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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靳向东,你放不下


    下午四点多, 阳光照着花园里大片的葳蕤植物,一束接一束穿过那些植被树影洒落在正中央的喷泉池边,清透的浅蓝水流沿着柱体流淌, 在阳光里粼粼晃动。


    咖啡棕Taycan于喷泉环岛处缓缓滑停,佣人撑着遮阳伞上前, 小心搀扶着从后座下来的迟曼君。


    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迟曼君墨镜丝巾, 穿一条素黑棉麻长裙,捂得很严实,遥遥望去只辩得出是个身形偏高瘦的女人,十分低调。


    乘室内电梯回到卧室, 迟曼君遣退了跟上来的女佣, 阖上房门, 才将遮面的丝巾墨镜摘下来,她今日素颜脸色苍白, 因常年医美加之天生底子佳, 脸上几乎没有肉眼可见的皱纹,在病态中也能显出柔弱的美感。


    电动窗帘徐徐拉满, 她从黑皮Kelly包里拿出一张医院报告单。


    她怀孕了,月经推迟两周, 测出双杠, 一直等到从厦门回来, 迟曼君今日一早才去往医院进行各项检查。


    B超照出来的阴影体只有黄豆大小,身体各项指标都属正常,但她已是高龄产妇,体重又偏轻,有贫血迹象, 最近一周还需吃些补铁补气血的食物。


    她原以为,此生只会有迟漪一个孩子。


    为此,她曾经一度绝望、失望,迷惘,恍然……最后才能平静接受,严苛管教,为她,也是为自己的将来一起部署铺路,可迟漪从不领情。


    掌心轻抚过平坦小腹,迟曼君没想到,自己能够再一次受孕,再重新拥有一个孩子。


    不再会有怀上迟漪那般的惶恐不安,她腹中的小孩,会是靳家新的血脉,无论男女,他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这个孩子才是她的恩赐。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不安终于落归实处,她丈夫靳仲琨最近一周都在新加坡谈一桩船上生意,安排的晚上七点抵港,明日去澳门参加蒋三生日宴是他们夫妻二人一月前便已答应蒋太的承诺。


    洋楼那边的消息也跟着一并传回来,迟漪安分地妥协,蒋绍恩跟着要返澳。


    一切都在朝着她所设想的方向走。


    /


    钟表滴答滴答,飞速跳转至五月十日。


    由蒋氏嘉骏集团所控股的御园酒店,目前位列澳门高奢酒店排名前三,多用于招待全球抵澳的富绅政要们,而这回蒋三生日宴,是直接以他个人的名义包下了整座御园。


    世家少爷自然不缺钱,但要从个人账户里一次性划走这样一大笔可供他随时操控的现金流,还是会令人不禁感到咋舌。


    蒋家几个兄弟里除新婚那日如此铺张大办之外,还真没有谁以个人名义如此操办过。


    蒋正华当年是白手起家,发达之后在媒体面前一直维持着良心企业家的形象,这些年为澳出资数十亿,而每每面对媒体采访的蒋正华永远会阐述自己对家中六子的教育准则。


    为此,蒋家几个儿子也不得不配合父亲作秀,父慈子孝,家庭美满的表面功夫是做了十成十,个个掌握着分寸,出手不拮据,但也绝不铺张。


    蒋绍恩平时一直以低调温和在兄弟之间周旋,陡然弄这一出,没人不眼红,但再不爽也实在找不出他的把柄来。


    这次席面,钱方面是他老三自己出的,没动用家中半分;而最重要的,是林文茵在亲自为他操办着人情世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是他蒋三要结婚。


    即便心中再如何腹诽讥讽,眼下局面却是,他们最能倚仗的父亲这一秒插着输氧管半死不活的。


    蒋家主母林文茵若要现在收拾他们几个,简直易如反掌。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老三现在是直接背弃他们几个兄弟,默不作声且毫不犹豫地转投林文茵阵营,杀得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但要数最恨他的,应该是身为长子的蒋绍明,蒋绍恩幼年贫苦,刚接进家中孤僻又弱小,直到适应新环境后,便倚赖着长兄的一些怜悯,加之后来留学意外坡腿,才能在蒋家侥幸生存。


    时至今日,老三扮着纯良模样骗了他这么些年,转头便倒戈至林文茵那边,蒋绍明与林文茵在集团事务上早有冲突,不合至今集团大楼全都传遍。


    而在收到这样一份电子邀函的次日,也便是今早,蒋绍明方下飞机,便驱车前往嘉骏将老三办公室砸个稀碎。


    这一场生日宴,注定是兄弟反目戏码的第一幕。


    /


    迟漪于下午抵澳,下榻酒店同在御园,好巧不巧仍是安排的上回那间2223号套房。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的大体妆造才算完成,由着送礼裙的sales为她细心打理好迤地的花瓣裙摆,铺开层层叠叠如一朵盛放的白色蔷薇花。


