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井天马有很多兄弟姐妹。亲的堂的表的继的关系远的关系近的,不可避免其中有些年龄差距很大。前人只顾自己爽,后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比如乱七八糟的辈分。


    大部分人、例如空井明暗,他判断的标准是年龄,牛岛若利看起来和空井花音一样大,肯定是叫弟弟。


    而有些人,处在二到四岁的秩序敏感期,很多事情还不能理解,但是对已经认定的现实不容他人更改。


    童年的空井花音没法做出强有力的异议,她还没到能发表长篇大论反驳的年纪,于是谁要否定【若利=侄子】这件事,她就哭。


    哭得整个屋子都在颤动、同胞哥哥惊慌失措、若利君被感染得眼泪打转,大人们乱成一团,从此放弃了纠正这个概念的想法。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长大后的空井明暗始终理性客观,牛岛若利同样心胸宽广,空井花音提前流掉了未来二十年的眼泪,依旧对自己的秩序坚信不移。


    不是指牛岛若利是她侄子这件事——虽然她依旧这么想的,但是已经能接受若利君对自己直呼其名;讲的是网球、乃至和运动相关的所有东西。


    强者生存,空井花音深知自己再也无法给予每场比赛的失败者应有的赞美,前方的压力来自无数的对手、同伴、朋友,她低头躲避头顶热辣的阳光艰难地喘气,汗水滴落在弹性丙烯酸地面上。


    她感受到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深深的怜悯。


    她现在十五岁,身高没有定型但也能看到尽头,有可能超不过一米七;力量还有上升的空间,耐力是一大优势,技术尚且可以磨练,速度则很难提升。


    现实里是否存在普通、甚至先天条件堪称差劲的选手一路逆袭,最终打进世界的例子?未来的排球界是有两个矮子能在两米选手头顶暴扣,也许他们会给更多、更多的人勇气,只不过现在的空井花音失去了踏上那条荆棘之路的决心。


    *


    空井天马在二十三岁前都没和空井崇说过话。两家关系其实是比较远的类型,血缘寡淡到只能用姓氏支撑,空井崇还因为入赘改姓牛岛,理应除了都住在宫城外没什么交集。


    但这又要回到被童年时空井兄妹们认定的谎言上——拥有一家上市公司、运动品牌pallas逐渐走向海外、在日本多地有分店的空井家,为什么还没能过上迹部景吾的生活?


    答案是他们真欠了一兆日元,在持续偿还巨额债务的情况下能过上中产阶级的日子,纯粹因为空井纱织自信的投机意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强大的抗压能力。


    私立百花王学园从来不缺少赌徒和出千,桃喰纱织的故事在那里广为流传,毕竟名门欠下巨款被家族除名然后和缺心眼的普通学生结婚的八卦,换忍足侑士和向日岳人肯定也巨爱听。


    空井天马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和家里本来就关系不好,鬼鬼祟祟地从十六岁瞒到二十三岁。催婚的人来过好几波,全被他敷衍了事。


    直到有另一件八卦传上门来:远房中的远房入赘了,连着姓氏一起丢掉吃女人的软饭,家族长辈狂骂他不要脸。


    空井天马排了排辈分,同样义愤填膺:骂得太对了,作为我的大侄子,怎么能吃女人的软饭!大和男儿就该自行撑起一片天地!


    空井天马:对啦,我准备和欠了一兆的女人结婚了,有人要来参加婚礼吗?


    *


    没啥人来参加那个简陋的仪式,空井崇是为数不多的出场人员之一。难兄难弟相见恨晚,牛岛若利出生时被传递到空井明暗手里,他抱得很艰难,但好歹没把小婴儿摔到地上,所以等一年后空井花音出生时已经算是熟练工人。


    猫猫狗狗比起给自己铲屎和教训的保姆,会更喜欢坐在沙发上不管不顾偶尔给点小零食的甩手掌柜。童年时期的牛岛若利也更听花音的话,尤其在空井明暗上小学后,在院子里的大部分时光陪他玩的人都是爸爸和空井花音。


    接着父母离婚,空井家自觉地减少了和牛岛家的交往。他在幼稚园放课后独自跑过三条街道,去pallas店铺里找花音排球对垫,或者陪她画画。


    等到空井明暗社团活动结束回家,做哥哥的带着花音一起再把牛岛若利送回去,路上给他们买支嘎哩嘎哩君,掰成两半分着吃。


    再后来花音全家搬到了东京,她在前一天抓着牛岛若利哭得稀里哗啦,住下第二天就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说好写的明信片直到一周后才想起。


    时间和距离稍微冲淡了感情,一边忙着打排球,另一边忙着打网球。过年她也不怎么回宫城,爸爸妈妈为了店铺倒是经常会回去,偶尔帮兄妹和牛岛互带礼物。


    等他们都有了智能手机后关系才逐渐回温,长大后牛岛若利对名义上长辈的盲目随从消散了不少,但是原则性问题之外,他依旧是花音最忠诚的小弟之一。


    初一时期、第一次见到牛岛的向日岳人对此有非常激烈的异议,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欺骗。


