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沈修远便带着决疑前往六象秘境,季洵隐匿身形跟在徒弟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到达秘境之外的林中迷阵,沈修远未做停留,径直入了迷阵。
离开秘境的半年当中沈修远也补修了更多有关阵法的知识,现在应对这个迷阵已是驾轻就熟,一步一停都有门道。季洵则先搜索了下成玉的知识库,发现破阵相关的知识全是怎么识别阵眼然后暴力拆解,季洵十分无语,只得跟着沈修远有样学样,颇有些憋屈。
迷阵很快被突破,沈修远抽出决疑,御剑穿过山门,顺着阶梯而上,很快到达了两个阵法之前,他并未犹豫,直接一跃而下,跳进了阵法之中,神识之音穿过脑海,沈修远再睁眼时,眼前便是等待他许久的石窟。
季洵见沈修远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中,便下了剑顶着个兜帽偷偷摸摸从树后面出来,也来不及观察四周,紧跟着就要进沈修远方才的阵法。
季洵行色匆匆,不料一只脚刚踏上阵法边缘,便顿感一股大力将他掀了出去!季洵惊愕间用剑撑住了自己,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下意识提剑挡住来自阵法的一击,只听此时神识当中响起不知是谁的声音:“金丹以上修士禁止进入秘境!”
……借成玉化神修为为所欲为惯了,轮到自己身上就完全忘记设定的季洵陷入了沉默。
季洵并不气馁,往下压制住成玉的修为,试探地用剑刺了刺阵法边缘,果不其然又被阵法反弹,他只好深吸一口气:
……《绝尘》,我的儿,成玉的修为该怎么脱下来?爹在线等,急。
阵法之外季洵还在和法阵斗智斗勇,沈修远则按照秘境中获得各支羽毛的顺序,逆着百鸟旋飞的方向找到四个空缺的先后,一一对应放下灵鸟羽毛,每放下一支羽毛便有三颗夜明珠熄灭,三支羽毛都放入地面法阵之后,石窟穹顶只剩下三颗夜明珠尚未寂灭,沈修远握着手中装有精华的玉瓶,神色中含了不少不甘心与难言的伤感。
一是为了自己的能力不足,二是为了已化为半瓶灵液的齐光。
沈修远心中骤起忿然与不平,便想再与那青鸾决一死战一回,他手不自觉地伸向背后的决疑,决疑非常不给面子地躲了躲,沈修远注意到决疑的排斥,一顿,神色黯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即便他的修为比起上次已经进步了一层,可若是再次对上那只青鸾,沈修远仍没有必胜的打算,不过他此时有师父的决疑,化神修士的佩剑绝非凡品,何况决疑有灵,定然又比其他化神修士的佩剑要强上三分,若是沈修远使用决疑对上青鸾,胜算便能有至少八成。
但他不能用决疑去证明自己的能力,用了才更加证明他的能力不足,所以他收回了手。
那他该如何证明自己呢?沈修远莫名有些迷茫,师父为什么不肯承认希望他事事第一呢,明明十年来不知道多少个眼神,多少句话里都是这个意思……
沈修远不明白,也想不通,只好抬头望向穹顶上飞旋的百鸟,想问问它们为何要向着那只不知在何处的凤凰飞去?
思绪飞得太远,沈修远自嘲地笑了笑,百鸟朝凤与他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是他太执着了。
压下心中的不平,沈修远手腕一倾,瓶中精华顺势滴入地面阵法当中,头顶最后三颗夜明珠的光芒消失,四处阵眼随之发出四色的光芒,沿着阵法的纹路覆盖了整个石窟的地面,四色光芒汇集在沈修远脚下的中心处,竟然引出极为刺眼的红光直射入穹顶,随之扩散进入十二颗夜明珠当中,十二颗夜明珠互相投射红光,最终连接出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竟与地面阵法相互呼应!
