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捏着涂芩有些单薄的肩膀把她摁到墙上。
涂芩的嘴唇就像摸起来一样软,她呼吸间溢出来的古皂肥皂洗晒过的棉布味道变得具体,皂角香气深处,还有一丝让谢斋舲有些抓狂的甜,勾的他不想分开,更想深入。
他气息变重,捏着涂芩肩膀的手指逐渐用力。
智
很难回炉,连他脑海深处的那孩子的背影,都不能把他唤回来,他能感觉到涂芩愣怔了很久,捏着他衣服的手开始用力,应该是想推开他。
推开他,可能就结束了。
涂芩是性单恋者,他这样不管不顾地亲上去,这种浓烈的情感回馈,她是一定会回避的。
这个念头让谢斋舲的心倏然抽紧,他抬手扣住涂芩的后脑,用一种近乎自毁的虔诚,颤抖地含住了涂芩的舌尖。
涂芩唔了一声。
谢斋舲改成了双手捧着她的脸。
不敢放手,也不敢太用力,却因为冲动,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鼻息纠缠。
涂芩从一开始的僵硬愣怔到后来的些微抗拒,再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谢斋舲很轻地呜咽了一声,非常轻微的颤音,仿佛被碰触到了智的开关。
他缓慢地,安静地,放开了涂芩。
却仍然闭着眼。
“抱歉。”他说。
“对不起。”他又说。
仍然没有睁眼,却放开了捧着涂芩的双手,想要站直,涂芩却仍然挂在他脖子上。
“……我没这样亲过。”因为闭着眼睛,他觉得涂芩的声音异常温软,还带着一丝害羞,“你等一下,我腿软。”
谢斋舲:“……”
他又缓慢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涂芩白皙的脸颊已经染上了红,眼底雾气氤氲,嘴被亲得比原来更红润,像盛开的海棠。
柔软的,没有一丝设防的模样。
她瞪了他一眼,抬手擦掉了他嘴角蹭上的透明唇膏。
松开他脖子站直的时候,脸颊还是红的。
却,没有要走。
“你……”谢斋舲不想再问这个问题,可又忍不住,“不难受吗?”
“哪一种?”涂芩又歪了歪头,自我感觉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难受。”
谢斋舲还想说什么,涂芩却踮脚伸手往他额头上碰了一下,蹙起眉。
他发烧了,亲上去之前就已经开始后脑勺钝痛,可能烧得挺高的,要不然他不会失去智成这这种样子。
“你是不是想到分开,就会发烧?”涂芩自己摸清了逻辑关系。
谢斋舲已经不惊讶她的脑回路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慰也像是坦白:“这种发烧很快就会好的,只是因为脑子抗拒做出的反应。”
“能治好吗?”涂芩的眉心印着一道浅浅的褶皱,“你之前让我等一等,是不是就是指自己的分离焦虑症?”
谢斋舲用一根手指把涂芩的眉心压平。
他不想再对她撒谎,但是有些事情,他现在的记忆说不清:“能减轻,可能随着时间,能减到基本没有。”
“但是我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不记得的那些事,得我自己主动去想起来。”
“因为创伤才不记得的?”涂芩习惯性摸了摸口袋。
她这阵子几乎不怎么抽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斋舲发烧后微红的眼尾,听到他用这种淡然的口气说着自己的病情的时候,她的烟瘾开始蠢蠢欲动。
她一直都知道,这人有故事,而且很沉重。
以前不去碰触,是因为无意去揭人伤疤,她好奇心虽然强,但是没到这种程度。
现在主动去碰触,是因为谢斋舲现在已经是她的男朋友。
她活了二十六年,好不容易找到的男朋友。
吻技似乎还不错的男朋友。
她还不想去想太远的以后,但是起码,他们恋爱的时候,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舒服。
“因为那个孩子?”涂芩又往前多问了一句。
谢斋舲安静了很久很久,才回答:“是。”
涂芩摸到了烟,抽出一根,打火机啪地一声。
谢斋舲额角青筋跳了跳,非常自然地伸手,把涂芩刚点燃放嘴上的香烟抽走,在工作案板上摁灭,丢到垃圾桶。
涂芩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抱怨,嘴里就被谢斋舲塞了一颗糖。
她给刘阿姨的薄荷奶糖。
涂芩嚼着奶糖,不吭声了。
“你下次……别抽烟了。”谢斋舲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之前的情绪也续不上了,一通折腾,嘴巴就控制不住,“你抽烟姿势跟谁学的,流氓一样。”
