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提亲(下)


    听到扫晴娘和凭霄雀的传话, 青川君顿时感觉自己刚修养好的身体好像又快垮回去,甚至一瞬间感觉两眼一黑。


    他不由得回想起今早,在碧寰灵曜宝殿上发生的事。


    原本因为之前听叶挽秋说过, 那对金阳九灵参是少昀拿来直接送给他们的,青川君还想趁着这回大家都上神界来的机会, 向他父亲好好表示感谢。


    却没想到, 这兆元神君居然毫无征兆地恳请天帝做主为少昀赐婚。


    闻言, 天帝并没有立即答应。大概也是猜到,这种原本不用汇报上来的小事突然被摆到大殿上来说, 如此反常必定有问题。


    于是他短暂忖度一会儿,和颜悦色道:“不知是哪家女儿让兆元神君之子一见倾心?”


    按照众仙的猜测, 最多也不过是哪位同为神君或娘娘家的女儿。


    却没想到, 兆元神君在犹豫片刻后, 忽然用一种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干巴巴语气回答:“回禀天帝,小儿心之所向那人,正是青灵玉微长阳帝君家的太华主神。”


    一言已出,四下皆静。偌大宝殿内明明群仙林立, 空气却安静得简直落尘可闻。


    只有青川君和哪吒同时开口:“你说什么?”


    一个是纯粹的疑惑。


    一个是明显的愠怒。


    青川君偏头看向哪吒, 见到他似乎是被触犯到了最不能被挑衅的禁区。原本精致冷淡的眉眼间此刻全是咄咄逼人的怒火,视线又冷又尖, 刀子似地盯在兆元神君身上。


    好像只要他再敢开口说一句关于赐婚和叶挽秋的话, 就会立刻被割开脖子见血的凶狠。


    周围一众仙灵们纷纷屏息得更加寂静,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朝大殿中央谨慎张望。


    天帝似乎也没想到哪吒会有这么大反应, 或者说他还没从兆元神君刚刚那句石破天惊的话里回过神来。


    不过考虑到哪吒和叶挽秋如今的关系,他倒是也能理解。


    于是, 他开口询问:“兆元神君,你可别是入殿前被酒仙拉着一块儿喝多了,这会儿神志不清地在本帝面前说胡话。”


    这番已经算是在给对方台阶下。虽然借口听着荒唐了些,但也比他刚才说的话理智多了。


    只是辛苦了一旁被莫名点名的无辜酒仙,心理承受力没能撑住,直接两眼昏花腿一软,先晕了过去,然后被周围突然热心起来的几个仙灵给七手八脚地抬出了大殿。


    旁边太乙也完全是一脸茫然,下意识朝青川君看过来,好像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川君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回之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迷茫眼神。


    “陛下明鉴。小神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真心恳请陛下为小儿赐婚。”大抵也是被哪吒刚才那态度吓了一跳,兆元神君再次开口时的声音已经明显虚弱了五成下去,但还是坚决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下子太乙算是看明白了。兆元神君并非不知道哪吒和叶挽秋的关系,所以才会直接请天帝出面主持这件事。


    眼见哪吒已经被他这番话惹怒到极点,连此刻是在碧寰灵曜宝殿之上,正当着天帝与众仙面前都不想再忍耐,腕间细细金光游走,像是要现出乾坤圈本体。


    太乙连忙调转怀中拂尘方向,轻轻碰了碰哪吒,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压了压。垂长的雪白拂尘尾遮掩下来,刚好盖住他手腕上的金光。


    青川君回过头时,看到哪吒眼中的清黑瞳色已经被迅速翻涌而出的冰冷灿金给彻底撕毁,顿时感觉要坏事,于是连忙侧步过去微微挡在他身前,转而和太乙对了个眼色。


    看这架势,要是再让兆元神君恳请下去,恐怕到时候他们几个联起手来都赶不及去冥府捞他了。


    周围几位仙灵显然也注意到哪吒情况的不对劲,立刻很自觉地左右散开些许。动作整齐划一,无需任何指挥也默契十足。


    “仙箬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漂亮活泼,心地善良,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太乙面色和善地说着,朝正看起来有些为难的天帝建议,“不过婚姻之事,还是得看看双方孩子的意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天帝很快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转向青川君,明知故问道:“那青川君来说说看,你作为太华主神的祖君,可知她有心悦于谁吗?”


    “是我。”哪吒开口,声音冷得能让人牙酸,听得兆元神君克制不住地抖两下,脊背都佝偻下去。


    “确实是这样。”青川君点点头附和道,“仙箬已经数次跟我说起过,她与三太子是两情相悦,所以……”他边说又边转向兆元神君,“恕我不能答应她与少昀的事。”


    对方张了张嘴,刚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对上哪吒的视线,顿时感觉浑身血都冷了一半。


    “话已至此,你是一定要和我作对了,是么?”他此刻看人的模样,几乎和他曾经还是太若灵族那朵圣物红莲时一模一样。


    丝毫不近人情的绝对压迫与锋利。


    这回别说是兆元神君,连青川君也感觉心头有些怵得慌。


    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今听了叶挽秋的飞快解释,他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顿觉头疼不已:“这事……不是我说你……算了,现在两边都已经到家门口了,得先想办法……”


    “我现在就去找少昀那个混蛋算账!”叶挽秋说完便愤然离开书房。


    叶望夏面色严峻地沉思:“那我们要去面对三太子吗?”


    景煜顿时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叶留冬则满脸抽搐:“我突然感觉头好晕,肚子好疼,浑身都不太舒服,怕是不能去。”


    青川君竖起眉毛:“这将来都是一家人,见一见有什么好紧张的,三太子还能吃了你不成?!都随我一起去。”


    那边叶挽秋跟着扫晴娘来到偏门,一眼就看到正踱步在落露阁外的明觉仙君。


    见到她来,明觉仙君总算松口气:“你可算来了。”


    叶挽秋则气得头顶冒烟:“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会搞定一切,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吗?结果你爹都跑到神界去说这件事了,还当着我爷爷和哪吒的面!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满脸汗颜,试图解释:“你别急,此事说来话长。”


    叶挽秋摆摆手表示别那些整花里胡哨的:“你直接给我长话短说!”


    听完明觉仙君好一通解释,她大概算是明白了。这厮显然也没想到他爹为他操心的勇气竟然能坚定到如此地步,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简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是听山精们说,父君今早去了神界面见天帝。但我以为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谁知道他竟然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少昀越说越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说那些话。”


    “你说了什么?”叶挽秋不解。


    他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闭上眼睛,坦诚道:“就是说……我知道我们两个不可能但我也不会改变心意,让他不用再管我了,而且恐怕得过个几百上千年的时间,我才能开始学会忘记你。”


    她差点没晕过去:“这么恶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这不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吗……”


    “可问题是他现在迎难而上了!”


    少昀被这一句话给弄得无语凝涩,最后说:“总之,我今日来就是和你通个气。我父君那边我再想想办法,到时候青川君和三太子那边,你……”


    “来不及了。”


    叶挽秋说完深吸口气:“哪吒和太乙天尊已经到正门口了,和你差不多一起到的。”


    他听完这话,顿时大惊失色,同时用手中折扇不住拍着胸口:“还好我选了偏门,本来是想避开可能正在生气的青川君,没想到简直是捡回一条命啊!我这可别……那什么,我先告辞告辞……”


    说完就要慌不择路朝大门口逃走。


    叶挽秋一把将他揪回来:“你当初非要用这个办法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后果了吗?”


    “这我还真没想到。”少昀看上去简直满头冒汗,心慌得好像马上要被抓去斩仙涯万箭穿心,“我父君平日里也没见他这般有胆量啊……”


    “事已至此,你跟我去见太乙天尊他们,一起把事情说清楚。”


    叶挽秋刚说完就见到少昀疯狂摇头,脸色都白了几个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可不敢这会儿去见三太子,他非宰了我不可。”


    “事情是因为我和你才起的,当然得一块去解释清楚,哪有一方直接躲起来的道理。而且你是去澄清事实,又不是去挑衅的,怎么就要了你的命了?”叶挽秋边说边拽着他试图朝正殿走去。


    少昀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喊着“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还有大好河山万千风情没有欣赏,绝不能英年早逝”,一边躲进旁边的落露阁。


    叶挽秋气短一瞬,走进去左右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于是直接走过去推开屏风:“你躲在这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连我都瞒不过去,有什么用?”


    少昀紧张兮兮地朝外看了看,一道袖风将大门关上,旋即将她也拉进来,推回屏风遮住两人:“这样,你先去跟三太子他们说,最好是先想办法把三太子稳住。然后我再出来解释,如此对大家都比较安全。”


    “我看是我先去和哪吒解释,然后你就趁机直接从偏门逃之夭夭吧。”叶挽秋丝毫不吃这套,一脸再也不要相信对方的冷漠无情。


    “……好歹我与主神也是故交,怎么这样揣测在下……”


    “就是因为是故交,所以才会这么揣测你。”


    说完,叶挽秋又伸手将屏风推开,率先朝外走:“跟我出来,去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不敢!”他抓住叶挽秋的衣袖,一副就要当场去世的惊恐模样,“谁不知道三太子在神界的名号,得罪他就是找死,谁来都救不了的那种。我不去!”


    两人正争执拉扯着,大门口忽然传来被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还没等叶挽秋转头去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一道金红光焰忽然飞快闪过,化作一把寒芒冷冽的斩妖剑稳稳钉穿少昀头顶的发冠,将他直接挂在墙上。


    垂落的莲花怒放而出,焰光缭乱,灼灼逼人,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将少昀整个吞进去。


    “哪吒!”叶挽秋慌忙去按住哪吒的手,“等下等下,你听我解释。他跟我没关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哪吒伸手搂过她,脸上表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好,满是锋芒锐利的怒火,“整件事就是他想出来的,我没找错人!”


    叶挽秋呆愣一瞬,转头看向门口。


    青川君脸色虚弱地摇下头,意思是已经解释过也试图去拦过了,但是没拦住。


    太乙则看着好似满脸心平气和的模样,意思是没拦住也没想着去拦。


    叶望夏和叶留冬则和其他孩子挤在一起,站在门外小心观望,根本不敢走进来。


    叶挽秋迟疑片刻,旋即将他的手抓在手里,柔声安慰道:“那……既然如此,所以你也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兆元神君搞错了,不用这么生气,都是误会而已,说开就好了。”


    “误会?”哪吒看起来根本不打算接受这个说法,“若非是他自作主张,会有今日在神界之事发生?!”


    “这个,其实我……”


    叶挽秋正踌躇着该怎么哄他才好,哪吒却已经径直走到少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张风华绝艳的脸孔上毫无表情,神情压抑,让人只感觉漂亮得格外毛骨悚然。强烈的压迫感让少昀呼吸困难,战栗感从每一条骨头缝隙里密密麻麻地爬出来,接二连三炸开在头顶。


    “你父亲倒是担心你的终身大事,明知道要和本座作对还敢说那些话。”


    说完,他垂眸扫一眼少昀正抓着扇子抖个不停的手,声音冰冷到极点:“刚刚碰她用的是哪只手?”


    少昀正畏惧得说不出话,叶挽秋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什么?”


    她一下子回想起当初被莲火烧得皮开肉绽的玉雪麒麟,当即冷汗都冒出来。


    “哪吒,等会儿!”她边说边连忙跑过去,整个人挤在哪吒和少昀中间,牵起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然后抱着面前的少年神朝外推了推,“没有没有,刚刚是我想把他拎出来给你解释清楚,不是他抓着我。你看错了。”


    她说着,好不容易将对方稍微推来一段距离,却忽然听到哪吒问:“你和他很熟么?”


    “什么?”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然如此维护他做什么?”他音色本就是天生冷淡。只是平常在和叶挽秋说话时,总会下意识缓和不少。可因为此刻正在气头上的缘故,再怎么克制也听着叫人有些凉得心颤。


    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让哪吒心里不舒服,于是主动半哄半解释着道:“我不是维护他,我只是想让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而已。毕竟我们都好一阵没见面了,我很想你。所以想让你就只看着我,只听我跟你说话,不可以吗?”


    眼看着面前少年似乎稍微缓和了几分神情下来的模样,叶挽秋伸手摸摸他的脸,心里感慨果然还是蔚黎古神说得对,哄真是百试不爽的办法。


    不过哪吒显然没打算这么容易便放过少昀。叶挽秋意识到这点后,连忙再次按住他的手,转头指向少昀:“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你就先在这儿老老实实挂着吧,谁也不许把你救下来!”


    说完,她又劝又哄地拉着哪吒离开了落露阁,回到自己房间。路边每一个拿命围观的妖灵都朝她投去了“舍身取义,吾辈楷模”的敬佩眼神。


    知道她这番其实还是在维护少昀,哪吒虽然跟她回来,但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于是叶挽秋才刚关上门转过身,就被对方拉过去抱在怀里,低头吻下来。


    用咬的,一点也不温柔,齿尖扎在润红的唇瓣上,带着点泄愤的力气,就是要她疼才好。


    她忍不住轻吸口凉气,正想开口:“诶,你……”


    没说出来话,冰凉的舌尖不由分说伸进来搅碎了所有她想表达的言语,彻底堵住她的嘴不许说任何别的话。紧接着整个人身体一轻,是她被哪吒抱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扣着后颈激烈亲吻。


    冰凉的温度深入口腔,像是被寒雾寸寸侵袭进来,试图将她由内而外地完全占有才好。桌上一切书卷,摆件,笔墨哗啦啦掉了满地都是。


    似乎总是这样。


    只要接触到一起,只要抱在一起,其他所有存在都已经不再重要。只剩泛滥到失控的相互渴望在不断扩大,直到将两个人都吞噬进去,沉溺其中,纠缠不分。


    趁着好不容易分开的短暂间隙,叶挽秋凌乱喘.息着,伸手摸上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亲:“别生气了。”


    “不是对你。”哪吒这么说着,却又低头去含住她脖颈上的一处肌肤,直到将它磨红到微微发痛的地步才终于停下,转而去咬上另一处。


    这话能信就有鬼了。明明就是在生她气。


    这么想着,虽然知道等会儿自己肯定会狼狈不堪,又哭又累,但是这次主动伸手摸上对方腰间系带的却是叶挽秋。


    她伸手搂着哪吒肩膀,声音很轻,抖动得像是风里的风筝线那样,缠缠绕绕地叫他名字,说:“抱我回去。”


    桌子上什么的,有过好几次很乱七八糟的回忆所以拒绝。


    一路散落的都是织物,当光洁后背总算贴上熟悉的轻软丝被时,她叹口气,主动抱住俯身.下来的少年,亲吻他的眉眼:“我想你了。”


    她这么说着,一下一下地亲他,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里专心专意只映照着他一个人,清澈到让人想永远保存下来:“笑笑嘛。”


    已经忙得快半月没见到的人,此刻终于被真实无比,毫无阻隔地抱在怀里,哪吒先是轻轻叹出一口气,继而又低头咬在她唇瓣上:“想我倒也没见你用同心镜主动联系过我,每回都是我来找你。”


    “那还不是听到你带兵去北境,怕随意联系你耽误你正事吗?”叶挽秋也不甘示弱地咬回去,然后又格外心疼地亲两下,“我这叫为你着想,不识好歹。那下次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不管你在干嘛了,每天三次地找你问你,烦死你最好。”


    “你最好说到做到。”他伸手搂过叶挽秋的腰,半是拥抱半是禁锢,然后缓慢沉腰贴近对方。


    她仰起头,吐出一团破碎浊音,迷乱目光看到窗外流淌进来的团团秋日光辉。还有从树上零落的红枫被吹进来,毫无抵抗力地随着秋风被摆弄得摇晃不定,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个白昼好像过得格外漫长,阳光一寸寸挪到西窗的速度慢得磨人。尤其是在面对因为本就多日未见而想得紧,此刻又心里有气,所以存心想要欺负她的黑心莲花。


    她真有种说不定要以身饲莲,化成一团春泥魂飞魄散的感觉。


    直到夜色渐起了,总算短暂结束。


    在绵密的亲吻间隙里,哪吒忽而松开对方,这才开始询问:“是为了给青川君找药才答应他的?”


    叶挽秋抿下嘴唇,一点力气都没有地微微点头。


    她实在没精力去说什么,但耐不住哪吒一直亲她,于是不得不认真保证:“往后再也不会了。主要当时我也确实想着,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他最多拿我去当个借口糊弄糊弄他爹,这事就算结束了。没想到那兆元神君这么勇气可嘉……”


    东海龙王这不去赶紧拜个把子真是说不过去。


    “我知道,咱俩本来就这么久没见面,结果还弄出这件事让你不高兴。”她叹口气,勉强转过头去亲亲他微微垂敛着的眼睫,温柔道,“不生气了好不好?你这番回来是不是能空闲一阵了?咱俩能好好在一起去好多地方,不生气不生气。”


    “我生气的不只是这个。”


    哪吒伸手摸上她的脸,表情还是没有缓和太多:“起初的确以为兆元神君为子求赐与你的婚约,所以才生气。后来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少昀自己想出来敷衍他爹的办法,就更想教训他。”


    “那不正好说明我跟他没关系吗?”叶挽秋眨眨眼。


    可哪吒却说:“你是我最为珍爱之人,没有人可以拿你去当什么随随便便的借口或者理由。”


    她愣一下,终于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心头蓦地绽开无数柔软情绪,低头亲了亲他:“好乖。”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哪吒好像对这个词都习惯了,只偏头将她抱在怀里,沉默片刻后说:“过两天你有空么?”


    “有呀,怎么了?”


    “我想和你去一趟月老的姻缘阁。”


    这意思就是想去将他们俩的婚事彻底确定下来。


    叶挽秋笑着抱紧他蹭了蹭:“好啊。不过去了就不能反悔了,你可要想好。”


    说完她又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过两天?”


    抚摸在她脸上的手转向背后,沿着线条优美的脊背来到她软成一堆羽毛的腰间,紧接着是少年难得黏腻而暧昧的声音,意有所指道:“这几天我不回去。”


    说完,在叶挽秋反应过来,发出尖锐救命声时,哪吒先一步笑着低头吻上她的嘴唇,含糊道:“成婚日子就定在明年惊蛰前……”


    说完,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才说:“我们在槐山重逢那天,好不好?”