    墙上时间已指向晚七点三十分,晚宴还有半小时开场。


    迟漪半敛下密绒绒的眼睫,贴着一次性美甲的手指下意识深深掐住掌心,薄长甲片刮不破肉,只有丝丝疼痛感,却能让她滞涩的心脏感到快意。


    阮思文从头到尾都陪在她左右,手提包里时刻装着iPad与笔记本进行记录。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唯一想要全神贯注做的一件事,至于旁的,例如监视迟漪之类的事,阮思文扫过一眼,笔记本上关于她在不同情绪下条件反射出的一些动作细节写下的批注,也算是完成迟曼君的任务。


    迟漪从化妆台前站起身,“我OK了,思文姐,走吧。”


    “好。”


    迟漪在这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套房,乘电梯抵达酒店大厅。


    蒋绍恩今夜扮演温柔男友角色,在酒店大厅的贵宾休息区等她多时,这期间,他时而抬腕扫一眼钟表时间。


    今夜赴宴的宾客同住在这栋楼里,只要前往宴会厅,势必会看见蒋三深情等候的一幕,有些平时便与他玩在一起的纨绔子弟免不了调侃他这是在等谁?


    蒋绍恩低眸温柔笑一笑,说是女友。


    这答案与前几日港澳狗仔铺天盖地所爆料出的恋情一事完全吻合上:香港靳家,巴黎留学的千金。


    众所周知的是靳家二房独女靳明微今年会前往巴黎留学。


    她在圈里也是有些名气在的,温婉知性,脾t?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骄纵,最重中之重的是人家是家中独女,身份尊贵着。


    厘清这一层,那么蒋三今晚隆重这一场便有了缘由,蒋太的亲自操持更是多了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那位纨绔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而后笑着同他话稍后再见。


    酒店大厅的香氛馥郁持久,随着时间推移,衣香鬓影间,宾客们从大厅那扇旋转玻璃门往宴厅前行。


    迟漪把时间耽误得久了一些,出现时大厅宾客已离开得差不多了,踩着细碎摇晃的灯影,工作人员为她提着长而繁重的裙摆,她款款走至蒋绍恩身边。


    蒋绍恩俊眼轻扬,绅士地同她伸出手臂示意,迟漪只用了指尖虚搭上去,一张脸冷艳着,与他一同走出酒店。


    酒店之外,澳门的夜晚华灯明璨,无风无星,只一轮弯月半藏于阴云之下。


    晚风浮动,蒋绍恩垂目看她,她的皮肤如新雪般无暇,漆亮明澈的眼珠直直回盯着他,蒋绍恩不由轻笑一声,“放心,答应你的第二件事,在宴厅里备着,绝不会食言。”


    迟漪拗起下巴,淡应一声“哦”,他还记得就好,否则她是真想在今夜翻脸。


    酒店区域到宴厅不过三四分钟路,她的眼神很快从蒋绍恩这里移走,一心平视着前方这条路。


    从一个旋转门步入另一个旋转门,一路上由酒店经理与侍者引路簇拥着抵达另一栋高楼的顶层宴会厅。


    “今晚要你配合的戏份不多,只用在进入下半场后,跟我在一些人面前露个面就行,准备好了吗?”


    迟漪垂眸微微一笑,问他:“是以你女友的身份?”


    “你想循序渐进,我也没问题。”蒋绍恩也笑起来,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其实很能捕获小女孩的芳心,偏他眼前这位不太识货,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迟漪慢慢忘记巴黎那个人,成为他的同谋,和他一起走这条路。


    “迟漪,一直想跟你说,你可以尝试着找个合作伙伴,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这脾气又臭又硬的,只会腹背受敌,何必呢?”


    电梯叮的一声提醒他们已抵达楼层。


    迟漪下意识扫过一圈轿厢,这才察觉到原来他已暗中支开了所有迟曼君的人,现在里面跟着的,也只剩下他的人。


    迟漪忽然有些摸不准这位蒋三公子的能耐与站位了。


    “我也不是天生脾气差的。”迟漪仰起明眸,笑盈盈说:“我只对讨厌的人脾气坏。”


    蒋绍恩微眯了眯眸,哼出一声冷笑,“就那一回,你记恨我这么久?”


    “蒋绍恩,我早就不打算和你演戏了,所以私下里,咱们也别演,谁都舒坦些。”


    蒋绍恩先一步走出电梯,回眸睨她:“迟漪,你有钟意嘅人?”(喜欢的人)


    整层楼铺满着高级手工提花的地毯,沿途壁灯呈温暖明亮色调,这里的香氛换成清雅的尾调,沁人心脾,迟漪一袭粉白掐腰花瓣长裙迤逦于地,衬托出她纤长窈窕的身姿,这条路走到最后,少女站在那扇将与他暂时分别的雕花大门前,清清冷冷地瞥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雕花大门由侍者自两边徐徐拉开,宴厅里灯火绚明,人影憧憧,蒋绍恩忽侧过身,以相拥姿势轻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实际上就隔着这样楚河汉界的分界点,他们并没有抱上,但迟漪还是忍不住蹙起眉。


    蒋绍恩说:“你会明白,我们才是同类。”