涂芩:“……你才流氓一样。”
她居然被谢斋舲这个杵人群中一看就像是混过的家伙说自己像流氓一样。
非常不服气地又补了一句:“你们三兄弟才流氓一样。”
虽然她抽烟好像真的是跟流氓学的,那时候学校后门蹲守在网吧后巷的那些小混混,她远远地跟他们学姿势,狠抽一口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谢斋舲被她孩子气的样子逗笑,往她手心又放了一颗糖。
不是她给刘阿姨的,是果汁软糖。
哄小孩一样。
涂芩却被哄开心了,嚼着奶糖把那颗果汁糖放到口袋里,交出了自己的烟。
谢斋舲被她撩得脸红,咳了一声才克制住把她拽过来继续亲的冲动。
不能再亲了,他今天这点稀薄的自制力,再亲真会闯祸。
他们两谁都没有意识到,之前沉重的话题,就这样被略过去了,像是尘封的回忆,被揭开一角,又被按了回去。
好像往前的生活充满喜乐,于是那些灰暗的、尘封的、让人窒息的回忆,会因为这些喜乐,逐渐褪色,逐渐地,变得仅仅只是回忆。
***
金奎在今天之前,根本无法想像他哥恋爱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今天之后,他恨不得自戳双目。
他们每次回墨市都是空手去的,今天要多带一个涂芩,她带上小包倒能解,女孩子随身的东西总是比较多。
但是他哥也带了包,还拿了个小板凳。
他十分不解这板凳是做什么用的,直到他走到车边,习惯性地想去拉驾驶座的车门。
“今天我开。”谢斋舲阻止他。
“哦。”还没意识到不对的金奎挠挠头,绕到副驾驶座打算开门。
车门嘀得一声,站在他身后的谢斋舲面无表情的锁了门。
金奎茫然回头,满头问号。
“你坐后头。”谢斋舲仍然没什么表情,“驾驶座后头那个位子。”
金奎的问号更大了,但是因为常年听话,他什么也没问就去了谢斋舲指定的位子。
谢斋舲打开了副驾驶座,把位子往后调到最大,把小凳子放在了座位前面,又把座椅靠背往后放了一点。
“晕车药吃了?”他问身后跟过来的涂芩,转身的时候,帮涂芩把翻出来的衣领好。
涂芩打了个哈欠:“嗯,吃了半个小时了。”
“你试试位子的角度。”谢斋舲绕到了驾驶座,“车上睡一觉就到了。”
“嗯。”吃了晕车药的涂芩蔫蔫的,这药是谢斋舲之前去墨市买的,不是县里面的那种,不过吃了还是会困,只是不至于昏迷。
谢斋舲等涂芩上车,又给她调了下角度,把一个小抱枕塞到涂芩腰下面,系好安全带,再给她盖上毯子。
涂芩舒服地蹭了蹭椅背,闭着眼睛说了句谢谢。
谢斋舲于是就笑,揉了揉她脑袋,才坐回到驾驶座上,蓝牙连上舒缓的音乐,系安全带,发动车子。
金奎在后座做了全程的透明人,半张着嘴一直到车子开出去才合上。
他掏出手机开始匡匡打字,还没发出去,前面开车的谢斋舲就看着后视镜说了一句:“手机调静音。”
金奎:“……”
他听话地调成静音,敲手机的手指更用力了。
奎奎:【老五!!我哥谈恋爱的样子好蠢啊!!!我的妈!鬼上身了!】
金五:【?】
奎奎:【我哥恋爱了啊,就跟那个涂编剧,你不知道吗?】
金五:【嗯,知道。】
奎奎:【你不惊讶一下吗?这都配不上一个感叹号吗?】
金五:【。】
奎奎:【……】
奎奎:【但是我想啊……】
金五:【?】
奎奎:【你说我哥真不是打算用美男计吗?就,把涂编剧追到手,那房子就是他的了。】
奎奎:【卧槽这样就不用花钱买了啊!】
金五:【……】
奎奎:【卧槽这样就能省几百万啊!!!】
微信消息左侧出现红色感叹号,金五把他拉黑了。
金奎:“……”
第68章 “晚安。”他笑着用自己……
回墨市的路上涂芩没有晕车,谢斋
舲住到了幸福小区,当天晚上他们三兄弟还和她在小区外头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晚饭。
算是正式介绍了,谢斋舲在吃饭前肯定跟两兄弟聊过,这顿饭吃得挺愉快,金奎插科打诨,金五不说话但是不再用不友善的眼神看她。
只有中途谢斋舲去大厅里加菜的时候,金五倒满了杯里的酒,跟涂芩碰了一下。
涂芩以为他要说什么。
结果他什么都没有说,一仰头就把酒干掉了。
“你不用喝。”金奎压了下涂芩犹豫着抬起来的酒杯,“这就是一个仪式。”
“……什么仪式?”她就说这三人以前是混过的。
“自己人的仪式。”金奎说,也碰了碰涂芩的杯子,仰头喝掉了酒杯里的酒。
涂芩捏着酒杯细细品了品此刻的情绪,并没有不愉快。
只要这两人没有拉着她的手喊她嫂子,她就还能接受。
吃完晚饭也很顺利,涂芩发现有时候亲密接触是真的可以改变某些胶着的亲密关系的,谢斋舲变得有一点不一样了。
他仍然体贴,但是会开口损她了。
尤其是看到她从快递驿站推出半车快递的时候,他忍了半天,还是开口问她:“我把隔壁那套毛坯房的钥匙给你吧。”
涂芩斜眼瞅他:“干嘛?”