    是在相忘相失,不见千年后的重逢之日。


    是他终于在人间寻回自己遗落已久的那颗心的那一天。


    叶挽秋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就选这天。”


    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在危难之际被哪吒救下,对这个仙姿佚貌的美丽少年一眼惊艳的时候。


    那时候她不懂得,为什么在见到哪吒的第一刻时,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怅然感。


    而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也是属于他的那颗心在不断跳动着提醒他们。


    我等你已久。


    哪怕他们看似都已不复当初,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也早已淡忘。但只要他们再次出现在彼此眼里,就依然会生出万万种心动。


    “你一生的命运与情感都将和一个在惊蛰时分出生,驰骋于各方沙场,地位尊崇显贵,威名赫赫传于万家,且名扬万世的骁烈少年神联系在一起。”


    “你们生来就像飞鸟与天空,游鱼与流水般亲密无间,不可分割。就算因为世事无常而一时走远,你们也总能再次遇见。这所有的遇见对你们而言都不是偶然,是命运,是必然,是指引你们寻回缺失之物,重获完满无缺的至终结局。”


    她想,她终于得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结局。


    第一百一十二章、怪谈·血缠莲【一】


    叶挽秋对自己家乡的印象并不好。


    那地方总是阴暗, 潮湿,不见阳光,苔藓般腐烂的深绿色疯长得到处都是。那里的空气闻起来也有一种霉烂般的古怪气味, 又腥又冷。


    那里还有一首喑哑难听的,让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歌谣,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 总会响起在她梦里。


    他们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痴痴狞笑。


    他们把她围绕起来,手舞足蹈, 大声歌唱:


    “你看她花容月貌好颜色,穿红戴金入台来……


    摘她眼睛做星辰, 照我青山永昌盛。


    取她佛手握笔墨, 写我百家万种福。


    捧她朱血染神台, 护我后世千万代。


    献她芳心当仙粮,求得天公赐福祥。


    烧她秀骨填镇梁,化成福女坐红堂。


    留她皮囊缝衣裳,献给祠堂双神像。”


    “衰弱的神灵……蜕变的神灵……永生的神灵。


    永远为你献上年轻的姑娘, 生出新神, 福佑四方。”


    刀锋在她睁大的眼里留下一道极亮的寒芒,紧接着绽开在她心口上的一朵金红莲花, 将那即将落下的刀与持刀的人都烧做了一团飞灰。


    于是刚刚还诡异喑哑的歌谣, 一下子变作了无数惨绝人寰的尖叫。


    她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地从噩梦中醒来,和刚刚响起的闹铃声一起。


    片刻后,叶挽秋抬手凭着感觉划掉闹铃, 摘下眼罩朝外看去。


    昨晚她回来以后忘记拉上窗帘,此刻整个房间里都是即将下雨的阴冷灰霾, 薄纱似地覆盖在房间每一处,浓云低垂着在天空中徘徊涌动。


    今天是两校联合去外地写生的日子,距离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最终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


    这次写生的地方离她老家并不算太远,这是一个让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而眼看早过一个半月就要期末,她的眼睛却莫名其妙出了点问题,看任何大面积红色的东西都会出现怪影。这是另一个让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所以当初报名参加这场外出写生活动,其实是为了放松心情,顺便看看能不能让眼睛的问题好转一些。


    匆匆吃完早饭后,她来到候车台,背着背包上去及时占了个前排靠窗的好位置。


    刚坐下,打开窗,戴上耳机没多久,她忽然嗅到一丝清雅冰凉的莲花香气。


    这味道是从她右手边不远处来的。可她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习惯性朝车窗外看去,以为是学校初阳湖水中的荷花开了。


    然后,她在车窗上看到自己旁边正站着一个人,和她在窗玻璃上目光相接,眸色漆黑。


    叶挽秋吓一跳,连忙转头,顿时愣在原地。


    只见那人长得副漂亮到晃人心神的绝艳模样,黑发半长,用一条红绳随意系着。身骨格外纤长利落,肤色雪白细腻,衬得唇瓣那抹薄红惹眼得有些过头,像是用凤凰花揉碎滴落的鲜艳花汁细细染就,让人很难不盯着看。


    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中神情冷淡,眼尾却上挑得妩媚。长睫开阖间,世间万物倒映进去都是别样的风情。


    “我能坐这儿么?”她开口说话,声音又清又冰,目光颇为专注地落在叶挽秋身上。


    还真是女孩子啊。


    叶挽秋有些意料之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因为对方真的长得很高,穿衣打扮也是看不出性别的中性风。可如此清冷昳丽的精致容貌,又确实很难让人觉得她会是男生。


    最终,叶挽秋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这儿没人的。”


    她很快坐下来。


    叶挽秋闻到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荷花香气,但凝神仔细辨认时又好像没有了。


    车子出发离开校区驶向邻省。


    据说这次写生的地方是全国有名的风景区,靠近玉女峰附近,且大量时间都可以用作自由活动去找自己喜欢的风景作画,算是一次公费旅游。


    因为上车前吃了晕车药的缘故,她这一路几乎都是睡过来的,直到大巴驶过玉女峰脚下才莫名醒过来。


    车辆摇晃着让她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旁边女生肩头上睡着了。


    醒来后,她连忙尴尬道歉。对方则淡淡回一句没事,视线落在她脸上时微停半秒,伸手帮她将脸上沾着的长发拨开。


    叶挽秋有点愣,心中有点惊讶,觉得对方原来也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冷淡,于是开口:“谢谢。”


    她边说边伸手将睡觉前解开的满头长发扎起来,抬起的纤细手腕上晃悠着一条挂有金莲花坠子的红绳,叠戴着一只银镯子。


    “你还戴着这个。”旁边女生忽然轻轻说一句。


    “啊?”叶挽秋一时间没理解。


    女生眨眨眼,看人——或者说看她的时候,眼中神情显得格外认真,进而解释:“这条手绳看起来像是从庙里求来的?”


    其实这红绳和金莲花的造型都很普通,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是从庙里求的。


    叶挽秋就当她是碰巧猜中,于是回答:“对,我爷爷让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戴着的,说是从三太子庙里求来的。还有这个银镯子也是。”


    说话间,窗外一阵嘈杂的敲锣打鼓声传来。下了高速公路后,道路就没那么平坦了,车辆开得有些摇晃。太阳已经西沉下去,天空暮色四合,黄昏正浓。


    她偏头朝声音来源望去,看到一群村民正在排着队从村口走出来。最前面那几个正齐心协力抬着顶小巧玲珑的红木轿子,垂落的纱帘让人看不见里面放着的到底是神像还是别的。


    他们身后跟着许多人,手里捧着裹有金纸与剪红花的贡品一样的东西,周围还有点燃的烟,扩散出的微青雾气将周围模糊得有些朦胧。


    这在城里不常见的一幕很快也引起了车上其他学生的注意,大家纷纷讨论着明天可以来这里找些民俗灵感来画画。


    这时,抬轿子的那个人似乎是踩到了什么,身子晃了晃,连带着整个轿子也倾斜起来。


    一张少女的脸顿时从轿子里歪了出来,并不是活人,一看就知道是用纸做墨描出来的。


    黑眼睛微微吊着,像是在眯着眼睛笑似的。脸蛋抹着两团嫩红,翘起来的嘴唇格外艳丽,可纸糊的脸孔底色却白得发青。


    见状,后面的人连忙将轿子里的少女扶正,又骂了那抬轿子的人几句。


    “哎呀,好吓人!他们这是在干嘛呢?”其中一个学生问,“那是什么……木偶吗?”


    “纸人吧。”


    身后座位上的女生对旁边同伴说:“看起来像是在搞一些消灾用的仪式。我家那边也会有类似的,把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写下来,藏进纸人的身躯里欺骗鬼邪,让它去代替那个人受灾什么的。不过一般而言都是私下里自家请师傅来做,倒是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


    “还能这样?”


    “嗯……都是在老家那边,听大师和姥姥他们提到过的说法啦,我也只是听说。”


    这时,一个格外奇特的身影吸引了叶挽秋的注意。


    那是个穿着狐仙衣服的人,腿上绑着高跷,身形刻意模仿着狐狸的弯曲。脸上涂着又红又白的油彩,一身大红衣服袖子长而飘逸,一如他本身的动作。


    叶挽秋没见过踩着这么高的高跷还能走得如此轻盈,简直跟飘起来似的人,不由得盯着那只狐仙多看了两眼,表情很是惊奇。


    大巴车开过他们前行的路。


    她隔着车窗,和那只似笑非笑的狐仙对上视线。


    窗外是暗沉的天光,飘散的青烟,黑影幢幢的草木森林,还有一个身形奇高无比,穿着大红衣服涂花脸的狐仙。


    在看着她。


    流光在窗玻璃上滚过一道冰凉灿芒,将他漆黑的眼睛也折射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凉青光,让叶挽秋感觉到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狐仙似乎也发现车里有人在盯着他,于是一边漂浮着,一边扭动脖子朝大巴车的方向看过来。


    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叶挽秋所在的方向,鲜红微笑的嘴角上翘着微微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好像快裂到鬓角了那么夸张,脖子前伸。就这么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只要他张开嘴,整个头颅就会立刻横向裂开成两半的诡异感。


    叶挽秋被他这模样吓到,下意识朝旁边缩了缩,不小心伸手抓到了身旁女孩的手,接着回头,眼神惊讶:“你手好冷。”


    她握了握刚刚被摸到的地方:“车里空调温度太低了。”


    听她这么说,叶挽秋很快将自己的外套取下来递给她:“你快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话音刚落,她听到司机似乎是骂了一句,然后将车头灯打开。面前的山路分了岔,一个用电动三轮车拉着柴草的老人和他们撞了路。


    大巴不得不停下来等着他先过去。


    而那原本停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的狐仙,突然调转方向朝大巴靠近过来,歪着身子,姿态怪异地凑近叶挽秋所在的车窗。


    还没等她感觉到害怕。


    紧接着,狐仙的目光就落在了叶挽秋身旁,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让人恐惧的东西,眼瞳陡然紧缩起来,整张脸都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


    原本飘逸奇诡的身姿好像一下子垮了下去,变作一只真正的狐狸那样彻底佝偻着,很快退让到大巴车的车尾,然后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叶挽秋又惊讶又迷惑地将头贴上窗,不明白踩着那么高的高跷,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在看什么?”旁边女生轻声问。


    “那个狐狸。”她说完,进而又解释,“扮做狐仙那个人,他刚刚就那么……嗖一下就不见了。”


    就像真正的狐仙一样。


    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我看花眼了?”


    女生显然也这么觉得:“可能是绕去了别处,所以看不见。”


    也许是吧。


    叶挽秋收回视线,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和银镯,总感觉怪怪的。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这次外出写生集体预定的民宿门口。


    为了节约预算,学生们都是两人一间标间。叶挽秋正好被分配到和刚才车上邻座的女生一间房。


    她被最后那段崎岖山路弄得有点晕车,还坐在外面吹夜风,手里拿着身份证。


    女生走过来,蹲身在她旁边,递了瓶水过来:“还好么?”


    她点点头,正想去拿自己行李。对方倒是已经手一伸便把她的背包和行李箱都拎在了手里,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扶起她:“慢一点。”


    登记完入住信息后,她们一起来到房间。


    女孩将手里背包放在沙发上,转头看着她:“你睡靠窗那边?”


    她确实喜欢靠窗的位置。


    叶挽秋点点头,正调着空调温度,门外传来同学兼好友简媛叫她一块出去吃饭的声音:“叶子!快出来快出来,老张叫咱们吃火锅了。”


    她打开门,脸色还有些不太好:“我没什么吃火锅的胃口,还是你们去吧,顺便帮我朝老张说一声。”


    “你没事吧?”简媛担忧地看着她,又问,“对了,你室友是谁来着?”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将门打开得更宽些。


    简媛好奇地朝里看一眼,顿时眼睛都瞪直了:“我去,大美女……”


    女孩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对叶挽秋说:“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民宿附近有面馆。你晕车不舒服,去吃点面和粥一类的比较好,我陪你?”


    “还是热心体贴的大美女!我也要去吃面!”简媛忍不住发出姬叫。


    “你清醒一点。”叶挽秋尴尬地走出门,然后又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室友的问题,于是回头道,“好的,我先跟我朋友说两句,然后我们再出去。”


    说完她便拉起简媛夺路而逃来到楼下。


    此时的简媛还没从刚才盛世美颜的冲击中回过神,还在双眼放光,神游天外:“如此姬圈天菜的美女姐姐我居然没见过,看来不是我们学校的。不过这泼天的富贵既然被发现了,就由叶同志你来替我们接住!等会儿你们去吃饭,五分钟内帮我们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你们?”叶挽秋没反应过来。


    “大美女当然要大家一起欣赏。”


    “……再见,你可赶紧和老张他们吃火锅去吧。”


    告别完简媛后,她刚转身,看到室友正好从楼梯上下来,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和耳机。


    “去吃饭。”她说。


    挺凑巧。


    叶挽秋是个重度耳机依赖者,去哪儿都得带着耳机。


    来到面馆,她选了一份凉拌牛肉面,室友则只要了一碗清粥。


    吃饭时聊到彼此的学业,叶挽秋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停下本就没怎么在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好像说出自己名字还需要想一想似的,然后才回答:“华映曦。”


    “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映。曦日的曦。”


    “好名字啊。”叶挽秋称赞。


    吃完饭后出门逛街没多久,叶挽秋被简媛她们几个拉过去一起逛街,便和华映曦先分开了。


    临走时,对方看着她认真嘱咐:“早点回来休息。”


    有种被自己姐姐操心叮嘱的感觉。


    叶挽秋笑着点点头,和她挥手告别。


    刚一转身,几位女同学便双眼放光地看着她,手机拿出手机:“室友的联系方式,叶同志搞到了吧!”


    旁边还有男生在凑热闹:“虽然但是,为什么我的雷达也在响。”


    叶挽秋:“……”


    果然在美院只有手里的笔和凳子的腿是直的,这句调侃是有道理的。


    她叹口气,摊手:“我没有。她是另一个学校的,之前和我都没见过,也就吃饭聊了几句,没来得及加别人联系方式。”


    “是吗?我看她刚刚这么叮嘱你早点回去,感觉你俩还挺熟的。”简媛摸摸下巴。


    “这也没什么吧,要是换做是她出去玩,我作为室友也会叮嘱两句。”叶挽秋说着,左右瞧了瞧,“到底还去不去逛街?”


    “走走走。”


    在小镇集市上逛了半个小时后,他们正好碰到在这里同样吃晚饭的当地导游,一群人打算约着和其他游客一起去夜爬玉女峰看日出。


    预计凌晨十二点半从民宿出发,路上走走停停,大概五点半能到顶。


    叶挽秋一看这种通宵加爬山的超级加倍熬夜活动,本能就不太想去,但拗不过简媛的央求。


    她凑近叶挽秋劝到:“年轻人,就要做点年轻人会做的事,比如通宵爬山!而且你不是说你最近眼睛不能看大面积红色吗?也许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才这样。正好咱们这里来了玉女峰,我陪你去山顶的舍利尊王佛寺庙拜一拜,说不定就好了呢。而且黎明还能赶上云台铺海,多漂亮!”


    “舍利尊王佛庙供奉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孙悟空美猴王吧。”叶挽秋回想一下,感觉很怀疑,“他还管这个?”


    “管不管的,试试再说。而且玉女峰日出诶,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难道将来你还会自己过来半夜爬山?”


    说得好像也是。


    于是他们约定好先立刻回去睡觉,等到半夜十二点半准时在民宿门口集合。


    见到叶挽秋回来就睡,华映曦还有点疑惑:“你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就是想早点休息。”说完,叶挽秋很快脱掉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准备换上一会儿出门要穿的衣服直接睡觉。


    华映曦看着她几乎赤.裸的身体,整个人愣住片刻,漆黑凤眼不自在地眨了眨,勉强移开视线。


    凌晨十二点二十四分,她从震动闹钟的沉闷动静里醒来,轻手轻脚走出房间,一路来到楼下,领了登山杖一类的东西,和其他人出发去往不远处的玉女峰。


    因为还不是铱椛旅游旺季,所以此时来游玩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们一群学生也不过三四十个人,就这么走在仅靠路灯照明的山路上,显得格外稀稀拉拉。


    一口气跟着大部队爬了两个多小时后,叶挽秋和简媛她们几个都只感觉又累又困,于是便停下来在补给点休息。


    “可是你说要来夜爬玉女峰的,怎么倒下得比我还快。”她拍拍好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脸,提醒她别在这儿真睡着了。


    “好累好累,我不行了,我们干脆换观光车上去吧。”简媛哼哼唧唧。


    “这么快上去冻着等日出?”叶挽秋好笑地问。


    “那……那再爬一会儿再去坐观光车。”


    “大半夜哪有观光车给你坐啊。”


    这时,补给点的老板娘忽然开口:“有那种可以扫码出租的观光车,付押金就能用,专门给夜爬的游客上下山用的。你们要是想去租一辆,就在这个林子过去的空地就有,都是自助的。”


    “这么高级!”简媛一听就来了精神,顿时放下心来,“太好了,我们等会儿再去,先让我再歇会儿。”


    “可我们不认路啊。”


    “没事,车上有车载导航。跟着走就行。”老板娘回答。


    有了这番话,她们心中顿时安放下来许多。


    休整好后,叶挽秋打开手电筒,拉上简媛一块去找能租观光车的地方。


    越朝里走,雾气越是湿漉浓重,呼吸时甚至有种轻微的呛水感。身后补给点的灯光在雾气笼罩下开始变得影影绰绰,缩小成萤火虫般的一点,手里的手电筒已经将亮度调到最大也照不出几米地。


    到处都是僵直而茂密的森林黑影,脚下的木质栈道不知是因为被水气泡久了还是单纯的年久失修,踩上去总会发出怪异的咯吱声。腐烂的枯枝落叶带来黏滑感,时不时让两个女孩一个没站稳,吓得冷汗都快出来。


    “还没到啊?”简媛紧紧抓着叶挽秋,“这林子也太大了,路还这么差……”


    “小声点吧。”叶挽秋试图开个玩笑来活跃气氛,“要是让孙大圣听到你说他玉女峰这里路不好,当心他冲出来用金箍棒敲你脑袋瓜。”


    简媛扁扁嘴:“他要是真来就好了,咱们还不用这么害怕了。”


    正说着,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团刺眼的幽青冷光,依稀可以辨认出是“观光车租赁点”几个字。


    “这光也太阴间了吧。”简媛目瞪口呆,“大晚上整个绿的在这儿?!”


    “我先去租车。”叶挽秋说着,摸出手机,四处寻找租车指引牌。


    好不容易操作成功,简媛“耶”一声,立刻钻进驾驶座:“叶子快来,看我带着你一脚油门冲上人生巅峰。”


    叶挽秋边退出租赁程序,边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去。


    一层柔软如绸的东西忽然轻轻扫过简媛搭在窗户上的手。


    她抬起头,看到是一截白色的布,想都没想就扯了一下,以为是落在车顶上的什么东西,打算弄下来丢开


    紧接着突然倒挂下来紧贴在窗外的是一张脸。


    雪白皮肤,血红胭脂,眉眼细长而漆黑,涂着深红色口脂的嘴正咧开笑着,尖锐的嘴角越拉越高,好像快提到两鬓角。


    似乎只要一张口,整个头颅就会立刻横向裂开成两半。


    简媛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朝叶挽秋的方向拼命挣扎过去。


    叶挽秋则在同样的惊恐之余,一眼认出,那是白天进山时见到过的那个狐仙。


    第一百一十三章、怪谈·血缠莲【二】


    森林里的雾气更浓了, 还有道道白影时隐时现地漂浮在视线尽头,好似一群没有形状的鬼怪。


    那红衣服的人形狐狸就这么倒挂在车窗外,像一张没有骨头的皮子, 和那身血红的衣裳完全长在一起。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具被扒了皮的尸体, 正不断贴在车窗外扭动着, 血肉模糊的恐怖。


    可他却又分明尖声大笑着, 红红白白的袖子疯狂拍打窗玻璃,黑得毫无眼白的眼睛里冒着绿光, 恶狠狠,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嘴里不断喊着:“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叶子……叶子——!”