    继而,男人在侍者的引路下是如此从容自信地踏进了那声色犬马的名利场。


    门再度阖上,隔绝了里面那些浮华富贵,迟漪漫不经心地收了目光,跟着一旁等候的女经理左拐进入一间独立的贵宾休息室。


    进了门,经理便递给迟漪一部全新的插卡手机。


    “三少爷吩咐的,迟小姐可以先测试一下是否满足您的使用需求。”


    这是蒋绍恩答应她的第二个条件,迟漪没浪费分秒,测试刷新了网络能连接,又迅速拨通了经理的电话,也是能通话的,没有任何问题。


    经理见她满意便先退下了,走前提醒迟漪:进入会场记得调整静音模式,宴会结束后回到这间贵宾室把手机放下即可,祝她有个愉快的夜晚。


    眼见着那扇门渐渐阖拢。


    迟漪手掌紧攥着手机的边沿,在好容易拥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后,她却忽然犹豫着畏缩回到她的蜗牛壳里了。


    蒋绍恩说他们可以合作,可他连能让自己把自己手机带走的甜头都不给。


    迟漪凭什么可以信任他?


    没有信任值,那么她要通过这部手机去联系任何人,又怎么能保证这部手机,事先没有被安装过追踪器和窃听软件?


    蒋绍恩暂时是不值得被她所信任的人,她不能把自己的把柄一次次落到别人手里。


    可她其实,也可以不管不顾的。


    只要她什么也不去想,拨通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告诉他,她遇见了困难,她知道,凭他现在对自己的三四分喜欢,一定会帮她。


    更何况,他原本也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脑海里盘旋着无数告诉她这是一项可行方案的信号,可为什么,还是犹豫纠结顾及了?


    迟漪眼睫轻轻打颤,视线有些模糊地盯着地面那一块块精美花砖,她早已放下了蒋绍恩给她的这部手机,一路步履不停地走出贵宾厅,越过宴厅熙攘的人潮,问侍者卫生间在哪里,她需要补妆。


    根据侍者描述的路线走了一半,迟漪睁大着眼睛,隐约看见迟曼君站在窗前接电话,她的手莫名其妙地抚着小腹位置,温婉美丽的一张脸上流露出些许愁容。


    从她嫁进靳家开始,迟漪以为她唯一的苦恼只剩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而已。


    原来她的婚姻其实不如表面那样华美无暇。


    不愿再去多想迟曼君为何烦忧,她自己才是当下最自顾不暇的人。


    护照身份证等一应证件都攥在迟曼君手里,她其实可以考虑和蒋绍恩合作,要求他答应在今夜过后,为她找理由争取拿回一应证件作为之后共谋的诚意。


    迟漪却同时清楚另一点,通过别人拿回来,也不过是把自己亲自送到别人手里拿捏着。


    与虎谋皮,不过是把自己从虎口转移至另一只虎口之中,左右都要受制于人,怪她自己能力不足,脆弱不堪。


    她必须要靠自己去拿回主动权,才能完全脱离这里。


    能够救赎自己的,唯有打不败的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蒋绍恩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她需要帮助的,更需要分析清明,她的利用价值到底在哪里。


    药物注射过的脑子现在一团乱,晚宴才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迟漪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垂睫敛目,反覆用凉水冲刷着手背皮肤,后又用冷水轻轻拍脸,她仰头盯着镜子里的那个妆容浓重的自己,强迫着自己能恢复到清醒状态。


    第三次回到卫生间时,走到拐角处,迟漪实在觉得心悸又恍惚,忍不住从晚宴包里倒了一把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吞下去,分神往前走的须臾时间,她没注意差点与迎面而来一个女孩子撞在一起。


    对方步调迈得很快,一时间急刹住脚步,身体重心往前倾了一下,重重吁口气,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那女孩一身粉色公主裙,因年纪小,一张脸蛋莹润可爱的脸庞瞧着约莫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廊的灯呈暗黄调,掩不住女孩子那双桃花眼里闪动着晶亮璀璨的光。


    迟漪盯着她的脸愣了下,未几,回过神想同她说声抱歉,对方却比她更先出声道歉。


    “对唔住啊。”她的神情过分真诚,粤语与普通话切换得精准快速:“姐姐,你有没有事呀?”


    “没事,我也走神了。”


    插曲很短暂,那女孩睁着双十足漂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直到确认她真的无碍,才松口气似的同她甜甜笑了笑,而后两人擦身而过。


    卫生间挨着的那条走廊有细微回声,也许是距离不远,隔着哗哗水流声,迟漪听见刚才那女孩接了一个电话,她的声音很好辨别,像一颗甜腻腻的糖果,同电话另一边的兄长大方又任性地撒娇。


    “哥哥,你最好啦,就让我在澳门多留两天嘛。”


    “Len哥的生日宴呀,你都不知哦~t?看来大哥你不太受欢迎呢,什么party都没有邀约。”


    女孩忽停了步伐,秀致漂亮的眉迅速皱起来;“哥哥,你怎么咳嗽了呀?我现在飞巴黎回来陪你吧,你回巴黎了吗?”


    “什么叫捣乱?人家不是关心你吗?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呀!你都多久没见我啦,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个妹妹!Ethan你是不是恋爱了,所以只想要嫂子陪你,不要我和妈咪啦?!”


