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沈修远说了“我来想办法”的这种话,季洵非常自觉地研读起了有关炼器和星象的书籍,试图从书中的记录里更快地找出哪里还可能存留一块天外陨铁,沈修远觉得季洵的这个方向并非最佳,但他也不会说季洵做错了。
他知道季洵只是想给他最好的剑而已。
眼看季洵都顾不上成玉的性格如何,已经去燕归泽找广陵讨教了两回了,还非得到了晚上才回来,沈修远深刻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于是就在季洵将要第三次前往燕归泽时,沈修远拉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季洵疑惑地回头,沈修远见这人当真半点自觉都没有,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酸:“今天准备几时回来?”
季洵不明所以,眨眨眼说:“不知道……啊。”他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吃醋了?
沈修远……在吃醋?
不晓得醋为什么能在自己心头浇出一簇小花,季洵也不在意,忍着笑说:“今天应该也和昨天一样,你要是困了,就先休息吧。”
沈修远瞧瞧外面的晨光熹微,心里更酸了:“不能早点吗?”
季洵忍不住了,见沈修远眉头微蹙,委屈得很,他哪里舍得再逗下去,便改口哄道:“好,我就去一会儿,你该上课就去上课,不能因为掌门这几日事务繁忙就懈怠了。……回来我给你带绿豆糕。”
季洵在沈修远这里的信用十分好,沈修远不疑有他:“好,我等你。”听沈修远这么说完,季洵才感觉空气里的微妙酸味消失了,正要转身离开,手却又被沈修远捏了捏。
“其实不寻新剑也无妨的。”沈修远忽然说,季洵十分不解:“可……”
“你将决疑留给我便可,决疑有灵,而且从前我也用过些时日,不会生疏。”
季洵恍然大悟,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还有一柄决疑呢!一定是下意识觉得决疑不如和光同尘才忽略了去,但不管怎么说,决疑本身就是化神修士的佩剑,又有剑灵,就算比和光同尘逊色,也弱不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想给沈修远最好的。
“若是那时还铸不出新剑,就依你说的将决疑留给你。”季洵一锤定音,沈修远无奈只能依他。
季洵离开后,沈修远简单收拾了下屋子,便也离开了青霜峰。
燕归泽。
广陵也有许多年没有铸过新剑,因而在季洵首次向他提出铸剑的请求的时候,他连问都没问自己师弟要什么品级的剑,一口答应了下来,紧接着就悔不当初——
他连和光同尘都没见过,怎么铸和这两柄相差无几的剑啊!
但所幸他们燕归泽比百忘崖闲得多,他不务正业个十天半个月的,执明君也发现不了。
“自和光同尘出世之后,这天下只要是个铸剑师,就没有不淘陨铁的。”广陵一边翻看着典籍一边和季洵聊天,也不管对方是个闷葫芦,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四百年间,但凡有点陨铁的消息,不出半月,一定被抢的一干二净。近百年也没有天降陨星的记录,要找一块上乘的陨铁,真是比登天还难。”
季洵默默附和,那可不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排的,不然哪儿体现得出这两柄剑的珍贵。可惜到头来还是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广陵翻完这本翻下本,也不抱什么期望:“咱们千山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柄剑能传三四代不换,你先前那柄齐光就已经两代了,更不要说白安那柄从开山就一直传到现在的忘情和掌门师兄那柄纯钧,搞得是每个人都不爱搜集佩剑,能留存下来的,基本都是当年做徒弟时候的佩剑,真真无用。”
“能有点不错的留下来,也都因缘际会,全折在了虚境里边……”话说到这里,广陵和季洵都是一顿,随后季洵猛地对上了广陵格外狂热的眼神,看得季洵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要不,你进虚境捡两柄能用的回来给我看看?说不定重铸一下就……”
季洵神情一凛,严厉回绝了广陵的提议:“不行。”而且那些剑已经全碎的难分你我了……季洵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广陵失望地继续埋首书中:“唉,行吧,咱们想别的办法。”
“不过我这里只有咱们这些地界的记录,魔修和咱们早哪几百年前就断了来往,实在不行,就只能去他们那里找了,或者虽然我没听说过消息,但去洛水夜市的话……”
独角戏唱到这里,广陵看到季洵的眼睛一亮,暗道一声“不妙”,赶紧亡羊补牢道:“不,不行,谁去都可以,就咱们千山派不能去,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魔修那里也不能去啊!让掌门师兄知道了,你和我都得进九苍山那鬼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第三禁地,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够啊!”