    简媛被吓得抖作一团, 眼睁睁看着那鬼怪伸手扒住车窗顶上的一条缝。


    红色的袖子跟活过来的血肉似地不断挤进来, 一点一点,将车窗不断按下去。金属与玻璃摩擦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啦咯啦声,听得人浑身汗毛直立,心脏狂跳, 浑身僵硬得只剩从喉咙缝隙里挤出微弱尖叫的力气。


    慢慢的, 车窗玻璃被扒开了快一半下来,人面狐狸的头也跟着挤进来。


    他的脖子扭曲着, 发出一连串骨骼转动的锐响。脸皮被挤压着逐渐拉宽, 冰冷狰狞的笑容也跟着拉开, 满脸冒着恐怖的死气。整个身体呈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紧贴在车顶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们,嘴里吐出尖利的笑声。


    “找到你了!”他叫着, “跟我走,下山去!跟我走!”


    叶挽秋同样被这东西吓得魂不附体, 尤其见到他那截血一样的袖子垂下来,下意识抱紧同样吓得快晕过去的简媛,抬手挡在脸前。


    袖子碰到她手腕上的红绳和镯子,顿时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迅速缩回去,激得那人面狐狸发出一阵凄厉惨叫,立刻消失在车厢里。


    窗户玻璃被撞开一道裂口,上面还挂着一层焦黑的,像是被火烧过的皮肉,黏着一团冒着青烟和焦臭气的头发。


    “快……我们快走……”叶挽秋慌张将车窗升回去,拍拍还在抖个不停的简媛,“下山路太长了,我们开车回去!”


    然而在这片迷雾笼罩,光线暗淡的森林里,她们实在很难弄清楚方向,只能本能朝来的方向朝下开。


    叶挽秋哆嗦着手去打开导航,却发现导航竟然失效了,只剩一片雪花噪点在屏幕里蹦跳闪烁。


    她又立刻打开手机导航,给简媛指着方向,同时既是自我安慰又是安抚对方似地说道:“没事,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别担心。”


    简媛慌得一张脸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打着方向盘的手颤得根本控制不住:“叶子……那东西……我们是不是,撞邪了?”


    “别说话,它已经走了,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叶挽秋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了,喉咙紧张到痉挛,连挤出来的调子都是变形的。


    此时已经快凌晨三点,森林中雾气越来越浓,观光车开得晃晃悠悠,被灯光照过去时满眼都是那种白得发青的诡异色彩。也许是紧张之下的错觉,叶挽秋总感觉里面似乎还有什么影子在不断地晃来晃去,扭曲变形。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格外细微却又刺耳的怪声,像是什么人或者动物在哭,又或者是门之类的东西卡住了,被不断推开时发出的僵硬咯咯声。


    这声音不大,落在黑暗的环境里就像是有冰水滴进叶挽秋的后脖颈里,顿时刺得她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夏季深夜,身处山间的凉爽全都在此刻化作了格外沉重的冰凉,缓缓压迫在她指尖上。


    “什么声音?”简媛显然也听到了,整个人警觉起来。刚刚被那人面狐狸吓到的紧张感还绷在她身体里,让她像是弹簧一样几乎跳起来。手上一个没注意,差点带着整个车撞向旁边的大树。


    “滋——”


    车头灯光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


    光影明灭间,叶挽秋看到面前忽然站着条细长人影。


    那影子生得极高,一身红得发暗的衣裳,体态僵硬,像是踩着高跷杵在那儿,动也不动。长长的袍摆和袖子就那么垂下来,像是整个人身上的血肉都在慢慢融化那样。


    还没等她叫出声,那身影忽然动了,整个身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动过来,露出半边被烧灼得皮开肉绽,还在蠕动的身子,一张红嘴角咧开到鬓边的人脸。


    他说:“找到你了。”


    简媛尖叫一声,方向盘顿时失控,车轮胎陷进了道路旁的泥地里,再怎么发动也没用了。


    再次抬头时,面前那被烧毁了半边身体的狐狸已经不见了。


    而那似人似畜,分不清到底是活物还是死物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来。因为实在太过呆板,叶挽秋真的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哭声,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因为它越来越近了。


    持续不断的,沙哑不堪的声音,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拉扯感,一段一段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像是吐不干净的黏液,牵连着满腹内脏都给搅碎了呕出来那种。


    “我们……”


    叶挽秋本来想说我们下车跑出去,紧接着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尾上,将整个车都带动着震了震。


    那个声音顿时更激烈了,甚至变得高昂起来,带着骨骼开合的惊悚咯吱声,一下一下撞在车尾玻璃上。


    玻璃破开的瞬间,那个似哭似笑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刺鼻的腐烂血腥气一起涌入进来,震耳欲聋的强烈。


    “下车!我们快出去!”叶挽秋慌忙解开安全带去打开车门。


    脚下是一团滑腻无比的东西。


    她低头借着手电光看了看,发现全是夹杂着血色的脓化黄水,好像是什么东西烂在了这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没敢去看那半截身子已经钻进车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叶挽秋拉上几乎快瘫软在地上的简媛,头也不回便冲进面前的迷雾里没命地逃跑。


    那道扭曲的红影一直跟随在她们身后,时不时驱散着那些意图靠近过来的鬼怪,执着于想要自己抓到她们。


    心跳狂乱间,叶挽秋想起爷爷告诫过的话。


    如果遇到不干净又摆脱不了的东西,就在这里默念那段请神咒。


    那时叶挽秋还小,不太懂得这其中玄妙,只觉得新奇:“我念了,他就会来吗?”


    “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如果这是真的……


    她伸手取下那圈红绳紧紧抓握在掌心里,身后是无数从浓雾里冒出头的怨鬼正虎视眈眈盯着她们。


    “天地玄生,万本无根。


    六界内外,惟道是尊。


    顶有金光,复映吾身……”


    慢慢的,那些鬼怪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从雾气里爬出来,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声,朝她们共同追逐过去。


    “视这下界,要分邪正。


    包罗天地,养育众生。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


    红影闪动着追上来,是那人面狐狸。


    “三界待卫,五帝可迎。


    万神朝宗,役使雷霆。


    内有风火,外展乾坤。


    精怪丧胆,龙蛇现形。”


    只差一步。


    腥冷的风从身后吹来,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冰凉,柔软,毫无人气。


    像是一截袖子。


    “金光速现,中坛正神。”


    话音落进空气里的瞬间,眼前的雾气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外力给整个搅动着击碎开。


    紧接着破裂在眼前的还有整个森林与空间,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辉照面而来。


    叶挽秋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挡住那些让人眼球刺痛的光芒,缓了片刻才敢睁开,然后便立刻愣在了原地。


    只见明明刚才还是漆黑一片的深夜,此刻却忽然天光大亮,曜日高悬。


    周围也不再是那些鬼影幢幢的阴暗森林,而是处处水木明瑟的幽雅仙境。到处是高耸陡峭的山峰,团团翠碧如翡的青松点缀其间,夹杂花叶锦绣。


    站在山崖边,放眼望去皆是烟海浩荡。无尽浓白缭弥如寂静的河流,蜿蜒包裹着每座峭立石林,烟流表层被阳光映染出一层幻觉般的精细虹光,风一吹便涌出一朵奇妍的花来。


    有瀑布从悬崖峭壁上奔涌而下,蒸腾出的水雾弥漫山间,被日辉折做数道彩虹横跨山头,交错相连。天际尽头,群鸟缠绕着无数祥云彩光结伴飞过,明辉熠熠。


    叶挽秋呆滞着回头,发现那些追在身后的红衣狐狸,还有那些面目狰狞的鬼怪,一下子不见了。


    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身旁简媛不停拉着她的手,掌心里都是汗水:“叶子,那……那儿。”


    她顺着简媛所指的方向抬起头,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正屹立在山头上。四周仙乐渺渺,佛光笼罩。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简媛双眼发直地盯着周围。这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实在太离谱,跟电视剧一样玄幻,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别的。


    “还是说晚上我吃的菌菇火锅里有毒,所以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而已。”她还在喃喃自语。


    叶挽秋比她稍微冷静些,也记得她们是在自己背完请神咒以后才忽然来到这里,于是决定:“走,我们上那座庙去看看。”


    手机上显示的是快凌晨三点半。然而被折腾了这么大半夜,她俩也顾不得困不困这回事,正打算一块去到那庙面前。


    这时,周围忽然窜出来一群穿着草叶做衣,手持木棍短.枪的毛猴,正围着她们一番好奇打量。


    “我们这是进动物园了?”简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群猴子。


    其中领头那个穿着红布小褂的猴子肩上扛着一面小旗,乌溜溜眼睛警惕地瞅着她们,开口询问:“来者何人,怎的擅闯大王的花果山?!”


    简媛:“卧槽!它会说话!”


    叶挽秋:“卧槽!花果山!”


    说完,她俩又白着张脸相互望了望,好像都觉得对方发现的细节才更重要。


    领头的毛猴脸色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少女,又问一遍:“你俩哪儿来的?怎么进到俺们花果山里来的?”


    他一开口,周围的小猴子们也开始纷纷呲着牙重复:“哪儿来的!哪儿来的!”


    从来没见过会说人话的猴子,简媛已经惊呆了,脑子里半晌反应不出任何东西,只听到领头的猴儿像是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带回水帘洞去,让大王瞧瞧!”


    听到水帘洞这个词,简媛总算反应过来一点:“你说的大王,是孙悟空吗?”


    那毛猴还没回答,叶挽秋先一步抓住简媛的手,冷静询问:“你信他们大王是孙悟空,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简媛深吸口气:“……都不信。但是如果非要选一个,我信你是秦始皇。”


    所以傻瓜才愿意乖乖被这群莫名其妙口吐人言的猴子抓去水帘洞,见什么所谓的大王,求生欲正常的人当然是选择逃跑。


    眼见两个少女忽然飞快朝森林里跑去,领头的毛猴立刻气得跳起来:“抓住她们!抓住她们!”


    山路蜿蜒难行,像是从未有人踏足过,无数植被生长得格外茂密。叶挽秋拉着简媛跑在树林里,裸露在裤腿外的腿部肌肤,很快被那些锋利的草叶割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但是她暂时感觉不到这种疼痛,眼前全是望不见尽头的绿色,浓郁得跟打翻的颜料似的。


    没跑多久,头顶树冠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紧接着跳下来的一群小猴儿直接将叶挽秋和简媛撞倒在地,手脚熟练地压住她们。


    地上满是草叶与碎石,磕伤的手心淌出缕缕血红流淌在银镯的莲花刻纹上,发出一层淡淡的金红光辉。


    小猴见了觉得好奇,伸手去摸一摸,顿时被烫得吱哇乱叫,连忙跳开。


    “简媛!”叶挽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顾不得自己手上腿上的伤,想要将同样被一群毛猴们绑得动弹不得的好友救出来。


    也许是怒火暂时冲淡了恐惧,简媛倒在地上,朝这群成了精的猴子怒骂:“哪有这么讨人厌的猴子!什么花果山,我看你们这儿峨眉山还差不多!”


    那边被烫得整只手都肿起来的小猴哇哇大哭,连滚带爬地回到领头毛猴身边,指着叶挽秋说:“坏东西!她身上有坏东西!”


    一听这话,周围的毛猴们也纷纷叽叽叫唤着放开简媛,转而围成一圈困住她们。


    叶挽秋抱着惊魂未定的好友,口中本该自小就背顺得滚瓜烂熟的请神咒,此刻却念得磕磕绊绊。


    最后一句神咒出口后,她抬起头,忽然看见那山崖之上,恢宏庙宇前华光大盛,一个金色身影随之显现出来。


    他身着锁子黄金甲,足踏藕丝步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大红披挂在身后随风猎猎舞动,散开一片蔚然云霞扩散开,身姿轻盈而灵动。


    一双灿金明锐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眼睫描染细碎金芒,此刻正隔着虚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脸上神情是说不出的恣意张狂。


    “我靠……”简媛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惊叫出声来,“真的有孙悟空!”


    叶挽秋微张着唇,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神话人物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震惊,已经使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形容清美的猴王翻身一个筋斗,径直落在一棵老树的冠顶之上,鲜红披挂垂落下来,足下枝丫却纹丝未动。


    他低头看着这两个人类少女,口中笑着:“造化造化,凡人竟然能进我这花果山法境,千把年未曾有了,倒是有趣!”


    说罢,猴王又唇角轻微扬起,锐利金眸在叶挽秋身上滚了滚,似乎是了悟了什么。紧接着,他又很快注意到她腿上和手上的斑斑血迹,神色随即微凝一瞬。


    金色佛光自猴王指尖凝聚而出,轻快弹落,将她身上伤痕尽数抹去。


    叶挽秋正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惊讶间,听到他又漫不经心笑道:“如何,你方才念的,可奏效了?”


    她张了张嘴,喃喃道:“被吓到了,好像没背完……”


    闻言,孙悟空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他蹲得那样高,足尖下只有一条巴掌宽的树枝,身形却极稳。笑起来时,头顶一对凤翅紫金冠摇晃惹眼,挑下几朵树冠中的白色香花掉落下来。


    接着,他又歪头自上而下地瞧着叶挽秋,手肘随意搁在膝头,神情狡黠:“俺老孙的法境护花果山一方生灵,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是九天之上那群仙神想要进来,也得颇费周折。要是你背那个不行,不如我教给你一个口诀,保管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叶挽秋闻言愣怔,直觉告诉她那不是自己能学的东西,立刻摇头:“不了,我不……多谢,呃,我是说,谢谢大圣帮我治伤。”


    “好说好说。”孙悟空摇头晃脑,头顶宝冠那对细长凤翅跟着晃悠不止,“毕竟你是进了我这方地界被弄成这样,若不给治好,等会儿让人瞧见了也是麻烦。”


    这儿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瞧见?


    叶挽秋正疑惑着,却听得他忽然噢一声,金芒点点的眼睫倏地掀动下,眸中闪过一抹异彩,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紧接着,他一抖披挂,云履点着树冠轻跃而下,化作一抹金红飘影从叶挽秋身后滑过。紫金冠翅摇曳着从她脖颈擦晃而过,翅尖挑过下颌,蹭过侧脸,带出一连串的痒意。


    等她揉着脸回过神来,神妙莫测的美猴王已取了她手腕上的银镯,站定在不远处的一方青石上:“这可是个熟悉的上佳宝贝啊,俺老孙也有好一阵没瞧见过了,怎的到了你这个小娃娃手上?怪不得你们能这么容易就进来我这法境,原来是身上带着这件宝物。”


    说着,他将那镯子立于指尖,忽凌凌转着,鎏金眼眸瞄向叶挽秋,眉眼神情促狭:“这是你哪儿来的?”


    她愣了半晌,这才注意到自己贴身戴的东西没了,但又自知抢不过对方,只能压下那句“你怎么随便拿人东西”,转而回答:“我小时候,爷爷带我去庙里求来的。”


    “噢?庙里?”孙悟空听完挠挠耳朵,眼睛骨碌碌转一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犹豫片刻,开口:“那个,要是大圣你喜欢,不如我让爷爷也去给你求一个?但是,你能不能先把你手上那个还我?”


    “去求一个?这个?”孙悟空睁圆眼睛。


    “一模一样的。”她肯定。


    孙悟空听完,旋即身子一歪就倒在青石上畅快大笑起来,好像觉得她说的话是天底下最搞笑的笑话:“哈哈哈哈……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你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戴在手上的究竟是什么?哈哈哈哈……”


    叶挽秋:“……”


    她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毫不委婉那种。


    “这不就是个开过光的镯子。”她刚说完,很快回想起刚才那人面狐狸和小猴碰到镯子后,立刻就被烫得惨叫连连的情景。


    “所以……这是什么?”她睁大眼睛。


    好容易等孙悟空收了笑,金色眼睫抬起来望向顶上天空,指尖抛起那镯子又接住:“喏,它真正的主来了。”


    刚说完,那再度被抛起的镯子忽而悬浮起来。


    一身素净银色被莲花刻纹上燃起的火焰焚烧成虚无,露出正金本色,显出乾坤圈原型,照开一阵绚丽至极的神光不断扩大,朝天边飞去。


    那是无尽燃烧的神火在沸腾着,焚烧着,从云端携着撼天之势压境而来。洒落漫天红雪般的红莲花瓣,看似薄如蝉翼,可每一片都带着一朵金红火花。眨眼间便在这花果山内燎起满目火海。


    见此情景,孙悟空忙捻了避火诀,同周身佛光一道撑开,迅速将山间果木生灵庇护在内,同时翻身一跃。


    叶挽秋见他足下忽然多出团洁白仙云,托着他冲向那漫天火雨。


    大概是许多年不见自家大王出手,周围一众被护在佛光结界内的猴儿们非但不害怕,反而全都兴高采烈地跳起来为猴王呐喊助威。


    金箍棒自耳中取出,迎风化做手腕粗细,被猴王挽一道棍花直逼那近在咫尺的金环。


    乾坤圈被激起战意,当即旋绕回击。它与金箍棒皆为六界至刚之物,相击之时迸发出惊天震地的洪音,洒开无尽神佛光辉,激溅云天。


    若非有孙悟空提前设下的保护罩在,怕是这一击便能将方圆百里燃成焦土腐木,寸草不生。


    叶挽秋摇晃着跑到山崖边,迎着无尽神光与燃烧的莲花雨抬起头,却因为实在难以直视而根本看不清天上来者到底是谁,只能依稀瞧见是个仿若少年的红色身影。


    看上去很像那些幻影。


    那些自从她眼睛开始莫名其妙出毛病以后,每次只要看到大面积的红色,都一定会看到的一个陌生幻影。


    还在她发呆的时候,旁边简媛连忙跑过来拉住她,满脸呆滞,哆哆嗦嗦道:“我……我现在相信你是秦始皇了!陛下,我们快跑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怪谈·血缠莲【三】


    迎着漫天火雨而上, 孙悟空瞥见那些莲花凶煞无比,已经燎了几只躲闪不及的鸟雀尾羽,正欲出手营救, 忽觉一阵罡风扑面而来。


    他瞬时退了数步,拉着披挂抖落一身神火。


    紧接着扫来的是一杆神光熠熠的紫焰尖枪,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枪尖锋锐无比, 自空气中擦出火花片片, 直取他眉心之处。


    孙悟空迅速闪身,险险避过对方凶悍凌厉的攻击, 脸上神色也不见恼,反而弯了一双描金灿烂的眼瞳笑着:“哟, 哪吒小太子来得这样快。那娃娃念你请神咒不过几句话功夫之前的事, 我想着, 你怎么样也得过半刻钟才能破得这方结界,如今看来倒是失算了!”


