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一边愁,一边等着下一个剧情点,日子过得着实百无聊赖,度日如年,沈修远倒有事干,不是去九苍山就是往凌霄峰,下山也下了几次,连糕点都会自己买了,季洵十分惆怅,再这么下去,成玉不参与剧情了,他在这个故事里,又算什么人呢?
可季洵没辙,只能看沈修远忙来忙去,石台底下的木片又多了点,他除了继续扮演成玉,还能怎样呢?
然而事实和季洵所猜想的相去甚远。
百里浪那日才说了自己师父是余倾,第二天就被沈修远和龙渊联手推进了九苍山的学堂交流学习,玉衡君可劲儿八卦,应该说打听老友消息,听听老友生活如何,再决定有的信物要不要送过去。
沈修远算是暂时放下了一个包袱,紧接着便抓紧时间往九苍山查阅各峰弟子的调动情况去了。
九苍山时常会派弟子下山历练,相关人事众多,因而人事记录齐全,不仅历练名单可按月查询,事假病假自成一档,人员变动也有迹可循。沈修远一直记着张浩和他的惊蛰之约,若是当真孤身前往,未免太过被动,与其届时听取一面之词,不如亲身调查。
首先要查的,就是之前师父物品被盗一事。
青霜峰鲜有人来访,千山派弟子也少有鸡鸣狗盗之辈,门派当中更几乎无人不惧五长老威名,如何有人胆敢上山偷盗?且偷盗的都是师父常用物品,其余值钱物件分毫未动,只能说这人对师父必然有不良心思。
但千山派向来教导弟子以正道立身,从前门派大比时,弟子们即便有想打败他沈修远拜入青霜峰的,也在输给他之后歇了心思,与他相处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只有张浩。
一介凡人,毫无根骨,十余年前便一心要拜入青霜峰,即便在九苍山外门十年也没能歇了心思,门派大比时更以凡人之力挑战十余修士,为的依然是拜入青霜峰成玉门下。
若说嫌疑,自然是此人最大。
九苍山的文书记录一直开放查阅,但纸张特殊,除了专门负责的弟子,无人可以修改,沈修远查阅了张浩几次外出的时间,除去惯例的历练,就是一次探亲,从门派大比之后开始,结束的时间……似乎在他和温琅从炎山镇回来的时间附近,时间较长;以及另一次事假,从他们出发往玄云书院去后,到论道会结束之前,前往洛城采买,期间不长,但……每一个时间点,都十分可疑。
沈修远记得很清楚,门派大比之后,张浩离开前曾来青霜峰找过他一次,对师父的态度前后大不一样,从前可以说是隐秘的憧憬,但那时却是怀疑和厌恶,若说原因在于门派大比的失利,那也应该是厌憎他沈修远,怎么会反而对师父心怀不满?
至于探亲……沈修远翻阅了探亲假所记录的去向,是洛城,洛城与南岭并算不上十分遥远,为何会花去这么长时间,甚至已远远超过了九苍山的规定?
再来是论道会,张浩离开的时间正在他们出发之后两日,那时青霜峰并未封山,如果是张浩的话,他完全有机会偷盗,但这一点并不充分,可是……
为什么又是洛城?
为什么同是洛城,两次花去的时间相差如此巨大?
而且……在从前的十年当中,张浩一次也没有请假探亲过。
其中又有何缘由?
沈修远翻阅了另一本调动记录,张浩在第二次从洛城回来后便申请调往凌霄峰,但凌霄峰与九苍山不同,凡人去了凌霄峰只能做洒扫弟子,张浩为什么要放弃时常外出历练的九苍山?这和他当初一心想拜入长老门下已然相悖!
古怪,沈修远从前并未细思过张浩,只当普通朋友,相互不必过分过问,却不知道这人身上竟会有如此多的古怪!
