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相悦是怎样的体验?季洵描述不来,他只知道自己从指尖到心脏都是滚烫的,从眼角到嘴角都是笑的,明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此刻的他也只想同沈修远待在一处。
季洵牵着沈修远的手,慢慢笑了起来。
不是还扮作成玉时克制的笑,也不是装作何求时故作洒脱的笑,而是作为季洵,一点点除去了过往的枷锁,花了点时间适应久违的轻松,一步一步地来到牢笼边缘,敲了敲不再牢固的栏杆,对着那个向他伸出手的人,慢慢地笑。
他仍有顾虑,却不再画地为牢。
他希望沈修远能喜欢他的真实,喜欢真实的他。
沈修远停下脚步时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季洵。
冰雪不能在他的眼中留下痕迹,唯有温和的春光盈盈,叫人心动不已。
沈修远从未见过季洵这副模样,一见便只想同这人更亲近些,未等他反应,手便先碰到了季洵的脸颊,这一碰才叫沈修远回过些许神,自觉狎昵,便赶紧收了回去。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季洵哪知道沈修远的情不自禁,还以为自己脸上泪痕太重,不由抬手擦了擦,想到自己刚才好一顿哭,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你别误会,我一个大男人,方才只是……平素没那么不稳重。”
“师父平素稳重,徒儿自然晓得。”沈修远还没那么快能完全改口,两个早已习惯了的称呼出口,季洵脸上又红了两分。
“不,不必再叫师父徒弟的称呼,我本不是成玉……”季洵还想说什么,沈修远的不赞同却已写在了脸上:“徒儿拜师之时,拜的并不是别人。”季洵一噎,只得把另一个真实理由搬了出来:“可你这么叫我,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话说一半,季洵也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赶紧转移了话题方向:“你既然知道我叫什么了,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听了这么多,沈修远越发觉得季洵可爱,想逗一逗人又不敢太过分,便说:“但出了青霜峰,就不能叫名字了。”
季洵不是很懂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沈修远怎么还要提一提:“外人面前我只是成玉,自然不能叫名字。”
“是,师父。”沈修远习惯性地接道。季洵听得耳热,哪晓得沈修远有多中意他说的“外人”二字:“是什么是,我实际岁数同你差不了多少,你这样倒像是我平白老了十几岁……”
沈修远笑意不减,季洵眼眸闪动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无一不在告诉沈修远眼前这人的真实是什么样子。
他对季洵的真实并无过多的想象,只大概晓得这人的温和,因而无论季洵动作如何言谈如何,他都从不觉得有违想象而感到幻灭,反而越发觉得季洵很有意思。
毕竟沈修远自己清楚,他不了解季洵的事太多了。
站在院里说了这么多,沈修远也没忘了季洵先前如何独自对阵沈如晦,他带着季洵走上竹屋前的阶梯,边走边说:“师父该休息了。”
也许是方才分不出精神的缘故,季洵本不觉得多么疲惫,听沈修远这么说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虽然不酸痛,但也使不出多少力气:“是不是凡人的身体不太受得住消耗……”说完,季洵试探性地把标签上的修为穿回来,强烈的透支感立刻席卷全身,季洵差点站不住,幸好沈修远时刻注意着。
“师父?这是怎么了?”沈修远揽着季洵,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慌张,季洵笑笑,说:“没事,一时不习惯……”等季洵站稳了,沈修远却不松手,一步步将季洵带到床边:“青霜峰上没有外人,师父且好好休养几日,其余事务交由徒儿打理便好。”
季洵不晓得有多久没和人这么亲近地说话,沈修远一言一行里又全是对他的爱护,只差连衣服都替他一手换了,他心头微暖,眉眼都不自觉更温和了一分:“没什么事需要你我处理的,你刚从虚境出来,也该好好休息。”
沈修远听了季洵的话,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季洵眨了眨眼,对上沈修远的视线,略一回想,才明白沈修远在笑什么,随后自己也忍俊不禁。
被喜欢的人关心着,谁会不高兴呢?
