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还躺草地上补充灵气的时候,季洵在青霜峰上的日子不得不说十分的自由自在,散步,养花,练剑,那叫一个无拘无束。
平日里为了维持成玉的形象,季洵几乎时时刻刻都得端着师父的架子,那叫一个憋得慌,后边实在忍不住了,季洵就趁着沈修远去上课的时候挖了两株花回来,藏在书桌底下养,专盯着沈修远不在的时候摆出来晒太阳。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以前办公室里那几盆花草。
不过竹屋就那么大,季洵这点小爱好被沈修远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就在季洵还在担忧这种与角色不相符合的行为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沈修远会为他挖来一小丛山间无名花,花开得极好,沈修远却半身都是泥土,捧着花的衣襟更是脏的没眼看。
小少年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讨好和希冀,看得季洵心中一阵酸涩,要不是成玉这个形象不允许,他真想笑一下,再伸手摸摸小少年乱糟糟的头顶。
望着小园里的花草,季洵渐渐出了神。
沈修远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六象秘境里面了,迷阵难不倒他,山崖罡风也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偷偷从简单副本跑过来的秦子衿。
想到自己设计的情节,季洵只得庆幸成玉这个角色不用去闯秘境,那些个历练挑战要让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来过,第一个罡风就能要了他老命。
就是不知道沈修远丹药带够了没有……应该够了吧,不够还有温琅呢……季洵边想边捻着手边的草叶,手一顿,又想:虽然最后那个boss会打得比较惨烈,但其实打不穿也没事,我还多给了那个传送玉玦,沈修远应该不会受什么伤……
纠结了一会儿,季洵总算放开了那片草叶。他其实还有一件担心的事,可那是他没办法出手干预的:虽然在他写的整个故事里沈修远都没有对哪个姑娘动心,可秘境里……到处都是吊桥效应啊!少年少女加吊桥效应等于什么!等于一秒看对眼啊!
季洵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冰山脸:这让人怎么能够不操心!
实际上季洵的担忧除了沈修远受伤之外都毫无必要,因为秦子衿被无忧训过一顿之后哪儿还敢再去吵沈修远,可小姑娘也硬气,顶着无忧的冷气非坚持在沈修远身边等他恢复好不可。
无忧虽懒得管她,该问清楚的却也必须得问清楚,正要开口的时候,沈修远醒了。
“三师兄!”见到沈修远睁开眼睛,秦子衿是第一个喊出声的,她半是愧疚半是担忧地等着,还得顶住无忧的冷气,见沈修远无事醒来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沈修远方才意识昏昏沉沉,甫一睁眼便见到上空掠过仿似大雁一般的飞鸟,意识清醒后单手撑地坐起来,第一句问的自然是:“师妹还好吗?”
秦子衿更加内疚,连忙说:“没事,我没事……师兄你好些了吗?”话被抢了的半个医生温琅心情微妙,还是将视线转回了沈修远身上。沈修远道:“已经没事了,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实在过意不去,我们出发吧。”
“出发什么出发,你小子先让温琅再确认一遍。”无忧带着内门弟子们走过来,先拍了拍沈修远的肩,内门弟子们纷纷出言关心,随后也不围在沈修远身边——天知道无忧现在消气了没有。无忧瞧了一眼身后的内门弟子们,压低声道:“第一关就伤着,你是想我被你师父罚十圈吗?温琅你快给他看看。”
温琅没理无忧,一脸“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表情,搭上沈修远的脉,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无事了。”
沈修远听了温琅的话也安下心来,想到无忧的话,便对无忧说:“都说了没事,哪里会让师兄罚跑,倒是等回去了师兄可别说漏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次说出去过。”无忧摆摆手道,温琅没作声,沈修远对两位师兄弟笑笑,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小师妹。
秦子衿呆了呆,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沈修远的意思:“我我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可师兄,为什么不让说呀……”小姑娘虽然知道沈修远的意思,却不明白其中缘由,沈修远失笑,想起自己师父平日冷淡的模样,便道:“在外自当报喜不报忧,师父虽素来淡然,也不该让他担忧。”
沈修远这话让秦子衿更加内疚了,眼看小姑娘眼眶里又开始蓄泪,沈修远赶紧说:“我已无碍,这就继续启程吧。”“走吧,后面还有的是历练呢。”无忧说完,扶了把沈修远,沈修远身上似乎沾了羽毛,正想拍掉,却一晃眼见羽毛黑中泛紫,甚是少见,心念一动,便将羽毛收进了储物玉坠里。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秦子衿心有愧疚,便跟在沈修远身边,小声道:“师兄……对不起……”她一想到方才罡风中的险境就心有余悸,她清楚自己的修为,这回真是托大了,还让师兄也置于险境之中……再者沈修远向来很照顾她这个小师妹,这让秦子衿如何不愧疚。
