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清容并不觉得这样效率会更高,他想阻止楚颂,但楚颂已经如一阵邪恶的小旋风,欢快地跑到另一边放番薯苗去了。


    风风火火,瞧着干劲十足。


    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房清容抬头看向另一边,杨大婶正在浇水,丝毫没注意到他这边动静。


    楚颂看见人发呆,却不乐意了,她一向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便以己度人道:“你傻站着干什么,好哇,不会是想偷懒吧?”


    房清容:“……没有,不用合作,你快回去吧。”


    开玩笑,没占上便宜,楚颂是绝不可能中途放弃的,她言辞凿凿:“不行,团结就是力量!你在质疑主席同志吗?”


    房清容:“……”


    原来不是耍流氓,是耍无赖,他想。


    但纠缠下去,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只好默许。


    楚颂刚开始放苗的时候很积极,这是最简单的一环,没有任何技术难度,但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摸鱼了,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半天才动弹一下。


    房清容都看在眼里,但见她蔫头耷脑,丝毫没有之前的鲜活气,又听村民八卦说她前不久吃了毒蘑菇,大病初愈,便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他闷头继续锄地,动作快一点,收工前就能做完两个人的活。


    楚颂在地里摸了半个世纪的鱼,终于等到记分员过来吹哨子,吹哨子意味着上午的劳作时间结束,可以回家吃饭了。


    她一扫脸上的疲态,好心提醒:“房同志,你不回家吃饭吗?”


    房清容像没听见哨子声,大家都收拾东西停手了,唯独他挥锄头的动作只快不慢。


    楚颂可不敢再叫什么“小房”,生怕又被清朝老古董当成女流氓。


    “不用,我自己带了饼。”


    “那好吧,我先回家了,拜拜,下午见!”


    现在天气转凉,没有保温饭盒,大家为了吃口热乎的,基本都选择回家吃。


    楚颂不愿意走回家又走回来,午休时间本来就不多,一来一回全占完了,但她更不想啃干巴巴、冷掉的窝窝头。


    午饭是大嫂柴雪琪做的,一大锅苞米糊糊,一碟凉拌番薯藤藤,再加盘炒茄子,一大家子人围在院里吃饭。


    “大嫂,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都不敢想,没有你该怎么办呀!”这种腻歪人的话,楚颂是眼都不眨张口就来。


    当着这么多人面,柴雪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极为舒坦。


    小姑子真是让人又喜欢又讨厌!


    “不过嘛,油焖茄子应该多放点油,油多才好吃。”


    话落,她后脑勺挨了下,不疼,但丢脸。


    楚颂立刻炸毛:“娘!”


    叶秀枝说:“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油不要钱,从天下掉下来的?晚上把你放油锅里焖了。”


    楚颂瘪嘴:“还油锅,顶多水煮,我是捡来的,油才是你亲闺女!”


    这番话逗得人全家哈哈大笑,一时间,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除了楚颂。


    大哥楚航说:“娘,仙仙就是嘴馋了,我后天正好要去县里,要不我带她去城里玩玩?”


    “什么!真的吗?”


    叶秀枝不同意:“你是去办正事,带上她干嘛?耽误你办事。”


    楚颂急了:“哪里耽误,我可以帮大哥办事呀,整个村里,我最机灵了!”


    “娘——”


    “娘,你就让小妹去吧。”


    二哥楚衡也赞成:“仙仙是有段时间没去城里玩了。”


    叶秀枝被缠得受不了,她不是心肠硬的人,心里同意了,但面上还是装作为难,吓唬道:“那行吧,这几天看你表现,表现好就同意你去。”


    “好!好!”楚颂只差举手发誓,“我一定好好表现!”


    叶秀枝在心里偷笑,笑完又有些惆怅。唉,她怎么也越活越回去了,就爱逗小女儿。


    饭后,楚颂偷偷溜回房间躺下,但刚躺没两分钟就被叫起来,时间到了,她又苦哈哈地回地里。


    唯一欣慰的是牛……噢不是,房同志没有让她失望,像个勤劳小蜜蜂,正在她那片区域上辛勤劳作。


    “小房同志,辛苦你了,你真可靠,是这个!”楚颂笑嘻嘻地比了个大拇指。


    房清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闷头继续干活。


    楚颂跟在他身后,多数都在摸鱼,偶尔才象征性地动动手,显得不那么无所事事。


    楚颂其人,就是标准的欺软怕硬,别人忍让,她就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进而无法无天。


    “小房同志,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小房同志,你嗑南瓜子吗?”


    “小房同志,我们明天还是种番薯吗?”


    “小房同志,我告诉你……”


    没有手机没有娱乐,闲不住的楚颂只好找房清容聊天,可惜房清容压根不会聊天,要么不回答,要么只有点头或高冷地“嗯”一声,剩她自己唱独角戏。


    互动程度还不如ai,楚颂颇感无趣,试探性道:“要不我去旁边,不打扰你了?”