然而广陵的担心终究是多余的,季洵自己清楚,沈如晦这几百年间恐怕早就用了不知道多少陨铁铸剑,正道没有陨铁,魔界也不一定有,更何况沈如晦的身份也远不止沈家先祖与问情楼尊主而已……
再说洛水夜市,万坤与沈如晦狼狈为奸,夜市若有陨铁,早送到沈如晦那里去了,否则这么多年,怎么连广陵这样的炼器师都想不起来夜市有过陨铁的消息?
看来……只能把决疑留给沈修远了。季洵想。
因为确实没什么办法能铸出更好的剑,今日才过午季洵便已离开了燕归泽,其实他来燕归泽还有一个想法便是关心下广陵,但对方毕竟是修尽情道的人,一旦投入便定然专心致志,倒让季洵不好提起。
思来想去,还是这两日再去探望下白安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温琅。
季洵有了想法,便下了山往镇上去,他还惦记着答应沈修远的点心,却不料无忧竟也在那里,吓得季洵赶紧把标签摘掉。
无忧并未注意到隔的老远的季洵,买完三四包点心,就魂不守舍地抱着走了。
季洵松了口气,却也不由叹气,上前买完绿豆糕和桂花糖,想了想,换了条路走了。
今日龙渊替执明君上课,按执明君的老规矩到时间就停。这有点不像他。龙渊时常教导其他弟子,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但龙渊总是善解人意地提前一小段时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沈修远总觉得今日的龙渊……有些奇怪。
也不是没听人夸过龙渊越来越有掌门执明君的风范,但沈修远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对了,他们只知道执明君近几日事务繁忙……可千山派能有什么事会是非得掌门去做不可的吗?
沈修远不敢放过任何细节,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和将要去练剑的秦子衿道别后,便回到了青霜峰。
屋里茶香缭绕,季洵果然如约回来了。
得知无忧曾去过镇上买点心,沈修远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对季洵说:“点心要新鲜的才好吃,照这么看,他今夜说不定会去百忘崖。”
季洵一愣,自己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对啊……但掌门还没说除了白安以外的人能不能去探视……他会被发现的吧。”
“十有八九。”沈修远吃完了手上的半块绿豆糕,和季洵继续聊着:“最近掌门似乎很忙,是为了温琅的事吗?”
“不知道,”季洵摇头,“也许他是在加固护山大阵,毕竟沈如晦来过一次,小心为上。”
季洵的猜测似乎能够解释执明君的忙碌,但提到沈如晦上次的造访,沈修远又想起另一个未解的疑点。
“你记不记得那日在凌霄峰上时,我们虽然听到了沈如晦的声音,但没有见到他本人?”
“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没注意……你想到了什么吗?”季洵问。
“当时只要他本人一现身,我们就必然停手,而且凭沈如晦的修为,传音并不比缩地成寸快。”
沈修远说罢,又道:“是谁拦住了他?千山派之中,师父的修为是最高的,连师父都无法拦住沈如晦,千山派又还有谁可以?”
季洵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修远的问题,只能喝半杯茶先压压惊,装作点灯的样子避开沈修远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
“……这个事,有点复杂……我当时写了很多,也都还没写到这一层故事,现在看来,天道已经自行补全了。极北秘境那时,龙女有几句话我没让你听,就是因为那些事直到最后也没有揭开,怕平增变故……”
这话和“其实这个故事我没写完”几乎没什么差别,沈修远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有没有什么影响,沈修远也将这个信息记在了脑中。
“大多都是百多年前的旧事,甚至还有四百年前的,按理来说不该我告诉你,而且事到如今,也并不是没有线索……”
季洵还在犹豫,沈修远却在听完之后更冷静了许多,他想了想,对季洵说:“如果你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也没有关系,我想既然已经有了线索,那些事情我总能知道的。”
有了自己被迫掉马的前情,季洵怎么敢不相信沈修远的本事,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修远一通分析吓到,季洵觉得自己还是主动坦白吧。
他们谈的太过专注,灯虽已点上,却没注意此时已然月上西楼,就在季洵将要开口之时,两道威压极重的剑啸破空而出,季洵和沈修远俱是一惊——
百忘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