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我们今晚就走。你收拾下东西,我去找执明君。”季洵说着就要出门,沈修远眼疾手快赶紧拉住了他:“阿洵,别着急,我们现在对万坤的谋算一无所知,贸然离开只会再添把柄。”
“我们再等半天。”沈修远定定道,可季洵心里还是着急:“多等一天也够我们赶大半的路了,总不可能缩地成寸,等回去肯定什么力气都不剩了……”
“就半天,”沈修远没有让步,语气却轻了不少,“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要相信万坤,他睚眦必报,绝不可能高坐千里之外假手他人置千山派于死地,定然亲身赶赴南岭,而他现在还在葬龙山,不是吗?”
沈修远的话让季洵想起地宫之中无处不在的飞镖和那柄断魂刀,他知道,沈修远已经说服他了。
略微冷静一些,季洵又想到,他们一行人若是先行离开,不论离开几人,都是在给万坤递把柄,果然一步晚步步晚。
季洵暗叹一声,还是先按沈修远说的再等等吧,不过……
季洵一动手臂,将衣袖从沈修远手中带了出来,转而问道:“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嗯?”
这下轮到沈修远愣住,只见季洵施施然一拂衣袖,没两步就从沈修远身边走过,自顾自喝茶去了。
回过味来的沈修远忍俊不禁,知道自己师父这是想通了,转回身时却忍住了笑,走到季洵身边轻声说:“是徒儿说错话,还请师父责罚。”
季洵原本也没什么气,哪怕沈修远意思意思哄一句,他也就顺着梯子下来了,哪儿想得到沈修远突然改了称呼,屋里气氛眨眼就暧昧起来,弄得他简直不知道沈修远递来的梯子怎么下。
转头不说话吧,沈修远就弯腰凑到自己旁边,季洵再一看,这人好像还有点委屈。
季洵心道完了完了栽了栽了,手却伸过去揉了揉沈修远。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罚过你……”
沈修远低头笑了起来,却是埋在季洵颈侧,季洵被热气闹得又痒又脸红,想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无奈暗道,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
月色下,一大队散修御剑出了葬龙山山门,万坤站在某处凉亭中,备了三杯热酒目送一艘接一艘飞舟的散修离去,仿佛还能看得到他们身上玉牌的不同纹样。
他只眼望月,右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拽了拽脸上绷带的末端。
许久过后,一道凌厉风刃破空而来,瞬息之间便被他指间飞镖抵住,一同被抵住的还有一柄暌违已久的折扇。
万坤勾唇道:“二哥可叫三弟好等。”
余倾早已不愿与他虚与委蛇,一扇不成反手又是风刃,万坤端坐石桌前一一化解,但他还是低估了余倾的怒气,只听砰砰两声,热酒已洒了满地,徒留两盏酒杯与满桌碎玉。
“早知今日,当日玉衡走时我就该将你的权夺个一干二净,否则怎会让你做出此等屠戮无辜之事!”余倾怒喝一声,折扇一开便是步步紧逼,万坤不得不起身出镖,脸上却不见丝毫动容:“他人性命与我何干,二哥,你倒是说说,三弟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叫你如此大动肝火?”
余倾闻言一咬牙,出手更凌厉三分:“寡廉鲜耻!你做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
“你散播谣言,说千山派窝藏温琅,鼓动数百散修连夜赶往南岭复仇……”余倾翻身跃过万坤三镖,足尖一点便直攻向万坤眉心:“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万坤乍然一笑,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步子,硬将余倾手中折扇逼停在眉前一寸。
“我在打什么算盘,二哥,你向来是最聪明的那个,我为了什么让他们去南岭,你难道猜不出来吗?”
折扇轻颤,余倾神色越发痛苦:“你自己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万坤闻言大笑出声,笑得发尖似乎都在颤抖:“我要千山派对散修动手,只要死了一个散修,我就能让千山派万劫不复。二哥,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从我连一块显影石都拿不出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二哥?!”
“不,不止……”余倾紧盯着万坤已隐有赤红之意的眼睛说:“秦子衿只杀了与她仇怨深重的温瑶,沈修远也并未取人性命,千山派门风如此,只需一个阵法就能挡住散修上山,散修不会有人被千山派杀死,你一定还有后招。”
“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余倾说得睚眦俱裂,丝毫不见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万坤亦是同样,脸上尽是狂狷之意,只见两人下一刻同时逼近,折扇正抵住万坤额间,只需一点力气便可见血。
“我不会做什么了,剩下的事不会由我来做。”万坤龇牙咧嘴地笑,恶意顺着他手中刀刃抵上了余倾的咽喉:“二哥,你知道会由谁来做的,由谁来杀死千山派山门前的第一个散修,由谁来打破千山派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由谁来毁掉千山派的同门之谊……”
“他不会的!”余倾大声道:“我见过那个孩子,他不会的!”
