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热的纾妍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谁知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想吃?”
纾妍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可对着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他叫停马车,吩咐书墨去买。
自家公子一向最怕麻烦,头一回接到这种任务的书墨还以为听岔了,觑了一眼巴巴望向糖葫芦的娘子,赶紧去办。
半盏茶的功夫,他双手举着五颜六色的泥人与一串娇艳欲滴的糖葫芦回来。
裴珩将糖人与糖葫芦递到纾妍面前。
纾妍“勉为其难”地接过来,一本正经地品评,“糖人果然捏得比别处标致些,闻着香甜些。糖葫芦个头也大,嗯,极好。”
书墨:“……”
好可爱……
马车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像是已经多年不曾吃过零嘴的纾妍吃得极满足。
待三四个糖人下了肚,纾妍终于意识到马车里还有个大活人,有些不舍地把最后一颗糖葫芦递到他面前,“大人要吗?”
“我从不吃糖。”正在看公文的裴珩头也未抬,却换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坐着。
这回他的膝盖顶到纾妍的腿,不过看在他给她买零食的份上,她没有与他计较,又往左侧挪了挪,幽幽叹了口气,“那大人真是可怜,连糖的滋味都没试过。”
裴珩的手顿了一下,从公文里抬起视线。
正啃着糖葫芦的女子眼睫微微眯着,一张柔嫩的唇被糖渍染红,如同蔷薇花瓣一样娇嫩。就连握着糖葫芦的雪白柔荑也沾了点点红渍。
裴珩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把手里的公文丢到矮几上,向车窗外望去。
浑然不觉的纾妍吃得正高兴,耳根子底下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宁王殿下今年三十有二,为人风流无度,府中姬妾无数。”
纾妍不觉一震,抬起脸来,方才还在朝窗外瞧的男人此刻正近距离望着她。
外头明媚灿烂的阳光,在他洁白如玉的面庞染上淡淡的金,唯独瞳仁还是深黑,就像是一滴墨融在里头,黑得深不见底,令人心悸心慌。
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纾妍结结巴巴地问:“这同我有何关系?”
“只是随便说说,”他极具侵略性的矫健身躯后退些,重新拿起公文,“这两日秦院首会来替你复诊。”
一听到“秦院首”三个字,纾妍仿佛闻到那股子苦涩的药味,眉尖微蹙,“他真能治好我?我日日吃那药,实在厌烦得很,我想我还是直接归家算了。”
“不行。”这几日处处顺着她的男人毫不犹豫回绝,“在你恢复记忆前,哪里也不许去。”
纾妍:“……”
他怎管得这样宽?
她小声嘀咕,“大人又不是我爹,凭什么管我……”
本以为他没听见,谁知却听他说:“这是我对你的责任。”
纾妍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想起李素宁,道:“大人的责任倒是极多,这一个那一个,也不怕累死。”
他这回没接话。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停下。
裴珩却并未下车,“我突然想起有些事,你先回去好好歇着。”
纾妍“嗯”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那串只剩下糖渍的糖葫芦细棍,“可我还是觉得药苦。”
裴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我回来时再帮你带一些。”
纾妍立刻眉开眼笑,“我日后好了,一定回请大人。”说完不待裴珩回答,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这会儿晌食刚过,许是都在午休,府内静悄悄,路上只有纾妍三人。
纾妍把方才在马车时裴珩同她说的那句话说与她二人听。
她问:“你说,他是不是嫉妒宁王比他招人喜欢?”
淡烟笑道:“我怎觉得,这是姑爷醋了?”
轻云也附和。
纾妍不以为然。
她又不是没见过男子吃醋。
从前她若是多与旁的男子说上两句话,七哥哥便要呷醋不高兴,还需得她哄一哄才行。
老狐狸还给她买糖,跟她爹哄小孩一样。
不过她无所谓,老狐狸如今移情别恋,她亦从未恋过他。
主仆三人边走边聊,快到澜院大门时,远远地瞧见陈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口的一棵大柳树荫处。早已经立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此刻又是正晌午,日头热辣辣地,有些过分丰腴的陈嬷嬷脸皮通红,不停拿着帕子拭汗。
轻云小声道:“这样热的天她守在这儿,怕不是堵咱们。”
话音刚落,已经瞧见她们的陈嬷嬷迎上前来,道:“云阳县主请大娘子立刻过去。”
纾妍眉尖微蹙,“大中午的,她请我过去做什么?”
陈嬷嬷却不肯说,“娘子去了便知。”
纾妍还未同裴珩和离,按照她的家教,云阳县主无论是从身份还是从辈分上也没有避之不见的道理,想了想,应了声“好”。
大娘子一直都惧怕县主,陈嬷嬷本以为她会借离魂症推脱,没想到她竟答应得这样爽快。
陈嬷嬷不由地多瞧了纾妍一眼。
模样倒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那对沉寂的眼睛变得澄澈明亮,犹如一汪清泉,让人瞧了不由地心生好感。
她想起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事儿,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生得细腰丰臀,怎就与大公子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的。
这子嗣上不努力也就罢了,还阻着不让纳妾,岂不是犯了七出之过?
澜院距离正院大概一刻钟的距离,纾妍到时,院子里石矶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就连打苍蝇的声音都极小。
看得出来,她这位县主婆婆规矩极大。
纾妍听到东屋隐约传来哭声,猜测县主婆婆必定在那屋里,只是不知何人哭得这样伤心。
陈嬷嬷见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心想待会儿怕是她也要哭,道:“娘子稍等片刻。”说着朝东屋方向去了。
趁着等待的功夫,纾妍颇有些好奇,“我平日里如何称呼这位县主婆婆?”
淡烟道:“小姐一般都随着公子称呼一声母亲。”
纾妍母亲早逝,提及时也称呼“娘亲”,就连姨母都不曾称呼一声“母亲”,却称呼自己的婆婆为“母亲”。
这个称呼倒也合乎情理,只是她非常不习惯。
她又问:“她除了嫌我生得太好,不许我穿漂亮衣裳,平日里待我好吗?”
淡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云阳县主因着自家小姐罪臣之女的身份,一直都没给过小姐好脸色。
可这实话万万不能说的。
她只盼着云阳县主千万莫要当着小姐的面,提及沈家流放一事才好。
“小姐要不还是先别见了!”她实在害怕。
纾妍不解,“为何?”
淡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陈嬷嬷已经去而复返,道:“县主请娘子进去。”
守在门口的丫鬟这时也已掀开帘子。
淡烟与轻云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入了狼窝,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
纾妍甫一入屋,一股子浓重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有些头昏。
这样热的天,屋子里的空气实在闷了些。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对这股子气味感到恐惧与厌恶,仿佛此处有非常不好的回忆。
浑身不适的纾妍还未还未瞧清楚屋里的人,就听端坐在榻上的妇人呵斥:“沈氏还不跪下!”
纾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