“给你做仓库。”谢斋舲说,“如果不够还有那套简装的。”
涂芩冲他龇牙,从快递堆里抽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谢斋舲正在帮她推车,快递没有叠好,他得两手扶着,于是用下巴夹住那个快递,看着她。
“送你的。”涂芩笑嘻嘻,“你之前送我那么多小东西,这算回礼。”
谢斋舲顿了一下,把推车往路边一放,蹲在地上就开始拆那个小盒子。
涂芩:“……你就不能回家拆。”
“我……”谢斋舲用钥匙戳开快递盒外面的胶带,“先看看。”
心急得像个小孩。
涂芩笑着蹲在他旁边,下巴搁在膝盖上看他拆包裹。
外头的快递盒被暴力拆解了,里面是用牛皮纸包起来的一个礼物盒,上面用紫色的蝴蝶结包着。
涂芩以为他还会继续暴力拆解,还在担心里头的东西会不会被他用钥匙戳破,想让他小心点。
结果谢斋舲把那个礼物盒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收起钥匙扣,沿着牛皮纸粘贴的方向,用指甲小心地抠出一个口子,开始非常耐心地一点点撕。
牛皮纸一点破损都没有。
涂芩每到这种时候,就能切身感受到谢斋舲的耐心,他连固定蝴蝶结的订书钉都完整地拆了下来,牛皮纸一整张拆下来后,再把蝴蝶结拆下来。
仿佛这个外包装就已经是礼物的一部分了。
涂芩蹲在他旁边,一开始只是笑嘻嘻的看,可谢斋舲的动作太认真细致了,她开始觉得,这里头的东西会不会让他失望。
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礼物。
买礼物的那天谢斋舲送给她几朵铜钱大小的黄花,像是缩小版的向日葵,谢斋舲说这是蒲公英开的花,她盯着插在绿色的玻璃瓶里面的蒲公英,决定也给谢斋舲买点东西礼尚往来。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也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
谢斋舲把牛皮纸和蝴蝶结好,放在一边,动手去开那个红色的硬纸盒。
“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小东西。”涂芩在谢斋舲打开之前,先给他打预防针。
他弄得太慎重了,涂芩觉得这打开起码得是一个婚戒。
谢斋舲打开了盒子。
“就是脖子按摩仪。”涂芩指了指那个小小的银色的U型金属,“戴脖子上,可以热敷冷敷按摩什么的……”
谢斋舲盯着那东西没动。
“我看你平时做陶的时候一直坐在那里不动,这个挺好用的,我自己也有一个。”涂芩觉得自己仿佛在直播带货,“要不要试试。”
谢斋舲还是没动。
“还是你要更高级一点的?”傍晚时分,小区路上还是人来人往的,涂芩想帮他合上那个盒子,“更高级一点的等大促再买,我也打算再买一个来着,高级的那个还可以拍打。”
谢斋舲手往后一缩,躲开了涂芩想要伸过来的手,自己把那个按摩仪戴在了脖子上。
涂芩想帮他按开关让他试一下。
“回去试,先充一次电,不然容易坏。”谢斋舲低头很仔细地把牛皮纸和蝴蝶结叠好,放在红色盒子里,盖上盒子,就这样戴着那个按摩仪站了起来。
涂芩:“……”
“谢谢。”他说,表情平静,眼眶却是红的。
涂芩挠挠脸,她总是对这种特别浓烈的情感表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
谢斋舲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快递盒堆放好,礼物盒放在了推车最上头,单手推车,另一只手伸出来,牵住了涂芩的手。
涂芩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谢斋舲手心特别干燥,有些粗糙,存在感很强。
他把涂芩整个手都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晃了晃又说了一句:“谢谢。”
涂芩看着他笑。
他戴着那个银色的按摩仪,非常不符合他的气质,看起来有些傻。
他表情也有些傻,喜悦一点点地漫上来,冲淡了他眼底的黑雾,他眼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各自进屋前,谢斋舲拉着她在门口接吻。
是真的接吻,戴着那个按摩仪。
涂芩一边接吻一边想笑,被谢斋舲摁在墙边,接吻完又被他亲了她弯起来的眉眼和鼻尖。