不休息还不觉得,等实际躺下了,季洵才感觉到十足的疲累,连最后的些许灵气都成了这具躯壳的负担,季洵不得不将修为剥离开,这才取回了喘息之机,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修远这时也已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屋,他的状况比季洵好很多,还有余裕收拾屋子,寻两瓶凡人也能服用的丹药备好,之后才暂且歇下。
如季洵所说,他们二人并没什么事情急着做,近两日,也算得上是浮生偷得半日闲。
季洵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期间连沈修远敲门也听不到,沈修远还以为季洵出了什么事,喊了两声“师父”也没人应,吓得连礼数也不顾,推门进来看见季洵还躺在床上,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合上门,将刚从山下买回的粥与糕点悄悄放在桌上,踌躇一会儿,慢慢走到了季洵床边,半跪着拉住了季洵微凉的手。
“别丢下我。”沈修远轻声说,他怕吵醒了季洵,但有的话,也许只能在这个时候才有勇气说出口。
他凝望着季洵平静的面容,情不自禁地又凑近了两分,他还想说点什么,可即便对方沉睡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启齿。
到头来只能这般静静地望着,良久,才小心翼翼地从齿间落下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师父。”
“季洵。”
“……季洵。”
他们谁都不是太过浪漫的人,做不到长久的偏安一隅。
季洵不知道沈修远在自己身边守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沈修远便靠在自己床边,似在闭目养神,而他自己仍然没什么力气……好像是饿的,和洛城那时一样,只要没了修为,就必须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
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季洵就听到了自己肚子的抗议声……季洵动不得,抬头便与醒转的沈修远对上视线,一种无名的尴尬让季洵顿感无地自容,真不知道该从哪里把做师父这么多年的包袱给抱起来。
沈修远也在慢慢适应着季洵褪去伪装的真实,只轻轻笑笑,起身先端了一杯水,扶季洵坐起慢慢喝下:“先喝点水。”
清凉的水着实解渴,季洵却总觉得不自在,他竟然连抬杯子的力气都没有,简直是让沈修远喂水,这不仅是师父包袱的问题,更是面子问题!
“谢谢。”抛却那些其实没那么重要的心思,季洵还是对沈修远道了谢,沈修远大概猜得到季洵的不自在,若是以往,他大约不会对师父多说什么,如今却不一样了。
“不必客气,师父从前并未如此多礼,现在也并无必要。”沈修远放下杯子,使诀温好了温粥,跟着将碗端来,一副全都交给他照顾就好的架势。季洵心上还挂着他刚捡回来的包袱,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想说自己来吧,瞧见沈修远的眼神他就打了退堂鼓,索性默默踢走包袱,闭着眼睛吃掉了一勺。
白粥里加了恰好的糖,对于饿了这么久的季洵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而季洵此刻的模样落在沈修远眼中又何尝不是呢?
沈修远想笑,顾忌季洵脸上的一抹绯红,只能忍住,然后再舀一勺送到季洵面前。
他甚少如此照顾一个人,心里想的只有早些让季洵好起来,就算能猜到季洵想什么,他也无暇去猜。
他只想多看看季洵。
有了第一口,第二口季洵也就没那么排斥,可称乖巧地默默喝完了这一碗,期间眼睛都不敢抬,就是怕沈修远看出他脸红,但这终究是无用功,沈修远连他的睫毛都瞧得一清二楚,何况别的呢?
“我去做些吃的,师父稍等一会儿。”沈修远担忧季洵身体,凭着不知道多少年前残留的一点经验,决定去自己屋后闲置许多年的小厨房煮碗面,季洵现下有了点力气,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沈修远,便说:“不用不用,我将修为重新恢复过来就没事了,说到底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娇气。”
沈修远转回身,季洵以为他同意,却没料到沈修远会说:“我知晓师父身负神通,但师父原本是凡人,若是不好好调养,落下病根,今后……又该如何恢复。”
季洵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点了点头:“好,听你的,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这些。”沈修远说完,对季洵笑笑,转身出了竹屋。
季洵心头都是暖的,心情雀跃得很,但沈修远的话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成玉”的标签怎么说也是《绝尘》给的,他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目的不纯,那标签如何使用便得更加谨慎才行。
而且他原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这个世界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更寥寥无几,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应该多做自己才是。
想想自己和沈修远相处的十余年,季洵尽管相信沈修远喜欢的就是他,但他总归并未展露多少真性情,万一有的地方沈修远不喜欢呢?
比如有时候会逃避,有时候不够谨慎,有时候喜欢躲懒……
想到这里,季洵果断决定,今后只要现场只有他和沈修远,他就坚决不做什么别的人了!
他要做自己!
他要让沈修远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是沈修远不喜欢,有的毛病他也不是不能改……
但季洵永远都会是季洵。
他希望沈修远喜欢的,能够是那个平凡而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