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侧边是店家挂上的芦帘,半遮半掩,透出一半夏日阳光。
路过的行人往里看,只瞧见四根桌角。
苏甄儿气喘吁吁地坐回去,看着面前男人眉眼舒展,笑得略微有些放肆的模样。
“我的口脂都被你吃掉了。”苏甄儿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声,面颊潮热。
“嗯,我赔你。
话音落,原本还站在她对面的陆麟城就走到了她身边。
苏甄儿身后是墙。
她后背抵在白色的墙壁上,面前是倾身过来的男人。
他扣住她的腰肢,一条腿站在地上,另外一条腿跪在长凳上,完全将她禁锢在墙壁和他之间。
他俯身,捧着她的脸,轻咬她的唇瓣,等她受不住张嘴,越亲越深。
苏甄儿仰着头,呼吸逐渐困难。
陆麟城松开她,等她气顺了,又覆上去,如此往复,亲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唇色变得极艳,比那红樱桃还要再娇艳上几分。
包厢不大,置着的冰块已经融化在盆中,屋内空气燥热,窗外蝉鸣不断,热浪一浪接一浪汹涌而过,让陆麟城忍不住想到火烧宝塔那日。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后怕的情绪逐渐浮现上来,那是一般比之前更可怕的感觉。
男人揽着女子腰肢的手霍然收紧。
怀中女子的体温一向微凉,她虽瘦,但冰肌玉骨,柔软如水,搂在怀中,像怀了一块软玉。
“陆麟城?”苏甄儿被得太紧,呼吸困难。
男人闭眼长叹,满是庆幸,“嗯,你在。”
苏甄儿困惑。
不是“我在”吗?
在糖水铺子拖延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寒山寺。
方丈听闻苏甄儿要来的消息,早就带着僧人在寺庙门口等待。
“王妃。”方丈双手合十,给苏甄儿行礼。
苏甄儿回礼道:“方丈,许久不见。”
方丈颔首,满脸慈爱,“是啊,一晃多年,王妃也长大了许多。”
三年乱战,百姓流离失所,寒山寺的方丈力排众议,大开寺门,收留流民,只是物资短缺,无奈向外求助。
姑苏太守孔礼河袖手旁观,施家大门紧闭不说还趁机抬高粮价。
只有英国公府听闻此事,带了米粮和御寒衣物前来支援。
如此,才与这位方丈结缘。
“王爷。”方丈给陆麟城行礼。
陆麟城学着苏甄儿的样子,略显生疏的回礼。
苏甄儿与方丈一路聊着从前的事,陆麟城随在两人身后,三人路过被烧毁的宝塔。
宝塔虽然外表没有塌陷,但里面已经面目全非。
断梁残窗,到处都被熏得黑漆漆的。
陆麟城的视线往上,看到第五层。
阳光明媚,能清晰看到第五层栏杆处挂着的半截衣料。
那是苏甄儿留下的。
塔高,风起。
衣料随风吹落,陆麟城下意识向前,抬手抓住。
衣料沾着灰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陆麟城的心脏也跟着骤然抽痛。
全木质结构的宝塔烧起来容易,建造起来可要耗费不少财力物力。
因为苏甄儿出了全部捐助修缮的银钱,所以寺庙方丈住持又特意给她请了一个长生牌位供奉在寺庙中,之前供奉的是一个吉祥牌位。
苏甄儿此次前来,又大方的给了一大笔香油钱,方丈立刻又满面红光的跟她谈了一个时辰的佛道,直到最后苏甄儿听不下去,找了一个更衣的借口,方丈才意犹未尽的放人。
“天色已晚,王爷与王妃就在庙中歇息一夜吧。”
“你可以吗?”陆麟城低头询问苏甄儿。
陆麟城风餐露宿惯了,寒山寺的客房对他而言都属于高档了。
“你小瞧我,”苏甄儿不服了,“之前我与母亲在寒山寺救助流民的时候,一直住的都是客房。’
话说早了。
之前苏甄儿住的客房有绿眉和母亲帮忙整理过,里面的家具和日常用品都换成了她惯常用的。
现在,硬实的被褥,斑驳的墙壁,还有泛着茶渍的茶杯茶壶。
睡不下去,完全睡不下去。
“夜间马车难行,不如我骑马带你回去?”
“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
苏甄儿勉强往垫了帕子的凳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她决定了,在这坐一夜。
身后传来????的声音。
苏甄儿偏头,看到男人褪下外衫,铺在床上,“我的衣裳,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上面。”
苏甄儿犹豫一会,起身,走到床铺边。
黑色的外衫铺开,里层朝外,凑近些便能嗅到淡淡的皂角香气。
“那你岂不是没有外衫穿了?”
