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修远已算是在白市内外都出尽了风头,谢天海不情不愿地认输,满脸郁闷地扛着刀走了,走前还不忘朝沈修远大喊:“下次再战!你可不许赢了一回就跑啊!”
沈修远不想理他,自顾自整理过衣袖,收起和光,便直接往白市的方向走去。季洵察觉到了沈修远往他这边看过来的视线,本想往林子深处躲,沈修远却走了另一个方向,让季洵松了一口气,等沈修远走得稍远了些,季洵才跟上。
他们回到白市时已过了晌午,沈修远先去三清居向掌柜的道歉,又刻意张扬地补了些银钱灵石,以显示这场闹剧的最终胜者是他。这时沈修远对邀请函已有七成把握,他深知此时切不可操之过急,便趁机去找了几个木料的摊子,淘了两块不错的紫光檀木,和几样木工常用的用具。
季洵看不懂沈修远想做什么,只能一路跟在沈修远身后,看着沈修远回洛城后又跑了两家首饰坊,季洵实在摸不着头脑,目送沈修远进了闻鹤楼之后他便回了自己住的客栈——跑了这么远,是时候吃晚饭了。
一夜无梦。
季洵既然要替那个被卷入这件事的姑娘走剧情,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和沈修远搭上线,总之要想办法让沈修远这之后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他才行,季洵昨个想了大半个晚上,此时已经有了主意。
在向决疑确认过沈修远还没出门后,早已收拾齐整的季洵便先一步下了楼,果不其然大堂里已有人等候。
来人做凡人打扮,身无长物,却端着个镶了金丝的木盘,上面放着一封信件和一块精致的木牌,季洵虽然知道那就是洛水夜市来送邀请函的人,但面上仍然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随后在即将路过时被那人叫住,季洵十分敬业地疑惑道:“请问有何事?”
那人向季洵略一鞠躬,微笑着表明来意:“这位大侠,在下是下月十五洛水夜市的送信人,是来给您送邀请函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季洵把自己代入成一个凡人侠客,装作疑心道:“平白无故便要送我邀请函,我做了什么惹眼的事情吗?”
“并非如此,听闻昨日三清居有修士闹事,状况惨烈,您既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想必是十分有本事的侠士,所以……”那人笑着将木盘送到季洵面前,多余的话想必不用多说,但季洵昨天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个邀请函他固然要收,但绝对不是现在。
于是季洵做出一副不感兴趣,还不太识趣的样子:“那是我有本事,可不是得了谁的青眼,那什么劳什子的夜市,我这一路盘缠都快花没了,还去什么夜市,不去不去!”说完季洵摆摆手,连看都不看那人,带着决疑就直接出了客栈大门,正好沈修远也出了门,季洵便还是用昨天的办法混在人群当中。
而此时的客栈中,那人已没了方才奉承的笑意,留下不愿掺和的账房先生在客栈里,随后离开了客栈,走了没两步他的身后忽然闪现出另外两个看上去同样平平无奇的人,在他打了两个手势之后便再次隐匿了踪迹……
这一步是险棋,季洵非常清楚,他不接下那个邀请函,就等于告诉夜市的人他不会主动去夜市自投罗网,但夜市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目标,所以他们一定会用其他的手段,要么逼季洵去夜市,要么……就直接把季洵带往最后的魔窟。
季洵赌的就是这个其他手段,他一个凡人剑客,肯定是没办法从修士的手段里逃脱的,他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一次机会,只要让沈修远看到一次……
他就能走进这条剧情线里面去。
季洵算盘打得啪啪响,但实际实施起来,主动权并不在他手里,所以今后的日子里他不仅要关注沈修远的行动,还要时刻注意决疑的示警。
……有点忙啊。季洵按了按额角。
沈修远今天的安排仍然是在白市淘东西,但淘的东西比昨天的木料还要让季洵看不明白。
他怎么还是老在淘一些珠子贝母一类的东西?季洵跟着看了三个摊,全是珍珠或者小块的晶石,沈修远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季洵满脸迷茫,但他跟了沈修远足足有半个白市,也不见沈修远买了什么中意的东西,这还是季洵第一次看不明白沈修远的意图,搞得他现在抓心挠肺,就想弄个一清二楚。
白市中心的地方是商户营帐扎堆的地方,来往行人也多,季洵本来就靠边,现在被挤得更靠边了,季洵正想吐槽两句,这时决疑突然震动,季洵立刻提起警惕,却没注意身后两间营帐中间的阴暗处忽然伸出了一双手,几乎瞬息之间便揽到了季洵帷帽里面,季洵来不及拔剑,赶紧大喊出声:“救命……唔!”
最后的“啊”字被强行堵在了嘴里,季洵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身后这人手掌粗糙,力气够大,不仅捂住了他的嘴,还用拿着刀的手困住了他的双臂,季洵凡人之身真没法挣开。这人捂着季洵的嘴迅速后退了五步,躲在营帐之间的暗处,这一区域本就吵嚷,季洵的喊声传不了多远,虽有路人向这边看来,但看不到人影,便以为只是错觉,没多久便无人记得方才的一声“救命”。
你们这些人业务怎么这么熟练呢?季洵暗暗吐槽,他右手搭在腰间决疑的剑柄,要是沈修远不来救他,他就用决疑自救!