    停顿了下,女孩听完那边的声音,一秒从骄纵切换到大惊失色:“咩?你来澳门做什么呀!喂喂喂?这里信号好差呀!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哥哥再见,挂住你喔!”


    外面的声音渐渐断了。


    迟漪定定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她,双目失神了一刹,巴黎的Ethan不计其数,认识蒋绍恩的兴许也是有一些的。


    因为巧合,因为敏感,所以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电话那头的人是他。


    事实上,她所思所想的人应该在大洋另一端,他们相隔遥遥。


    /


    一席晚宴进入到下半场,距离结束应该要至凌晨时分,而后续还有露台泳池主题的after party,也可能彻夜狂欢。


    蒋绍恩虚揽着迟漪的肩膀,逐步为她引荐蒋家人,蒋太是旧相识,见她时永远笑意盈盈,像是一个可靠的长辈,可谁家和蔼可亲的长辈又会如此步步紧逼,温柔贤良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满腹精明的算计。


    这就是迟曼君为她挑选的好归宿。


    蒋绍恩这边引她与母亲打过招呼,接下来便是蒋家旁支叔伯婶婶们,都不过是为走个过场,坐正迟漪现在是他蒋绍恩女友的身份,方便为他们之后的订婚计划打个预防针。


    周旋一番下来,迟漪总算能靠着一张酒台歇一歇,她身量高,长裙之下穿的是一双7cm的高跟,站在185的蒋绍恩身边,两人便显得格外相衬。


    迟漪藉着逢场作戏的机会,饮了不少酒,清亮漂亮的眼睛在昏昏灯影下衬出迷离之感,酒精使得她的敏锐度降低,浑然不知身旁何时站了个陌生男人。


    “你就是Celia?”


    迟漪抿了口手中酒杯,慢半拍地抬眼看他,精致的眉眼弧度轻扬:“有何贵干?”


    蒋绍明笑一笑,同她举杯:“抱歉,是我之前刻板印象,还以为三弟的女友会是明微小姐,没想到会是迟小姐。”


    靳明微才是正儿八经的靳氏千金,她不过一个暂居在靳家的继女,算什么千金。


    蒋绍明忽安了心,废物和废物的结合,才方便林文茵那个女人掌控拿捏,老三到底是个没出息的。


    “嗯?”迟漪扮作疑惑地皱起眉,又点点头,笑容天真又可爱,说:“那你是len的兄长喽?唔好意思,我刚还以为是他的哪位叔伯呢。”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来,蒋绍恩原本还神色微紧地朝迟漪这边走过来,甫一靠近便听到她这句,一时没忍住眼底浮起些微笑意,片刻,他抬眸将目光从迟漪身上移到隐隐动怒的蒋绍明那里,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到迟漪身前,用一贯温和的眼神,歉疚道:“大哥见谅,漪漪她年纪小,酒量也浅,现在是有些不太清醒,我先送她回房间休息。等会我回来,代她给您赔罪。”


    蒋绍明冷着一张脸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笑容僵硬到阴沉,攥着酒杯的指骨紧了紧,他上前拍了拍蒋绍恩的肩膀,一字一顿说:“老三,你好得很,你的女人,也好得很。”


    /


    离开宴会厅,酒店庭院的夜风微凉,空气弥漫着花圃的清新芬香。


    走出旋转门,迟漪忽然说:“刚才我帮了你。”


    “我们不是一条战线上的?”


    她在这浓酽夜色里歪了歪头,站定了脚步:“现在不是,算你先欠我的。”


    蒋绍恩对上她清盈盈的眼,低眸轻笑着点头,复又脱下自己那件燕尾西服递给她,“披上,夜里凉。”


    “不要。”


    迟漪挣开他的手掌,坚持不要他搀扶,也不要他的外套,自己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洁白裙摆迤逦着擦过一块块石砖,明月映照着她的影子轻轻晃着。


    走到酒店环岛前时,她在月色里忽半垂下脸,僵了僵,又遽然站定旋身回首,清凌凌的目光越过月下树影花枝,直直地落过前方那一排驶过去的黑色车辆。


    一幕幕地找。


    没有。


    不是。


    怪她精神太恍惚了。


    蒋绍恩观察着她的所有反应,心里也生起一种不好的猜测,试探问:“你在找什么?”


    迟漪也在瞬间惊醒回来,意识到身边还有蒋绍恩,她冷冷回过头,加快步子与他错身进入旋转门。


    等电梯时,迟漪出声:“别送了。”


    “不请我上楼喝口茶?”


    迟漪猛地抬头,狠狠瞪他:“演过头了。”


    蒋绍恩看她这副又要狠心挠人的狂躁模样,自动退后半步,低笑说:“就算你想,我也不一定愿意。”


    电梯界面不停跳转着,即将抵达一楼。


    分别前,蒋绍恩忽冷了声调,提醒她:“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心里住着另一个人,迟漪,我提醒你,你可以讨厌我,但你最好早一点忘记那个人。”


    迟漪往前迈的脚步顿住,她扭过头,眼里浮现出与他们这类人一致的审视的锐利的眼光,良久,她满意地从对方脸上看见那份不适之感,才缓缓收了目光:“蒋绍恩,你搞清楚,我们最多算各取所需,谁是你另一半?”