“晚安。”他笑着用自己的鼻子磨了磨涂芩的鼻尖。
“别戴着这东西睡觉。”涂芩笑他,拍拍他肩,“下次大促给你换个更好用的。”
谢斋舲就笑了,笑意让眼底的黑色浓雾也涌动成了暖色。
***
涂芩的好心情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去她爸爸的生日宴。
她带了两份礼物,一份是姚零零从非洲寄过来的一个木头摆件,一份是她自己准备的,去年出去玩的时候买的一套国际象棋,全手工的,棋盘是一整块黑胡桃木。
她爸爸喜欢木头的东西,也喜欢国际象棋。
一年一次的生日,她总是会用点心,不像逢年过节那么敷衍。
晚宴开饭的时间是六点,涂芩三点多就出门了,先去姚零零的屋子帮她把门口的东西收了收,跟姚零零打电话确定了她要邮寄的东西,中途姚零零信号又差了,她为了等这人的回复,到她爸爸家的时候,晚了十分钟。
院子里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停在了她以前常停的位置。
涂芩没太在意,以为是她爸给他那个宝贝儿子买的,虽然没成年,但是提前买车这种事是她爸做得出来的。
停好车,阿姨已经在门口等了,和往常一样接过涂芩手里的东西,拉着涂芩低声说了一句:“你怎么生日也能晚到呢,你爸都不开心了。”
难得的嗔怪语气,涂芩看了她一眼,随口敷衍:“路上堵车。”
“那也不早点出来。”阿姨笑拍了她一下,推门进屋,“你女儿来了啊,不要再嚷了,都嚷嚷半个多小时了。”
今天很怪,怪到涂芩想掉头就走。
这种,刻意装出来的的亲昵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家里现在有外人。
果然客厅很热闹,并不是阿姨之前跟涂芩说的就是四个人的家宴。
一张大圆桌,除了他们家,还有另外一家人,气氛热热闹闹的,涂芩听到她爸很大声地笑着说:“这丫头野惯了,平时上班也不用打卡,没什么时间观念,见笑了。”
涂芩低头换鞋,心里默念一百遍这是她爹五十大寿,现在走了以后麻烦无穷,毕竟她也不能真的和自己亲爹撕破脸,也没有借口撕破脸。
她今天穿了羊皮短靴,好长时间没穿这种正式鞋子了,有点紧,她低头解了半天鞋带才解开,松了口气换鞋,转出玄关,已经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学姐。”康立轩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一丝阴霾都没有,看起来特别阳光。
涂芩僵在原地。
“我就说男大不中留吧,你看这小子,一分钟都等不得,就这样也要出去接。”一个中年女人在客厅笑着说话,也站起来走了过来,“涂芩啊,都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阿姨都认不出来了。”
涂芩看着那个中年女人。
面生,不认识。
“这是你赵阿姨。”阿姨走过来给涂芩介绍,“那是你康叔叔,你应该没印象了,你小时候他们经常来家里找你爸爸的。”
她小时候哪里来的家?
涂芩还是僵着没动。
“进来吧。”阿姨拉着她手进了餐厅,“先洗手去
,我让厨房上菜了。”
“叫人啊,一点规矩都没有。”她可能僵直太久了,她爸爸皱着眉头说了她一句。
涂芩看着她爸爸。
她不认识这一家人,也不知道康立轩和她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小时候就见过康立轩父母。
她也不关心。
今天她爸爸这个生日,她注定是吃不成饭了。
“我给你的礼物阿姨拿进来了,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国际象棋,我去年去捷克的时候买的。”她看着她爸爸,“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她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愣了,其他人也愣了。
康立轩站在她旁边,可能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想拉她。
“学姐。”他很轻轻地叫她,“这个场合不合适。”
“是挺不合适的。”涂芩转头看他,声音更冷,“你这么个变态跟踪狂站在这个地方,你觉得合适吗?”
