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清容不愿意。
他不蠢，知道楚颂嘴里的话真真假假真真，最多只能信一半，叶婶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打断她的腿。
房清容垂下眼，再抬头时，神色疏离了许多。“多谢叶婶的好意，我心领了。”
楚颂气鼓鼓地瞪人一眼，这也不行那也不愿，她总不能把人敲晕带回去，她家难道是什么盘丝洞？
进去了就出不来？
“我很可怕吗，还是你讨厌我？”
都不是，房清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他们种番薯的这片田叫丰顺田，名字好听，但实在称不上良田，产量有限，贫瘠得很。公分少，位置偏，平时不会有人来，所以他帮她干些活，无伤大雅。
杨大婶虽然热衷打听别人八卦，但她和楚颂关系好，就算是看在大队长情面上，也不会多传什么。
“如果我答应你，你知道明天村里会传些什么吗？”没等楚颂开口，房清容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你会被叫作地主家的狗崽子，遭人非议，被污蔑成□□甚至反动分子。”
地主家的狗崽子、臭老九、□□……这些词伴随了他整个童年，直到前几年，还有人为了泄愤，趁天黑往他院子里泼粪水。
楚颂不懂，叶婶还不懂吗？和他这种人，就不该有接触。
楚颂轻轻“啊”了声，半信半疑问：“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她历史学得一般，这些事，只在书中匆匆看过眼。
房清容避而不答，目光凶狠：“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他刻意压下眼睫，紧抿起唇，黑黝黝的眼中透着狠厉，看着就不好惹，遇上胆小的说不定真会露怯。
可偏偏威胁错了人，楚颂不吃软也不吃硬，房清容在她心里就是好忽悠的免费劳动力。
远离？开什么玩笑，难道让她一个人去种番薯吗？
楚颂换上旧世纪奴隶主的嘴脸，斥责：“闹什么，快点干活去！”
房清容：“……”
楚颂又成功摸了一天鱼，心情愉悦地回到家，叶秀枝见她一个人回来，连忙问：“让你请的人呢？”
“请了啊，他死活不同意来。”
“肯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叶秀枝又说，“你要多请几遍，不然人家哪好意思。”
“怎么没有，我嘴巴都说干了，你厉害，你去请！”
说完，楚颂想起房清容讲的那些话，她给叶秀枝复述了遍，好奇地问：“真的会吗？”
“不会，不至于，都过去十多年了，现在形势没以前那么紧张，他是心里还有阴影。”叶秀枝说道，心里感叹应该是个正直善良的年轻人，没长歪。
楚颂点点头，他果然夸张了。
叶秀枝：“房家小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撑起了一个家，当年出那些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楚颂不是很感兴趣：“噢。”
叶秀枝瞥眼闺女，看见她托着下巴没心没肺的，一脸傻样，人在这，魂早飘到灶屋去了！
大馋丫头。
她彻底放下心，两人不可能有私情！要有私情，也该是和蛋羹腊肉。
楚颂还不知道自己发呆的时候又遭亲娘嫌弃了，她发现个很严峻的问题，大哥明天要带她去城里玩，可她兜比脸干净，浑身上下就两毛钱。
两毛钱，人怎么可以穷成这样！
好不容易去县城一趟，结果只能看，什么都买不起。
楚颂受不了这委屈，她揉揉眼睛，尽量让自己模样可怜点。
“娘啊———”
叶秀枝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讨债的来了。
她沉着脸：“放。”
楚颂腆着笑脸靠过来。
最终，在楚颂软磨硬泡下，叶秀枝抠抠搜搜地给了一毛五分零花钱，还叮嘱她不要有钱就发飘，别买不该买的。
拥有三毛五分巨款的楚颂：“……”
多虑了，不该买的，她一个都买不起！
—
第二日，天蒙蒙亮，楚颂被她娘的铁掌无情拍醒。
叶秀枝催她：“快起来，你还去不去城里了？”
“去、马上去，马上起……”楚颂嘴里应着，声音却越来越小，眼看着又要睡着。
晚上不睡白天不醒，叶秀枝看不下去了，干脆放狠话：“大伙都准备好出发了，你要起不来就别去了！”
“不要！”
楚颂在被子里拱了拱，想进城的念头战胜睡懒觉，她打着哈欠起床，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傻了。
“天还没亮！”
叶秀枝回：“不然呢？等天亮再出发，你是准备晚上再回来？”
楚颂撇嘴，这会儿恐怕才四点多，她猜到要早起，但这也太早了！
楚颂深刻明白了什么叫“起得比鸡早”。
叶秀枝看她醒了就走了，不忘提醒：“赶紧收拾，等会儿你大哥来叫你，磨蹭的话就别去了。”
“知道了。”
楚颂应了声，用原主珍藏的蝴蝶发绳给自己编了个鱼骨辫，最后手指扒拉碎发，营造出慵懒蓬松感。
在这个时代，这种扎法超前又时髦。
天呐，这个漂亮宝贝是谁？
噢，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楚颂照着镜子自顾自臭屁了会，直到叶秀枝又开始催才走出门，她刻意凹了优雅的步伐。
“仙仙，你这辫子真好看。”直男大哥真诚夸道。
楚颂扬起下巴：“低调、低调。”
叶秀枝这会儿倒是慈母起来，笑呵呵的，她心中欣慰，闺女被她养得就是好，带出去都给她长脸。
“蒸了甜馍馍，你们路上吃，别饿着。”