“天气热,我不穿也没事。”
客房内没有冰块,只在屋中角落置了一个驱散蚊虫的香炉,味道还算好闻。
苏甄儿躺上去,外衫上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温度。
她下意识攥紧领口,面颊贴上去。
女子一身素衣,睡在敞开的黑色外袍上,微微蜷缩。
陆麟城坐在床边,不知从哪里来一片芭蕉叶,替她驱赶蚊虫。
“睡吧。”
在陆麟城的催促下,苏甄儿闭上眼,慢慢睡过去。
天气实在燥热,天刚亮,苏甄儿就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男人靠在床头,手中还拿着那柄芭蕉叶,时不时轻扇一下。
再往上看,男人阖着眼,正在假寐。
“你一夜没睡?”苏甄儿出声。
陆麟城睁开眼,“嗯,蚊虫太多,睡不着。
苏甄儿不信他睡不着,战场的环境可比这里艰苦多了,父亲说,就算是在死人堆里,累极了,也是能睡着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替她驱赶蚊虫,扇风降温。
“还早,再睡一会?”
苏甄儿摇头,“不睡了。
然后她看向陆麟城裹着绷带的手,“你的伤口没事吧?”
“没事,芭蕉叶很轻。”
苏甄儿跪在床铺上,发髻微乱,带着清晨苏醒的凌乱。她看着陆麟城,往前膝行几步,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怀里。
时间还早,四周寂静,唯有鸟鸣。
“陆麟城,与你成婚,我很开心。”
晨曦光色照入客房,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暗不辨,握着芭蕉叶的手缓慢攥紧成拳。
临走前,苏甄儿又给方丈捐了一笔香油钱,让方丈给陆麟城立了两个牌位。
一个长生牌位,一个吉祥牌位。
与方丈交涉完,苏甄儿从侧殿出来,正看到陆麟城站在正殿上,拜佛。
他屈膝跪在蒲垫上,双手触地,叩拜。
苏甄儿走过去,跪在旁边的一个蒲垫上,三拜之后看向身侧的男人。
“你信佛?”
初嫁入北辰王府时,苏甄儿观察过,府内没有小佛堂,更没有供奉的佛像,因此,苏甄儿一直以为陆麟城不信佛。
男人凝视着面前的金身佛祖,“从前不信。”
“现在信了?”
陆麟城转头看向她,缓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
苏甄儿好奇。
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满身杀戮,罪孽深重。”顿了顿,男人的声音压到最低,“你的祸,因我而起。”
“不是的!”苏甄儿的声音霍然扬高,连她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音量。
“你救了我。”
男人抿唇,不言。
回去的路上,苏甄儿和陆麟城没有再说话。
马车行过枫桥,苏甄儿突然开口,“停车。”
马车夫将车停住,苏甄儿朝陆麟城看一眼,然后率先下了马车。
身后,男人沉默着跟了上来。
枫桥处有一块空地,那个时候,她与母亲在这里放了很多帐篷供流民栖息。
小小的帐篷一路蔓延,围着一口煮得滚滚的大锅,在冬日里泛出暖黄的光色,大家都很开心。
夕阳半落,潮热的空气依旧,并没有因为日落,所以放松半分。
河边的乌桕树在夏日风水的滋润下生长的极好,枝叶茂盛,迎风摇展。
苏甄儿找到其中一棵。
她站在树荫下,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缓慢开口,“三年战乱期间,我与母亲救过许多流民,其中有个少年,是被我从姑苏城外救下来的。”
她教授他箭术,就是这棵树,她拿着弓箭穿透他指向的某片叶子时,清晰的看到了他眼瞳中散发出来的震惊。
“可后来,他不见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救他,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他才会在这世间经受更多的苦,我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不是的。”陆麟城急急向前一步,他终于不再装哑巴。
“那为什么他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
或许他只是觉得,天上的云太干净,与他不相配。
“他一定活着。"
“那他会感激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看向陆麟城,“那我与他一样,陆麟城,谢谢你救我,在国舅府,在秦淮河,在咸福宫,在灵谷庙,一次又一次的帮我,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我的苦难与你无关,可我的幸运与你有关,我老是觉得,遇上你,我的运气就很
说到这里,苏甄儿掩在罗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她的心脏紧绷到了极点。
“你娶我,后悔吗?”
乌桕树下,夏风穿水而过,前方寒山寺传来漫漫钟声。
男人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