    “你法境之外已成怨鬼聚集之地。碍手碍脚不说,还得我唤冥府黑白无常来清理那些麻烦,驱散周围阴气。”红衣银甲的少年神拧眉看着他, 同为金色的明亮眼瞳却不似猴王那般澄净, 而是格外锋芒毕露的冷戾。


    少年天生姝色,玉面朱唇。道道鲜红莲纹缠绕在他眼尾盛开, 眉间点绛朱砂, 神情凌厉, 只一眼便足以惊艳到灼人视线,又美又凶。


    “近日中元将至,乃是这些怨灵阴气最重之时。它们受我花果山道场灵气吸引所以聚集, 这事年年如此。我索性就将它们召集过来,逐一释出其中怨念才得以超脱, 怎的碍上小太子你的事了?”孙悟空扬起眉梢。


    “今年不一样。”哪吒面色肃冷,似乎是在烦躁和竭力克制着什么,一双杀神瞳金黄浓郁得格外让人胆寒的不正常。


    孙悟空很快也发现这一点,金色眼珠上下瞄他几遍,当即发现关窍:“应那娃娃请神咒而来的竟然是你本尊,而非分灵。妙哉妙哉,我可从未见过谁能这般轻易便请了你三坛海会大神本尊下凡相助。”


    说这话的猴王,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取经路上也曾几次三番叫过对方亲自帮忙的事。


    接着,他又继续好奇哪吒刚才那句话:“不过你倒且说说,今年有何不同?还有,你的本命法器怎么去了一个凡人娃娃手上?”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叶挽秋她们此刻去了哪儿,忽觉哪吒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仅仅只是眼光偏移间,红衣黑发的少年神已经手持紫焰尖枪杀至他身前。


    猴王没有多想,只挥棒去抵。他自己有那担山赶月的本事,但此刻接少年那一招却并不轻松,甚至一时没能稳住身形,倒退数十丈开。


    少年见这一击只是逼得对方后退,却仍旧毫发无伤,瞳中深金立刻又重几分,浓郁到接近凝固,周身杀意缭绕。紫焰尖枪在他手中被挥舞得密不透风,一丝犹豫也无,直穿猴王琵琶骨。


    孙悟空闪身避过之余,还有空闲能仔细瞧了瞧哪吒的模样,发现少年似一柄利剑,出鞘必要见血。仿佛不管对手是谁,皆不惜一切要取他性命。


    他当即面色变了变,暗觉不对,问道:“几年不见,你去了何处,怎么身上带着如此重的邪祟煞气?”


    混天绫自他臂间展开,七尺长绫见风便长,直搅得天光昏暗,日月混沌。三足金乌自绸尾腾飞而出,口吐三昧真火俯冲过去,被孙悟空很快挥棍拦截。


    他朝着哪吒又问一遍,不见回答,目光瞥见火海滔天下,花果山虽有他方才随手洒开的佛光庇护,暂且无恙。可那光辉到底只是他一道口诀随意铸就,此刻已经在逐渐削弱下去。


    于是他回身停在筋斗云上,歪头避过那一道照面而来的锋利神光,面不改色道:“三太子果有翻天的本事,可我花果山生灵无辜,你降下这火神佛难灭,不若你我换个地方,再比高低?”


    哪吒不言,将九龙神火罩倒扣而下,反念口诀。九尾火龙连贯而出,将花果山屏障上的三昧真火全都吸吞入腹,转而化作九层结界,层层围布在他与孙悟空周围。


    孙悟空愣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举动,转而又将眼前的少年打量一番,顿时口中“嘶”了一声,明白过来:“不对劲啊,小太子!你这模样可不像是脾气上来想找我过招比武,倒看着是怕不能自控伤及别人,才不得不大动干戈层层设界。”


    念及至此,他与哪吒缠斗一番后,反而将金箍棒变作绣针大小藏入耳中,率先弃了战局:“罢了,当年花果山被天火烧焚,诸神不顾。只你暗中出手帮护,救我孩儿们性命,待老孙归来,方能借甘露将山再次洗青了。”


    “如今见你受煞气影响,灵识不清,俺老孙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待你回醒,再来领教我法天象地的看家本事!”说罢,孙悟空双手环扣,释出一道佛印朝少年困去。


    神辉与佛光共同闪耀在头顶,震开撼天之势直冲云霄,摇落漫天莲花。即使有数道结界保护,花果山内仍然是震动迭起,河水错道泛滥,满山灵兽小猴惊慌大叫。


    叶挽秋正和简媛飞奔在山林里,忽然遇到这阵堪比火山爆发的动静,顿时脚下一空,双双摔倒在地。


    简媛还好,手忙脚乱抓住了旁边歪下来的一棵树。叶挽秋则伸手抓了个空,眼看就要滚向那山崖底下。


    “叶子——!”简媛吓得不行,连忙抬头叫喊,“那什么大圣爷爷藕丝泥霸,来个神啊!救命啊!叶子!”


    叶挽秋倒是也想叫个救命,但被地上碎石藤条给一通抽打得头晕眼花,疼得根本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停下来,却感觉半个身子都悬空了,转头一看,脸边就是万丈深渊。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浑身疼得使不上来劲,一时间没撑住,反而朝山崖底下摔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化成一道惨叫从她肺里被挤出去。


    声音消散在空气里的瞬间,原本还在与猴王争斗不休的少年忽然收了手,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缠绕的煞气还未被佛光涤净,转身便踏着足下金轮飞向那山崖边。


    孙悟空:“……啊?”


    红绫舒展着将下坠中的少女及时卷回哪吒怀里,被他小心翼翼抱着。


    叶挽秋眼前昏花一片,已经是处于快要晕过去的边缘。


    模糊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张陌生脸孔,即使将世间万物的风华与天光山色都揉做一处,与此刻抱着她这人比起来,也还是显得颜色尽失。


    她心中猛然颤动着,像是被某种熟悉又怅然的情绪深刻击中,拼命想清醒过来将他看得更清楚些,却还是抵不过已经爬上眼皮的沉重昏睡感。


    孙悟空跟过来,伸头瞧着他怀里的少女,晶亮眼眸闪动几瞬:“你倒是格外护着这娃娃。”


    “她受了伤。”哪吒说完,抱着已经晕过去的叶挽秋缓缓落回地面,指尖神光缭绕,将她浑身被碰撞出来的紫青伤痕都尽数抹去。


    听到还有呼救声,孙悟空动作灵巧地将挂在树上的简媛也一并救下来,接着又笑嘻嘻掐个决让她也跟着昏睡过去,转而交给其他猴儿们看护着。


    末了,他又来到哪吒旁边,蹲在石头上左右打量他俩一圈,神色好奇问:“方才我就想问,你可是莲花化身。就算是那阴曹地府里淬炼出的九幽阴煞放出来,也该影响不了你分毫才是,怎么今日出了这状况?”


    哪吒沉默片刻。因为身上煞气未散尽的缘故,他此刻的心绪还有些烦躁,但也确实如孙悟空所说,这事本不该发生。


    “这煞气虽然厉害,但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你从哪儿惹来的?”孙悟空追问。


    “是她。”哪吒伸手将叶挽秋凌乱的长发从侧脸轻轻拨开。


    “她?”孙悟空重复,这才运了火眼金睛去看他怀里的少女,当即脸色巨变,“这……莫不是当初那个女娃娃?”


    哪吒嗯一声,算做回答。


    猴王再次定睛瞧了瞧,沉思道:“她身上有两道印记。一道是你的护魂神印,一道是邪气丛生的凶煞之物。按理说被这样的东西缠上,这娃娃可断断长不大。她能安稳成长至今,想来都是你在明里暗里十几年如一日地护着她了。”


    边说着,他又边瞄了瞄哪吒:“所以,你这一身难以化清的煞气也是在替她承受吧?”


    “是。”哪吒回答。


    闻言,孙悟空先是讶然,接着又似笑非笑道:“我算是明白了。这娃娃本就不是走冥府轮回之路自然诞生而来。当初也是她爷爷拼了一身道行与性命,以偷天改命之术托付到你这里,是窃命而生,违背天道,本该福薄短寿。”


    “你明知这点却依旧接了她爷爷的愿,甚至不惜损耗自己也要护她至此,还替她承受这阴邪煞气长年累月的侵蚀影响。我当是你做到这般,只是因为仁爱世间,不忍看无辜生命遭罪。怎么如今瞧着,倒像是个让你舍不下的因果。”


    他没提醒哪吒这么做同样也是在违背天道,就算他是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莲花化身也同样会受到牵连。


    尤其这样强行保护一个命数诡异又本该夭亡之人,哪怕是神仙也得付出一定代价。


    所以本该对他毫无作用的煞气,会在长久侵蚀下扰乱他心境。让他刚才在运起神力时,恍然间有些灵识不清,这才突然朝孙悟空发难动手。


    不过他与哪吒相似就相似在这里,都是不屑顾忌这些东西的嚣张个性,更不可能因此就对谁见死不救。


    更何况,这女娃娃和他的关系怎么看都不一般。


    少年站起身,听到他这话时又转头:“她之于我,并非因果。”


    这话就更让人惊奇了。


    猴王眨着一双描金圆瞳,眼珠滴溜溜乱转,顺势伸手掐指演算,却被察觉的少年驱使混天绫一把捆住手。


    孙悟空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我确实是推算功夫不如那功德佛,但只方才粗浅那么一算看来,你俩倒是缘分不浅!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累世难解的缘分就更难得了。看在咱俩这万把年的交情份上,老孙这番愿作个红郎,三太子意下如何呀?哈哈哈哈——哎呀!”


    他轻盈跳开,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然开出一朵灼灼燃烧的莲花。明明没燎到他分毫,还故作一副好像被吓到的模样。


    “三太子,还真是好大的脾气。”他嬉皮笑脸道。


    “你还是操心你的花果山吧。”哪吒看着他道,“你没说错,挽秋的出生并非是冥府轮回转生,她会回到这里也是必然,是该到清算那些东西的时候了。所以我方才说,今年情况与往年不同。这里又离你花果山如此近,就算我刚才已经帮你清理了外面的邪祟和阴气,也只是暂时的。”


    说完,他抱着叶挽秋径直离开了。


    山风晃晃悠悠,吹着一缕莲香送入梦中,抚平了她梦境里所有的阴暗与不安。


    等到叶挽秋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时分。


    耳边杂乱的白噪音逐渐收束成空调运转的规律声响,以及窗外细碎的雨水滴答声。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映出微微发亮的房间天花板。


    雨天的光线带着种奇特的毛糙感,让她莫名想起小时候爷爷每年都会做的霉豆腐,都是一样的毛茸茸。


    不过,自己这是在……民宿里?


    她有些反应过不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机,发现现在已经快上午十点。班级群里没什么新消息,只有因为下雨而通知取消野外写生活动,改为下午集体跟团参观小镇的提醒。


    以及简媛的消息:“听大美女说你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来吃早饭。我现在在外面,给你带点不?”


    然后是几张小镇早市的照片。


    奇怪了。她们不是在夜爬玉女峰,遇到了那个人脸的狐狸和鬼怪,然后……花果山?孙悟空?


    叶挽秋努力回想一会儿,连忙给简媛打了个电话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啊。”对方的声音混合着周围的嘈杂人声,车辆鸣笛声,还有清晰的雨水声传来,听着有点模糊,“倒是大美女说你发烧了,大概是昨晚爬山累着了,这会儿好点了吗?”


    “对,爬山!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吗?不会真是孙悟空显灵了送我们回来的吧?还有那个……狐狸?那些鬼?”


    她还没说完,简媛在电话那头极为夸张地喊出一句“什么?”,紧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说叶子,你还真是发烧烧糊涂了。哪有什么孙悟空啊?我们都没去成那舍利尊王佛庙。都怪峰哥给咱们带错路了,你忘记了?”


    “带……错路?”


    “对呀,还差点错过日出了。那时候你已经累得不行了,后来咱们还是租车下山来的。哎呦,困死我了,等会儿我也得回去睡会儿……”


    叶挽秋听着她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我们被落下了,然后租车想上山,结果遇到了那个人脸的狐狸……还去到了花果山……”


    “你真烧糊涂了叶子?天嘞,都烧得看到孙悟空了,你确定你现在退烧了?你要不信去问问张双双他们,咱们就是绕了远路看日出,然后就回来了。”


    是这样吗?


    她回想起花果山那场神佛斗法,自己差点滚下山崖的事,连忙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本该满是伤痕的手臂,却半点印记都没瞧见。


    ……难道真是她烧糊涂见了猴子了?


    叶挽秋匆匆挂断电话,脱掉身上衣服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是浑身沉重得厉害,好像真是通宵爬山累到发烧的样子。


    可是,她明明记得她们确实见到了那些东西……


    还在她盯着镜子发呆的时候,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了。


    华映曦拎着早餐走进来,看到她正脱了衣服站在不远处,顿时整个人都愣住,漆黑凤眼微微睁圆。


    少女站在镜前,一身细腻肌肤蒙着层雨雾薄光,像是敷粉般洁白。窈窕身姿一览无余,凌乱黑发逶在肩头。有几缕正好滑落下来,半遮半掩在形状美好的胸口处,黑白分明得格外抢眼。


    四目相对间,空气里尴尬得让人恨不得原地爆炸。


    叶挽秋脸上瞬间血色上涌,连忙转身抓起刚刚脱下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回去。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昨晚出发前穿的那身,于是再次陷入茫然:“我衣服怎么换了?”


    华映曦走过来,将早餐放在旁边桌上,视线低垂着避开对方敞乱的胸前,却不可避免落在她不着寸缕的双腿上:“你早上发烧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换掉了。”


    “啊……这样。”还真是发烧?


    叶挽秋有些搞不清楚,边找出行李箱里的半身裙边问:“那个……我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是一早被他们送回来的。”华映曦回答,又打开馄饨盒的盖子,“我买了点早餐,你先吃一点。”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好尴尬,从下车来到这里开始,似乎就一直是这个女生在帮忙照顾她。


    人美心善好脾气是什么神仙女主设定。


    “没有麻烦。”她这么说,然后拿起塑料袋里的鸡蛋敲一下,一点点剥开。


    叶挽秋洗漱完毕后回来,看到面前热气腾腾的清汤小馄饨,顿时感觉好像彻夜狂奔了十公里那么饿。


    她端起来喝口汤,看到华映曦将剥好的鸡蛋递过来:“吃吧。”


    “你给我剥的?”她满脸惊讶。


    对方恩一声:“我吃过了。”


    叶挽秋看着那枚鸡蛋想了想,伸手将它分成两半,递出去一半:“咱俩一人一半吧,不然我真的怪不好意思。”


    华映曦看着她,倒也没有反对,只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然后再拿起来。唇瓣轻轻擦过叶挽秋指尖时,柔软得几乎像是一个吻。


    叶挽秋:“……”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美院只有手里的笔和凳子的腿是直的”这句调侃。


    她感觉自己开始汗流浃背了。


    紧接着,她又立刻自我反省,说不定人家只是剥鸡蛋累了所以暂时不想用手呢?而且一大早被吵醒,还要起来帮忙仔细照顾她,又是买饭又是请假,喂人家半个鸡蛋怎么了呢?


    就凭她这样一个大美女,虽然距离感可能有点糟糕,但说出去指不定谁占便宜。


    这么想着,叶挽秋很快吃完碗里的小馄饨,收拾桌子,开始梳头。


    她其实脑子里还在想昨晚去到花果山,见到传闻中的孙悟空的事,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美得好像幻觉的少年神,是哪吒三太子吗?


    简直跟真的似的。


    不过也确实只有烧糊涂了做梦才能梦到吧……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睛叹口气,没注意到身旁华映曦因为听到她这声叹息而抬起头的动作,只听到她问:“怎么了?”


    “什么?”叶挽秋回头,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在叹气。”华映曦这么说,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种说不出的专注感,“还是不舒服么?”


    “哦,没有。”她摇摇头,随意笑了笑。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房间太安静,只有她们两个的缘故。


    叶挽秋总能感觉到那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并无任何冒犯或轻佻。只因太过认真而显得格外强烈,难以忽视。


    她站在空调下,对着镜子涂一点润唇膏,目光和华映曦的在镜面上蓦地相遇。


    她坐在身后那张床上,黑色的凤眼安静而直白地望着她。


    很难形容那种目光到底包含着什么,只觉得像蛛丝,像细线,像窗外绵密的细雨,像一切复杂而没有形状的,稍不注意就会缠绕着打结到无法解开的东西。


    密密麻麻地笼罩着她。


    空调冷气从头顶倾泻而下,和华映曦的目光一起滑入她的脖颈,带来轻微的战栗感,连皮肤都下意识紧绷起来,牵动着心跳轻轻撞了一下胸腔。


    叶挽秋有一刻差点没能握住手里的润唇膏。


    等到她再次抬头看向镜子时,华映曦的注意力已经垂下去,看向了手里的手机。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要出去走走吗?”叶挽秋这么问。主要是一直两个人这么待在房间里,好像怪怪的……


    “你刚好就要出去么?”


    “没事。好不容易来了这儿,总不能一直躺在房间里吧。”


    她们一起下了楼。叶挽秋一路都在翻看手机里的推荐景点,直到听见旁边休息区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


    她好奇地转头望去,发现那里挤着许多人。其中还有她同为国画专业的同学,正朝她招手道:“叶子,快来看这个大神!”


    什么大神?


    她神情茫然地走过去,看到人群中正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少年。一头扎眼的淡金色短发,皮肤是种格外健康的蜜白,浓眉斜飞入鬓,五官精致俊秀,眼眸清澈明亮得不可思议。


    他伸手搭在面前男同学的手腕上,凝神细诊,脸上似笑非笑:“年轻人少熬夜,少大半夜喝酒吃夜宵。你鸡蛋过敏,所以脸上皮肤不好。”


    明明他年纪看起来比对方还小些,说起年轻人这三个字时,倒是格外老成。


    “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我鸡蛋过敏啊?”


    “你脸上这些不是怎么用药都消不下去?戒一个星期鸡蛋试试看,没效果你来找我。”


    “那……我一年到头也就只吃几次夜宵而已。”


    “你昨天晚上就吃了,还喝了酒,五瓶。”


    被精准猜中了酒量的男生不可思议地张大嘴。


    末了,少年又持他生辰八字扫一眼,掐指一算:“三岁那年被水淹过吧?你家外公倒是个会几招的,好不容易才给你把魂儿叫回来全了。十九岁前别下水,你家外公肯定也跟你这么说过。你这劫数还没完全过去呢。还有啊……哟,桃花运倒是不少。”


    男生闻言大喜。


    少年则连连摇头:“可惜都是有缘无分,徒伤心与财罢了。”


    男生顿时大悲:“那师兄,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正缘啊?”


    金发少年眼皮子都懒得翻一下:“大概六十五左右吧。夕阳红也是红啊。”


    周围一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叶挽秋。


    因为她总感觉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格外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在她盯着对方发呆的时候,那金发少年已经抬起头朝她看过来,一双纯澈剔透的圆眼睛看着她眨了眨,笑着挥下手,带着种奇怪的,好像两人见过似的熟稔:“你也来算一卦?”


    叶挽秋指了指自己:“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怪谈·血缠莲【四】


    大约是因为从小就被爷爷无数次告诫, 不可以将自己的真实生辰数告诉给其他人,叶挽秋向来对于算命这种东西都敬而远之。


    但架不住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已经将她拉过去,坐在凳子上, 和那金发少年面对面。


    眼看对方就要搭手到她手腕上,顺便开口询问她的生辰八字。另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忽然伸过来, 一把握住叶挽秋的手腕, 挡开了金发少年的动作。


    她惊讶转头, 看到华映曦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身旁。


    “我对卜卦算命之类的事也很感兴趣。”说着,她低头看向叶挽秋, “不如让我来试试?”


    她求之不得地点点头,连忙给对方让座。


    起身时, 叶挽秋注意到对面那金发少年看向华映曦的表情, 看着似乎别有深意。


    这两个人认识吗?为什么华映曦会忽然提出要让她去试?


