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游戏的刺激在于冲动。


    肾上腺素上升的瞬间,栗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率在变快,唇干舌燥。她只好起身接水,试图通过大口喝水来缓解,让自己清醒些。


    是激将法使然还是故意撒网,栗夏不确定。


    确定的是:f是来者不拒的高手。


    不过无妨。


    她想认识f是真的。


    但,口嗨也是真的。


    冒险之流里,犹豫不决的鱼线是小鱼最好的逃生机会。


    凭什么他说重来就重来?


    栗夏起了几分顽劣心思,倒回躺椅打字:【游戏只有一次】


    f:【所以我错过了是吗】


    栗夏打官腔:【是的,很遗憾】


    f:【玩家申请复活】


    还挺会。


    栗夏小手游刃有余:【游戏已经结束,复活没有意义】


    大概有半分钟的沉默。


    f:【那如果我说,我没当作游戏呢?】


    啊?


    栗夏眨眨眼睛,看了两遍。


    他这是什么意思?


    真想谈啊?


    栗夏狠狠心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对面再次沉默一瞬。


    f:【你和别人也玩过这个游戏吗?】


    栗夏这次决定当个老实人:【没有】


    f:【嗯】


    f:【回国的时间定下来,我会告诉你】


    栗夏想到他说,回国我们再决定。


    她本是一时兴起,不报什么期待。眼下,对方语气这样的郑重,过分的信任,倒显得她格外轻浮随便。


    好似他只要一回国,他们就真的要正式地开始谈情,说爱。


    明明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私信对话。


    栗夏便故意问他:【所以回国后是要决定什么?】


    f:【决定我们要不要谈恋爱】


    ……


    一记直球打过来,栗夏脸颊忽地发热。


    既然他这样讲,栗夏也不去思考什么真真假假,她只做落落大方顺水推舟的事。


    至于舟行到何处,看她心情。


    栗夏:【那正好给你时间好好考虑喽】


    不知为何,f的语气似是有些无奈:【不知道到底是谁需要好好考虑】


    怎么,难不成是她?


    栗夏盯着聊天页面,心里哼哼两声。


    原来,和f聊天是这种感觉。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冷,而是热情,自如,次次下钩。


    也许是多年万花丛中过,所以驾轻就熟吧,栗夏想。


    午休的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提醒下午的“选题会”。栗夏忙扣下手机,匆匆把准备好的资料整理好,检查一遍,确保ppt无误。一套流程下来,同事已经在微信上喊她:“夏夏,开会。”


    和同事一起朝会议室走着,栗夏忽觉困意上来了,她说好想喝一杯咖啡。


    楚晓文笑她:“中午不睡觉,这会儿倒困了?”


    栗夏小小的啊呀一声:“被你发现啦?”


    楚晓文:“中午躺那儿傻笑啥呢?老实交代。”


    栗夏眉毛比眼睛还惊讶:“我傻笑了?”


    楚晓文直接拿出偷拍的照片:“这谁。”


    不看还好。


    这一看,天啊——


    照片上,这个嘴角简直快要起飞的女人竟然是她!


    栗夏按按自己发酸的脸蛋。


    难怪,她明明是手在打字,却一直觉得脸蛋很用力。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看了一中午帅哥悬空呼啦圈,腰力真好,楚晓文哈哈大笑。


    进会议室前,栗夏抱着文件边走路边给f发消息:【晚点聊】


    -


    今天的选题会不太顺利。


    栗夏一次性准备了两个选题,搜集了大量市场调研和分析的资料,结果几乎被全部毙掉。


    领导要在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中追求平衡,折磨的却是他们。同事也无一幸免,选题会开成了批斗大会。


    每每这时候,栗夏都有一种毕业论文答辩的无力和卑微感。她看着领导,很想点播一首《猜不透》。


    上班八小时,开会四小时。


    临会议结束,也快磨到了下班时间。所有人都垂着头,像熬黄的麦穗。然而,领导还不忘抓住机会在他们耳边吹吹降薪的风——大概是说今年整体的码洋没达到去年定的线,让大家多努努力,不然年终奖会很危险。


    话落,会议室内的沉寂变成了死寂。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栗夏在会议桌下偷偷给楚晓文发消息。