第69章 妈妈的头像仍然是灰色的,……
涂芩这人在她爸爸眼里,一直是个很内向内敛的孩子。
他记忆里的女儿很多时候都还是五六岁的样子,营养不良瘦的像个火柴头,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服,躲在门缝里看他。
她总是怯生生的,很少会哭闹,从没问过他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懂事得都不像是个孩子。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就长大了。
只有节假日能见到她,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通常问两句最近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交男朋友就到顶了。
埋怨她不回家,埋怨她每次都掐着点来吃饭,她也都是笑嘻嘻的,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实际上下次仍然会掐着点来。
他对这个女儿的情感很复杂,有亏欠,却也觉得自己等到她成年才结婚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了,可她仍然和他不亲,客气疏离的。
所以,他经常会想做出点爸爸的样子。
他从来没见过女儿这种样子,冷静得像个陌生人,说着很难听的话。
“涂芩!”他呵斥女儿,在生意伙伴面前有些落不下脸面,“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结果他女儿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玄关走。
“你干什么!”他更怒了,“你给我站住!”
涂芩站住了,看着她爸爸。
“人家今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跟你道歉的,从早上等到现在,整整一天。”涂芩爸爸拍着桌子,“你把人实习机会弄没了,总不能把人大学毕业证书也弄没了!谈个恋爱而已,至于吗!”
涂芩转头看向康立轩。
他站在她爸爸家的客厅里,水晶灯很亮,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那你道歉吧。”她看着康立轩,站在玄关没动。
涂芩爸爸被她噎了下,康立轩父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康立轩表情很为难,语气有些软:“你先……进来吃饭吧。”
压低姿态的讨好姿势。
非常恶心。
“你想道什么歉?”涂芩没动,看着康立轩,“因为偷拍我道歉?因为假装是我男朋友道歉?还是因为故意跑到我家门口的便利店里打工跟踪我道歉?”
“这些事不管你怎么道歉,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实习工作和大学毕业证书,也不是我说不给你就能不给你的,是他们评估了你的行为,觉得你不配,才拿走的。”
“其他的,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她歪着头看他。
“你生气的时候,总是特别吓人。”康立轩突然笑了,“但是你不能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神经病,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成这个样子。”
涂芩眯眼看他,一字一句的:“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都不认识你。”
“你们两那么多合照,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涂芩爸爸又怒了,“我跟你说你现在谈的那个玩泥巴的男朋友我是不同意的,其他的不说,就他怂恿你对小康做的那些事,就说明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还是个孤儿,还住过精神病院!”
涂芩最开始的情绪其实只有意外和厌恶,这幢别墅和别墅里住的人,是她的家人,但是不是她的世界,康立轩在这里出现,并不会让她产生被入侵的感觉,所以她一直都还算冷静。
直到现在这一刻。
这人胡搅蛮缠地把他们那些虚幻的过去说成了真实,把谢斋舲这个无辜的人拉入局,变成了教唆她伤害她前男友的神经病。
涂芩放下手里的包,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康立轩面前。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解释再多,这个屋子的人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我觉得你很恶心。”涂芩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很清晰地对康立轩说,“我想离你远一点,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看到你我会想吐。”
“我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涂芩盯着康立轩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笑眼眼底一点点溢出来的狠厉,“有本事就正面来,躲在暗处P再多的合照,造再多的谣,我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她说完就不再多看康立轩一眼,走到康立轩母亲面前,语气很诚恳:“如果您儿子坚持和我谈过恋爱,那就带他去精神科看看,他很可能有妄想症,这是很可怕的精神疾病,不要讳疾忌医。”
最后,在一屋子的寂静里,她又走回到玄关,出门前,她还是回头看着她爸爸。
“爸。”她说,“等你真的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外人的时候,我再回来看您。”