楚大哥接过：“行，娘，那我们先走了。”
“走吧，早点回来。”
楚颂也挥手，不忘画饼：“娘，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叶秀枝嗔了她一眼，“谁稀得你那点？”
心里到底是受用的。
楚航这次是去办公事，要到县城的粮油站给队上买猪饲料，猪草里拌上猪饲料，猪崽子才能长得又快又肥。
他们生产队养的猪，每年都是最大最好的，别的村都羡慕。
楚颂没一会儿就走累了，问：“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城里？”
楚航神神秘秘地说：“这回不靠脚走，咱们搭顺风车去。”
“这么棒！大哥你真厉害。”
然后楚颂就看见她哥把她带到村口，村口空地上停了辆改装后的拖拉机，后面的木板车厢能坐下六七个人。
车厢里有人开口：“楚大哥，你们来了？快上车吧。”
楚航道了声谢，先让楚颂坐上车，自己紧随其后。
此时天依旧是暗的，乌漆嘛黑，楚颂看不清人，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后，前面开拖拉机的大娘问人到齐没，车厢里有人回到齐了。
“好嘞，坐稳了，咱出发！”
这辆拉风的拖拉机就轰隆轰隆上路了。
楚颂：“……”
行吧，她不挑，是车就行。
路程比想象中要远，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太阳快出来了，金灿灿的晨光掩在云层间。
楚颂被颠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地开口：“大哥，什么时候到啊？”
楚航也是第一次坐拖拉机去城里，跟他平时走的小路不同，他不确定地回答说：“应该快了吧，小妹，你是不是晕车了？”
“楚同志，我这里有方便袋，想吐的话可以先吐到这里。”
声音怪好听的，楚颂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她不是晕车，纯粹是被山路颠得难受，尤其是屁股，麻了。
楚航替她接过，“谢谢你啊，小陆同志，又是让我们搭顺风车，又是借袋子。”
陆明霖轻笑：“没关系，楚大哥，大家是一个队上的，理应互相帮助。”
装装的，楚颂想。
她抬头看着人，白衬衫，军装裤，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抹了发油，打理得一丝不苟，竟然还是个精致小仙男。
主动借给她袋子，大概率也是因为有洁癖，担心她憋不住吐在车里。
或许是楚颂眼神太过直白，陆明霖想忽视都难，他露出笑：“楚同志，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那倒没有，不过，”楚颂真的很好奇，“你抹了发油吗？”
陆明霖还未作答，反倒是他身边的人没憋住，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一车人都看过来。
陆明霖笑容没变，语气多多少少有些羞恼：“有什么问题吗？”
楚颂：“没事。”
羡慕了，能用得起发油的，应该是大户人家吧，城里来的知青？
刚才哈哈大笑的人这会儿挤眉弄眼，调侃道：“哎呦，明霖可是我们这最在乎形象的人。”
陆明霖目光扫过去，暗含威胁：“岑子慕。”
岑子慕立刻认怂，表示闭嘴。
明霖？陆明霖？楚颂眼神却一下子变了。
死对头写的小说她虽然没看完，但评论区总共两个热评，一个是讨伐她的，另一个就是讨论陆明霖的。
前者是骂，后者是夸。
呵呵。
楚颂：“啧。”
陆明霖垂下眼睑，有些困惑，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楚同志似乎对他……不是很友善？
拖拉机又晃晃悠悠了半个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楚航急着去买饲料，便问楚颂是想自己逛逛，还是先和他去趟粮油站。
粮油站有什么意思，楚颂果断拒绝，“大哥你就安心地去吧，我们到时候还在这里汇合。”
楚航有点担心妹子安全，楚颂好说歹说，又坑了人两毛钱，这才把瞎操心的大哥打发走。
怀揣巨款的楚颂在街边买了根糖葫芦，这时候糖葫芦算稀罕物，要八分钱，相当于一碗阳春面的价格。
楚颂在一众小孩羡慕的目光中，奢侈地咬了一大颗山楂，和她之前吃过的糖葫芦比起来，味道只能说一般，但楚颂这时候也没得挑。
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供销社，楚颂来得算早的，门口排队的队伍不长，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她连忙随着人流挤进去。
供销社售货员扯着嗓子在旁边喊：“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都不要急。”
楚颂哪想到外面排着长队，里面也这么挤，她正在思考是继续还是先战略性退出，就感觉腰上被人锤了两拳。
她回头，看见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屁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盯着她手里糖葫芦，贱兮兮笑着，脸上丝毫没见歉意。
楚颂这能忍？
她当即也回了他两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