    楚晓文:【开摆】


    栗夏:【好消息:实现工资稳定了,坏消息:稳定贫穷】


    接着发了一个“要饭”的表情包。


    楚晓文:【哈哈】


    楚晓文:【一会儿下班等等我,有点事找你】


    栗夏:【好】


    散会后,栗夏看到楚晓文去找领导聊什么,她独自回到电脑前,趁等人的时间,和排版老师进行了第三轮的沟通,成功对齐颗粒度。


    打算拆第二包零食的时候,楚晓文远远走过来。


    栗夏起身迎她:“什么事啊晓文姐?”


    楚晓文不紧不慢说起开会时收到小领导的消息,通知她下周要去出差两天,一场培训和一场图书订货会。楚晓文负责的一本书,还需要线下的讲解。


    栗夏简直难以置信:“你怀孕还通知你出差?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赔得起吗?”


    楚晓文叹口气:“没办法,我拒绝了,说下周约了产检。”


    “具体是去哪里啊?”


    “南临。”


    “那么远,”栗夏在心里暗骂两句,“领导怎么说?”


    “我不能去,他就让我找人代替,说是那场线下活动我们社必须要有人出席参加。”楚晓文顿一下,试探道,“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我?”栗夏指指自己。


    “嗯夏夏,你看你能帮帮忙吗?”


    楚晓文的语气很小心。她平日心直口快些,又仗义,大概是因为求人,此刻表情里有万般无奈,她垂眼看向肚子的时候,脆弱,无助。栗夏便恨这职场的冷血,恨男领导根本无法体会孕妇的痛苦。


    恨他们明知道楚晓文是弱者,还要为难她来说服别人。


    栗夏本心是不想拒绝的。


    但是线下讲书她经验很少,陌生环境,还是别人负责的书。何况,栗夏转头看看自己桌子上堆成山的三摞稿子,抬手指一指,示意楚晓文。


    “晓文姐,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摞,待二审,中间这个,待核红,那边的稿子刚收到。”


    栗夏这边说完,回头,楚晓文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苦笑。她勉强地说没事,“我知道你忙,没事,我明天再问问别人。”


    她向来是办公室里最好相处的那个。


    就算说破嘴,这事大概率没有人愿意接手。


    栗夏看在眼里,心头不忍,便提醒她:“晓文姐,我觉得你还是交给领导安排吧。不然你就让医院给你开保胎的假条,先休息几天,孩子重要。”


    “嗯,”楚晓文点点头,“我明天找领导商量。”


    末了,楚晓文约她吃晚饭,“吃完去逛街怎么样?”


    栗夏摆手说今天不巧,“我爸店里的伙计请假了,我晚上得过去帮忙。”


    “诶行吧,小栗师傅要上线了?”


    “哈哈哈,不然去我家店里吃烧烤?”栗夏笑。


    “有时间必须尝尝你的手艺。”


    栗夏两指并齐在头顶做敬礼状:“没问题!”


    两人挽着手一起走出单位大楼,楚晓文去开她的奔驰e,栗夏拐个弯去找她的小雅迪。


    -


    初夏是轻盈的。


    衣衫轻薄,夜晚清爽。


    栗夏戴着粉色头盔,混入电动车大军,穿梭在城市街道上。


    碾过无数个老旧井盖,数不清的快车侠看着短视频与她擦车而过,路过努力抽芽的绿树,路过公园、灰旧的居民楼、热气腾腾的小吃街。


    和傍晚的风一阵赛跑后,栗夏的小宝驹停在一家名叫“四季烧烤”的店铺前。


    店里最小的伙计正外面送串,看到她忙招手,一把羊肉串在空里甩着:“小夏姐!!!”


    栗夏停车,取下头盔朝她笑:“来啦来啦!”


    栗夏一家住在老城区,栗大勇早先年做生意赚了些钱,投资了一家台球厅,之后又在社区门口开了个烧烤店。


    一到初夏,生意渐旺,孜然辣椒撒的空气喷香。这店开了七八年,周边邻居老的少的都成了常客和朋友。


    “我爸不在?”