然后,她出门,关门,发动车子开出了这个墨市最值钱的别墅小区。
***
好心情被破坏,但是倒还不至于非常生气。
康立轩可能觉得拉上家人会让她崩溃,但是她和家人之间的联系其实并不紧密,她爸爸对她的指责很多时候可笑更多过于生气。
可还是会烦躁,她不知道康立轩接下来还会做什么恶心的事情,她对这种精神病人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她刚才让他正面来,能不能刺激他做一些真的犯法的事情。
恐惧,是真的没有。
可能因为谢斋舲,也可能是因为康立轩这次反击只是隔靴搔痒,这冲击还没有知道他是便利店收银员的冲击大。
毕竟,她爸爸是一个早就被她划出她世界之外的人。
只是她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吃饭气氛如果不错,想跟她爸爸说一下自己恋爱的事情,还不至于到要介绍,但是她确实是想分享的。
现在分享欲也压了下去,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回家给自己煮一碗水饺。
她昨晚熬夜擦了一遍她陈列柜里的玻璃瓶,早上起得晚,起来以后就火急火燎的去姚零零家,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跨墨市去了爸爸家,一整天下来,就出门的时候塞了一包饼干。
家里没有多少吃的了,本来按照她习惯,回来一趟肯定会去便利店买点速食品,但出了康立轩的事情,她现在回家都得绕着那家便利店走。
没怎么进食,结果就是胃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不是休息日,下班高峰,高架上堵得一动不动,涂芩翻了翻宝贝车子前面的储物抽屉,只找到两颗奶糖。
她嚼着奶糖叹气。
习惯太好了,怕三个月不回来食物都过期,她把家和车子都清了一遍,结果现在她就要饿死在自己的宝贝车上了。
胃已经从隐隐的抽痛变成了偶发痉挛,涂芩抿嘴,感觉不太妙。
在最近的高架出口绕到城内,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面店,点了一碗面喝了大半碗汤,才感觉胃稍微缓过来一点。
她向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胃痛了,胃是情绪器官,今天发作,和康立轩多少有点关系。
于是,已经被破坏掉的好心情就又更差了一点。
涂芩冷着脸继续吃面,看了一眼微信。
谢斋舲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墨市的工作室,参展的展品,之前已经推迟交货现在工期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的新瓶子,还有答应了剧组要开始准备的黑陶。
这些事情忙得他脚不着地,一整天下来就给涂芩发了四五条微信,大概就是他去吃饭了,看看展品,看看新瓶子,看看黑陶。
涂芩也忙,他们最后一条对话停在涂芩跟他说已经到爸爸家门口了,吃完再联系。
那个时候,她情绪还是很好的。
涂芩看着聊天框,到底还是没有把刚才遇到康立轩的事情发出去。
主要是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她懒得打字,暂时也不想打电话,而且说出来也没什么用,这事谢斋舲帮不了她什么,在剧组他还能想办法把人开了,在她家的,她只能自己来。
放下手机,涂芩还难得的自我反省了一秒钟。
她现在居然养成了有事情就想找谢斋舲的坏习惯,她都不知道这种依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可能因为情绪不对,这种依赖让她久违地有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不喜欢被动,依赖会让她被动。
当然,她不可能因为这么点负面情绪就要和谢斋舲分手,只是暂时也不想拿起手机联系谢斋舲了。
这种时候,她还是更习惯独自一人。
可压抑的情绪总需要排解,回到家后,涂芩打开电脑,犹豫了一下,登录了很久都没有登录的Q|Q。
那上面有她的小秘密,她情绪无从宣泄的时候,总喜欢对着那个叫做妈妈的灰色头像诉说。
尤其今天,是和爸爸有关的。
她想问,如果妈妈还在,今天那一屋子的人,是不是就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不是呵斥她,而是呵斥康立轩,把他赶出家门。
她还有些想向她妈妈介绍谢斋舲,她想跟她妈妈说,现在有一个男孩子似乎能一直站在她这一边,能纵容她,能陪着她。
她攒了一堆话,忽略掉很久没有登录的Q|Q上面跳出来的各种对话框,点开了句号分组。
三个灰色的头像,永远都不会亮起来的那种。
可涂芩捏着鼠标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标注着妈妈的那个头像,那个涂芩注册的,用来纪念妈妈用来发泄自己最阴暗想法陪她度过了无数个难熬日子的头像,在跳动。
她手有些抖,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呼吸停滞,已经不痛的胃又开始抽抽。
妈妈的头像仍然是灰色的,但是她在跳动。
头像仍然是她选的那个,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笑起来很慈祥的女性头像,因为她当时觉得,自己妈妈如果笑起来,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的。
涂芩呜咽一声,摁住自己已经开始翻腾的胃,点开了那个头像。
弹出来好多消息。
妈妈:【宝宝,你要乖一点,你怎么能那么不听话呢。】
妈妈:【宝宝,不要接近那个男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被人当狗一样养大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妈妈:【涂芩,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你看不到我的留言吗,你真的想妈妈死不瞑目吗?你找了这样的人,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妈妈:【谢斋舲是个神经病!他吃药的!】
