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很有眼色地无声离开公寓。


    梁嘉树垂眸,和照片上轻笑的男人对视,惨白指尖缓缓抚过对方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


    路池好像对跟踪和镜头格外敏感。


    短短两次试探,他都能迅速察觉端倪,再熟练地露出挑衅笑容。


    ......普通人会这样吗?


    根据以往资料,路池从前的生活堪称无聊。他不染发,不喝酒,从不去任何喧闹地方,就连侦探也暗自嘀咕过,以前的路池和现在的路池,就像两个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更重要的是,梁嘉树找人询问过路池那届的毕业生和老师,他们竟然都对路池那张出众的脸没有任何印象,硬要回想,也只能回想出一点模糊黯淡的记忆碎片。


    这太奇怪了。


    奇怪到诡异。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打断梁嘉树越来越深的思索。


    他瞥见来电,很快接通。母亲梁明珠的声音传来,开门见山问:“在哪?”


    梁嘉树:“水云苑。”


    梁明珠嗯了声,声音冷冷淡淡:“吴总助刚刚提醒我,你这两天一共转走快三千万,记的是子公司那边的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先解决梁之羽的事再进实验室?”


    梁嘉树喜欢抱着生化试剂研究,他脑子聪明,研究出过不少专利技术,都以合理价格卖给了梁氏集团,或开设子公司品牌运营。所以尽管才刚满二十岁,他的名下已经有令人心惊的资产。


    换而言之,他和梁之羽那种败家子不一样,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以往梁嘉树一花钱走账,就意味着他又要开始买材料泡实验室了。


    但这次,梁嘉树冷淡否认:“我不泡实验室。”


    梁明珠:“那你转账干什么?”


    梁嘉树:“我要泡男人。”


    那头倏然沉默,仿佛听见卷毛狒狒开口说自己要结婚。


    半晌,梁明珠重复:“你要,泡男人?”


    梁嘉树平铺直叙:“是。我要泡男人,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梁明珠了解他性格,立刻皱眉问:“你有任何强迫行为和违法行为吗?”


    梁嘉树:“......没有。”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迅速了解路池。


    路池也对他的跟踪、偷拍、开盒心知肚明。所以,这不算违法和强迫。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别人都没有,只有他们有。


    “......你最好没有。”梁明珠吐出口气,只淡声提醒:“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你和梁之羽那种货色一样,我只会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梁家和a市公安关系不错,我不希望有天在法院被告席看见你。”


    她是高龄试管生下梁嘉树,但这不意味着她能容忍梁嘉树做出任何事。对梁明珠来说,梁氏集团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而为了事业,她可以抛弃任何东西。


    咔哒一声,女人利落挂断了电话。


    梁嘉树的神色没什么波动,习以为常地关闭通话页面,然后点开微信,又开始视/奸路池空空如也的朋友圈。


    但这次,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同。


    路池的微信名变了。


    从【吃饭睡觉不跳舞】,改成了【吃饭睡觉跳舞】。


    什么意思?


    ……他又要去跳脱衣舞了?


    梁嘉树瞬间起身,面无表情抬脚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皱眉,侧头看向客厅摆放的满满一架新衣服。


    那里放着许多同款不同色的衬衫和西裤。


    都是梁嘉树这两天让私人裁缝连夜赶制出来的。


    他沉思片刻,还是来到架子前挑选衬衫,表情严肃得仿佛在进行什么精准实验。片刻,梁嘉树脱下身上的旧版烟灰色衬衫,换上了一件新版的银灰色衬衫。


    衬衫熨烫痕迹锋利平直,配上新的黑色西裤,妥帖衬出他修长的身形。


    梁嘉树满意点头,又一路下楼,面无表情弯腰,坐进了私人车库的劳斯莱斯跑车驾驶座。


    这也是他新换的。


    ——至少以前梁之羽追人时都会这样:换新车、新衣服、新发型。


    只是梁之羽太废物,没他有钱,换不起劳斯莱斯,只能偷偷开他爹的保时捷718。


    垃圾车配废物男,相得益彰。


    梁之羽配不上路池。


    除了自己,谁也配不上路池。


    发动机轰鸣,梁嘉树踩下油门,面无表情地想。


    -


    出租车停在满是豪车的fom门口。


    路池背着悲伤青蛙大头包下车,买了根路边的草莓糖葫芦,不紧不慢地再次走进fom。


    刚刚入夜,会所人不是很多,一楼大厅卡座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发出隐隐约约的笑闹声。dj正戴着耳麦调试机器,看见路池时惊喜扬眉挥手。


    路池咬下糖葫芦,也笑眯眯地朝她挥手。


    没挥两下,赵经理宛如装了顺风耳的老鼠,噌地不知从哪钻出来,神色激动:“路池,你终于回店里了!”