    她眼神疑惑地打量这两人一遍, 听到身后有同学调侃:“他俩这颜值不去演电视剧太可惜了。”


    “看这架势,说不定还真有渊源呢。”另一个也这么说。


    “所以这人是谁啊?”叶挽秋回头看向同学,眼神小心翼翼朝金发少年的方向瞟了瞟。


    “老张一早带来的,说是他正好在这儿旅游的亲戚家孩子, 也住在这家民宿。所以就让他也跟我们一起活动。”同学回答。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觉得他看着有点眼熟,有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某个明星吧。不过你别说, 他好像是什么中医世家出来的。把脉一把一个准, 还会看点玄乎的。人不可貌相啊, 才这么年轻,看着跟咱们差不多大呢……”


    说话间,那金发少年已经看过了华映曦写下的生辰八字, 又伸手给她号了会脉。


    不出半分钟功夫,少年眉梢一挑, 眼珠转了转,清俊脸孔上闪过几丝狡黠神采,嘴上语气却依旧端得正经:“唉呀唉呀,这是忧思过度,伤及脾肺了。年轻人这是为了什么如此伤神?不会是害相思病了吧?”


    华映曦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半点也瞧不出跟相思病这三个字有什么关系。


    叶挽秋则觉得根本不可能:“怎么会有能拒绝这张脸的人,那还有没有人性?”


    她声音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含在嘴里咕哝着说出口的。可那金发少年和华映曦却好像都听到了,竟然同时朝她看过来,脸上表情各异。


    她顿时僵在原地,看到金发少年摇头晃脑道:“是啊,究竟是谁会让这位小……姑娘——”刻意被拉长的语调里含着种揶揄似的笑意,“这么心心念念呢,真是不得了。”


    这话是故意看着自己说的,叶挽秋确定。


    还没等她琢磨出对方这态度是什么意思,金发少年已经收回手,转而用手指夹住那张写有华映曦生辰八字的纸,动作快得跟变魔术似地卷起来,敲了敲手心:“看你八字,跟原来的家里人关系很差呀。七岁那年有个生死之劫,应该是跟海边有关。好在后来有了个偏心眼儿的师父惯着,往后倒也再没什么不顺遂的……”


    “啊,不对,你最近正在因为某个人的事而麻烦着呢,着实是劳心费神,只为护得对方平安周全了。”


    他话说到这里,华映曦的脸色却是逐渐冷淡下来,眼神锐利,似乎是被说中了什么心里不愿示人的秘密。


    接着,她睨了对方一眼,收回手,听到他继续半真半假地忽悠道,眼神还意有所指地朝叶挽秋所在的方向斜飞:“噢,桃花运很旺啊。同性缘异性缘都很多。不过喜欢的和你是异性。”


    如何三句话让周围女生哀叹连天,说的就是此时此刻。


    这时,刚刚被宣布了只能等待夕阳红爱情的男生忽然好奇问:“那她要多少岁才能遇到正缘?”


    “这不已经遇到了吗?”金发少年笑容调侃,视线扫了扫旁边叶挽秋所在的方向,然后又煞有介事道,“不过你命主火相,同海边犯冲啊。那些水里游的见到你可要倒霉了。”


    好奇怪的说法。一般说和什么犯冲,不都是提醒对方别接近那东西吗?怎么到华映曦这里倒成了对方要倒霉?这是什么神仙下凡的命格吗?


    叶挽秋正疑惑着,听到华映曦淡淡开口道:“是么?我还以为是和山林多木的地方犯冲,要是去了的话,里面的猴子见了我要倒霉。”


    她这话让叶挽秋顿时想起了昨晚那个逼真得过分的梦。正走神时,没注意到那金发少年在听到他的话后,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的模样。


    等她再度将注意力转回来时,她还是感觉有些疑惑。眼前这个说是老张亲戚家孩子的男生……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周围还有跃跃欲试着想要那少年给自己看看命的学生,整个休息区热闹得不行,直到门口的民宿老板进来招呼,说是镇上派出所的警察来了。


    原来最近派出所接到好几起报案,称有人来旅游却莫名其妙失踪,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你们都是学生吧?”领头的警察随意看了看休息区这边,嘱咐道,“记得晚上不要单独行动,免得迷路遇到危险,平时去哪儿也都相互报备一下。要是发现谁不见了,马上报警,知道吗?”


    交代完以后,警察很快离开了。


    大家聚在一旁议论纷纷。其中有个学生提到,他来之前就查过这地方,镇子上经常有人失踪,不是游客就是本地人,也基本没有找回来的。


    “啊?那他们家人没有意见吗?”另一个人不可思议地问。


    “本地的可能已经习惯了?”先前那个学生回答,语气听起来也很没把握,“主要是新闻里只提了这么一句,没说太多。外地游客不见了的报道多一些,但也没找到什么后续。”


    “噫——好可怕。”旁边一个女孩缩缩脖子,然后又转向叶挽秋,“你们刚来那晚上不是还去夜爬玉女峰?有发现什么吗?”


    她这个问题让叶挽秋愣了愣,满脑子都是那些神鬼奇幻的梦境,以及简媛她们很肯定地说只是她爬山太累到发烧,所以自己做的梦。


    “没有吧……没什么特别的。”她回答。


    “那还好还好。”


    吃完午饭后,雨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些微毛毛雨和屋檐滴水。老张组织大家一块跟着导游去参观镇上,那金发少年也一并跟着。


    这时候,叶挽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好奇之下,她问了旁边的同学,对方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姓孙,叫什么……孙玄悟什么的。”


    正说着,他们已经跟着导游来到了小镇最热闹的中古大街上。叶挽秋四处望了望,发现除了当地的特色小吃,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丝绸制品以及手工艺品店。


    大部分是卖陶瓷娃娃的,其他则是卖各种旗袍与汉服之类的漂亮衣服。


    她被简媛拉着进去其中一家店试衣服前,看到华映曦和孙玄悟正站在不远处低声交谈些什么。


    一个笑容肆意,满面春风。一个面无表情,清冷难近。


    期间大约是说到了什么高兴之处,孙玄悟甚至直接伸手搭在华映曦肩膀上,动态自然得好像两人已经认识许多年。而华映曦虽然扯下嘴角,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不赞同对方的说法,但也没有排斥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动作。


    他们两个真的认识?


    叶挽秋再次感觉很疑惑。


    该不会刚才孙玄悟说那句什么“已经遇到了正缘”的话,指的就是他自己吧?!这什么甜饼电视剧的直球行为照进现实!


    还在她激情脑补小镇青梅竹马纯爱故事的时候,挽着她手的简媛已经从旁边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的缠花刺绣旗袍递过来:“这颜色适合你,穿穿看?”


    说完,她又发现叶挽秋正一直盯着外面,顿时好奇地也跟着伸长脖子瞧了瞧:“看什么呢?”


    见到屋外树下那一幕,简媛先是瞪大眼睛,然后便是一顿啧啧啧:“怪不得你刚刚说,大美女是主动要让这位孙大帅哥帮她看八字什么的。原来这两人认识啊。”


    “你也这么觉得?”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嘶,还真不好说。”简媛边说边摇摇头,眼神怜悯又充满吃瓜的好奇,“但是我感觉大美女对你也很不一般。该不会人家恃美行凶,男女通吃。不过与孙玄悟早就认识,是半个青梅竹马,然后又遇到你这个天降?”


    “哇,你是他们play的一环诶!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现场直播的小镇版燃冬了?”简媛如此总结。


    叶挽秋同样严肃:“那他们找错人了啊。拿我当play一环有什么意思,当然得找你这样有趣的才行。”


    简媛摆摆手,满脸真心实意的遗憾:“我倒是不介意。毕竟是对着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就算是渣我我也愿意。”


    叶挽秋:“……”


    两人相互调侃着去了试衣间。


    叶挽秋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那件旗袍,反手去拉拉链时却不小心将拉链卡在了胸衣边缘,一下子不管怎么拉都拉不动了。


    她叹口气,掀开隔间遮光帘,探出头:“简……?”


    没有简媛。站在外面等她的是华映曦。


    她睁大眼睛眨了眨,转头看到孙玄悟也正坐在一旁摆弄着那只招财猫,满脸孩子似的好奇。


    “换好了?”华映曦问。


    “没……”叶挽秋想了想,“你能不能进来帮我拉一下?它那个,卡住了。”


    华映曦闻言,脸上表情有点微妙地变化几番。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旁边孙玄悟已经笑着起哄道:“人家小姑娘有求,还不快去帮忙?”


    这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在和青梅竹马的漂亮女孩说话,倒像是兄弟间的调侃。


    叶挽秋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了看他们铱椛俩,听到华映曦说:“好。”


    说完,她走进来,抬手将遮光帘拉上得比刚才还要严丝合缝,似乎很忌讳将里面的风光透露出去一星半点。


    转过身后,眼前是少女光滑洁白的后背。蝴蝶骨起伏格外明显,像是堆满新雪的山峰。脊骨弧度柔婉清晰,一直延伸到拉链以下。


    “我摸着好像是卡在那儿了,自己又够不到。”叶挽秋这么说。


    “是卡住了。”华映曦回答,伸手替她将那点被拉链咬死的胸衣边缘摘出来。指尖勾上那截白色布料时,能清晰感觉到她因为呼吸而缓缓收缩的胸口。


    叶挽秋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还以为是卡得太牢,弄不出来,不由得有点紧张:“不好拉吗?”


    “没有。”华映曦眨眨眼,很快将拉链拉上去。


    叶挽秋走出试衣间,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又笑着看向华映曦:“好看吗?”


    少女一身暖白绣花的旗袍,亭亭玉立,面容明艳俏丽,看着像是一捧无暇的白木香花。热烈又清新,放人堆里断然是最抢眼那个。


    华映曦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薄纱遮掩的肩膀上,微微停顿一瞬。旁边孙玄悟则很适时地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得到对方一记眼刀警告。


    然后他拿着手机假装看着新闻,嘴上故意笑得更夸张了。


    叶挽秋没注意身后那两人的眉眼官司,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片刻,自言自语好像缺了点什么。


    华映曦回头看着她想了几秒,摘下自己脖颈上那条不知是极透的玉还是翡翠雕成的莲花项链,转而走到她身后给她戴上。


    “这样就好了。”她说。


    “是好看很多诶。”叶挽秋点点头,笑着道,“那改明天我也去买个差不多的坠子。”


    “送你吧。”华映曦这么说着。接着又在对方惊讶的神情中随口解释:“主要我最近也想换个新的。既然这个适合你还不如给你戴着,比放我那儿积灰好。”


    “这坠子不便宜吧?”她摇摇头。


    “岫玉的而已,不值钱。好像还是当时我去参加什么活动抽中的礼品之一,你收着就好。”华映曦这么说。


    虽然确实比不上和田玉,但这种看着已经几乎和翡翠没什么区别的岫玉还是不会很便宜。就算是作为抽奖礼品,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活动。


    居然这么随意说送就送……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还在叶挽秋犹豫的时候,华映曦又将话题岔开:“这衣裳很适合你,要买么?”


    “我先问问价格。”叶挽秋说着,但直觉这种旅游商业街的东西必定是价格极高。


    “没事,老板开多少价,让你这位好朋友给你买。他付得起。”孙玄悟语调带笑地调侃,脸上表情清灵狡黠。


    正在一旁对着吊牌欲语泪先流的简媛听到这话,正准备跳起来大喊“我不可以”,可回头却发现原来对方这话是冲着华映曦说的。


    她顿时有一种“情况过于复杂,无法解读”的震惊感。


    屏息半晌后,简媛拿出手机开始发送消息,路过叶挽秋回试衣间换衣服时,还递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叶挽秋心领神会拿起手机点开,看到对方刚发过来的消息:


    “叶山水,我觉得你的判断出错了。华醉翁和孙酒这态度看着也许过去认识,但是她的目标显然不是孙酒。”


    什么加密代号……等等。


    她停下来,回忆一下。高中时期背过的那篇醉翁亭记,忽然以一种卑鄙无耻的姿态诈尸在了她的脑子里。


    简媛这话就是在说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她满头黑线:“可是刚刚人家孙玄悟不是说了,她正缘已经遇到了,还和她是异性吗?”


    简媛回复得手速飞快:“可是他也说了,人家大美女桃花多,男女通杀~叶山水,阿爹很担心你。我们国画专业的栋梁可不能就这么弯掉。”


    叶挽秋面无表情回复:“你放心,我属钢筋水泥的,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回完,她退出软件,转身也去换了自己原本的短袖半身裙。


    “要买么?”华映曦看着她手里的衣服。


    虽然听着只是朋友间的随便问问,但叶挽秋总感觉孙玄悟在一旁那副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好像在等着看什么绝世好戏。


    于是她摇摇头:“不了。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这个,你的项链……”


    “给你了。配你穿汉服也好看。”


    虽然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有汉服?叶挽秋疑惑地看了看对方,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转而问:“这儿衣服还挺多,你要试试吗?个子高穿长款旗袍很好看的。”


    听到她推荐华映曦穿旗袍,孙玄悟像是再也忍不住,对着手机屏幕哈哈哈哈笑得不停。叶挽秋一时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自己刚刚说的话,还是在笑他在手机上看到的东西。


    “他……”


    “不用理他。我对这些衣服没什么兴趣,你还要看看别的么?”


    她摇下头,有些忍不住地问:“你们认识吧?我感觉像是这样。”


    闻言,孙玄悟抬起头,好像也在等待对方会怎么回答。


    “以前我来过这里,和他见过几次。”华映曦这么说。


    “原来如此。”叶挽秋一边将旗袍挂在旁边,一边随口追问,“是来看病?”


    因为孙玄悟那一手诊脉功夫看起来真是出神入化。想必他家人也是医术高明之人。


    却没想到,华映曦眨眼否认,语气平淡:“不是。是他家着了火,我正好路过就帮忙灭了。后来他去外地上学,找我帮过几次忙。”


    “啊?”叶挽秋愣一下,“怪不得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原来是有这层救命之恩在。


    离开旗袍店后,他们又跟着队伍一道去了其他地方,直到傍晚终于回到民宿里。


    因为餐食不算在旅费里,大家都得自己解决。几个学生开始朝老板娘打听,镇上最好吃的地方都在哪儿。


    老板娘想了想,笑着回答:“镇西口那家‘苏记面馆’是百年老店了。今天周年庆,你们要是去的话,新客有导游带着应该能有免费的臊子面吃。那味道可是大家伙儿都公认的一绝。”


    张双双一听便来劲了,连忙转头问叶挽秋:“叶子一起去?”


    她摇摇头:“我昨晚才吃过面,今天想换个别的。”


    而且也许是因为昨晚熬夜爬山,刚才又去镇上走了一圈的缘故,她现在困得不行,早上发烧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她想先去睡一觉再说。


    而剩下的学生们一商量,大部分都决定结伴去蹭一顿免费的晚饭。其他的则自己去找别的地方解决。


    回到房间,她换上睡衣躺下,很快睡熟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个阴暗的,总是潮湿又雨雾连绵的小镇,到处跟藓病一样生长攀爬的深绿色。还有那些模糊的,鬼魅一般的人形。


    “喂,戚家丫头。”有人这么喊她,扭曲的身形看起来几乎没个人样。身躯佝偻着,一副脊背与颈椎都被折断过,又用经络与皮肉胡乱黏合在一起的怪像。


    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腥味萦绕在空气里。


    又冷,又刺鼻,像是拌了血的香灰。


    “出来,拜拜神仙了……”他们这么说,喉咙里吊着不怀好意的尖笑。但细细听去,好似又夹杂着一层隐隐约约的哭声。


    她抬起头,看到那被称为神仙的石像是一个娃娃模样。


    扎着两个包包似的团髻,穿着一件奇怪的红衣裳,生得三头六臂,怀里抱着一只花纹妖异的瓷瓶。那瓷瓶上正蒙着一层晦暗的,不祥的冰冷青光。


    “来给神仙磕个头,神仙保佑丫头长寿。”他们拉着叶挽秋将她按到那娃娃神面前。


    叶挽秋抬起头,看到娃娃神的三个头此时都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她,脸上笑容阴冷,甚至是透着一股子明显的恶毒感。


    她想到了那些在黑暗里盯着猎物的蛇,或者蜘蛛,那些冰冷又有毒的东西。


    混杂着贪婪的食欲与浓厚的诡异阴邪感,正源源不断从那座石头雕成的神像身躯里冒出来,让她顿时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怕到了极点,浑身都在战栗。


    “叫神仙啊……”那些鬼影们这么说着,“拜拜神仙……说你愿意跟着神仙走……”


    她张大嘴,喉咙却被巨大的恐惧感掐住,只能泻出一丁点微弱的气音:“不……”


    不能跟着它走。


    爷爷这么说过,那些跟在镇民影子里的,住在他们脖子上的,趴在他们背后的,都是这玩意儿。


    那不是神仙……


    “胡说!”其中一个影子生气了,掐着她的脸,指甲陷进她嘴角边缘的皮肤里。叶挽秋被迫尝到了一点属于她自己的血味。


    又锈,又咸腥。


    “这是三太子的双生兄弟,可是和三太子一样,都是孩子们的保护神。”旁边的影子在催促,“快点呀,快说你愿意跟神仙走……”


    “它不是……”叶挽秋试图挣扎,耳边莫名传来遥远的哀嚎声,轻细得像是幻觉。


    “戚家丫头啊……你怕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来的……没有这位神仙就没有你如今活在这世上了。”


    他们好生劝导,声音空灵而怨恨:“你就是被这神仙送来的呀……怎么不听话,你迟早都会回到神仙座下去继续陪着他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边说着,那神像好像动起来了。


    三头六臂的娃娃模样,从那莲花座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三张脸都笑着,朝她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不要……不要过来……爷爷——!爷爷——!”叶挽秋疯了一样挣扎,终于从梦里惊醒过来。


    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有人在外面不断哀嚎,像是被人活剐了那么凄惨。


    第一百一十六章、怪谈·血缠莲【五】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首先是意识, 身体却依旧沉重无比。


    空调还在运转,流出的冷气像是有了实质般压迫在叶挽秋身上,让她在短时间内除了麻痹与沉重以外, 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在以前也经常如此,每回做了噩梦都会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只要再等上半分钟就能完全好转。


    但门外那些接连不断的哀嚎声, 让叶挽秋感觉浑身都在发毛, 喉咙不断吞咽。


    她试图挪动身体,紧接着听到华映曦下床的声音, 软被被掀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她以为她会先去门口查看情况。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动作利落地爬上她的床, 伸手轻轻捂在她嘴上:“别出声。”


    她的手和叶挽秋那天在车上不小心碰到时一样, 带着种不正常的冰凉, 以及很淡很淡的,几乎会被认为只是幻觉的莲花香。


    叶挽秋忍不住哆嗦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紧接着,华映曦伸手将床头的柔光灯打开, 示意她在床上躺好, 自己到门口去看看。


    外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多, 撕心裂肺, 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打电话, 似乎是在联系小镇上的医院,还有一些熟悉的声音。


    叶挽秋辨认出其中有带队老师老张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些同学的说话声, 全都在焦急地交谈着什么。


    她连忙拿起手机,看到简媛刚给她发了消息:“叶子, 你怎么样?”


    她很快回:“我刚睡醒,怎么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敲门声。


    叶挽秋吓一跳,听到门外传来孙玄悟的声音:“三……不是,华映曦,是这个吧……快出来一起看看!”


    闻言,华映曦立刻开门,视线朝外打量一圈。还没等孙玄悟说什么,她便率先开口问:“这些学生是撞了什么?”