沈修远前进两步来到阵法中央,随后扬头透过红光交织的阵法看向整个百鸟图——只见百鸟皆身沐赤红之光,唯有穹顶中央只有一团红光仿佛太阳照耀大地。沈修远恍然大悟,扬起唇角,脚尖一点地面,随即投身入了那片赤红之中——耳边响起百鸟鸣声,眼前浮现百鸟翱翔之景,沈修远仿佛看到远方红日之中,神鸟展开了它的双翼——
再睁眼时,沈修远已置身于另一处秘境了。
远方是望不见尽头的茫茫大地与蜿蜒长河,身后三处飞瀑似有九重高,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潭之中,复而奔流出缭绕的雾气,在沈修远站立的地方淹出宽广浅潭,再一刻不息地向远方合流而去。
沈修远站在浅潭边望向浅潭彼方,只见一棵巨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根系向潭水中侵略生长,甚为壮观,而吸引了沈修远注意的却不是这棵至少已有千岁的古树,而是树冠之顶那个赤红的身影。
古老的歌谣在飞瀑之声中忽隐忽现,伴着沈修远找寻不到来源的“哗啦”声,那身影仿佛一位无忧无虑的少女,正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在古树之顶行走跳跃,再转身一步一跳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那个身影似乎终于发现了陌生人的闯入,随即停下了脚步,赤红的衣裙随风翩飞,仿佛一只蝴蝶。
她似乎拢了拢鬓发,随后沈修远听到一句:“过来。”
就在沈修远即将迈步一刻,她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毫无预兆地从巨树顶端坠落,赤红之色快速下坠,沈修远甚至来不及御剑便踏着潭中石头赶去,他自石上一踏而起,眼见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却见那少女凌空旋身,沈修远得以见到她真容,尚来不及感叹,便见她伸手按住他的眉间,只轻轻用力,沈修远就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
沈修远一时惊愕,连忙唤道:“决疑!”谁知道决疑根本不想理他,沈修远便看到她略显促狭地笑起来,身后仿佛出现了一对赤红的双翼——可这时候并不能计较这些,沈修远并未从那女子一指的力量中脱离,猛然想到师父在他受伤时的神色,便干脆咬牙赌一把,抽出决疑道:“我若带着你负伤,师父对你也难有好颜色。”
一路装死的决疑终于动了一动,紧接着飞快托住下坠的沈修远,不得不说化神修士的佩剑的确厉害,顷刻之间便抵消了那女子的一指,让沈修远在坠地之前重新取得了主导权,平安落地。
沈修远松了口气,却没放开手中的决疑,这时一阵如铃的笑声伴着“哗啦”声响起,沈修远顺着声源抬头望去,只见那红衣女子着一双赤色绣鞋坐在巨树树枝上,左手理了下鬓发,那女子正摇晃着腿笑看着沈修远,却完全不是远看那般的少女模样,仅左手腕着一只金镯便颇具风情。
沈修远正是在这时才找到了“哗啦”声的来源——那女子的脚踝上分明箍着一双镣铐,铁链束缚住了女子的一只脚,长长地垂下地面复而延伸向上,不知另一端尽头箍在这巨树树冠中的何处。那女子却似丝毫不在意这束缚,甚至见沈修远望着镣铐,还颇为得意地多晃了两下。
“怎么样,这镣铐可是天外陨铁所铸,你们人修没有这种好东西吧。”
沈修远没想到女子对镣铐完全不以为耻,反而语含炫耀,再看神色,笑意之间又是淡然之意,从这样的反差看来,她绝不是一般人物,沈修远谨慎地将决疑收回剑鞘,负在身后,恭敬地向女子行了一礼。
“晚辈千山派青霜峰弟子沈修远,在此见过前辈,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我在这里独自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岁,你要说名姓我竟一时想不起来……”那女子坦坦荡荡受了沈修远一礼,随即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可语气却并不如表情那般为难,她想了一想,反倒转而问沈修远:“不过你说你姓沈,家乡是在何处,清河,或是江北?我说不定曾在这里见过你的先祖……他还在我这里留了点宝物,说是要留给他的后人……”
女子的声音渐弱,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揽过发尾在手里捏着,又抬眼看向沈修远,美目顾盼,像是在等沈修远的回答。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怕早已将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为这位美丽的女子交代出来了,沈修远却不为所动,反而警惕起来,斟酌着先回答了女子的问题:
“晚辈是江北沈氏的后人……”
“巧了,我认识的那个,正是江北沈氏。”沈修远话没说完,女子先笑了起来,继续说:“他在我这儿可留了不少东西,端看你要不要,你若是要,我便尽数交给你,也算不负他的托付。”说罢一双光华流转的美目便盈盈望向沈修远,一副甚是期待的模样,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沈修远而是沈氏的其他人,早就应承下这份“先祖的宝物”了。
但沈修远与沈氏之人不同,他早在十年前便被沈氏抛弃,断了联系,即便得到宝物的机会近在眼前,沈修远也无心去取。
于是他再行一礼:“前辈与先祖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早已被家族除名,江北沈氏之物晚辈并无肖想,劳烦前辈再保管些时日,交给江北沈氏之人。”
沈修远一礼行毕,便再次听到女子比银铃还好听的笑声,然而话语之中却并非那般轻松:“那我便继续保管着罢,你可该好好感谢将你除名的族人……”
沈修远至此骤然感受到杀气,心神一凛,警惕地望向树枝之上的女子,只见女子指间正夹着一片树叶,脸上依然是那足以倾国倾城的笑容,话语中却危机暗藏:
“否则这杀亲之仇,就要算在你身上了。”
说完,女子将树叶掷入潭中,树叶擦过沈修远脖颈留下血痕一条,随后潭中三丈水花暴起又落下,沈修远只觉自己半身都是冷汗。
“有意思。既然你已与江北沈氏无关,我这个前辈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我名九凰,若我料的没错,自六百年前开始,我便应当是这世上最后的凤凰。”
她语气轻松,言语中似乎半分遗憾痛心也无,微风拂过,在这平静的秘境之中,她似乎永远都是这般风情与娇俏并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