    ‘叮’——


    电梯到了,迟漪没给他任何反驳机会,直接进了电梯,先按关门,立马又按上楼层。


    回到套房,漆黑空旷的一片,这是自被迟曼君绑回国以后,第一个能完整属于她自己的夜晚。


    空气都流畅许多。


    脱掉那双已勒红了她脚踝的细高跟,迟漪便直接在玄关处继续这身繁重礼裙,因为很瘦,所以她里面还能穿一条打底衬裙,不算赤身裸体,虽然透光的料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房间她很熟悉,走到岛台前,找出冰柜里储存的雪利酒,倒满一只玻璃杯,她如饮水般抿下大半杯。


    疲惫的身体热得冒汗,在冰酒与冷气的双重快感下,终于凉快不少。


    迟漪整个人蜷缩在窗边那张浅灰色沙发椅上,抬眼看向那张落地窗,夜已很深,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快一周了。


    那时在尼泊尔答应他,会在巴黎等他,她最后到底食言了。


    可是,她在最初,便已预见了自己的前路。


    心脏如被攥住,阵阵发疼,迟漪忍不住拿掌根揉一把发烫发热的脸颊。


    而在这时,套房配备的客房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响起来,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夜色,迟漪心神陷入惶惶中,身体却先一步醒来,已拿起座机听筒贴在耳边。


    听筒那端安静到可闻他的呼吸。


    迟漪轻声开口:“喂。”


    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两分钟。


    对面却没有回答。


    迟漪手指攥住听筒紧了又紧,霎那间想起她在酒店环岛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挂三地牌照的迈巴赫。


    呼吸窒涩着发疼,迟漪另一只手隔着衬裙领口摁住心脏位置,问:“是你吗?”


    靳向东似有若无地哼笑了息,音色很冷:“嗯。”


    不是看错,真的是他。


    “大哥……”


    在她这一声很轻的‘大哥’里,电流的那端仿佛静止了好一刹,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拨动打火机砂轮的咯哒声,他偏头在夜色里点燃一支烟,吸了口。车灯微昏,他的左手边放着两份报纸,最上面那一份头版封面那页,标题写着‘盼与佳人携手归澳’几个醒目鲜红的繁体字。


    靳向东淡淡吐一口烟,平静问她:“WhatsApp的留言,你有没有收到?”


    她的通讯全部被切断,根本没有机会与他联系——


    又或许,是有过机会的,在他的来电之前,她原本是有机会的,可是她放弃了与他联系的机会。


    迟漪闭上了已然濡湿的眼睫,强压着渐渐紊乱的呼吸频率。


    同一时刻,靳向东抬起双目,凝望着窗外那一栋高楼,往上数22楼的房间灯关着。


    她或许是刚要睡下,可他却不合时宜地打了这通电话,也打断了他们,是么?


    可她接了这通电话。


    靳向东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忍住了咳嗽声,声调淡而沉静地告诉她:“没关系。”


    那t?就算了。


    他可以继续保持风度,以毫不介怀,风轻云淡的姿态告诉她,就这样。然后挂断。


    车厢里,男人的眼如被浓雾覆盖,指间的烟还燃着,星红在沉静如水的夜里忽明忽灭。


    指尖如定格般,停滞在了屏幕里的红色挂断键上。


    通话分秒仍在跳动变化,他们都深深陷在这段静默里。


    他好像淡不了,也轻不了。


    身体里的欲望和情愫在夜里昭彰着叫嚣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靳向东,你放不下。


    “抱歉……最近太忙,大哥,发的是什么?”


    靳向东的嗓音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情绪的弧度,却也沙哑得明显,他深呼口气,语调清而缓地告诉她:“5-9号这段时间,我陪丹尼斯徒步安纳普尔纳,雪峰攀登期间没有信号。在进山之前,因为记挂你,我在WhatsApp给你留下德叔的联系方式,和我的卫星电话。一则,是为你有需求,可以联系德叔;二则,是为你也可以直接联系上我。”


    每时每刻,卫星电话一直等待着。


    等你打给我。


    “但我没有等到你的来电。”靳向东直述着这个事实,顿一顿,他的目光凝注着22楼的玻璃窗:“我已经把我完整的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你,你呢?还有没有想和我说的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回国,知道她今夜以蒋绍恩女友的身份出席了这场宴会,知道她就在御园的这间套房里。


    而他或许就在楼下那台车里,又或许,他曾短暂地出现过这里,只是他对她失望,离开了。


    她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可辩解?


    迟漪将自己的身体深深蜷在椅子里,她捂住了唇,埋头抱膝,纤薄的背脊轻轻颤抖着,缓了半分钟,她才能勉强出声:“……对不起。”


    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


    她只剩下这一句,对不起,辜负你的期待,对不起,让你现在才能看清楚,我这样卑劣不守信用的一个人。


    靳向东细微地抿了下唇,心脏一顿一顿地生疼,他冷静着问:“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真的会等我……”


    “其实,你从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当真,对么?”