    栗夏环一圈店,没看到栗大勇。


    烧烤炉子前,站着前段时间招的小烧烤师傅。一米八几的个子,穿无袖背心的时候会吸引不少女顾客偷拍。


    他此刻不抬头,也不接她的话。


    栗夏凑过去,笑:“又忙着呢鑫哥。”


    店里只有两桌客人,小烧烤师傅闷着头烤串,好似忙得不行。木炭烧出呛人的白烟,夹杂着油滋滋的香味,迟鑫旁若无人撒了一把辣椒,辣味刺激到鼻腔,栗夏在一旁不由打了个喷嚏。


    迟鑫这才转头去看身边人。栗夏细白脖子已经挂上天蓝围裙,长发挽起,头上绑一块鹅黄色格子头巾。


    他偏过脸:“我来就行。”


    “给我吧。”


    栗夏只好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辛苦了。”


    迟鑫避开她的手,指了指盘子,似乎不想和她搭话,说这里不需要她。栗夏无奈回了柜台,和刚刚的伙计小武一起穿串。


    “他呀,”小武盯着迟鑫背影,“上次删了你微信,肠子都悔青了。”


    栗夏笑:“是么?”


    “嗯,面包出事以后,他一直想找机会安慰你。谁叫他自己作死,告白失败就删微信,一个大男人那么玻璃心。”小武哼一声。


    面包是栗夏养的柯基。


    之前她最爱晚上出来遛狗,常常拐着弯儿遛到烧烤店来。迟鑫就会给面包喂些骨头,栗夏也趁机烤点肉串减减馋。一人一狗都圆润不少。


    这都是之前的习惯了。


    小武正说起这件事:“不过小夏姐……你这不遛狗,也不来店里,我感觉鑫哥都快碎了。”


    栗夏说:“他可以重新加我啊。”


    “他倒是想,可他哪里好意思!”小武有些着急,嘟着嘴,语气有点闷闷的,“再说了,老板都说你有男朋友了。”


    栗夏忽地想起f。


    她真是,有意无意利用了他好多次。


    高低得找个机会请他吃饭才行。


    门外,迟鑫给顾客上菜,女顾客笑盈盈地歪头瞧他。


    “他还是这么受欢迎。”栗夏说。


    “毕竟是咱的门面。”


    小武串好了一把香菇,栗夏说她去送。走到迟鑫身后时,他正转身,抬眼看到栗夏,愣了一秒。栗夏自然接过他手里的盘子。


    “送到2桌。”


    “好。”


    再回到烧烤炉子前,栗夏帮忙看着网架上的鸡翅,时不时要翻面。良久,迟鑫终于说了一句烧烤以外的话。


    “最近心情点好没?”他突然问。


    栗夏转脸朝他扬起笑:“你看看呢。”


    迟鑫眼睛飞快地瞄她,手上动作没停。


    “你爸说你哭了好多天。”


    “也不多,就半个月吧。”栗夏耸耸肩。


    “哭啥呀,宠物死了还能再养,别难过,开心点。”


    “……”


    很久没听过这么原生质朴不经加工的话了。


    栗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最后干笑了两声:“谢谢你的,安慰。”


    如果是这样的安慰,那大可不必重新加好友发给她。他当个哑巴帅哥,挺好。


    也是这晚,栗夏发觉,人与人的关系脆弱得可怕。


    她和f甚至连微信都没有。


    一种岌岌可危的露水关系。


    在店里忙到九点多,栗大勇让她早点回去。栗夏收拾好东西,去骑车。晚风亲亲她的脸颊,栗夏忽然心痒痒的。


    一整天没有和f说话,他有发什么消息吗?


    刚挨着车座坐下,她就掏出手机。登这软件看运气,网络偶尔不稳定,栗夏只能干着急。


    大概五分钟。


    栗夏终于登录成功。


    她这才看到中午发的那句“晚点聊”,f当时就有回复。


    他说:【说到做到】


    页面的时间还显示,下午六点,他又发了一句:【晚点是几点?】


    他也在期待么?


    栗夏只觉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舞动。


    她说:【是现在!】


    那边几乎是秒回。


    f:【刚下班吗?】


    栗夏:【对】


    栗夏:【回复这么快啊】


    f:【嗯,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