季洵相信沈修远的修为和人品,但没法确定沈修远会不会也把声音当成错觉,幸好他带了决疑。
这会儿旁边的营帐里正有人在整理货物,搭营帐的布料并不算厚,随便分一点注意就能看到这边的人影,所以季洵身后的人暂时还没有轻举妄动。
找货物的人似乎要拿的东西太多,呆在后方的时间就有些长,季洵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身后这人的焦躁,他自己却因为留有决疑这一手而镇静有余,两相对比,季洵心中竟然轻松了不少。
不料下一刻身后忽然刺出一柄长剑,剑尖恰恰抵在季洵脖颈之侧,季洵被吓得一抖,差点就撞上剑尖,随后听到身后传来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光天化日便要强掳无辜,阁下好本事。”
是沈修远!季洵激动地踹了下人,随后听沈修远继续说:“阁下此刻松手,尚有一线生机。”
沈修远这时说话的声音不同往日温和,声线压低了几分更添凌厉之感,季洵在心里大喊:霸气!然后一动不动怕一不小心撞上和光的剑尖——开玩笑,神剑的剑尖,切他一个凡人那就跟切豆腐一样,根本不敢动啊。
那人感受到了剑上的寒气,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松开了季洵,季洵一得到自由就赶紧躲了三步远——他本来想往沈修远那边躲的,但太挤了,这样显得他迫不及待要抱大腿,有损形象。
然而季洵还是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那人见无法成事,又不能撞沈修远的剑,便径直向前撞倒季洵冲进了人群当中,沈修远想追也错过了时机,倒是季洵被撞了个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倒在地。
季洵很想掩面,这好像比往沈修远那里躲还要没有颜面,但好在有个帷帽挡着。
“阁下可有受伤?”沈修远走了过来,向倒地不起的季洵伸出了手,以往十年季洵哪儿有需要沈修远拉他起来的时候,季洵有点懵,抬起头看了看沈修远。
帷帽的纱在这样仰头看的时候就会露出一条缝隙,让季洵看到了沈修远的脸,还有沈修远修长好看的手指,季洵觉得自己有点烧,沈修远真是哪儿哪儿都是他理想的样子,被沈修远这样关心地看着,季洵心跳都快了两分。
“没、没事,我没事,谢谢你。”季洵避开了沈修远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忘拍拍衣服后面的尘土,才向沈修远行了一礼:“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难以为报……”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沈修远说。
季洵想好的碰瓷台词就这样被沈修远掐死在了摇篮里,这时反倒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季洵眨眨眼,然后就听沈修远说:“阁下一路还是多加留心周围为好,就此别过。”说完就是一礼,季洵眨巴着眼睛目送沈修远回到了那边的人群之中。
……原来碰瓷是这么不好碰的吗?沈修远你怎么不按套路说台词啊?
季洵目瞪口呆,本以为一次就能成功,这时便有些气馁,站在原地消沉了一会儿,季洵再次鼓足干劲:碰瓷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抱着这样的信心,季洵鼓起勇气走出了这片地,然后——
好饿,还是先去吃个饭吧。
沈修远原本没有想把方才那个人就那样丢下不管的,他既然救了人,至少也要把人带到个安全些的地方再离开,但他这次没有。
他记得这个人的帷帽,记得这个人的声音,也记得这个人的身形,更没有忘记那一瞬之间奇异的熟悉感,而这份熟悉感,在他透过薄纱缝隙再次见到那人相貌时又一次涌上了心头,但他就是想不起这熟悉感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忘记了什么的感受,所以先行离开了。离开后却怅然若失,又是一份他不喜欢的心情,让他不愿再留在这个嘈杂吵闹的地方。
于是他反向而行,慢慢走着,准备离开白市。
这时的季洵已经在三清居点好了菜,他想沈修远今天什么都没淘到,应该是要在白市再多待会儿的,他要是吃的快一点,应该不会跟丢。
于是刚一上菜季洵便摘了帷帽开始狼吞虎咽,差点噎着,猛灌了两杯茶水才好些。季洵吃完坐着给自己顺了顺气,将灵石放在桌上便要起身走人,不料一阵晕眩感猛然袭来,季洵恍惚看到径直向他走来的小二,顿时懊悔不已。
叫你图省事,忘了三清居和夜市是一伙的了吗!
还以为对方反应不会这么快,中迷药了吧!
“客官?这位客官,您这是喝醉了吗?”小二赶来问道。季洵抓住为毛,奋力甩开了小二的搀扶,强撑着意识跌跌撞撞地朝已经晃成两个的门口走去,他咬紧了牙关,不管小二伸了多少次手都坚决地拍开,“我没醉”这样说了也没用的话他根本不打算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逃离三清居这件事上。
好在他坐的地方离门口并不算很远,撑了一会儿也就到了,可客栈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他根本没办法回去,而沈修远……他也不知道沈修远现在在白市的哪里,要是走到半路昏过去了,那还不是任由人摆布了!
季洵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挣得几分清明,他扶着三清居门口的柱子,歪斜地戴上帷帽,接着就一把取下背上的决疑指着小二喊:“你别过来!我没醉,你让我自己走!”
小二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付醉鬼似乎早已轻车熟路,绕开剑尖便继续靠近季洵,季洵只得大喊:“不要过来!!!”
然而喊声并没有任何作用,季洵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的力气也不断流失,他几乎都要靠不住这根柱子了。
绝望感几乎淹没了季洵,他悲哀地想,走什么剧情,都要把自己搭进去了走什么剧情,还不如一直披着成玉的修为呢。
就在季洵即将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看到面前忽然多了一柄剑——是他给和光伪装的,齐光的模样。
季洵放心地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