妈妈:【图片】
妈妈:【看到没有,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他一开始都没有名字,是他杀了刘斋舲,才拿到了这个刘家继承人的名字。】
妈妈:【你看上的是个杀人犯!】
妈妈:【他杀了刘斋舲,说他离家出走,又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占着刘家的矿,做着只有刘家人才能做的黑陶。】
妈妈:【你能不能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看看谁才是对你真的好的!】
消息真的太多了。
涂芩花了很长时间,才抖着手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一条条看完。
最后,仍然是一张图片。
一张,被翻转后的,男性|器|官的图片。
点击加载出来以后,就停留在她妈妈的对话框里。
涂芩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70章 非常非常温柔。
门铃应该响了很久了。
手机也响了很久了。
涂芩很想去开门,也很想去拿手机,但是她躺在卫生间里动不了。
她冲进来呕吐的时候太着急,再加上胃痛,吐完起身的时候撞到了洗漱台,人一个趔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胃痛,背痛,头也晕,撑着洗漱台想起身,结果手一滑,差点又摔一跤。
然后涂芩就不敢动了。
她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卫生间地板上,听到了手机铃声,过了一阵子,又听到了门铃声。
肯定是响了很久了,因为涂芩隐约地听到了砸门声。
也不知道外头现在几点了,可能是谢斋舲,他忙完联系不上她,回来又看到她车在楼下,下一步应该就是上来敲门了。
这样看,她头应该没问题,想事情挺有逻辑。
涂芩深吸一口气,再次试图站起来。
她应该是胃痉挛了,不过现在全身都在痛,其他地方的损伤她有些分不清楚,手还是脱力,还是站不起来。
她苦笑。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曾经跟姚零零说,她打算就在这屋子里过一辈子了,老了以后腿脚不便利了,就在厕所摔一跤直接登极乐。
反正她签了遗体捐赠,总是会有人来处后事的。
现在真的躺在这里了,就觉得以前的想法太天真,她还是会害怕的,尤其是她自己知道自己那个智能锁的门有多难踹开,她关门的时候把里头的钢制插销也习惯性插上了,一共六道,除非拿锯子,不然就算知道了密码也基本踹不开。
她喊了一声,想告诉外头的人等一等让她缓缓再给他开门。
结果发出声音之后,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又哑了,还特别颤,关键是,很轻,根本不可能传出去。
涂芩捶了下地板。
缓过来一点点之后,之前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
还是想吐。
她知道,那个账号应该是被康立轩黑了,这人认识她爸爸,跟踪她那么久,还在她朋友群里潜伏了那么久,黑了她的Q|Q看到那个账号也是有可能的。
但还是恶心。
她低估了这个变态。
这人踏足了她心里藏得最深的一块净土,只要想到这一点,涂芩就又开始急速喘息,眼睛发花,手指因为用力握拳,都已经开始失去知觉。
门外敲门声没有了。
或者是她的情绪开始失控,所以听不见了。
安静了,各种情绪就被放大,涂芩看着卫生间的集成吊顶,抿着嘴,眼眶有些泛酸。
哭个屁,她在心里骂自己。
你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遇到事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只知道偷偷哭。
可是……
委屈。
她已经那么努力地在生活了,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知道什么是圆满,但是为了能够触及这四个字,她已经倾尽全力。
可到最终,赶走一个于平,又来了个更可怕的康立轩。
生活似乎永远都在制造难题,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打得稀碎。
胃很痛,痛到她心灰意懒,不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开门,她把自己蜷起来,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涌出来。
所以,阳台那边的玻璃门突然匡当一声的时候,她被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涂芩?”谢斋舲的声音,而且很近,就在屋里。
涂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涂芩?”谢斋舲的声音更大了,语气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焦急,“你现在能说话吗?不能说话的话找东西敲点动静出来。”
他应该在她屋子里快速移动,一句话说出来声音四面八方。
然后,顿了一下。
“涂芩!”他喊得更大声了,开始一扇扇的开门。
涂芩闭眼,眼泪流了出来。
她的工作室就在客厅里,所以谢斋舲应该是看到她电脑桌面了,上面那个被她点击放大的……恶心的东西。
她用手拍了拍洗漱台侧面的面板,面板是瓷的,拍起来有点声音,但是不大。
可谢斋舲几乎是下一秒就冲了进来,看到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你……”他声音在颤,“撞到哪里了?”
“你……”他蹲下来,手在她身体上方游移了半天不敢碰她,怕碰到伤口,“我先叫救护车。”
拿手机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呼吸很重。
涂芩抬手,压了下他的手机。
“胃痛。”她用气音说,“背也痛。”
谢斋舲顺手就把手机丢地上了,先帮她把汗湿的头发拨开,看着她的眼睛:“能动吗?”
