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虽然在同辈之中已属翘楚,但此时此刻他的对手一个是本就与他实力相当的谢天海,另一个则是修为接近化神的元婴修士万坤,这二人尽管并无配合,却都是极会抓住时机的狠角色,沈修远断断不敢轻忽,剑气灵气都已催动到极致,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向下层逃去。
只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沈修远已从不多的接触当中明白,万坤不是拘泥于所谓道义的人,刀法诡谲之外威压也一刻不曾减弱,要不是他当年曾在师父的化神威压之下走过一遭,如今出剑定更慢三分,这三分足以让这两个人要了他的性命。
但好在谢天海的修为同样也受到了万坤的压制,他显然没什么经验,刀法又大开大合,竟在越发不耐的同时渐渐落了下风。
沈修远甫一压下谢天海这一刀,跟着便旋身闪开万坤的一枚飞镖,谢天海闪躲慢了一分,这一镖竟直插进了他右臂,谢天海越打越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换左手旋刀挡掉了万坤紧接而至的另两枚飞镖,高声道:“没意思!和你这人一起打架没意思,我不打了!”
万坤笑道:“那也好,免得伤到小友,小友且先回山庄罢。”说完看也不看谢天海一眼,提刀直追上趁机逃离的沈修远,横劈一刀被沈修远回身挡住,余劲却让沈修远直摔到了阶梯中途。
那边谢天海皱着眉看着这场完全不符合他打架原则的战斗,本想帮帮沈修远算了,可毕竟立场不同,索性收了刀,也不管沈修远听不听得到就喊:“沈修远,你可活下来啊!咱们来日再续今日之战!”喊完挠了挠头,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了。
那边万坤正一手提刀一手捏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可惜,方才怕误伤了谢小友,出手多有顾忌,现下不必顾忌了,只是沈世侄今日……或许没有来日可期了。”
沈修远顿觉威压又比方才重了两分,他与这二人缠斗许久,身上衣服破损颇多,伤处也不少,虽大多都在四肢和背部,但胸前已受过万坤一掌,此时滚落半截阶梯更触动无数伤口,骤然疼得沈修远倒在阶梯之上痛苦喘息。
然而即便如此,沈修远也依然强撑着和光站起,他眼中光芒不灭,抬头对万坤道:“前辈此言差矣,元婴修士的威压对晚辈来说,尚不至于动弹不得的地步。”
“我也没想到竟能有金丹修士在我的威压之下仍能站立,噢,魔修不算,魔修总要不同些的。”
万坤手中飞镖飞快旋转,在墙壁上留下眼花缭乱的影子,他说:“不过……我不喜欢特例。”
飞镖骤然出手,沈修远倾尽灵气迅速催动和光,五道剑影瞬时发动,挡住刀气飞镖的同时沈修远飞快地给自己喂进了四枚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作灵液灌入咽喉,沈修远立刻导引灵气冲进内府,以这纯粹浓缩的草木灵气洗练府内金丹,强行于金丹表面砸出一道用以化丹成婴的裂缝!
金丹内更加精纯的冰冷灵气瞬时吞没了沈修远体内温凉的草木灵气,霎时倒灌入经脉血液,激得沈修远浑身伤口猛然剧痛,直咳出一口鲜血!
变故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阶梯上段的万坤略微讶异:“你……”
沈修远强行制住了浑身灵气将要回流修复金丹的趋势,召回和光,剑气沿筋脉倒行,又在金丹之上劈出了两道裂痕,冰冷的灵气吞噬剑气,不过一息之间便倒逆附着于和光之上,剑诀再起,十二道剑影破空而出,万坤只一感知便晓得这剑影的主人已在这片刻中强行将修为提至了与自己同阶的元婴!
万坤只得提刀应招,沈修远毫不恋战,转身就要御剑,不料此时外强中干,生生在阶梯上踉跄了一下,刚踏上和光便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流下,季洵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狼狈的沈修远。
他神情憔悴,满手都是鲜血,浑身更散发着冰冷至极的寒气,生生冻住了伤口上的血,季洵甚至抓不住从自己眼前飞过的衣袖,便见沈修远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朝地宫另一头飞去。
他来晚了,沈修远还是强行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不提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提升修为的话,沈修远哪里赢得了万坤。
季洵眼眶酸涩,化丹成婴本是心境开阔时,以心念修为融化金丹,引天地灵气,再塑元神之婴,而强行提升修为则是用外来灵气强行冲破金丹,用金丹破损而逸散的浓稠灵气拟出一个元婴……金丹对修士而言几乎是与心脏等同的存在,砸破金丹就像是把心脏活剐了一样,沈修远得多疼啊?
他来晚了,他要是早些到这里,就能像上次那样带走沈修远,只要顺利逃走了,和原剧情就没有什么大差别,沈修远也不必受那非人的折磨。
季洵胸口堵得要命,但还是抬手抹了抹眼睛,一拍决疑就要转向追去,然而万坤比他更快,这个半张脸都蒙在白布后的男人在掠过季洵时刻意转过了头,脸上的笑意可称阴险:“下一个再轮到你。”
季洵吓得背后发冷,却没有退缩,顶着披风紧追而上,但万坤实在太快了,快得不像个元婴修士,即便是决疑这样的化神修士佩剑也无法超越他的背影。
季洵知道原因,却只能咬牙,他恨不得现在立刻找支笔改了万坤的设定,让自己能在这个可怕的男人之前赶到沈修远身边。
万坤似乎被阶梯处沈修远出其不意的一招提起了兴致,脸上笑意是越来越张狂,他追上沈修远时沈修远正停在石门出口的地方似乎在喊什么人的名字,他不关心那些,一掷长刀便插进了沈修远面前的墙壁里,他一蹬地,紧跟着欺身而上,飞镖使成了小匕首,挑衅道:“就这点实力还想分心找人?”