    他说,他们之间也可以拥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开始。


    他说,他不会找一个情人。


    他把他人生中,那些灰暗的,肮脏的一段讲给了她,所以他要的开始,绝不齿于那样的开始。


    可是,她到最后能留下的,却是他曾坦言过,最不想要的一段。


    “靳向东,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迟漪睁开那双朦胧的雾汽氤氲的双眼,眼泪一行接一行划过脸颊。


    他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清风霁霁的君子。


    她曾短暂地靠近过一场,便不敢再肖想了。


    她承受不了摘月拂雪的代价。


    沉寂车里,男人长指挑来纸张,一声轻响里,靳向东漫不经心地低眸,瞥过第二份报纸,“好事将近”四个大字如此明晰地印着。


    薄蓝烟雾缭于车窗,他轻声在笑,半降车窗倒映着男人的脸,更似一种自我嘲讽:“那你跟他呢?”


    他保留的最后一丝风度尽失。


    可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五岁,第一次触碰到情爱滋味,第一次钟意个女孩。隔着遥遥万里得知消息的前一秒,他还在思念着她,想她三餐是否准时,想她可会还在夜里惊醒颤缩,他记挂着她,惦念着她。


    兴师动众紧急调机,上舷梯,整整七个多小时,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神不宁坐如针毡。


    私人飞机于澳门国际机场滑停的那一分钟里,他才大梦方醒般地去设想,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她母亲待她刻薄,她是否被迫。


    辗转不歇地坐上车,抵达酒店楼下,他终是亲眼目睹了别的男人伴在她身边,他们出双入对。


    他坐在车中,静看窗外一双人影,好片刻,他才明白过来,那些盘踞心头千万种设想的可能里,为什么独独忽略掉一种?


    万一,万一她想要别人了呢?


    烟灰扑簌簌地落在那份报纸上,最后一点火星一并拧灭在那醒目刺眼的标题处,化作一团黑灰。


    “迟漪。”靳向东不再想要她的上一个答案,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回答,只是转而问下一个:“你想清楚了,是么?”


    “所以你现在,才转头来告诉我差太远。”他声调冰冷:“是我自作多情地一直以为,我们都在认真地一步步往前走,可其实,你来布达佩斯见我的那个晚上,也只是一时兴起,对么?”


    为了割舍掉这段不清不白的感情,所以你要承认你的真心也是假的吗?


    靳向东的呼吸已经重了,他蹙起眉,粗暴地扯开领结,想要舒缓呼吸,车窗外的夜风伴着忽至的雨丝一点点涌进来,沾湿男人身上衣衫,他紧紧追问:“迟漪,这半年的时间,你现在告诉我,我们,只能到这里了,是不是?”


    我们只能到这里了,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一根长长的钉子,乍然扎进她心脏深处,贯穿彻底,令她鲜血淋漓地去感受失去的后痛。


    他也在这阵痛里沉默着每一个字都在击溃他的防线,丢下他自以为把控从容的分寸。


    半晌,他深吸口气,想要保留下最后一份体面:“迟漪,走到窗前,低头看一看,再给我一个答案,好么?”


    一字一句,他只能温柔而循循地引着她往前。


    迟漪又如何听不懂?


    只是见他一眼,她又该如何舍掉……


    她以为,她的一腔孤勇全数用在了飞往布达佩斯的那片三万英尺的高空里;


    用在了与他前往尼泊尔的那一段路程里,一路颠沛着走向离别。


    她以为,她在不留遗憾地离开他。


    可到这一秒,迟漪才如梦初醒地清醒过来,她原来也是做不到只和他走一段路的,她是那么那么地想要和他走得再长一些,再远一些。


    她也舍不得。


    “不是的……”


    “不是的……那个晚上,我是真的很想你,那不是假的……”她湿漉漉的眼睛里不停地滑落热泪,哽塞到不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一句:“我想你……我也很想你……可是我不敢……”


    眼泪流得厉害,像巴黎那一场接一场的狂风暴雨。


    她哪里还能有心思听见电话那端的车门关阖声,继而是男人疾步沉稳地行在猎猎风雨声里,雨滴渐大,哗哗而落,他穿过酒店那扇旋转门,未几,电流‘呲’的一声,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等到她过度压抑的情绪跟着眼泪倾泻出来,再到平复一些之后,迟漪泪眼汪汪的,再度听见了电话那端响起熟悉的一声‘叮’。


    电梯到了,一双黑色孟克鞋无声踩过走廊铺着的那张柔软的静音地毯,灯影下,映照着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于2223号的套房门前停下来。


    一门之隔,靳向东听见了她努力遮掩却始终清晰的轻轻啜泣声。


    他的喉结难耐地发紧着,声音低哑,星火烧着般,真实的传过门扉,传过电流,一并叩响了她的门铃。


    “迟漪,我在这里。”