“能。”涂芩动了动,觉得腰应该没事,但是背很痛。
谢斋舲把她打横抱起来,涂芩吸了口气,谢斋舲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我的背……”涂芩哑着声音,“刚才可能撞到了,应该没伤到骨头,没事。”
只是拉扯到了会痛。
可能瘀青了。
谢斋舲低头,嘴唇在涂芩的额头上非常轻地碰了下。
真的是非常轻,一触即离。
甚至涂芩觉得,在她现在浑身痛的情况下,她能感觉到这样一个安抚性质的吻,其实挺不科学的。
但是她感受到了。
而且,那个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她捏着谢斋舲的衣服,把脸埋进他怀里,呜咽出声。
一边在心里呵斥自己不要哭,一边压也压不住的委屈。
她很努力。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她,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事,为什么会遇到那样的变态。
谢斋舲把她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涂芩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书桌,显示器已经被关掉了。
“没事。”谢斋舲把她脸转过来,抽了张纸巾给她,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把她整个人放在大腿上抱在怀里。
是那种大人抱着小孩哄的姿势。
涂芩趴在他身上,这个姿势能让她放松隐隐作痛的后背,胃还是痛,谢斋舲可能也感觉到了,把掌心翻过来贴着她胃的位置,揉了两下以后跟她商量:“缓过来一点以后,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我怕你伤到骨头。”
非常非常温柔。
涂芩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晚饭吃了没?”他像是没看到她哭一样,一边揉着她的胃,一边和她闲聊。
“嗯。”涂芩在他颈窝点点头。
“是不是又吐了?”他问,又亲了下她的额头。
“嗯。”涂芩再次点点头。
“我们一起想个办法。”谢斋舲说,“把那人解决掉吧。”
涂芩顿了下,因为他这莫名其妙又特别严肃的语气,居然有了一丝笑意。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谢斋舲叹了口气:“你家这门,是打算防僵尸用的吧,我撞得肩膀都快脱臼了,动都不动一下。”
涂芩抬手揉揉他的肩膀,因为不知道是哪一边,她两只手都伸了出来,两边都帮他揉了下。
谢斋舲应该是笑了,胸腔震动了一下。
“我先跟外头的保安说一声。”他把涂芩整个端起来放到沙发上,让她趴着,“刚才爬阳台的时候,保安差点就报警了。”
他一直说得很轻松。
涂芩看着他已经蹭了灰的外套,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破的裤子,阳台的玻璃门被砸破了一扇,不知道什么东西砸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玻璃划伤。
她家不好闯,毕竟是她用来避世用的堡垒。
她抿着嘴,看着谢斋舲起身去开门,看着他看着她那六道钢制插销,又叹了口气,捣鼓了半天打开门。
门外站着保安,为了确定她是不是安全,保安还探头探脑地看了她一眼。
“人没事吧。”保安人还不错,“要不要帮你们叫救护车。”
“等缓过来一点我送她过去。”谢斋舲也很客气,“今天麻烦你们了。”
“一个人住家里确实危险。”保安嘀嘀咕咕地走了。
谢斋舲关门,涂芩注意到他还是按照她的习惯,把那六道插销都合上了。
然后他大步走回来,又把她整个端起来放回到他大腿上,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其实有点莫名的好笑。
涂芩眼眶还红着,笑起来声音还是哑的,但是仍然没忍住笑出声。
太荒谬了。
“我……”涂芩低头去拽谢斋舲的裤子,“你腿出血了。”
“没事。”谢斋舲抬手把裤子破洞拽了拽,假装没事发生。
“那个门……”涂芩又开始动,“那个彩色玻璃是我定制的……”
“我就打了一扇……”谢斋舲眯眼睛看着那扇玻璃门,改口,“就一块。”
“可换了白玻璃就会很丑,不搭。”涂芩看着那个破口子。
谢斋舲应该是挺无语的,沉默了半分钟,才伸出左手,撩起袖子给她看:“我手都被划破了……”
玻璃重要还是他重要?
涂芩看着那几道口子,谢斋舲砸窗户的时候应该是用袖子包住了手,所以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只是有点红肿,不知道有没有碎玻璃断在里头。
她那个定制的彩色玻璃破损的时候容易有毛玻璃头,安装的时候当时装修的师傅特意提醒过她,他说这玻璃扎到人很痛。
“去医院的时候,你的伤口也去处一下吧。”涂芩想了想又觉得惨,又开始笑。
谢斋舲把人摁回怀里,由着她一会哭一会笑地发泄情绪。
一直到现在,他心才算彻底定下来。
事实上,刚才看到涂芩蜷在卫生间地板上的那一刻,他几乎瞬间应激,眼前一片片白光,她被白光切成了碎片,他需要压着手上的伤口让疼痛来冷静神经。
一直到现在,他的呼吸才慢慢顺畅了。
才感觉到,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他不知道这一个下午,她经历了什么,只是冲进来的时候很快速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看到那满屏的鬼话和那张器官照。
一直到现在,火气才一点点漫了上来。
他很少发火,被刘家人逼急了,也最多就是同归于尽。
但是这一次,他没想着同归于尽。
康立轩必须消失,用不犯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