沈修远一边注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一边回道:“无碍,师妹莫再自责,你现在要斟酌的,是一会儿该怎么和无忧师兄解释你是如何从大师兄那边跑过来的。”秦子衿暗自叫苦,闷闷应了一声“欸”,小姑娘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道:“师兄,你现在好些了吗?”沈修远见秦子衿视线移向了无忧,心下了然:“去吧,我没事。”
秦子衿赶忙讨好地溜到无忧身边,吞吞吐吐地交代完了自己拿师父给的宝物隐匿气息的事实。此刻众人已行入树林,正是一段下坡路,随着路途渐长,空气中的灵气也越发丰沛,沈修远呼吸间辨认出灵气融合了不少水汽,与他根骨相亲,想来前方应当有水源。
山路崎岖,走了这么一会儿弟子们都有些受不住,沈修远见状,便提议御剑向前,减轻弟子们的负担。下山的路实在有些远,沈修远却不觉得有多累,不像无忧是这几年跑圈习惯了,成玉一直都很重视炼体,也教过沈修远路途中保持精力的方法,恰好此地灵气与他根骨亲近,行进时正好能完成一周天的灵气流动。
然而灵气过于亲和也有坏处,迷雾不知不觉间开始扩散,空气中的水汽也越发重了,等沈修远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迷雾自他们脚下而来,淡淡雾气缓慢涌起后猛然灌入,此番情状实在与十年前他进入虚境时无比相似,幻境来得太快沈修远只来得呼喊一声“当心”,下一刻眼前便是他阔别十五年的芙蕖湖亭与桃酥。
亭中空无一人,沈修远目光淡然,连清心诀都不必念,左手只一挥,幻象便尽数消散,一池芙蕖尽数化雾,只换来沈修远微笑的唇角和冷淡到与成玉如出一辙的眸光。
他连虚境都闯过了,这点小把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沈修远这么想道,季洵也是这么想的,但凡幻境困人,必然是要勾出境中人最深的渴望或梦魇,沈修远这个主角既然十年前能闯过虚境这个举世难得的幻境剥离尘缘,十年后心境更高,怎么可能会第二次被相同却更弱的招数困住呢?所以在《绝尘》的剧情当中,沈修远此处同样是一挥袖便打散了幻境,紧接着就是寻找同伴,帮助其他人走出幻境了。
季洵的剧情算盘打得精,却料不到如今的沈修远和他当时笔下的沈修远早已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连沈修远自己也没有想到,湖亭幻象之后,迷雾竟再次来犯,顷刻之间再次凝聚成形,根本不给沈修远反应的时间,一座竹篱小院赫然眼前,沈修远瞳孔一缩,并指召剑的动作立刻停在了胸前。
只见他此刻已然置身于小院之中,眼前不远处就是他临行前还看顾了一番的花草小园,花开的正好,园边更站着他无比熟悉的那个人……
长发高束,仅饰一支玉簪,明明是温文尔雅的相貌,面色却十足冷淡,垂眸抚花复而侧首抬眼,一双冷目静静地望着沈修远,此外便再无动作。
沈修远清楚自己尚未脱离幻境,心防受影响被削弱,决不能放松了精神,却还是垂下了召剑的手,一瞬分神:“师父……”不料话音未落,剑锋先飞掠而过,沈修远猛一侧身仍是晚了一瞬。
肩侧的衣料被划破,沈修远齐光立时上手,抬剑转身反手挡住了决疑返回时的剑芒,刚后退半步便立刻点地背身跃起,这才躲过了背后季洵并指为剑的一击,可那半步后退仍是错过了最佳时机,衣服后襟立时一道大口!
沈修远再不敢大意分神,甫一落地便一剑击出,于季洵颈前击中决疑剑身,剑气立刻反扑,震得沈修远连连后退,抢来的一刻先机已失,此时只能被动防御着紧接而来的剑招,不一会儿竟是沉浸于剑招来往之中,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
看准时机聚气攻破季洵一招之后沈修远总算有了喘息之机,齐光在手中翻转一轮,沈修远提气一冲,剑指季洵咽喉要害而去,季洵不慌不忙横剑来挡,却不料双剑将触之时沈修远一瞬闪身,齐光同时换到左手,紧跟着两步绕至季洵身后,右手聚气阻滞季洵背手一剑,左手一抬一挥间迅速向季洵咽喉横斩而去!
季洵左手尚未出,沈修远凭着这么多年师徒对练的经验清楚自己这一招并未封死对手生门,自己这一剑想来下一瞬就该被师父左手二指制住——
然而在下一瞬到来的并不是沈修远想象的招数,而是:
“你想杀了师父吗,沈修远?”
冷淡如斯的声音在沈修远耳畔响起,惊得沈修远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剑,略微低头一看,季洵脖颈上一道极细红痕赫然显现!沈修远赶紧撤剑后退,都来不及辨认自己的剑停于何处,正欲解释时,决疑已剑指心口,沈修远一抬首,正对上自己师父冷淡无波的眼眸,一句询问伤口的话顿时卡在心口无处诉说,只听季洵开口道: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弱的徒弟。”
战斗中已然薄弱的心防因这一句话骤然摇摇欲坠起来,沈修远眼神愕然,握着齐光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骨节都隐隐发白。
眼见季洵垂眸移开了视线,决疑也回到了腰间的剑鞘之中,沈修远此刻早已忘了身处幻境,下意识迈出一步想要解释,一声“师父”唤出,却唤不回季洵的回眸,只得见着季洵走向那方小园,伸出手轻抚着娇艳欲滴的花朵。
眼眸中隐约得见沈修远甚少见得到的薄薄笑意一层。
沈修远一时恍惚,再抬头时还是忍不住往季洵的颈侧望去,那处血痕已然不见,沈修远愣了一愣,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后怕了不过一瞬,沈修远的眼神便变了。
心下暗叹一句,沈修远手执齐光,走向了那边那个不再向他投注视线的“师父”,剑抵那人背心。
“我师父话少,十年间叫我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
“仅我们两人时,更是一次都不曾。”
“你又算何人,敢代他唤我的名字?”
剑光寒不过眸光,回应沈修远的,只有那一园骤然枯萎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