    他看路池的眼神都快要泪目了。


    天知道这两天赵经理怎么过的。


    先是被梁嘉树叫去水云苑,又被梁之羽追到店里逼问为什么路池不回信息,好不容易应付过去,结果路池忽然给他转回了预支的工资,毫不留情告知他:【经理,正式辞职了哈。】


    然后他就被/干脆删除拉黑了。


    路池没出现的这两天,店里所有客人都在找他的身影——“那个粉色头发的服务生在哪?”、“经理我们家路池呢?”、“天杀的你立刻把他交出来!”......赵经理从业这么多年,没被逼到这种程度过。


    幸好新来的一个服务生还算机灵,立刻也染了同款粉色头发加情趣外套,天天上台坚持跳脱衣舞,被客人嘘也没下来过。


    虽然是赝品,但好歹也算个消遣不是?


    赵经理做作地叹气:“你都不知道,这两天那个顾言言厚着脸皮坚持下来,竟然还真哄得几个少爷为他买酒开酒......虽然提成远远比不上你吧,但也算出类拔萃了。”


    路池面不改色往里走,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经理却不放过他,跟在后面念念叨叨,无非就是想让他回来工作,最好和顾言言两个人打擂台。


    他还强行将在客人间周旋的顾言言拉过来,猛地推到路池面前,哈哈玩笑道:“小池,你看小顾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像你?”


    灯光下,顾言言倏然攥紧指尖。


    他穿着一件半透明的情/趣外套,露出瘦削清癯的锁骨。原本营养不良的黄发染成粉色,白皙清秀的脸上化了很重的妆,因为陪着喝了太多酒,眼睛有些发红。


    一排水钻贴在拉长的眼睑下方,宛如被打上印记的廉价赝品。


    在正品面前,瞬间显出令人心虚的劣质。


    手心一片冷汗。


    顾言言猝不及防见到路池,惊得酒都醒了,却连对视都不敢和他对视。


    他盯着路池的白色衬衫衣领,嘴角尴尬笑着,胡乱解释:“池哥,你、你来了?你的事情解决了吗?其实我的衣服和头发是因为......”


    话音未落。


    路池抬眸,没理他,似笑非笑看向赵经理:“赵经理,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空气倏然一静。


    路池漫不经心咬下又一颗草莓,彷佛没有看见男人难看的脸色,懒洋洋道:“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啊。现在我是你的客人,不是你的员工。”


    “要耍你的官威,就滚去你的办公室耍,别在我面前卖弄。明白吗?”


    顾言言愣在原地,看着路池嚼着糖葫芦,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往常在自己面前威风不已的赵经理神色铁青,却一言不发,连追上去骂人都不敢。


    这一刻,他忘记一切讨好上司、讨好客人的想法。宛如被温暖灵魂吸引的摄魂怪,双脚发飘地跟随那人清瘦的背影走。


    路池察觉到他的靠近,没转头,只奇怪地侧目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你哪位?


    顾言言紧张得想吐,却还是捏紧衣角开口,语无伦次:“池哥,对不起,我知道我是东施效颦,但我真的太需要钱了......真的对不起。”


    没人会喜欢被模仿,被讨厌的学人精盯上吧?


    顾言言早已接受自己的卑劣与不择手段,但此时此刻,他竟想迫切地朝眼前人证明什么,脑抽之下,竟慌慌张张掏出手机,要给路池转账。


    却见面前男人忽然叼住糖葫芦,伸出手,在那个青蛙大头包里掏啊掏。


    片刻,他掏出一盒被开过的解酒胶囊药。


    药盒在霓虹下很不起眼。


    路池看了眼已经喝到脖子通红的主角受,将药塞给他,随口传授小窍门:“酒最好不要混着喝,容易醉哦。”


    说完,他像对待偶尔在街头遇见的流浪狗般,拍了拍主角受的头,转身离去。


    头顶霓虹闪烁。


    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人消失了,却留下一股柔软甜蜜的草莓香。


    顾言言站在原地,盯着手里那盒药,眼神迷茫又惊惧。仿佛做好被路人狠踹一脚的流浪狗,时刻准备反咬回去,得到的却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抚摸。


    温柔只一瞬。


    男人如空气般迅速远去。


    他茫茫然看着那个身影,忘记要跳舞喝酒赚钱。


    吧台前有清水,顾言言就着水喝下解酒药,余光瞥见路池又举着糖葫芦跳进了舞池蹦迪,瞬间失了魂般,就要往他那里走。


    走到一半。


    身后猛地传来一股巨力,毫不留情撞翻他。


    砰的一声巨响。


    梁之羽没有理会被自己撞翻的服务生,怒意盎然、却又欣喜异常地看向路池。兴奋之下,连装深沉都忘记,伸手一把死死抓住了路池的手腕。


    朋克戒指硌到腕骨。


    路池皱眉,看向梁之羽。


    梁之羽被这双漂亮的眼睛一看,脑子瞬间空白又欣喜。


    他忽然跳起来,猛地在路池面前做了个帅气的空气投篮,兴冲冲问:“路池,你是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路池:“......”


    话音落下。


    被撞翻在地的顾言言忽然爬起,一把将梁之羽的手狠狠扒下来,伸手咬牙护着他:“别碰我的池哥!”


    路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