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布下的困住季洵的阵法实际也是一个隐匿气息的阵法,加上他留下的披风,就算是元婴修士也发现不了入口的暗处还藏了一个人,故而他并未将阵法与自己之间建立联系,自然不知道里面的人这会儿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而且季洵业务熟练,一路上的脚步那叫一个轻。
沿着通道往里走了一段,沈修远便已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前方通道尽头的亮光也让他看到了墙壁路上的斑斑血痕,到了靠近门那边的地方血迹就突然中断,再看那边墙地面凹凸不平,想必是有人处理掉了那些血痕。
沈修远面不改色,继续向前,再走了没一会儿就出现了岔路,他上前分别察看过两边的灯油剩余和油面灰尘多少,走了灯油更新的那条路。
他这样一味地向最危险处寻人的法子着实凶险,幸好这边没人有设计机关的爱好,不然季洵更要边走边为沈修远提心吊胆……还有他自己,真有机关他就不一定能保证自己不暴露了。
季洵边跟着边想,其实找秦子衿还有个方便的办法,就是带上千山派里她的那盏魂灯,凭着灯中明灭便可作为指引,总比沈修远这样先从最危险的境地找起要安全。
但魂灯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带出门派,一是为了其中那缕神魂的安全,二是为了让仍留在门派里的人安心,秦子衿的魂灯并无危险之象,执明君自然不会让沈修远带着魂灯出来。
沈修远一步一步深入地宫腹地,越往里血腥味越重,步子也更加谨慎了。
没过多久,前方转角出现了更为柔和的光,比起这一路裸露在外的灯光,更像是灯笼一类的,沈修远随后听到脚步声,立刻闪身躲在转角之后,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还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缚灵索,沈修远略一蹙眉,将左手背到了身后,放慢了呼吸。
灯笼的光照亮了转角却没照到沈修远的身影,沈修远看着这人转身后灯笼投下的影子,装束和他见过的黑衣人是一样的,而黑衣人到此折返……沈修远确定自己一路隐匿气息没有差错,那对方就不是冲着他过来,应当是巡逻。
既然是巡逻,那么前面就一定是重要之处。
沈修远伸出左手,用和光试了试能不能划开手上的缚灵索,几条丝绦只断了一根,沈修远便灌入灵气用力一划,缚灵索随即断落在地,他将缚灵索拾起收好,提着和光悄悄跟上了巡逻的黑衣人。
巡逻的黑衣人对自己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的事浑然不觉,提着灯笼就顺着转角开了一扇石门,沈修远闪身跟进,季洵也赶紧跑过去,披风差点就被石门卡住,季洵给自己顺顺气,继续跟上。
进了石门之后血腥气也仍然散不去,甚至周围的血迹更多了起来,不少都呈喷溅状,触目惊心。沈修远眉头越蹙越紧,更不敢轻忽。
待下一扇石门打开后,沈修远被眼前景象惊得停在了原地。
灯笼的光和墙壁上的火光映出了六间精铁铸栏的牢狱,大片的血迹从铁栏底下蔓延,早已不知何时就已干涸,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还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挥之不去。
黑衣人挨个照亮了牢房,看过一眼便又离去,沈修远只听到细弱的抽气呻吟,等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通道的尽头,沈修远才走上前去。
……沈修远,别看。季洵默默道,可他不能阻止,只能被血腥味逼得蹲在角落干呕。
左边第一间牢房里是一个已失去神志,呆滞地睁着眼睛的男人;第二间牢房里的男人抱着头痛苦而恐惧地缩在角落;第三间牢房里……
第三间牢房里,是一具被挖去脊梁的尸体。
气味已被隔绝,但尸体死不瞑目的凄惨死状却仍然显露于外,沈修远不由转过了脸。
季洵终于勉强适应了这个简直像是泡在血水里一样的环境,再抬头时见到沈修远蹙眉闭眼的模样,心情复杂地抱住了自己蹲着的双腿。
说实话,他也不敢看。
但沈修远还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强打起精神又看了右边的三间牢房……虽然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但那不是秦子衿。
沈修远放平呼吸,正欲再向前时听那边传来声响,便立刻转身迅速躲到了灯架子的后面。
来人脚步一轻一重,沈修远仔细听着他们说话。
“这温瑶架子可真大,眼看都要亥时了才到咱们这儿,头儿等她可足足等了半个晚上了,咱们头儿什么时候等谁等过这么久。”
“是呀是呀,不光头儿等她,咱们也跟着等,她一个人就耗光了咱们山庄一整个晚上,可不是架子大吗。”
听到后来说话的女声,沈修远听完她说话才从那矫揉造作的声音里听出他熟悉的声调:后来的这个女声竟是秦子衿?
他只知道秦子衿这一年在外游历都走的江湖路子,剑招都跟着变了,还被师父训过两回,具体经历了什么却不甚清楚……她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说话腔调?