“有什么不会的呢?”万坤低低笑道:“二哥,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三弟没有听清你方才的话。”
余倾只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他看着眼前的万坤,想起许多许多年前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卷毛弟弟,竟已然无法将这两张脸重叠到一起,过往有多么耀眼,眼前此人就有多么面目可憎,但他还是坚持道:“他不会的,温琅,那个孩子不会的。”
闻言,万坤眼中竟不知怎的流露出几不可见的一丝怜悯:“他会的,二哥,你不懂,他会的。”
“不过,二哥,”眼中怜悯一闪即逝,万坤倏然用刀背敲了敲扇骨,“你当真还有空与三弟在此饮一杯热酒吗?”
折扇霎时撤去,万坤也随手挽了个花刀,桌上一只玉杯却被风刃击碎,徒留一人一杯与一地狼藉共赏清冷月光。
万坤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哽在喉咙里的奇怪咕哝。
“二哥,你不该回来的。”
虽说已决定了再等半日,季洵还是带着沈修远去和执明君报告了此事,也让白安一同知悉,执明君的判断与沈修远一致,派出两只灵鸟递信后说:“一日而已,守得住的。”
余倾匆匆来时见到了那只灵鸟,本不欲阻拦,却见小鸟没飞多远便骤然坠落,余倾立时去追,却什么都没有追上。
万坤还在凉亭里,这葬龙山上,还能有几个人比他余倾修为更高?
他隐隐猜到有什么人动了手,却不敢深思。
就像方才他没有问万坤为什么那么笃定温琅会动手一样。
他也同样没看到另一只灵鸟躲在树林间悄悄变成了人形,直藏到天色见亮,才飞快地跑下山去。
翌日,不出所料,万坤依然没有离开葬龙山,只是余倾的脸色不太好看,会上频频走神,总往大殿外看,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季洵他们其实也在等消息,但他还是沉住气,静静观察着这会儿第一个发言的人,不过余倾这般魂不守舍实在令人在意,等视线对上了,余倾又很快垂眸错开,季洵心里咯噔一声。
余倾在心虚什么。
季洵心存疑虑,决定中途休息时与沈修远讨论讨论,但万坤似乎并不准备给谁任何喘息的机会。
那边话音刚落,门外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散修,着急得甚至在大殿中央摔了一跤,可他甚至来不及起身行礼,抬头就对余倾喊道:
“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不好了!几百个兄弟带了飞舟连夜下山,说是要去给兄弟们报仇,这会儿已经快到洛城了!”
满座哗然,余倾已倏然起身:“洛城?!怎么一夜之间……昨天守夜的人呢?!”
“昨天陈三守夜,也跟着去了!”散修回道。
余倾忍住没有去看万坤,立刻说:“追回来!现在就随……”余倾没有说出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而是垂眸深呼吸一回,复而抬眸道:“诸位同修,三合盟管教不严,让各位看笑话了。感谢各位对三合盟的关心,三合盟遭此大难,盟中皆是悲痛万分,但三合盟决不会在定论之前擅自滋事,此番三合盟于千山派有愧,余倾在此提议,除魔大会至此中止,择期再开,不知在座各位意下如何?”
温瑞不着痕迹地与万坤对过一个眼神,端正了身子,却并未起身:“既然二当家这么说了,自然是眼前事更重要。”
这话实在阴阳怪气,但也无可指摘,过了许久见殿内无人异议,余倾拱手深深一礼:“余倾在此谢过诸位。”
一阵寒暄过后,大殿中显然一副将要散场的样子,万坤却在此刻无声地笑了。
沈修远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便听到大殿门外数名散修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就冲了进来,跑的最快的那个摔得比先前那个还要快,定睛一看却早不知何时就哭了起来,他望着余倾哭着大喊:
“不好了!兄弟们在千山派山门前头,遇见温琅了!”
三刻钟前,千山派。
“师父!闻鹤楼送来了消息!”秦子衿风风火火推门就进,一见玉衡君就说:“是掌门师叔来的信,咱们中调虎离山计了。”
玉衡君皱着眉头接过字条读完:“按他们这个计划,散修应该已经快到山门前了,子衿,去把内门弟子们召集过来……”
“是!”秦子衿应了一声就要走,玉衡君却接着叫住了她:“不对,你等一等。”
“为什么是闻鹤楼来的消息,而不是师兄直接派灵鸟回来?灵鸟呢,师兄给闻鹤楼递消息的灵鸟回来了吗?”
秦子衿一听,立刻想起和闻鹤楼的人一起来的那个孩子:“他累极了走得慢,我去接他!”
没多久,秦子衿便背着小灵鸟进了屋,小灵鸟立时变回原形,扑进玉衡君的怀里一边抖一边啾啾啾个不停。
玉衡君顺了顺小灵鸟的毛,把它放到窗前枝桠上便重新对秦子衿正色道:“去把无忧给我叫起来,我去检查护山大阵,叫无忧带内门外门所有弟子去青霜峰避难,广陵那儿由我去说,子衿你随我去山门,快!”
秦子衿已经抄起君故要出门,但心头不妙的预感还是让她回头看了看玉衡君:“师父?”
她听到玉衡君说。
“魔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