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沈修远按下对未知的慌张,沉下心来,合上记录册子,边一一放回原位,边回忆着。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漏了,张浩虽然古怪,但即便是可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时候,也并未耍过一回阴招,他们比试堂堂正正,单论剑道,沈修远不觉得张浩会是一个阴毒小人。
册子被放回,沈修远也离开了这座林中的小阁楼,同负责的弟子打过招呼,便回了青霜峰。
事关季洵的“非仙非凡”,他不能让多余的人起疑。
季洵不晓得沈修远在调查,只知道沈修远昨日回来时心情似乎不大好,直接就回了房,也没来找自己讨一杯茶喝,没多久就提着和光又出去了,季洵知道自己这么关注沈修远不大好,但说实在话他也没有别的多少事情可做……如今一颗心又在悬崖边踌躇,只能这般欲盖弥彰地维持现状了。
翌日,沈修远去了凌霄峰。
昨日他应邀往凌霄峰去,百里浪想和他们几个再切磋切磋,地点就在从前门派大比的地方,广场宽阔还方便围观,无忧存了一分不能让外人出尽风头的心思,出手也比平日切磋更凌厉些。
沈修远早被百里浪钦点了不可推诿,这会儿就站在外围一边候场,一边对比百里浪这些日子过去是否精进了。
他没有忘记张浩的事情还有许多疑点,又遇上相关故地,难免三心二意。
张浩行踪开始变化正是在门派大比之后,其余时间点不便分析,门派大比却是个极为鲜明的转折点。沈修远站在外围往大殿看去,印象中当时大门敞开,五位长老就坐在大殿门外,旁边悬挂了一副水镜。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沈修远回忆许久,也得不到答案,又想起张浩是个凡人,才换了思路换位思考。
假设当时有一个凡人观战,他站在这里……沈修远无言地在脑海中重现了当年的场景。
这个凡人能看到广场,能看到擂台上对决的人,但他周围人山人海,真正能看到的只有架高的擂台,和远处的大殿。
凡人不同于修士,距离过远便不大能看清,目力再好也如此,所以当时的张浩,不论站在人群中的何处,都看不清大殿那边的长老们。
那还有什么会是变数……
沈修远一愣,眼睛猛然一亮:不,张浩看清了,他看清了师父。
沈修远永远也忘不了师父那时向他走来的身影,也忘不了齐光碎裂后那个带有些微草木香气的怀抱。
若要说变数,便只有这一样了。沈修远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
那时的张浩,想必看清了师父的脸。他在收徒大会时无缘得见,门派大比前战时也相距甚远,唯有那时,他第一次看清了师父的脸。
久远的记忆缓缓浮上,沈修远记起,门派大比后的某一天,张浩曾来问过他:
“门派大比那日我见到你师父在台上……你师父他,从你第一次见到,就长那个样子吗?我是说他的长相,还有,气质,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并未,师父一直就是如此。”
“不可能没有!”
“我是说第一天,你见到他的第一天,十年前他救你的时候,就是这副容貌吗?”
“总之留个心眼,对你师父也一样,别随便谁对你好一点就老记着知恩图报,有的人……不值得。”
而在他们前往极北前,张浩还曾对他说:
“我认为你也有必要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那时的沈修远完全一头雾水,如今却豁然开朗。
也许……张浩才是那个知晓“非仙非凡”真意的人。
沈修远有预感,这场惊蛰之约,一定能够解答他的疑问。
但比起疑问能得到答案的期待,沈修远心中更多的却是对未知的不安。他隐隐觉得,那个答案,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知道或许比不知道更令人焦灼,保持现状说不定比打破僵局更好……
沈修远不由攥紧了拳,他可以预想到真相之后将会是无人踏足过的黑暗深渊,他所触及到的将会是无人知晓的荒莽苍凉,那是一条不知终点何在的漫漫长路,再无人可为他指引方向。
可那又如何呢?沈修远松开了手,那边无忧已下场,正抬手招呼他上去迎战,他召来和光,提剑即上。
眼睛看不到方向,就用心去看,只要随心而动,每一步都无愧于心,这一路走过,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如果路的终点,能到真实的,那个人的身边的话……
万水千山,在所不辞。
剑光乍破,穿云破空,季洵似有所感,向窗边看去。
风吹起了不知名的书页,哗啦哗啦的书页声仿佛千万树叶的共鸣,直翻到一页空白方才停歇。
季洵不以为意,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却没望见天边黑云,已然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