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因为不少弟子明日就将前往六象秘境历练,九苍山难得地给弟子们放了假,让他们各自去收拾行装。沈修远先去了燕归泽拜托无忧给齐光做了一番保养,随后和无忧一道上了百忘崖找温琅取此行必备的各类丹药。
百忘崖主修丹药,除开供弟子们日常生活和培育灵草的百草园外,另设有丹塔一座用于存放各类丹方与成品、半成品丹药,温琅与二人约定的地点便是坐落于百忘崖顶的丹塔前。
此时温琅已在山顶等待了许久,沈修远下剑后便向他快步走去,无忧却不紧不慢,收剑后掸过衣襟方才迈步前行,那边板着脸的青年果然蹙紧了眉头,待沈修远和他打过招呼后,这边的两人都将视线转向了磨磨蹭蹭的无忧。无忧压着笑意取下身后背的另一把佩剑,在手上耍玩了两下方才抛向情绪爆发边缘的温琅,道:“你的碎星锋利得很,这几日差点把我手给划了好几下,还不快试试?”
沈修远侧身避开无忧抛来的剑,温琅左手正面接住他的佩剑剑鞘,右手利落拔剑,身前身后各舞了三五下,方才敛眉收剑:“谢了。”确定温琅不会再突然出剑的无忧这才来到两位师弟的身边,方才温琅剑风凌厉,亏他没靠近,否则指不定这身衣裳被划成什么样呢。
无忧心里虚,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一个‘谢’字就够了?四师弟是否忘了什么……”温琅睨他一眼:“……师兄。”“欸,这就对了。”
温琅向来不喜无忧的嬉皮笑脸,转身便引着二人走向不远处的古朴高塔。温琅自入门以来便是这副不爱理人的模样,只在正事上会多讲些话,其他时候就是个又冷又闷的葫芦,因为时常与沈修远对练,沈修远又惯于和性子冷淡的人相处,故而师兄弟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进了丹塔,温琅带着二人上了楼,边走边道:“先前师兄托付的丹药均已炼制完成,材料尚有富余,便多炼了半炉补充灵气的。”“多谢师弟。”“谢了!”
温琅懒得理会无忧,登上第三层后独自绕进一排排柜子,取出六瓶丹药抱在怀里,来到沈修远和无忧坐的圆桌边一瓶一瓶分给两人。
“这一瓶是治内伤的丹药,内服即可,一刻钟见效;外伤用中间那瓶药粉,按你们的要求是见效比较快的,撒上会比较疼,忍一忍就好;剩下那瓶便是补充灵气的,一枚抵四分之一周天。”
“丹药还缺什么吗?明日出发时我一并带上。”
温琅说完便看向桌边的两人,沈修远和无忧相视一眼,无忧摇摇头,研究起了那三瓶丹药来,沈修远便道:“伤药说不定得多备一些,交给大师兄保管,以防万一。”“……我一会儿去整理,可还有别的?”“清心丹也用得上,要是遇到幻境也能抵挡一二。”“记下了,明日带上。”见温琅点头,沈修远又想了想,才道:“暂时想不到别的了,劳师弟费心。”“分内之事,师兄不必客气。”
商量定了需要以防万一的丹药,无忧便先行一步,他还得跑一趟凌霄峰和九苍山,沈修远见状也欲一同告辞,温琅却让他稍待。
温琅下塔送无忧的期间,沈修远站在排排木柜间研究着每一格上的木牌,没一会儿温琅便回来了,面色略显不虞,也不知道无忧又说了什么招惹了他。
他们千山派冷淡得如此明显的人也就三个,其中两个都在这百忘崖上,沈修远想起温琅的师父白安长老,温琅的冷淡这些年是越发像她了。而反观他和剩下那位与白安相比冷淡得不相上下的自己师父……单论性情,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像是师徒的。
“师父前两日刚炼好了小半瓶治内伤的药,说师兄今日既要来便去她那儿取一趟。”沈修远听了温琅的转达,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内伤药?”温琅点头:“听师父说是极难炼成的圣药。师兄随我来。”
温琅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没意识到沈修远的注意点在何处,便领着人从丹塔一层后的长廊向百草园走去,一路上沈修远都有些心绪不宁,直到来到了白安的丹房门前才回过神来。温琅敲过门,门后传来白安的一声“进”,他们这一辈的师兄弟都清楚白安的规矩,便只有沈修远一人进了丹房的门,温琅关上门后便站在门外等着。
丹房内堆放着不少炼丹常用的风干灵草,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炼丹炉,白安站在中心丹炉旁,一手持着拂尘,正在往面前桌上的小丹炉里倒灵泉水,见沈修远来了也不走动,沈修远只好自行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三师叔。”“嗯。”
白安仍是十年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美人模样,她放下手上的泉水瓶,抚平挽起一截的衣袖,手中随后出现了一个沈修远觉得有些眼熟的玉瓶,沈修远双手接过,便听白安难得地叮嘱了一句:“让你师父省着点用。”
“是,师叔,师侄必定转达。”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修远略微抿唇,他想问些什么,却碍于白安不喜多话而踌躇起来,白安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竟和温琅一样也不明白沈修远为何如此,便继续往丹炉里加着原料。丹房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沈修远犹豫再三,斟酌着问道:“师叔,师父是何时……受过内伤吗?”