    第42章 42# 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眼前这扇门缓缓地开了。


    靳向东站在房门外, 身形微定,通话还在继续,电流里是女孩轻浅的喘息声, 在此刻是那么清晰而分明,犹在他耳边。


    他越过那道虚掩的房门往里走, 走过玄关,一束温黄感应灯打下来, 半明半暗里,男人微抬长睫,看清窗边那张浅灰色沙发上蜷着一团纤瘦的影。


    脚步停定。


    电流里的轻响与现实重叠在一起,迟漪在这道熟悉的脚步声里顿住因微颤而起伏的背脊。


    她正以婴儿的姿势将整个身体蜷进沙发椅里, 慢慢地从黑暗里抬起脸, 湿漉漉的眼睛跟着轻眨一下, 才能从模糊中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他。


    “……大哥。”


    整间套房都未着灯,漆黑得不成样子, 只剩下窗边一扇明窗透照出姣白的月, 借月色,靳向东睇过那张由他三餐准时着好容易才能养得逐渐饱满的脸庞。


    只一周时光, 就能清减至比初见时还要瘦。


    迟漪的五官轮廓很立体,瘦下来更显清臞分明, 消去少女原本鲜妍可爱的形态, 雪颊洇着泪, 隐透出几分秾丽凄艳。


    像是一株矗立在悬崖边的摇摇欲坠的花骨朵儿t?,风一吹,玉减香消。


    靳向东目光低垂,看了她一阵,声线微沉地应着她:“嗯。”


    通话断掉, 他们此刻面对着面,迟漪抱膝仰望着眼前人,泪意潸潸盈在眼眶里,欲坠未坠。


    他沉吸一息,将最后半步距离也越过去。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停在她脸颊往下位置,虎口抵着她精巧下巴,那泪液顺延而下落在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里晃荡、化开。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的声调沉静至此,像在哄她那般平和又温柔。


    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是那么令人深刻记忆着。迟漪做不到那么风轻云淡地揭开这一页,她知道,他也是。


    从挂断的那一通电话里,她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迟漪沉沉闭上了眼,空调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在他掌中轻蹭一下,温软的唇轻扫过他掌心那些错杂的脉络与纹路,男人掌根的温度有些发烫,迟漪浓睫微扇,看见了他雪白袖口浸着一小片的湿,那是雨水沾湿的。


    迟漪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掉出来,再度落在他已湿的那截袖口,她嘴唇忍在颤:“……对不起,对不起……靳向东,真的对不起……”


    窗面上挂满雨珠,他掀眸注视着玻璃之外的重重雨幕,胸臆间也似下着一场闷热暴雨,他指腹轻蜷了下,沾满热泪。


    酒店套房隔音效果极佳,听不见丝毫风雨声,靳向东只能听见她渐渐压得微弱的哭声。


    靳向东复又低目,视线垂落在她微颤肩头,这一段距离是俯身便能抱她在怀中的距离。


    “迟漪。”他轻声唤她,“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他动作很轻地抬起迟漪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庞,夜色衬得他眼底一片墨黑色,一目不错地瞧她,好一阵,靳向东揩去她眼角那些泪光:“和我说说,报纸上写你和蒋绍恩交往,是真是假?”


    迟漪紧抿着微颤的唇,没回答。


    靳向东静看着她下意识别开目光的微动作,在这份持续长久的静默里算是懂得了她心底的答案,他点了点头,声线轻沉:“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和他订婚,对么?”


    第一个问题她尚且可以不作回答就此模棱两可,毕竟交往也可以算作是假的,毕竟她和蒋绍恩之间,早已言明一切都只算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合作演上一出完整的戏。


    算不得欺骗他。


    然而,第二个问题呢?摆在他们之间的现实,就是他们这出戏的最终走向——的的确确,要以一场婚姻来作为交换筹码。


    换得他们得偿所愿。


    她没得选,蒋绍恩也没得选。


    又或者,她有过选择的机会,可到这一秒,她选的依旧是这一条路。


    迟漪深深吸一口气,嗓音颤哑着回答:“是……”


    这原本就是一项已知答案的题目,他带着答案走到她面前,固执的想从迟漪这里去索要一份最终落笔的答题卡。


    而她涂上的答案,一成未变。


    靳向东侧过脸,半张面庞匿进阴昏暗浊里,长指间浸着她泪液的湿濡与真实,迟漪的眼泪多到止不住,靳向东轻搓指腹只觉心口微钝地滞涩,漆眸微眺,窗外那一场雨雾笼罩住这混沌的夜。


    他们在这沉闷的氛围里僵持着不知多久,那场大雨终于有渐停之势,靳向东缓声又问:“你也是真心要嫁他,对么?”


    所以,你要亲口承认是真心,又为何在电话里说着不敢?