沈修远此时简直焦头烂额,他本以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足够带走说不定还困在这边阵法里的何求,谁料阵法被破,何求也不见踪影,他再三呼喊也无人回应,拼命争出的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他只得忍住又要涌上喉头的鲜血,吞下那些腥气,提剑抵挡万坤更狂三分的攻势。
季洵过来一见到沈修远停留的地方就知道沈修远为什么会在这里停步,顿时后悔得恨不得掐死那个着急忙慌的自己,他现在心疼得要命,眼泪都要涌出来了,他赶紧擦擦眼睛,努力保持冷静,等待着可能仅有一次的时机。
就在沈修远同万坤剑气刀气相互斥开的时候,季洵顾不上尚未散去的余劲,直从角落窜出,从和光底下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沈修远的腰,再猛地拍下石门的开关,二话不说把人扑了出去!
万坤倒是没想到那个顶着披风的凡人竟然有此等勇气,一愣神就被季洵抓住了空隙,季洵不管不顾地又起身按下石门的开关,一把掀开披风对被他扑倒在地的沈修远喊:“快把通道弄塌!”
沈修远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反应却比万坤快,剑气暴涨直扑石门外的通道顶,霎时破出了极大的裂缝,沈修远强撑着站起,抓住季洵的手腕就要扯着人离开:“快走,这些……拦不住他的。”
季洵望着沈修远苍白又染血的脸色,心里头难过得不得了,哪儿能让他拽着自己走,赶紧把沈修远架在了自己身上:“我手上还有剑,你提着用,我们御剑走,现在就走……”
沈修远这时已没了多余的回答的力气,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都被他自己的灵气冻得发疼,再加上内伤被灵气强行冲刷,金丹破损,他能继续撑下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但他却仍然没有停下思考。
自己撑不了多久,而现在他恐怕也不能带着一个人御剑离开金灯山庄的势力范围,就算只有他自己,恐怕他也撑不了太远……他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为师叔他们拖延时间,寄希望于他人,但现在可能真的没办法拖延太久,他身边还有何求这样一个在万坤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必须完成自己的责任,不能让何求这个被卷进来的凡人丧命在这个肮脏残忍的地方……
沈修远喘着气,心里有了打算。
师徒俩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出了通道,来到了白草巨树红花的空间之中,靡丽的香气随着他们的前进越发浓郁,沈修远只庆幸此时疼痛尚未麻木他的思绪,让他还能尽量保持一丝清明,但再过一会儿等他习惯了这蚀骨的痛楚,他清楚,自己的心魔就要出来作祟了。
季洵却不知道沈修远的打算与担忧,他们刚来到无义木的树冠范围,他刚要将决疑交给沈修远,却听身后一声巨响,季洵惊愕地回头,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从暴起的尘土之中走出——
是万坤!他来得太快了!
“话别的时间够了吗?不够的话也不要紧……”万坤笑道,“反正都是要在黄泉相聚的。”
季洵一惊,还来不及拦在沈修远面前就猛地被沈修远抓住了手腕,决疑很快被抽走,季洵心中一喜,本以为沈修远是要带他一起走,岂料剑诀瞬时附上决疑后,沈修远直接将季洵提上了决疑,又捏了一个新的剑诀附在上面,季洵一愣:“道长?!道长你……”
话都来不及说完,决疑因为受着季洵不得显出实力的限制而顺从了沈修远给它的剑诀,霎时便带着季洵直向树顶天坑口飞去!
季洵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浓稠的血色花蜜染满了他浑身的衣物,通道口时被刀气伤到的地方终于钝痛起来,他的心口也跟着疼痛不已,到现在他要是还不知道沈修远什么意思他就是彻底的傻子了!
沈修远要把他送走,把他安全地送走,然后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已然凶神恶煞一般的万坤,一个人在天坑之底等待不知何时能来到的援军!
“沈修远——!”
季洵再也忍不住眼泪,他了解沈修远的为人与原则,却更舍不得沈修远的退让与牺牲,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是,他是喜欢看到沈修远功成名就,万人敬仰,可那些全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之外,完全不认识沈修远的时候想要看到的。他现在就在这个世界里,他方才还和沈修远站在一起,那些名利虚荣全都没有意义,比起他从前希望看到的,他更不愿意看到沈修远受伤,牺牲。
他分明有能力阻止的,却要为了所谓的剧情不去阻止,甚至要眼睁睁地看着沈修远在自己面前性命垂危。
他实在见过太多次了,眼看着沈修远受的伤一次比一次重,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只能袖手旁观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上剑上,季洵再顾不得自己凡人之躯对高空的恐惧,他按住决疑的剑柄:“决疑,接住我,一落地就带我去沈修远面前。”
决疑发出久违的嗡鸣,季洵颤抖着在倾斜的剑上站起身来,背对着清冷的月光,纵身一跃而下!
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靡丽的香气逐渐将他环绕,季洵落地前一刻想:
他不是什么作者,不是什么师父,也不是什么游侠。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想保护和自己朝夕相处十余年的那个人。
季洵想保护沈修远。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