沈修远还担心自己认错,便在灯架后往外看了一眼,那女子对满室血腥毫无反应,身上布料精细却无刺绣,面戴薄纱,发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更像个富户的丫鬟,至于容貌……却有些不像秦子衿本人。
这时两人已来到右边第二间牢房前,黑衣男子掏出一串钥匙边开锁边问:“上头要的就是这个千山派九什么山的吧?”“对,就是她。”黑衣男子望了望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孩,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是我说,你这好歹也是个亲传弟子,抖得比个兔子还不如,你们千山派就这么放你出来丢人的?”
这话就说的过分了,沈修远心中一阵复杂,先听到里面的姑娘哑着嗓子“啊”了几声,才听那女子接话:“就是,要我说千山派九苍山的亲传弟子遇上咱们,就该血性些,拼他个你死我活,也好过被人剥了脊梁骨不是?”
……
沈修远沉默着,确定了这个侍女就是秦子衿。
当初秦子衿赶回来对阵青鸾和后来向温瑶下生死帖的时候,还有在青霜峰切磋的时候,都是这个嘴上决不饶人的样子。
而且他们几个在外时并不提起自己所属哪一峰,最多提及师从哪位长老,连黑衣人都不记得是九什么山,这个侍女却知道。
只是不清楚秦子衿究竟是如何脱困的,而且……沈修远感知了下那边两人的修为,秦子衿此时已突破到了金丹?!
只是这金丹修为略有不稳……不时便有倒退之象。
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黑衣人发出了惊异的声音:“都虚弱成这德行了还要拿玄铁链子铐上?头儿今儿个怎么……”“是那温瑶的主意,她就想看掉毛凤凰不如鸡。”“……我怎么觉着你在骂人呢?”“诶哟哪儿有骂人啦,我得带人上去啦,再晚点那有毛的还不得抽我两嘴巴。”
说着沈修远便听到秦子衿带着人离开的动静,和那黑衣人语气微妙的一句:“……这不就是骂人吗?”
虽说沈修远在上次秦子衿输给温瑶的时候就听过小师妹撂过狠话,但万万到不了这程度……
黑衣人完成了任务,似乎准备就此离去,沈修远有过将人打昏换上衣服的打算,最后作罢。他还记得这里是有人巡逻的,但他不知道巡逻何时换班,而且秦子衿带人上去怕是自有打算,他此时还是不要打乱秦子衿计划了。
等黑衣人走远,沈修远将余下四间牢房的锁头用剑气破坏了,里面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但还是没什么反应,沈修远无奈,匆匆往秦子衿离开的方向去了。
季洵也急急忙忙跟上。
秦子衿似乎已对此地轻车熟路,一路有不少的岔路和石门木门,她却熟练地拐弯和开门,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阶梯下,忽然对身边瑟瑟发抖的姑娘说:“你把我引落天星湖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日?”
“听黄粱说,你手上的人命也不少,而且你的根骨也是别人那里得来的。”
“……你的哑穴是被元婴修士点上的,我解不开,也不会解。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走了。”
那姑娘还在试图说话,秦子衿却根本不理睬,牵着一条锁链就带着她往上走去。
等上了阶梯,沈修远发现阶梯之上连接的似乎是一个花园,他正站在这花园的假山之中。
沈修远绕出了被假山环绕的假山,发现方才的地宫之上是一个极尽奢靡的庄园,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入目尽是金玉,楼阁依山势而建,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仿若钟鸣鼎食之家。
秦子衿带着人往楼阁里去,顺着嵌了金丝的木质楼梯上了三楼,雕花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她踏入了属于她的战场。
沈修远仅在门外便感受到了里面有至少三个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不便跟进,思来想去便留在了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不知道季洵就藏在他身后的那根柱子背后,已经拿着决疑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人。
“温小姐你看,人已经来了。”
坐在首席的人留着短发,发间还编了小辫,半张脸被白布裹住,面带笑意,却令人遍体发寒,正是三合盟的三当家万坤。
温瑶春风得意地坐在次席,看来方才经历了一场不错的夜宴,另一边的帘幕背后有一名琴师正在抚琴,待秦子衿将人领到温瑶面前时琴声便戛然而止。
“玄云书院的时候不是得意得很吗,我温瑶今日便剥了你的根骨,安到个乞丐身上去,你当日羞辱于我时可有想过今日情状啊?”温瑶说着身子前倾,隔着桌子便要去挑那低头瑟缩着的身戴锁链的姑娘,连一眼都没分给过旁边的侍女。
“啊?秦、子、衿?”温瑶说着便狠狠抬起了姑娘的下巴,却没看到她日夜记恨的脸,不及反应便已被人掐住脖子按翻在地,雪亮的剑尖垂在她的眼前,接着便听到了她绝对不想听到的话语。
“那你呢,你令人将我抽骨剥皮时,也想过如此情状吗?”
面纱坠地,秦子衿揭去了脸上的伪装,直盯着温瑶惨白的脸。
“温瑶,我秦子衿从不讲什么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