    房清容反而松了口气,干脆答“好”。


    他是黑五类分子,村里没人愿意和他多接触,不管他做什么,都像赶苍蝇一样赶他,加上小时候经常被同龄人欺负,他更抗拒与人相处,这么多年,身边相依为命的只有奶奶。


    楚颂思维跳跃,一句接着一句,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远离,是正确决定。


    “好吧,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你加油,我相信你!”


    楚颂假惺惺鼓励完,就屁颠屁颠跑去隔壁大婶那,分了一半南瓜子给她。两人相见恨晚,你一句我一嘴,聊得很是投机。


    杨大婶是村口情报中心的领军人物,楚颂误打误撞加入组织,不仅知道了她的腿是几十年前抗洪时留下的病根,还知道了村头有家人经常偷邻居家东西,某天晚上被套麻袋打了一顿,但打人者不是邻居,竟是眼红他们能偷到东西的人,紧接着,她又听了一堆八卦艳史。


    对此,楚颂目瞪口呆。


    “什么,居然还能这样!”


    杨大婶:“那可不!”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落山。


    叶秀枝和记分员说说笑笑一起过来,记分员主要负责一天三次的督查,确保没人迟到早退,迟到早退都会扣公分,说白了就是七十年代限定版钉钉。


    叶秀枝下工后顺道跟过来,来看她那不省心的闺女。


    记分员站在田埂上,扫眼楚颂身后的农田,夸道:“叶婶,还说仙仙呢,你看人家,完成得多好!”


    楚颂振振有词:“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一切都是为了进步!”


    记分员笑得合不拢嘴,又把楚颂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楚同志的这个思想觉悟非常高啊,我们就需要这种思想觉悟高的青年,工作也完成得非常好,值得表扬!”


    叶秀枝在旁边陪笑,见楚颂跟着傻乐,气不打一处,死孩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她暗暗瞪了人一眼。


    楚颂只觉得莫名其妙,瞪她干什么?哼,她明明在给她长脸呢!


    叶秀枝脸都要笑僵了,等计分员走后,她才黑着脸开始拷问:“老实交待!这地里的活是谁帮你干的?”


    楚颂眨眨眼,当然不肯承认:“娘,你说什么呢?还能有谁,我自己啊,我都累了一天了,你也不心疼心疼。”


    “楚仙仙!你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你娘我。”


    楚颂仍心存侥幸:“那我就不能痛改前非、好好表现吗?”


    叶秀枝信个鬼,她生的,她还不了解吗?


    “你老不老实?再不交待,回家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楚颂:“……你才是狗!”


    嘿!反了天了!叶秀枝扬起手,楚颂立刻认怂,嘴角往下一撇,不情不愿地交待了事情原委。


    她最后强调:“你情我愿嘛,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叶秀枝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撞上脑门子,她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凭啥让你占便宜?你、你!”


    叶秀枝说不出话来,原本她还担心闺女是不是被什么二流子骗了,那些油头粉面二流子最爱说些甜言蜜语,仗着没脸没皮,四处勾搭小姑娘。


    现在一看,她闺女……叶秀枝想想就害臊,那些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你、你现在跟我掉头,回去给人道歉,明天再请人来家里吃顿便饭,这事就算两清了!”


    “我才不要,多丢脸,要去你自己去。”楚颂丢不起那个人,她觉得小事一桩嘛,帮她干干活而已,上辈子想给她献殷勤还要排队呢!


    叶秀枝问:“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如果我说是呢?”


    叶秀枝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了,村里结婚普遍都早,她舍不得闺女,想再多留几年,如果遇到优秀的结婚对象,也不是不能早点定下来。


    但这种黑五类分子,绝不可能!


    小女孩容易被情情爱爱迷了眼,向往什么自由爱情,她是过来人,知道吃饱肚子才最重要!


    叶秀枝幽幽道:“我看你腿是真不想要了。”


    “好吧好吧,我骗你的!我才不喜欢他,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是——”


    楚颂笑嘻嘻地凑上来:“当然是我娘啦。”


    叶秀枝一噎,没好气道:“没脸没皮!”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保留楚颂的面子,不道歉,只表示感谢,然后请人过来吃顿便饭,大大方方的。


    叶秀枝主要还是不想让闺女欠别人什么,免得欠来欠去,最后还不清!顺便再探探口风,闺女没开窍,小伙子可不一定,不然凭啥给人白干活?


    叶秀枝势必要将这段孽缘扼杀在摇篮里。


    楚颂想的就比较简单了,请人吃饭总得上肉菜吧,不然让客人啃白菜吗?


    她穿过来这么久,吃肉次数寥寥无几,已经馋到晚上做梦都是排骨炸鸡红烧肉,早上醒来却不得不面对现实:苞米糊糊、苞米糊糊、还是苞米糊糊!


    楚颂这辈子最恨苞米糊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