    叶挽秋一听这话,连忙掀开被子,随手拎起件薄外套穿上走出来,顿时被外面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与她一起来的二十几个学生,此刻全都蜷缩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哀嚎着。脸色苍白,浑身都是疼出来的冷汗,连睁着的眼睛都快翻过去,只能骇人的眼白还留着,嘴唇乌青发紫。


    甚至连脖颈上都爬着细小如蜈蚣的紫色血管,一跳一跳,像是要爆开那样。


    老张和另外一些没事的学生正忙着打电话联系医院,叫救护车过来,同时也叫来老板娘,让她过来帮忙。


    “去医院没用的。”孙玄悟伸手,摸了下其中一个疼得快意识不清的学生的手腕。


    华映曦和他交换一个眼神,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头也不抬对老张说:“腾个房间出来,把他们都带到那个房间去。”


    她语气极淡,声音也不高,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带着种只有久居上位的人才会有的命令与天然压迫感,让她的听众都忍不住会去服从。


    因此,老张也是在叫了几个学生去找房间以后,才慢慢回过神:“这……他们这个样子,不去医院怎么行?”


    “救护车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要是不想看着他们都死在这儿,就听我的。”说完,她和孙玄悟一起抱起地上两个已经开始吐黑血出来的学生,快步走向老板娘刚找出来的一间空棋牌室。


    叶挽秋同样愣愣看着他们,又看着地上那些惨叫连天,几乎将自己衣服与手心都抓破的同学,不由得心中紧揪着:“我来帮忙。”


    说完,她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将他们挨个扶去棋牌室,里面有老板娘和其他民宿员工铺好的折叠床垫。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也被送到棋牌室后,叶挽秋才准备出去。


    然而华映曦却叫住她:“你留下来。”


    说完,孙玄悟也抬起头,脸上再也没了白天时的轻快与玩世不恭,眼神探究:“你是打算……”


    “要是害怕,可以坐在那边等我。”华映曦说着,微微停顿一瞬,“这件事发生得古怪,你最好不要走远,不然会有危险。”


    “别走远是指不要离你太远的意思吧?让你能随时瞧着才能心安?”孙玄悟嘴上打趣儿着,手上功夫倒是利落。


    明明也没见他拿什么东西,手上就忽然魔术般地变出几根金色细针出来,照着几个穴位深深刺进去,很快便将几个学生身上的强烈剧痛都通过锁住穴位止住。


    叶挽秋惊讶地看着,紧接着发现华映曦竟然也和他一样,似乎对如何处理这种古怪病痛的处理方法熟悉得很,动作游刃有余。


    她不由得愣住,没忍住问:“你也学过这些……中医什么的?”


    华映曦微偏下头,注意力仍然在面前正昏迷不醒的学生身上,同时回答:“是学过。”


    “他这本事还是我教的!”孙玄悟扬了扬眉梢,插话道,“算做我去外地上学……他帮我几次的恩情哈哈。”


    华映曦抬头冷横他一眼,但是也没挑破他这故意占他便宜,还自夸是他老师的讨打行为。


    还真是旧友相逢啊……


    叶挽秋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最开始被施针的那个学生又开始喊叫起来。


    不过这回,他不再是如方才那般只是痛苦地呻.吟与嚎叫,而是还夹杂着一些字词,听起来像是在喊:“好饿……好胀……”


    “他这是怎么了?”叶挽秋睁大眼睛看着那男生浑身抽搐着,腹部像是吹气球那样不断涨起来,鼓做十月怀胎的妇人那么巨大。


    华映曦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他紧绷得快要裂开的衣衫,露出底下已完全变作乌黑的腹部。


    叶挽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男生的整个腹部似乎都被撑做了半透明,表皮上扭曲着深青蜿蜒的血管,还能隐约看见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知道是蛇,还是活过来的肠子。


    好像里面寄居着一个尚未成型的鬼怪,正急切着想要把宿主开膛破肚后钻出来。


    她僵硬着看着这一幕,听到华映曦说:“挽秋,帮我拿个桶过来。”


    “噢……好,好的。”她连忙回神,去洗手间找出一个用来装清洁用具的厚实塑料桶,放在地上。


    紧接着,孙玄悟将那已经脸色青白得快没了人样的男生扶着坐起来,华映曦则伸出两指并拢按在他眉心间,冷声道:“自己化了滚出来,或者我杀了你。”


    她这是在跟寄居在这男生身体里的东西说话吗?


    叶挽秋看着周围开始接二连三呻.吟起来的同学,紧张到后背发凉,手心一直出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


    那男生的微微睁着眼睛,眼白翻出来,像是在瞪着面前的华映曦,乌黑嘴唇抖动着。一连串的尖锐怪音从他喉咙里被挤出来,还夹杂着一种惊悚的黏腻感,好像是有什么正在从他喉咙里被艰难地往外扯,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呕出什么。


    这个声音……


    叶挽秋汗毛倒立地回想起来。这声音她听见过。


    在那个只有她记得的,其他人都说是她发烧产生的幻觉的噩梦里。


    她和简媛一起夜爬玉女峰被大部队落下,然后租车准备上山,结果却遇到了一林子的鬼怪。


    那时候,她也听到了这种可怕到让她毛骨悚然的非人怪声。是有东西正不断撞着她们那辆观光车的后车窗,然后砸碎了玻璃,一点一点挤进来,弥漫开一整个车厢的黏腻腥腐气味,还有那怪异的冷笑。


    不是说那只是她的梦吗?!


    “二。”华映曦眉尖颦蹙,指尖按在那男生眉心的力道微微加重些,顿时引来他的激烈反抗。


    然而他被孙玄悟牢牢抓着,半点也挣扎不开。明明看着这两个人体型差不多,也不知道孙玄悟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眼见华映曦再次开口,薄朱色的唇瓣中即将说出代表着最后通牒的那句“一”。那男生忽然卸了浑身力气,转而撕心裂肺地开始呕吐起来。


    一大团不成形的东西从他嘴里哗哗吐出来,像是凝固到发黑的血浆般粘稠,满是诡异的胶质感。强烈的腥腐气息扩散开,闻起来跟烂掉的肉块没有区别。


    叶挽秋惊恐地看看到那堆呕吐物里,竟然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像是碎裂的眼珠,黏湿的毛发,甚至是手指之类的东西。


    那瞧着,分明是一个快要成型的人被剥皮以后整个搅烂了,碎裂的尸块一点点从喉咙里吐出来。黑色的污血粘连在男生嘴角处,糊了他大半张脸都是。


    孙玄悟很快又取出金针,三两下扎在他另外几个穴位处。没多片刻,那男生的脸色便明显好转过来,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薄薄红润,只是依旧没有清醒。


    “得嘞,下一个。”孙玄悟拍拍男生的头,动作带着种长辈关照小孩的亲切感。


    叶挽秋转身跑进洗手间,然后是哗哗的冲水声。


    “给小姑娘吓着了,怕是也吐了。”孙玄悟摇摇头。


    华映曦有点担心地看着洗手间的方向,还没说什么,看到叶挽秋很快又拿着几条打湿的毛巾出来。


    她叠起毛巾,给刚刚那个男生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和满头汗水,看着脸色确实是被吓到的苍白,但情绪却格外镇定:“你们……继续看看其他人,我给他们擦干净,喂点水。”


    “好。”华映曦应一句,看着她抬头似乎是还想问什么,于是又说,“等救护车来了,将他们送到医院去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说话间,塑料桶里那堆烂肉一样的东西正缓慢蠕动着,似乎是想要爬出来。


    叶挽秋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是活的,顿时吓得手里毛巾都掉到地上。没等华映曦有所动作,她先条件反射地一脚踢开那个桶,然后伸手护住旁边不省人事的同学。


    说来也怪,那东西好像见了华映曦就乖巧得不行,又重新变回刚才一团烂肉的模样不动了。


    “你没事吧?”华映曦看着她,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叶挽秋飞快摇摇头,用力吞咽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鬼胎。”华映曦这么回答。


    旁边孙玄悟已经将又一个学生体内已经融化的鬼胎也逼出来,用旁边装花的玻璃瓶接了放在一旁,同时看打眼瞧向叶挽秋,笑着道:“你自己都这样害怕倒也敢去踢那东西,还想着保护你同学。”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种东西?”她茫然询问。


    “这就只有等他们当中某一个醒了以后才能问清楚。”华映曦说。


    很快,救护车已经开到楼下。孙玄悟打开门,招呼其他老师学生进来帮忙把已经脱离危险的孩子们都背去楼下,同时嘱咐:“好好休养就能好,没什么大问题了。”


    老张作为带队老师,听到这话,总算松口气,但又觉得不解:“小孙,这些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等我找个清醒点的问问。”


    说着,他很快来到第一个吐出鬼胎的男生身边,手上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捏在他后颈处。没过多久,那男生就慢慢转醒过来,只是眼神还是涣散的,对不上焦的空洞模样。


    “你们是吃了什么,还是撞了什么?”孙玄悟问。


    旁边简媛见到叶挽秋最后从棋牌室出来,脸色苍白的模样,顿时着急地挤过去挽住她:“叶子?你没事吧?你们在里面这么久是干嘛呢?”


    刚说完,她碰到叶挽秋的手,顿时惊呼:“你手好冷,还全是汗,到底怎么了?”


    她摇摇头,遵照着方才华映曦告诉她的,没有将这些学生是被种了鬼胎的事说出来,只回答:“没有……就是,我没见过用针这么扎的,吓到了。”


    “没事就好。”简媛安慰着拍拍她,侧头时却看见华映曦朝她们走过来,递了瓶果汁到叶挽秋手里。


    西柚味的,倒是叶挽秋平时总会买的口味。


    “喝一点会好。”华映曦说,脸上神情自始至终都很淡。简媛猜不出她只是恰好拿了这种口味还是什么,只觉得她看着叶挽秋的眼神怎么打量怎么不对。


    于是在她转身走向孙玄悟那边后,简媛吸一口气,深沉道:“叶子,说真的,对方攻势很猛,你……”


    她看着还在盯着手里饮料不知道发什么呆的叶挽秋,沉默叹气:“你可长点心吧我的傻姑娘。你俩现在可是在一个房间,人家眼神都快撩出火星子,就差半夜推你水晶了,你怎么还盯着着饮料瓶练目力。”


    “什么?”叶挽秋茫然抬头。刚才亲眼看到那些学生吐出一堆堆融化鬼胎的记忆实在太有冲击力,她还没从中回过神,只看到简媛一脸担忧。


    “我表哥是咱校对面政法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你要是一个没兜住需要法律援助,可以找我。”她语重心长。


    什么法律援助?


    她暂时没有心情和好友扯这些,只跟上华映曦的背影走上前,来到孙玄悟旁边,听他耐心询问着那男生到底是接触了什么才被下了这种法术。


    那男生此刻并不算真正回醒过来,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逻辑不通的。


    不过华映曦还是很快从中发现了重点:“面馆?”


    “下午回来的时候,老板娘推荐那家?”叶挽秋也想起来了,又看向另外几个刚睁开眼睛的同学,连忙过去问,“你们晚上吃的什么?面馆里的面?”


    他们浑浑噩噩地点头,无一例外。


    “妈的,这面馆是下面还是下毒呢?!”老张气得破口大骂,“老子现在就找他去!”


    “等下。”华映曦开口拦住对方,“我们现在没有实质性证据,他们不一定会认账。你们先跟着这些人去医院,我和他去派出所。”


    叶挽秋回过神提议:“我和你们一起去。”


    华映曦摇摇头:“你和他们去医院,面馆那边交给我们就好。”


    按理说老张作为老师,应该是他来发号施令,但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又对方华映曦的眼神时,又不自觉将话咽了回去:“就按你说的办吧。来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医院帮忙,其他的该回去睡觉就回去睡觉。”


    眼看医护人员和其他人正忙着将学生们七手八脚抬上救护车,叶挽秋在坐上跟去医院的车子前,探头朝华映曦道:“你们小心点。”


    “我知道。”她浅浅笑下,清冷嗓音带着种只有在与面前少女说话时才会有的柔和,“你去了医院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就立刻联系我。”


    说着,她将自己绑头发的头绳取下来,弯腰给叶挽秋把匆忙出门所以乱糟糟的头发扎好。


    这举动简直比男朋友还男朋友。看得旁边简媛简直一愣一愣的。


    等到叶挽秋摸着自己被绑好的头发,重新坐回车里时,简媛已经改了刚才的说法:“我觉得我表哥估计是用不上了,我还有个做司仪的亲戚更有机会。”


    叶挽秋:“???”


    看着救护车和送人跟过去几辆车都离开了,孙玄悟转向华映曦:“走?”


    他嗯一声。两人很快离开民宿。


    老板娘追出来时,已经早就看不见他俩的影子,于是连忙打电话到派出所:“喂?还是我,民宿这儿!对对对,那俩孩子自己先去面馆了。一个男孩子,还带着个漂亮姑娘,就这么过去了哎哟……你们快去面馆看看,真是的……”


    从民宿到面馆跨越半个镇的距离,夜色黑得一丝光也不见。


    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哪吒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间大门紧闭的面馆门口。


    只一眼望过去,孙悟空就咂咂两声,眼睫上滚着道细细金辉:“好重的怨煞阴气。”


    穿过那道对他俩来说形同虚设的大门,整个面馆里更加漆黑压抑,空气里还残留着傍晚时分淡淡的面香味。


    哪吒转头看向后厨方向,眼中火莲开放,将原本的乌黑瞳色焚烧成一片灿烂冰凉的金黄:“那边。”


    他们穿行在黑暗中,动作轻快得宛如行走在白昼里,丝毫不为这无光环境困扰。


    伸手推开后厨房的门,扑面而来的是已经快要冷却的肉汤腥气,以及其他食材的味道。


    哪吒抬手,指尖窜出莲火朵朵化作一盏灯悬挂在半空中,将整个宽阔厨房瞬间照亮。


    几乎是在这神力光辉亮起来的同时,他们听见头顶传来咔哒咔哒的怪异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四肢着地地挪动,或者爬行。隐约还有一两声压抑的阴冷哭泣,又轻又细。


    “地方不大,东西藏得还不少。”孙悟空歪头瞧一眼上面,没打算这时候就出手去收拾那些鬼怪。


    “是不少。”哪吒冷声说着,伸手揭开面前那口高汤桶的盖子。一阵腥腻的肉汤味顿时扑面而来。


    他拿起旁边的汤勺在里面搅了下,舀起来一勺粘稠蠕动的东西,里面隐约可见一段还挂着肉丝和筋络的骨头。


    “你还记不记得,下午这里的警察还说过,有几个人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回来的事。”


    哪吒看着他:“应该一部分都在这里面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怪谈·血缠莲【六】


    将汤勺放下, 哪吒抬起手,指尖再次窜出一朵明亮火焰,准备将那道封在这锅鬼肉汤上的咒印撕开。


    孙悟空掏掏耳朵取出金箍棒, 将它化作金针般绕在手指间打转,眼神瞧着那朵火花:“你这莲火是天生的阴煞克星, 可得轻着点。别一下过去把里面的东西都烧死干净了, 那我们可没得问了。”


    “外面不是还有很多么?”哪吒头也不抬道, “你去抓几个过来不就好了。”说着,还模仿他方才的话继续道, “也别用金箍棒了,用手比较好。不然你一棍子下去全打死了, 我们也没得问。”


    孙悟空朗朗一笑, 描金眼睫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灿烂:“金箍棒可不是拿来抓这些东西的。”


    说完, 他转身来到厨房外,将金箍棒恢复平日里惯用的大小,朝地上轻轻撞了撞。


    细小焰花同时落进面前那锅肉汤里,撕毁了面前那道至阴咒印。


    霎时间, 满屋鬼怪都被这动静震得尖叫不已, 连滚带爬从楼上,房顶上, 黑暗里, 甚至各个稀奇古怪的角落里滚出来, 冲着孙悟空呲牙咧嘴,满脸凶相。


    “齐活了。你那边呢?”孙悟空边说边回头,看到几只沾着不知是血, 还是半融化的肉汁的鬼手正从那高汤锅里伸出来。


    紧接着爬出来的是一个身体畸形而破碎的东西,满脸五官都错了位。不同的眼珠子长在喉咙上, 吊出来的舌头上,下颌被一张薄而腐烂的皮连着,一直一直垂到胸口处,蠕动的喉管里挤出语不成调的哀鸣声。


    它的后脑勺处还粘着张同样扭曲的人脸,皮肤卷曲着将五官牵扯成格外诡异的怪像,撕裂开的地方露出肉类被煮熟炖烂后的褐红。全身长满了密密麻麻,不断生长又脱落的肉疙瘩,看着让人汗毛倒立的恶心。


    “都相互蚕食成这样了,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孙悟空摇摇头。


    哪吒打量这东西片刻,也认同孙悟空的话,于是侧头问:“你那边有几个能说话的?”


    孙悟空回头瞧了瞧这满屋子模样诡异恐怖的怨鬼,拎起几个又摇头放下,叹息着:“都是些可怜人。”


    “那边那个。”哪吒注意到角落里蹲着个格外安静的鬼影。


    他们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个折了脖子的小女孩。看那模样,像是从高处被摔下来死掉,四肢都是断开的。但不知道是谁给她又想办法接了回去,还接得很是仔细,甚至给她骨头断掉的地方都画了漂亮的花纹。


    女孩那断掉的脖子边上,是刺破血肉伸出来的一节骨头,也被扶正后用鲜艳的丝带一并绑着,还扎了个漂亮的玫瑰结。


    见到孙悟空和哪吒朝她走过来,小女孩似乎本能地觉得很害怕,手脚并用地朝旁边那个正同样瑟瑟发抖的煞妖怀里钻过去。


    “哟,还真有半个活着的玩意儿。”孙悟空笑着用金箍棒一挑,将那煞妖从满地怨鬼堆里挑起来,放到一边,“说吧,你们领头的是谁?在哪儿?”


    那煞妖这是一团煞气依附与物体化形而成,修为不高,看不出眼前这两人的真身。


    所以他只当这两人是来寻仇,或者收钱办事的江湖术士,于是梗着脖子啐一口,怒骂:“去你娘的!哪儿来俩多管闲事的找死家伙,想知道咱们当家的名号,门儿都没有!有本事给我等着,等当家的回来,一刀一个宰了你们!”


    “所以你是不打算说?”哪吒语气冷淡,眼尾微微浮出一层浅红莲纹,掌心中火苗跳跃。


    “除非我死了!”他骂骂咧咧,嘴里还含着后半句“你敢动我,当家的不会放过你们”没来得及说出去。


    只见哪吒手中的火焰突然暴涨成大团火莲花怒放开,眨眼睛便撕去了他身上的人类外貌伪装,恢复红衣银甲的少年神明模样。孙悟空则将手里的金箍棒再次朝地上一震,自金色佛光中恢复猴王本相。


    煞妖想都没想就连磕三个响头:“……其实也是可以商量的,不如二位大神先坐下。”


    倒是在看见这一幕后,刚刚那拼命躲起来的小女孩忽然笑了起来,嘴角流着黑色的血,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兴高采烈道:“齐天大圣!小英雄哪吒!”