白安手上一顿,明白了,她抬起头瞧着这个十年前还怯生生地站在自己师弟身边,如今已长高到她必须仰视的青年,一瞬思索后道:“凝华碧露,是你师父救你用的药。”听到白安的回答,沈修远一时怔忪,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在他仍记得白安的存在,很快恢复了状态。白安不在意沈修远的情绪,药交过去了便一挥手,沈修远再行一礼,带着精巧的玉瓶出了丹房,回身关上门,与温琅道了别,便御着齐光回青霜峰去。
玉瓶在他手中竟是一刻都未被放开。
沈修远回来的时候季洵正坐在桌前读着成玉留下的书,他一抬眼便见到自己徒弟潇洒跃下齐光的英姿,不得不感慨脑子里想象过一千遍都比不得亲眼见证的一秒。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响起,季洵合上书本,说了声“进来”,沈修远这才推门而入,季洵本以为他是来惯例问安,却眼尖地望见青年手里一个极为眼熟的玉瓶。
“师父,这是三师叔让徒儿交给您的,她前两日刚炼好的药。”
哦,丹药啊。白安时常会炼些丹药给同辈的师兄弟,通常都是她自己用不完的,让沈修远给成玉送个丹药,这很正常。
季洵“嗯”了一声,从自己徒弟手里接过略有温热的玉瓶,随口问了一句:“她可有说是何种丹药?”这玉瓶到了手里季洵只觉越看越眼熟,沈修远在他身边沉默了两秒,说:“师叔说是凝华碧露,您十年前用的多了,现在难得炼成半瓶,全都补给您。”
“凝华碧露”四个字拨动了季洵现在并不太紧绷的剧情神经,他回忆了下十年前,自己分明没有用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啊?但这瓶子又如此眼熟……季洵瞧了好半天,产生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知道了,你先回去收拾行装,晚饭后过来,我再交代你几句。”
“是,师父。”
季洵没注意沈修远些微不自然的表情,待门再次合上,他赶紧从成玉的存货里翻出十年前他给沈修远用过的那瓶“灵液”,一对比瓶身,一模一样;再打开闻闻香气,别无二致!正想倒一点出来比对,季洵想起这内伤圣药的珍贵,一时肉疼,又想到沈修远转达的,他自己十年前用得多了的……
简单理过十年前那段剧情,季洵便立时气急,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咳出血。
这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啊……他当年当白开水一样不要钱似的给沈修远喂,搞半天原来的剧情跑偏算下来竟然是这瓶东西搞出来的事!要是当时没那么快治好沈修远,剧情哪里会跑偏!
平复了好一会儿,季洵才消化了当年跑偏全是自己咎由自取的真相,长长叹口气,颤抖着手从储物戒指里又取出了一块玉玦,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是一叹。
他现在忽然不知道他自己做的,却不在剧情里的这个东西该不该交给沈修远了。
这十年里的晚饭均是沈修远从九苍山下课时带回食材,结束下午季洵的课后自己做的,今日因为放假,便由外门那边派人送食材过来,沈修远久违地见到了张浩。十年间这位仍然在外门的弟子偶尔会负责分配食材,一来二去,虽谈不上熟稔,对沈修远而言却也是说得上两句话的人。
十年后的张浩似乎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人缘不错,可对沈修远这个长老亲传弟子却不咸不淡。
他将一篮子食材递给沈修远,对沈修远的道谢只随意回道:“不必客气。”不冷不热讲过两句话,张浩望了一眼那边的竹屋,和沈修远道别后便下了山。
沈修远至今仍然不明白张浩为何想拜自己师父为师,多想无益,他也不纠结于此,和往日一样,提着篮子便去小厨房做自己的晚饭了。
待一切均收拾妥当,沈修远再次敲响了成玉竹屋的门,听到季洵的一声“进来”方才推门。小圆桌上一豆灯火照亮了满屋,季洵伸手给沈修远推过去一杯淡茶:“行装都收拾好了?”“收拾好了,明日早晨出发。”“嗯,别起迟了。”
“此去六象秘境,来回路程大约三日,秘境历练期间切记量力而行……”
眼看自己养大的主角就要参与剧情里的第一次冒险了,朝夕相处十年的感情也作不得假,季洵不免要在不影响剧情的范围内多叮嘱几句,他虽然什么都知道,可这些絮絮叨叨他实在憋不住,不和沈修远桩桩件件交代清楚了他总觉得难受。
沈修远坐在自己师父对面认真听着,借着那豆灯火不时将视线移向那边的化神修士,偶尔应答一声,就和这十年间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等那人觉得该讲的都讲完了,沈修远本以为今晚到此为止,没想到他手里多了个自己师父赠与的玉玦。
“此玉玦封了传送与联络的阵法,遇强大外力或血液均立刻运转,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灯火明亮,沈修远眨了两下眼,握紧那枚并不大的玉玦,道:“……徒儿多谢师父,此行必定不没青霜峰名声。”
季洵听得出青年声音里的坚决,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去休息了。
沈修远下了竹屋前的阶梯,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望着那枚玉玦,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最终将玉玦放在了心口前的衣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