    根据空井花音陈述的内容,很听她话的、非常可爱的侄子要来东京打排球比赛。已知若利君的外号是怪童,花音给他看的照片是童年图像,加上特别听话懂事这一充满长辈色彩的描述,他确实没来得及问那孩子的年龄。


    见面的当天,一米五的向日岳人面对山一样的若利君陷入长久的沉默。他退后一步,把手里作为给朋友家小孩见面礼的巴宝强藏在身后。


    又再退后一大步,故作无事发生地踮起脚尖,假装身高差距没有这么明显和伤人。


    事后他确实意识到牛岛若利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也是真的喜欢巴宝强,他接过礼物的时候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但这并不能缓解向日当时的尴尬之情,空井花音还不肯道歉。


    “我说的句句属实。”她义正词严,强迫高大的牛岛弯下腰、揉乱他的头发(向日岳人像在观赏恐怖片,他要缺氧了),“而且若利酱就是很可爱啊!”


    她使用的还是对小孩子的称呼,向日觉得心力憔悴,也觉得牛岛这么能忍,说不定只是长得可怕,内心温柔连只虫子都不敢伤害。


    这个想法在观赏完牛岛的排球比赛后烟消云散,可能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打网球能发光冰冻隐身巨化的世界里,向日岳人对于牛岛若利的发球能打死人这件事深信不疑。


    于是他持续不断地劝说空井花音对牛岛好点,起码给对方一个青少年该有的尊严。


    她妥协了,向日岳人收到了牛岛无言的感谢。他甚至邀请向日每年都来看比赛,说得像是他每次都能打进全国似的。


    他真的能。


    牛岛若利从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向日岳人从一米五长到了一米五八,空井花音的头发变长变卷变金,白鸟泽每年都从宫城杀出重围。


    向日在地震后安慰联系不上牛岛的花音时说的话也不仅仅是宽慰,他是坚信牛岛若利力大如牛、气壮山河、刀枪不入,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还能拯救全校师生。


    若当天袭击日本的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也许他都能一个扣杀打进宇宙的场地完美得分。当然迹部应该也行,他的部长不可能输给空井花音的侄子。


    牛岛若利毕竟不是假面骑士,让他在天灾中保全所有人有点夸张。但他确实是个好人,在地震中不忘帮助他人,在颠簸中一个没注意、扭到了脚。


    现在这场地震里和空井花音关系亲近的运动系里已经有三人脚踝受伤,不吉利的数据异常得让乾和柳自觉挂上了平安御守,每日查看星座运势。


    她气得要命,给手冢和幸村分别发去了告状短信。当晚打电话来的却是迹部景吾,叨叨一堆,大概意思是冰帝的人不相信这些东西,如果你侄子需要帮助、迹部集团.派去的团队里肯定能给你分出来最好的医生。


    空井花音太阳穴突突跳,她觉得向日宍户芥川或者女网部的哪个人打来这个电话都情有可原,但怎么是迹部景吾;而且自己家里也安排了医疗队伍,要照顾亲戚的事情也不至于麻烦不熟的同学。


    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从谁那听来的?”


    乾还是柳?手冢还是幸村?空井花音摩拳擦掌,发誓要让那个八婆好看。


    迹部干咳一声:“是观月说的。”


    ……谁啊这人。


    *


    切原赤也从空井花音比划完身高后就开始震惊,在听完忍足和柳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又恢复了一张清澈愚蠢的痴呆脸。


    他似乎已经认定了空井学姐的侄子是无血无泪的改造铁血战士,残暴程度比真田副部长高出一个幸村部长。


    滤镜颇深的空井花音全然反对,她原本想叫嚣若利君的魅力值可比公认讨喜的芥川慈郎高出一个丸井文太,又觉得听起来战斗力不够,就改成了比迹部景吾高出一个手冢国光。


    切原赤也思索片刻:“听起来厉害是挺厉害,但是完全不可爱啊,你审美肯定有问题啦。”


    他看到黑着脸的空井花音背后、忍足和柳在拼命摇头,下一秒在脑袋被击中的疼痛里后知后觉记起,面前的学姐似乎略懂一些拳脚。


    而且她在决心转变形象后放弃了言语交锋,以前还会板起脸和赤也讲道理,变成辣妹后精神轻而易举地向暴力倒戈。


    切原赤也抱着头,眼睛隐约有些泛红,他感到痛苦!委屈!不被理解!自尊心受挫!


    他想维持这个姿势原地大喊:就连我副部长都没打——等会,我副部长没少打我,那没事了。


    切原瞬间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露出一副天使般写满慈悲和宽容的表情,引得空井花音拳头发痒。


    “所以空井学姐决定去枭谷是为了和侄子多点话题。”切原赤也似乎看破一切。


    他无视忍足暗戳戳的眼刀和柳毫无感情念叨的【再不努力高中升学考失败的概率是……】,学着部长平时的样子拍了拍空井花音的肩膀。


    “就像我拼命读书、就为了考上网球最强的立海大一样。即使外表变得狂放,学姐果然还是那个靠谱的学姐。”


    “不,关若利君什么事。”空井花音莫名其妙,“我只是在偏差值和一定距离范围内,在网球强校名单之外随便选了个校服好看的学校而已啊。”


    “——柳前辈!柳前辈!空井学姐从内而外、连精神体都变成辣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