    “你认得我俩啊?”孙悟空歪头看着那小孩。


    “认得!认得!西游记,大闹天宫!哪吒闹海,战神先锋官!”女孩高兴地凑近过来,伸手就去抓哪吒臂间那条漂亮灵动的混天绫。


    孙悟空刚想提醒她,怨鬼碰不得莲花化身,却见哪吒已经敛了周身神光,蹲身看着她。


    “你……”哪吒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小女孩伸手吊住脖子,像小熊一样黏人着抱上来。


    “是真的!”女孩高兴得不行,折断的脖子无法支撑她做更多动作,只能贴着他一直蹭,“都是真的!我看到大圣和哪吒了!”


    煞妖瞪大脸上四只畸形的浑浊眼睛,满脸“妈的卧槽”。


    “你叫什么名字?”哪吒顺手抱起对方,低头看着她问。


    “燕燕。”女孩咯咯笑着回答。声音因为脖子断了的缘故,听着有种瘆人的沙哑断气感。


    “你跟着他们有多久了?”哪吒又问。


    “好久了……燕燕记不得了,三岁,五岁……”


    “那你如今几岁了?”孙悟空也凑过啦问。


    燕燕又笑着去摸他脸上的金色猴毛,拍拍手笑着回答:“燕燕八岁。”


    煞妖在一旁纠正:“死的时候八岁。”


    “她为什么会和你们一起在这儿?”哪吒垂下视线,面无表情问。


    “她可是当家的宝贝,当女儿养着的。”那煞妖这么说,“我记得以前,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女孩,应该是……当家的其中一个……我也不好说,我不太清楚当家的来历。只是知道她好像很多身份,很多曾经的家人。一会儿叫这个,一会叫那个,性子也变来变去的。”


    “这个女孩好像是她曾经一个身份的妹妹,生日那天,被她弟弟抢蛋糕还是抢玩具,推下窗户摔死了。她爸妈也没报警,就找个地方给这小女孩悄悄埋了,被当家的挖出来变成这模样。”


    “后来呢?”孙悟空皱皱眉尖。


    “后来?后来当家的就把那一家人都杀了,煮了熬成汤给大家分肉吃……”煞妖边说边舔舔嘴唇,好像是在回味什么。


    “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名字?”哪吒又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们都叫她当家的,她名字很多……噢,对了。我记得有一年,有个江湖术士找我们麻烦,叫过当家的一声什么……瓶女……当家的不喜欢这个称呼,直接给那术士一双招子都挖出来喂了狗。”


    “你们来这个镇上多久了?”哪吒换个问题。


    “两天!”这回回答他的是燕燕。即使已经收了周身神光,但就这么抱着一会儿的时间,她身上碰到哪吒的地方都已经被烫红了。


    哪吒将她放下来,她还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衣角,重复:“抱抱……抱……”


    煞妖看得眼角抽搐,心道真是初生小鬼不怕死。


    哪吒想了会儿,伸手搭在她发顶轻轻按一下:“你们是两天前来的这里是么?”


    “对!对!”燕燕笑眯眯回答,嘴角的黑血流得更欢快了。


    “那这家店原本的主人去哪儿了?”


    “姐姐说,回家了。”燕燕认真道。


    孙悟空瞧出这年幼的丫头估计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连自己已经死了,平日里吃的肉汤是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被做成了这幅僵尸模样,她的智力比起真正的八岁小孩还要更加低弱,能吃得下去的也只有带血的东西。


    念及至此,猴王脸上不由得半是怜悯,半是凝重,转而朝旁边正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煞妖问:“你们忽然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而且是和叶挽秋他们一起来到这镇上,怎么看都有问题。


    那妖灵沉默半天,喃喃回答:“当家的说……找到那个人了,她就在镇上,所以才带着我们跟来。”


    “哪个人?”哪吒重复,语气骤然冷冽起来。


    煞妖听得浑身一抖,连忙又是哐哐磕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家的一直在找一个人。她说,只要找到了,她们就都能解脱了,她就,她就带着燕燕投胎去,还做姐妹。”


    “她们?”孙悟空掂量着这个词。


    “是啊,我也不知道当家的说的到底是谁,就是觉得……有时候当家的房间里,很吵……好多人的声音,都是女子。但是我每回去敲门,出来的都只有当家的一个……我也搞不清楚。”


    “但是她说,只要再做这最后一次就好,她就能交差了。”


    “朝谁交差?”哪吒颦起眉峰。


    “这个我不知道,当家的从来不跟我们细说她自己的事。二位大神明鉴,我真的不知道了!”


    “你们要找人,跟你们做这种汤来害人有什么关系?”孙悟空紧接着问,金箍棒敲了敲他旁边的地面,“仔仔细细回答清楚。”


    “这……其实当家的也不是很有把握,那个人如今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她在这儿……”


    “怎么知道的?”


    “是……神仙说的,当家的说,是那位神仙说的。”


    “什么神仙?”


    这回,那煞妖没有立刻接话了,反而支支吾吾着,时不时偷偷抬头瞄一眼哪吒,浑浊带血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哪吒没说任何话,只抬起手,掌心窜出一朵火莲花,映亮他神情冷淡的绝艳侧脸。


    “哪吒!哪吒!莲花化的哪吒!”燕燕崇拜地拍手,笑得非常开心,还想伸手去摸,被孙悟空一把捞开。


    那煞妖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竹筒倒豆子似地哆嗦交代道:“是……是是是……一个三太子您的兄弟神……我没确切听清过,好像是……双莲六臂神什么的……”


    “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弟兄?”孙悟空按住还想去摸那漂亮莲花的燕燕,歪头道,“金吒木吒没意见吗?”


    哪吒沉默片刻,收了莲火道:“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燕燕则努力凑近过来,捧起他的手左右看了看:“花花,花花去哪儿了?”


    他摸了摸燕燕的头,视线看向地上的妖:“既然她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要怎么找?为什么要用这些鬼肉汤害人?”


    “当家的说……兴许,兴许那人能喝到。如果喝到,就算因为那人被她爷爷保着不会发作,也会让当家的感应到。就算没喝到,那人也走不出这镇子……”


    听完他的话后,哪吒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他们都没来得及注意的问题:“你们今晚接待了多少客人?用的都是瓶女熬的那种汤?”


    既然瓶女决定今日下手,又特意用周年庆所以免费赠面的由头。那显然被吸引进来吃了那些汤面的人,并不只有民宿里的学生而已,还有镇上的其他人。


    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所以一旦身体出现问题,自然会去医院求救。


    叶挽秋就在医院里。


    想到这里,哪吒顿时心头一紧,将已经又抱上来的燕燕轻巧塞进孙悟空怀里:“这里交给你了,我会叫黑白无常过来一起收拾。燕燕留着,暂时别叫冥府的人带走。”


    孙悟空:“……啊?”


    燕燕欢呼:“哪吒!哪吒!”


    只是眨眼的功夫,红衣的少年神已经消失在一片金红神光里。周身莲火燎起漫天雨幕,化作层叠水汽呼啸扩散开,拢做满目夹杂着莲花香气的湿雾。


    燕燕张大嘴巴,错位的下巴掉了一半下来,流出一缕又一缕黑血:“哇——”


    然后又开始去揉孙悟空脸上的猴毛,有模有样地学着电视里的语调:“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我们要散伙了!”说完还哼哼两句。


    孙悟空:“好的不学,怎的学那呆子说话……”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半,天空正在下雨。


    送来的学生们都已经被送进急诊室,叶挽秋和简媛则坐在走廊的休息区里,听到老张正和护士们交流学生的情况。


    两人手机加起来凑不够六十的电量,简媛正到处找着可租赁充电宝,搞了一个回来一起用。


    “还好咱俩晚上没去吃那面,不然就一块食物中毒了。”简媛边说边点开视频软件,百无聊赖地刷着,一手将另一根数据线递过去。


    叶挽秋没有解释他们其实不是食物中毒的事,只沉默着,没接。


    简媛疑惑地偏头:“怎么感觉你今晚特别安静?是困了?”


    “啊……”她回过神,假装揉揉眼睛,“是。是困了。”


    窗外的天空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偶尔的闪电微光划过,却又听不见多清晰的雷鸣声。


    她看了看自己手机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电,将手机充上电,忽然想起华映曦和孙玄悟两人还没消息。


    也不知道去警局怎么样了?


    于是她又重新打开手机,点出华映曦的联系方式,发了条消息过去:“你们那边怎么样?回民宿休息了吗?”


    她刚发完这条消息,听到简媛打趣道:“没事,困了的话,我们就来聊点刺激的清醒下。”


    “什么?”叶挽秋本能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只见简媛按灭了手机,一脸表情贼兮兮地凑近过来:“你说,要是大美女回去以后也对你念念不忘,真跟你告白了怎么办?”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困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山水啊,别怪阿爹没提醒你。”简媛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一副要去对方促膝长谈的架势,“这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大美女对你就是很不一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现在就像那个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头顶灯光忽然滋一声,剧烈闪动几下。


    两个人一起愣半秒,仰头看着那些明灭不定的灯,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各种玻璃器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叶挽秋低头朝前看去。


    一个护士正浑身僵直地站在其中一个病房门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完全喘不上气也挪动不了。


    “什么情况?”简媛睁大眼睛,正准备上去一看究竟,忽然被叶挽秋伸手拉住。


    她回头,看到叶挽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我听到了……”她这么说,手掌温度冰凉着,眼中涌出清晰恐惧。


    “听到?”简媛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阵古怪的呕吐声从病房里传来,还伴随着似乎是快被什么水一样的东西给呛死的咳嗽与惨叫。


    那呆立在病房门口的护士身体颤抖着,像是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极为惊悚的尖叫。她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拼命后退。


    “我们快跑,去找华映曦他们……”叶挽秋不由分说拉起简媛就朝门口跑去。


    借着在门口几步跑过的功夫,简媛又怕又好奇地朝里望了一眼,顿时吓得腿一软便摔倒在地上。


    那是一个被撕开的人。


    被开膛破肚了,血淋淋地躺在病床上。黑红色的血和粘液流得到处都是,烂掉的脏器连带着崩开的皮肉碎屑也跟着掉下来,遍地血腥。


    一个浑身红得像是没有皮肤的鬼怪,正从那已经被撕烂的人身体里,慢慢地,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是已经成型的鬼胎,见到门外两个正慌张逃跑的少女,顿时怪叫一声,站起来朝外追出去。


    颤抖不停的灯光最后闪烁几下,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熄灭下来。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叶挽秋看到面前的鬼胎忽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类似的惨叫与呕吐声,正从医院的四面八方传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怪谈·血缠莲【七】


    灯光彻底熄灭下去的瞬间, 叶挽秋感觉自己的恐惧感也被随之拉到顶点。


    到处都是那种可怕而尖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她们此刻身处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医院,而是来到了一个屠宰场。


    “叶子……那玩意儿?你刚刚看到了吗?怎么突然不见了?”简媛死死抓着叶挽秋的手。


    她刚刚因为过于害怕, 直接摔倒在地上,膝盖磕得肿起, 还被地上的碎玻璃割出一道伤口。叶挽秋迅速将自己裙子上的装饰腰带取下来, 给她用力扎住伤口, 避免继续流血。


    “快走!”她扶起简媛,“我们快离开这里!”


    刚说完,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似乎是老张。紧接着是什么东西从楼上摔下来的沉重闷响, 以及骨头碎裂的声音。


    简媛吓白了一张脸, 冷汗止不住地朝外冒:“是……老张……他?”


    刚说完, 灯光又微弱地重新亮起来,将整个医院照得又昏又暗,比那些恐怖片里的场景还要可怕。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闪动着幽幽的绿光。


    也照亮了不远处那个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的身影。


    鲜红温热的血正从他身下汩汩涌出,失焦的眼睛瞪得极大,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 整个脸上的表情都是扭曲的,嘴巴一张一合:“它……在这儿……救……”


    “老张!”简媛正想跑过去, 却被叶挽秋一把拉住。


    只见他躺在地上, 明明浑身骨头都断开了, 身体却还在奇怪的扭曲着,喉咙里不断念叨:“它在爬……它在朝上面爬……它在这儿!”


    “他……他还活着吗?”简媛惊恐无比地望着那张本该非常熟悉的脸,“什么东西在爬?”


    “它在爬!它在往上爬……”


    叶挽秋愣神半秒, 盯着他扭曲起伏的身躯,好像意识到什么, 连忙拉起简媛就朝旁边通道跑。


    身后老张还在痛苦重复着“它在爬”,整个骨骼全断的身体忽然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反弓起来。蠕动的皮肤下突然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将他从咽喉开始,由内而外地撕开。


    脱离而出的鬼胎身上还沾着黏腻的血肉,开始招呼自己的同伴,怪笑着朝叶挽秋她们逃离的方向追去。


    它们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在墙上,在天花板上攀爬,围拢,逼近。有的已经可以站起来,却只有脚尖点着地朝前走。一身血与粘液都在往下淌,整个医院里都是它们尖锐惊悚的笑声,到处蜿蜒的血痕。


    叶挽秋终于明白,老张刚刚说的那句“它在朝上爬”是什么意思。


    她们一边躲避着鬼胎,一边试图寻找出去的路,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好像中了鬼打墙似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扇半掩着的,不知道能不能通向外面的门。身后那群紧追不舍的怪物却猛地冲上来,将叶挽秋一把按到在地,口中发出婴儿般凄厉的哭叫声,时不时又笑起来。


    那些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肉的鬼手,死死掐在叶挽秋脖颈上,让她根本喘不上气。混乱间,她只看到鬼胎低下头想要咬自己,于是下意识伸手阻挡。


    银色的手镯晃晃悠悠,被这邪物碰到的瞬间,忽然发出一声清鸣。


    紧接着,刚刚还满脸凶相而鬼胎像是被打中了什么要害,顿时惨叫着滚向一旁。


    “简媛……”她咳嗽着,爬起来去救自己的好友。


    着莫名熟悉的一幕让她有点恍惚,总感觉同样的事好像曾经发生过。


    是他们去夜爬玉女峰的时候……花果山……那些猴子……自己手上的银镯?


    叶挽秋呆住不到半秒,立刻照着自己印象里那样,将手伸向旁边消防器材箱的尖角上,狠下心拉开一道口子,用自己的血去滴在那银镯子上。


    鲜红血液像是融化的玫瑰,沿着手镯纹路不断盛开。


    霎时间,那镯子像是受了刺激,嗡鸣着飞旋而出,化作一团燃烧火焰。镯身自火光中显出正金本色,呼啸着洒开大片金红莲花。


    花朵缠绕在面前无数鬼胎身上,灼灼灿烂,不将它们烧成灰烬决不罢休。


    直到最后一个鬼胎也惨烈哀嚎着化成飞灰,金环终于收敛光辉飞回来,掉在叶挽秋面前的地上,发出一阵金玉相击的悦耳声响。


    “这……这个,它们,这个……”简媛已经说不出话了,“你这是什么?”


    叶挽秋捡起金环重新套回还在血流不止的手上,另一只手拉起她:“我们走。”


    刚说完,身后的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高挑女人,衣服上绣着繁复精细的蓝白花纹。


    不知道是因为她脸上过于平静的神情,还是她身上这件衣裳,叶挽秋总感觉面前这个人很像一只瓷瓶。


    以及,她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否则她就不会对着着一地血污毫无反应,而是只直勾勾地盯着叶挽秋,红艳嘴唇似笑非笑,微微翘起。


    “你是谁?”叶挽秋警惕地盯着她。


    她的手还在流血,却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痛。套在她手腕上的金环还有些躁动,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伤势。


    女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目光落在那只金环上,顿时神情阴沉下来,嘴上的笑容却越拉越大了:“怪不得,怪不得。明明你魂魄内种着神仙的咒印,居然能平安长这么大……真是不得了……原来如此,保着你的不是你爷爷,我当那老头哪来这么大本事。”


    “她在说什么?”简媛一脸懵。


    叶挽秋却听懂了,喉咙痉挛着咽了咽:“你是……那个镇上来的。”


    “我是啊……”她笑着,眼神却透着格外明显的凄厉恶毒,“我们都是。”


    你们?


    叶挽秋还没来得及疑惑,只见对方忽然停顿一下。原本纤细曼妙的人类身形就这么猛地崩塌开,化作一个浑身都是瓷瓶花纹的扭曲怪物。


    强烈的恐惧感像是一面墙那样像她猛地砸下来,让她整个脑海都是一片蒙的,身体也僵硬得不听使唤,似乎完全被那种过量的情绪给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见状,瓶女似乎是笑了一声。太多个声音混杂在一起,从她喉咙里被挤出来。叶挽秋根本分不清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笑,或者还有谁在哭。


    等到眼前终于恢复些许清晰时,她惊恐地看到那些漆黑的长发正垂在瓶女身边,跟着滑动过来。像是一屋子的黑蛇在涌动着,不断包围向叶挽秋和简媛。


    她边靠近边抬起头,一张青白过度的脸孔看着满是诡异的死气,眼窝深陷发黑,淌着两行又腥又黑的血泪。一些复杂的裂纹蔓延在她脸上,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被打碎了,又胡乱拼凑在一起的瓷器。


    离得近了以后,叶挽秋才彻底看清她枯瘦手臂上的花纹,原来全是闭着眼睛的女人。就连赤.裸的身体上也画满了掩面或者闭目的女人,每一张脸都不一样。


    而此刻,那些花纹上的女人们全都齐刷刷睁开了眼睛,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叶挽秋。


    被这样无数双黑色的空洞眼睛盯着,叶挽秋只感觉一阵发毛的尖锐感顿时从自己头顶炸开,连带着整个腹部都在抽搐,后背僵硬得像是石头,一股苦涩感从咽喉深处反灌上来。


    这时,其中一个女人忽然张开嘴:“我……好恨……恨啊……”


    其他女人也跟着开始高高低低地呻.吟,哀嚎,惨叫,怨念:“好恨啊……”


    “好恨啊……”


    “好恨啊……”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你要跑,原本被选中的是你……”


    喀咔一声。


    瓶女的脖子忽然折断开来,露出一片空洞的,漆黑无比的内部。叶挽秋感觉自己可能已经被吓到麻木了,面对这种活人……活鬼摘头的场景都完全没有反应了。


    然而紧接着,那空荡荡的脖颈里,竟然冒出了一张张表情狰狞的人脸。


    那些脸像是细胞分裂般挤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有惊悚的恐怖怪像。黑色的眼珠全都盯着面前的少女,几十张嘴里不断哭喊着,怨恨着:“为什么要跑……你当初为什么要跑……为什么,我们替你死了……戚妜,戚妜啊……”


    “我好恨……”


    见到这一幕,简媛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吓晕过去了,手脚都软得站不起来。叶挽秋则拼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拉着她不停逃跑。


    看到她再次逃走,瓶女几乎是暴怒着大吼,几十个不同的声音在身后或哭或笑地响起,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在发抖:“戚妜——!你又要跑了吗?!这回不会了!神仙来接你了,戚妜!你要跟他走,你要跟他走!”


    “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啊——戚妜,行行好吧……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简媛被这一声一声喊得云里雾里,哆嗦着茫然问:“戚妜是谁?她们在跟你说话吗?”


    “这是我以前的名字。”叶挽秋回答,拉着她飞快跑下楼,中间还差点因为腿软而摔一跤。


    身后那些声音还在紧跟着,哭着喊着哀求:“求求你了,戚妜——救救我们吧,神仙来接你了……你该回到他身边去了戚妜——!救救我们,好痛苦啊……真的好痛苦啊……”


    面前大门似乎被重物抵住了,怎么推也推不开。灯光拉长了瓶女那诡异可怕的影子,眼看就要从楼梯上跟着下来。


    叶挽秋拼尽全力推搡着那大门,心中又气又急,不由得愤怒道:“靠你大爷的!你求人也要拿出点求人的态度,哪有你这样求人救你的!”


    说完,她抬起手猛地撞向面前大门,手腕上的银镯子也随之碰上去,顿时便将大门砸碎开。


    “卧槽,力大无穷叶挽秋!”简媛目瞪口呆,被对方拉着狼狈爬过那些残骸,一路继续向前。


    连着拐过几个长的都一模一样,简直跟迷宫似的回廊,简媛腿上的伤口痛得越来越厉害,直接栽倒在地上。


    “简媛!”叶挽秋连忙回头去扶她,却被她推开手。


    “我走不了了,你快跑吧……我真的站不起来了,我都感觉不到我这条腿了……”简媛脸色痛苦地摇头。


    叶挽秋试了好几次,发现自己也因为体力消耗太多,是在拉不起来对方,于是改变主意道:“别说话,我们找地方躲起来。你坚持一下,站起来就行。”


    边说着,她伸手将简媛扶起来,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尽可能快地躲进旁边一间杂物间的壁柜里。


    这里的空间并不宽敞,甚至是有些挤。周围是常年堆放着不曾动过的资料,还有几件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废弃的白大褂,全都散发着一股子清晰的霉味,混合着她和简媛身上的汗水与血腥味,极为难闻。


    叶挽秋抱着简媛,两人躲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她已经再三确认面前的柜门被关好了,可总有空调冷风从立柜的各种缝隙里钻进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她背上,用冰凉的舌头正一点点舔舐着她身上的温度,激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外面有一扇扇门被挨个大门的金属碰撞声,以及瓶女怨毒的声音:“戚妜……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你父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神仙送来的孩子……神仙会把你接回去的……”


    声音越来越近,那种大门装在墙上的钝响像是悬着的刀锋,每响起一次就离发现她们更进一步。


    “神仙说了……你本来不该出生的。你父母为了财运,早就把他们所有的子女缘都交换给了神仙。结果他们又后悔了,想要个孩子……哈哈哈真是人心不足。你就是那个被送来的孩子,注定要被神仙收回去的……”


    “可是你爷爷……坏了规矩,他还真以为你是他亲孙女呢?居然用那种办法,破坏祭祀。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戚妜……他到底是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明明主持那次祭祀的人是他……你早该在那时候就被神仙接走了……”


    “为什么你没有?!为什么后来我们要替你死!为什么……为什么……”


    “戚妜啊……我们戚妜是好孩子,行行好吧……快出来吧,戚妜……”


    说到这里时,那瓶女已经换了好几个声音。


    这回响起来的是一个有些熟悉的稚嫩童音,是她幼时的一个玩伴:“戚妜,你爷爷骗了我们所有人啊……他把你的命,寄托到了中坛元帅三太子手里……神仙很生气,很生气……你爷爷他死了……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年纪大了才生病的?哈哈哈哈……他是报应——!”


    叶挽秋僵硬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她以为自己会感觉到生气或是别的,但在听着这些不知真假的话时,她的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想念那则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请神咒,却没想到,门外那声音继续说:“你是不该活下来的人,现在却活下来了。你爷爷自然就得遭报应,那是神仙对他的惩罚……至于你……你以为三太子……就这么心存仁厚地保了你十几年?”


    请神咒一下子卡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她心里发慌。


    她慢慢握紧手,才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挤压着裂开,流出的血丝黏腻着低落在衣裙上。还有的则顺着手臂肌肤滑下去,沾到那金环上。


    简媛惊讶地看到那金环竟然在微微发光,上面的莲花雕刻像是快要活过来那样。


    门外的开门声已经很近了,听上去最多还有两扇门……三扇门,瓶女就一定会找到这个房间。


    这时,她的声音也又变了一回:“不对不对……你爷爷是把你的命,寄托给了三太子……那可不是什么信徒祈求大神垂怜的法子。他用的是是伤天害理的术法,真是……那老头命怎么这么硬,神仙也敢算计……”


    “你是受了三太子庇佑,但那是因为你爷爷的术法,并非三太子自愿的。我不知道……说实话……没人知道你爷爷做了什么,三太子居然还真答应了他……哈哈哈哈。”


    “不过没关系……时间到了,戚妜,时间到了……”


    简媛恐惧到极点,伸手紧紧抱着叶挽秋,声音轻弱到几乎听不见,嗓子又哑又干:“叶子?你怎么不念了?”


    “你难道没注意到过?其实三太子就在你身边……一直跟着你,你应该有感觉吧?从小到大,你总是能化险为夷。明明命格诡异,魂魄里带着神仙的咒印,却从来没有沾染过脏东西……哈哈哈,我们这样的脏东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爷爷的法术最多只能保你到二十岁。你命中注定会来到这里,会回到神仙身边去,谁也留不住。”


    “至于三太子……你还记得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吗?是不是浑身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对了,对了……那是因为他放了,或者说是他设计了三太子应他的愿,在你的魂魄里也放了一样东西……”


    “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他那副模样死掉……当然是遭天谴了!算计九天武神这种事,你爷爷真是个疯子,还连带着欺骗了神仙……”


    响亮的哐当声从隔壁传来,简媛几乎要吓得叫出来,但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已经彻底哑了。极端的恐惧下,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挽秋听到瓶女的声音,很近,就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阴森地,冰冷地,充满恶意地对她说:“现在时候到了,戚妜。你手上那东西……就是你爷爷当初给你窃来的护命法器,是要还给三太子的……你的一切,你的存在,性命,还有这个法器,都是窃来的……该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戚妜啊——”这回响起的是一个更加阴冷的女人声音,“你说,你爷爷的法术失灵以后,三太子还会不会继续护着你啊……”


    叶挽秋忽然浑身颤抖。一颗紧绷的心脏好像被剪了下来,沉甸甸地掉进胃里,又穿透过去,一直掉到身体最深处的黑洞里。


    她蜷缩在柜子里,感觉自己此刻已经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很快,她们所在的这扇大门被打开了。


    叶挽秋听到瓶女爬进来的声音,指甲在地板上刮出道道锐响。


    下一刻,惊雷撕破长空。窗外的漆黑穹苍被一种瑰丽金红照亮,轻盈的红莲花瓣从空中坠落成一场火雨。


    那只套在叶挽秋手上的金环也随之震动起来,化作一道锋利金芒杀向瓶女。


    简媛哎一声,只来得及看清眼前那满屋盛开的莲花,以及被金环束缚住上半身,挣脱不得的百脸鬼怪。


    黑色的长发狂乱飞舞在她身后,几十张嘴一起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叶子……叶子,你看前面!”简媛摇晃着身旁的好友。


    叶挽秋跟着她一起惊魂未定地走出房间,看着瓶女正疯狂挣扎着试图从那金环中脱身。


    笼罩在医院四周的幻术被彻底撕毁开,红衣银甲的少年神祇点着虚空步入。莲纹皂靴下一对明焰缭绕的风火轮,身后是由无数灿烈红莲铺就的绮丽华道,沿袭着神明的步伐向周遭团簇绽放。


    他手中握着一柄紫焰尖枪,枪.尖上还挑着一枚簌簌淌血的狰狞头颅,手一扬便直接丢到瓶女面前。


    正是那人面狐狸的脑袋。


    叶挽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少年一双悲喜莫辨的金眸中泛起肃杀冷戾的暗芒,微微启唇道:“本座的事,什么时候由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第一百一十九章、怪谈·血缠莲【八】


    那个叫悬息的庙祝先生又来了。


    又是那样, 站在街道对面的门廊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蹲在池塘边剥莲子吃。


    这种事经常发生。


    因为整个镇上, 只有爷爷不信那个神仙。


    爷爷说,凡是要人付出惨重代价来换取愿望成真的神, 都不是好东西。说这话时, 他还摸着叶挽秋的头, 告诉她,如果见到总是盯着她看的人就赶紧走开, 别去理会就好。


    因为信仰不同的缘故,爷爷和邻里乡亲们的关系并不好, 连带着叶挽秋从小也没有什么朋友。大家都喜欢指着她, 好听的时候说她是神送子, 难听的时候说她是短命鬼,也不让其他小孩和她一起玩。


    叶挽秋觉得很委屈,回家找爷爷哭,说大家都不喜欢她, 还说她会早死。


    “爷爷……我是不是真的活不长了, 呜呜呜呜呜……那爷爷怎么办,我不想和爷爷分开。”她哭着扑进爷爷怀里。


    爷爷身上总有种淡淡的香灰味儿, 还有好闻的黄豆味和各种清新草木的气味。她最爱依偎在爷爷身边, 听他讲那些精彩绝伦的神话故事, 闻到这种令她心安的味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妜妜会长命百岁,会平平安安的。”爷爷摸着她的头保证, 将一条红绳手链和套在她手上。


    “这是什么?”她问。


    “三太子那里求来的,会保护着你平安长大。”爷爷这么说。


    三太子就是三太子。


    是莲花化来的九天武神, 是战无不胜的英雄少年,也是被爷爷常年供奉在供桌上的护世正神。


    这是叶挽秋从爷爷那里,从那些神话故事里,也从电视机的动画片里学来的。


    但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如此心善的神仙,会有这么一位可怕的双生兄弟神。


    她去问爷爷。爷爷很生气,纠正她说,那才不是什么双生兄弟。


    “邪物会伪装成正神的外形,骗取香火供奉以供自身修炼。毕竟能依托正□□号,何必自己去打响名声。”


    说完,爷爷又抱起叶挽秋,让她把请神咒一字一句熟练背出来,然后才点点头:“记得,被脏东西缠上的话,这道请神咒能救你的命。”顿了顿后,他轻轻叹口气,“如今,也只有三太子能保得住你。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爷爷也就不在乎了。”


    她将这话听得懵懵懂懂。


    十岁那年的二月中惊蛰之日,叶挽秋被爷爷领着,第一次完整地自己举行了整个神诞辰庆典,给哪吒三太子的。


    镇上其他地方也很热闹,也在举行神诞庆典,给那位号称是三太子双生兄弟的神仙举办的。


    这说来也怪,按照爷爷的解释,那被镇民们高高供起的东西明明是个邪物,却不知为何,竟然还真和三太子是同一日生辰。


    因为爷爷从来不带叶挽秋去参加那邪物的祭礼,周围邻居与那个叫悬息的庙祝先生都非常不高兴。


    只不过,他虽然不高兴,但也从来不会亲自来找叶挽秋他们的麻烦。就算每回出现,也只是这么撑着伞,远远地站在街道对面,好像他们家是个不能被靠近的地方,里面有什么比他们供奉的那邪物还要可怕的鬼怪。


    不过这回不同。


    因为这回,叶挽秋是在家外面看到了他。


    而且除了悬息,还有许多跟在他身后的村民。他们全都面色不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似乎是在低声交谈着要将她带走去某个地方。


    “她本就是神送子,人间活了几年,也该回去了。”悬息这么说到。


    于是那些人就像是得了某种许可,全都开始朝她追过来。


    叶挽秋丢开手里的莲子,飞快跑进家门,穿过面前的屋子,来到那间供奉着哪吒的房间里,一把掀开神像供桌边垂下的帘子钻进桌底下。


    冰凉的雨水浸湿了叶挽秋的衣裳,黏糊糊地一团紧贴在她背上,又沉又压抑。让她有种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格外难以喘.息的感觉。


    逐渐有沉重的脚步声凌乱响起,还有谁大声叫喊着“四处去找,就算把这房子拆了也得给我把那丫头找出来”的声音。


    她攥紧手腕上的红绳,伸手捂住嘴,害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会吵到对方。汗水从额头冒出来,滑落道笔尖。


    那些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模糊不清的咒骂声和开关门的声音。每一道都像是一颗钉子,在一颗一颗被敲进她的听觉里,扎进耳膜,在脑海中凿出一个缺口,流泻出源源不断的恐惧。


    因为身上湿漉漉的出不了汗,她感觉闷得很难受。


    这时,似乎是有人发现了她跑进来时留下的水渍,开始招呼其他人一起朝这间屋子走来。


    叶挽秋闭上眼睛,额头上的汗水流淌进眼睛里,带出一阵刺痛。红布下的桌底光线顿时化成朦胧不清的一团。


    大门被猛地打开了,她的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几乎马上就要跳出来。


    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那些人从供桌底下拖出去。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嗓音忽然响起来:“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这个声音叶挽秋从来没听过,更不知道是属于谁。只本能觉得,不太像是一般人,因为常人不会有这样清冷到不带半点烟火气的悦耳嗓音。


    空气里弥漫开一阵冰凉沁人的莲花香。她轻轻嗅了嗅这味道,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只下意识抬起手臂闻了下,又抓起头发也放在鼻尖处。最后发现都不是。


    这味道是外面来的。


    伴随着那个陌生的少年音一起出现。


    “你是谁?”其中一个人问,似乎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其他人。


    “这里不是戚老头的家吗?看你这么面生,根本不是我们本地人,到这儿来在做什么?!”


    “既然知道这是别人家,你们这样未经允许地闯进来又是做什么?”少年冷声反问。


    密密麻麻的人影投映在那层帘布上,像是一群粘连在一起的鬼影。叶挽秋尽可能地将自己缩起来,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跳无法克制地在激烈颤抖着。


    ……爷爷在哪里?是不是也被他们抓走了?


    她眨眨眼睛,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不断涌出来。


    又有声音响起,是在警告那少年赶紧离开:“年轻人,少多管闲事,这是我们跟戚老头之间的事。你现在闭上你的嘴,立刻离开这里,别来碍我们的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么?”少年嗤笑一声,语调里是干净直白的冷冽,“这事我管定了。没人能从我这里带走任何人。”


    话音刚落,外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黑色的影子狂乱扭曲在帘布上。


    叶挽秋紧紧抱着头,后背紧贴着墙,胸口憋着一股气不敢喘,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听声音,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了,但那股莲花清香没有消失。


    她睁大眼睛,看着帘布忽然被人掀开。外面是一个姿容艳绝,面若好女的美丽少年。


    不过下一秒,他的脸又模糊起来,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开始消散开。


    她看得呆愣在原地,听到他对自己说:“没事了。”


    顿了顿后,他又继续说:“你不会有事。”


    她彻底放下心来,就这么躲在神像供桌下睡了一晚上,竟也没有因为浑身淋了雨而感冒。


    再后来,叶挽秋随着爷爷离开了小镇,去到了远远的,别的地方。


    爷爷给她改了原本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用他们离开时的秋天作为她的新名字,还反复告诫她绝对不可以将自己真正的生辰数说出去。


    这一逃就是十几年,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阴冷潮湿的,被邪物控制的小镇。


    但那些心影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甚至在已经离开小镇的好一段时间里,她都只能躲在供奉着哪吒神像的供桌下才能睡着。好像每次躲到那里去睡觉时,总能感觉到身边似乎真有谁在陪伴着自己,闻到那种如冬日莲花般的寒冷清香。


    明明是冬天是没有莲花的。她觉得自己这个联想有点怪。


    如今,当叶挽秋重新被这个可怕的噩梦包围时,她下意识就按照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任由梦里年幼的自己躲进了那张桌子下睡觉。


    她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再度醒来时,叶挽秋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回到家,但也已经不在那个满是鬼怪与血腥的医院里,而是躺在民宿的熟悉房间里。


    天光是破晓前的凝练深蓝。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非常轻微的莲香气。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个人,而且是手脚并用地缠着对方。


    那人的手正轻轻摸在自己背上,动作温柔,像是知道她做了噩梦,所以在尽力安抚她。


    见到她醒了,华映曦低下头,伸手帮她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开:“天还没亮透,你再睡会儿。”


    叶挽秋愣愣望着对方,不知道是在惊讶自己此刻已经平安回到民宿里,还是在惊讶,她居然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小时候躲在供桌下睡觉才会有的安心感。


    片刻后,叶挽秋迅速收回抱着她的动作,面露尴尬地爬起来,转而表情有点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华映曦,挪动着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再往外动,你就要掉下去了。”华映曦提醒,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她开口,发现声音有些哑,“你到底……”


    华映曦眨眨眼睛,坐起来靠在床头。她没有扎头发,半长的黑发就这么披散在她肩头,过于精致的样貌总让叶挽秋想起另一个人。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她这么说。


    “我是怎么回来的?”叶挽秋觉得这个问题需要先搞清楚,“医院那边……”


    “派出所的人已经在处理了。”华映曦这么回答,“你是我找到然后带回来的。”


    “那,那个……女……”叶挽秋不清楚瓶女的名字,也不知道该用女鬼还是女妖这个词来形容对方。


    “很多头的那个……”她不确定华映曦知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她真的只是因为看了自己的消息才来医院找到她,那大概率她是不知道的,除非……


    “那是瓶女。”华映曦一下就明白了她想问的。


    “什么是瓶女?她……她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叶挽秋想起瓶女在哀嚎着求她救救她们,还说过是因为当初她跟着爷爷一起离开以后,她们才会替她死去的话。


    似乎是看出了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华映曦开口解释的I第一句话便是:“她们是被荧惑炼成这副模样的,与你无关。你也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活着,所以就害了她们。”


    “你走后,镇上的人又选了许多其他女孩来替代你,但都无法让荧惑满意。那些死去的女孩因为怨气不散,成为煞鬼,报复所有伤害她们的人。为了镇压这些煞鬼,那些人又向荧惑祈祷。荧惑告诉他们,选一个命格特殊的少女,挖掉眼睛,剥掉皮肤,烧掉骨头化成灰,融进土中,化作瓶女收押所有煞鬼。”


    “但因为怨气过重,瓶女反而与她们融为一体,最后被荧惑出手镇压,成为他的傀儡,一直在寻找你作为交换,想要得到解脱。”


    “所以,动手的人是你家乡那些人,背后主谋是荧惑。你和她们一样都是受害者,不需要因为自己的活着而愧疚。”


    “荧惑?”叶挽秋茫然抬头,“那是什么?”


    她倒是知道这是古代星辰记录中,对神罚之星,也就是如今火星的称呼。但她同时也本能感觉对方口中的这个荧惑,绝不可能是她想的这样。


    “就是你过去住那地方,那些人拜的神仙。”


    华映曦解释:“他本名荧惑。是上古太若灵族的九皇子,后千禧城破,太若灵族就此覆灭,他也被封印在旧墟内。直到七百年前,他才脱身出来,化作和我差不多的模样,成了你过去所在家乡供奉的神仙。”


    “他的分灵,也就是有着他一半魂魄的人间化身,你肯定也见过。”


    “你是说……”叶挽秋想起自己幼年时期,那个总是在街道对面,撑着伞,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的庙祝先生。


    “悬息。”两人异口同声道。


    听到这个回答,叶挽秋虽然感觉意料之中,但也忍不住长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另一个问题也随之浮现出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华映曦没有回答,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乌黑的凤眼里带着种格外难言的专注与沉静,让她想起那些半垂着视线注目人间的庄严神像。


    叶挽秋和她对视片刻,脑海里忽然回想起瓶女那句——“你难道没感觉到吗?其实三太子就在你身边……一直跟着你”,想起眼前人身上总是会有的,那种似有若无的莲花香。


    刹那间,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但又觉得这个猜测实在太不可能,甚至是天方夜谭那么疯狂。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