    迟漪抓着他袖口的手指在他这一句问题里蜷了蜷,她也想仰起脸去望一望他的眼睛,她也想说不是真心的,她也想留在他身边的,可唇瓣在发抖,声源淹没在她苦涩至极的喉咙里,心脏也如同被揪紧般一阵一阵地绞痛。


    近三分钟的沉默里,靳向东松开了半捧着她脸颊的那只手掌,热的温度一点点自她下颌移开,那道足以覆盖着她的阴影也在后撤,迟漪漂亮的眼瞳颤了颤,陷在昏暗里的视野一点点恢复清晰分明,她慢慢抬着目光,注视过他剪裁精良的西裤、洁净如新的衬衫、修长分明的脖颈喉结,最后是那张温雅贵重的面孔。


    靳向东也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眼眸里却不再有任何温度。


    “我明白了。”他平静地开口,声调冷淡:“迟漪,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我接受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男人敛了目光自她眼前转过身,迈步动作何其从容平缓,一步,两步,他们的距离在拉长拉远。


    迟漪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皮鞋声落下那一瞬,她浓睫猛地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用力地去捉住他的。


    “别走……”


    迟漪双眸睁得很大,里面满盈着泪光,她一眨不眨,不肯令眼泪再不争气地掉出来。


    “大哥……如果我说,我从来、从来也由不得自己……你信不信我?”


    视线相交,靳向东居高临下又面无表情地睇过她那一张清艳犹怜的脸,声调清淡:“你要我怎么信你?”


    迟漪身体发颤着半跪在沙发里,指尖力度勾紧着他的,似要将他拉回一点,她抬眸,泪潸潸地睨望他:“蒋家出了事,你分明知道的,蒋绍恩现在只能选我……靳向东,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那时候第一次见蒋绍恩的时候,你明明都知道……他们有意要撮合我和他,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真心或者不真心,我做得了选择吗?”


    眼泪抑制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滚落出来。


    “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选呢?”


    她一个无权无势,只想在成年之后长出羽翼渴盼着自由的小女孩,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能够去挣脱那条日复日禁锢着她的镣铐,和那些游走于名利场两端把控一切的权贵抗衡呢?


    从始至终,迟漪从未有过一次能够自主选择的权利,她只不过是她母亲为了巩固地位,而握在手里的一粒可任意操控的棋子罢了。


    一步步被所有人逼着走到绝境,她伪饰得再坚强,心底终究还是害怕的。


    靳向东低眸,睇过她发着抖也要攥紧他的细白指尖,沉下一道呼吸,男人微俯身姿,一只手晦握住她颤抖的手,紧紧裹在掌心中,温热熨贴着她体温的冷,另一只手轻抚过她湿润脸庞,揩过她眼角不断泌出的泪液。


    “别哭了,好不好。”他嗓音低沉得沙哑,慢哄般告诉她:“迟漪,你以为我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回国,又为什么明知你的选择,还要见你一面?”


    “你还有选择,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你回头,明唔明?”


    他话得温柔沉哑,一字一句,是一道镇静剂在慢慢抚平她满是褶皱在钝痛的心脏。


    泪水模糊了迟漪的视线,她哭得呼吸渐渐紊乱,鸦睫轻抖了下,恍惚间,她想起也是在澳门被他找到的那个夜晚,靳向东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迟漪,回头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从前,现在,在她设想过无数次,短暂拥有亦是毫无遗憾地告别的时刻里,靳向东一直,一直都在等她回头。


    他温热指腹抚落在她透红的眼睑处,轻柔摩挲着,迟漪紧咬着下唇,湿泪将浓睫打湿凝成一绺一绺,鼻尖也翕动得泛红。


    迟漪的眼神与他在这浮光暗沉里交汇着。


    她如何又不清楚,靳向东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可她却以不给一字解释的伤人方式,抛弃了他的真心。


    “我,我是没有办法联络你……”


    迟漪看着他的眼睛,一目不错,嗓音发抖着继续说:“我……我没有收到你的WhatsApp……不是不回复……我……那时候在尼泊尔……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想以后……所以,我才……靳向东……你别生我的气……”


    她吞咽着喉咙,艰涩难言。


    靳向东低垂着目光,睇着她脸上那些泪痕,迟漪眼底泛着的那些痛苦他看得极深极沉,胸口闷透出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他俯身将人抱进怀中,略低头,薄唇吻过她额间。


    “先不哭了。”


    那些压得细碎的低泣如刀刃,刮得他心口愈发地疼。


    他重重阖上眼,那些想要她亲口说出最终选择,主动走到他身边的固执忽然在一瞬间松了劲,何必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先顺着她的心意来。


    他一贯自诩还算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可怎么到她这里,却要以置气的方式,去逼问她的真心与否?


    靳向东稳了稳神思,指腹轻蹭迟漪的脸,停一停,他以指尖轻点在迟漪心口,道:“迟漪,把这里先给我,好不好?”


    既然你不敢去想以后,至少现在,先让我占着行不行。


    迟漪泛着水t?光的瞳孔震了震,眼波颤颤着,她认真而深深地看着眼前人,细细在颤的肩头渐渐缓下来。


    她看着他好一阵,似在心口恒定着一份决心,片刻,迟漪从他怀里直起背脊,攀着男人的肩缓缓而上,仰脖,眼睫微抖,在他唇角轻轻吻一下。


    窗外那一阵雨停下来,月色粼粼晃晃。


    她逐渐清透的眼神中透出一种自甘的坚定,语调认真又小心翼翼道:“大哥,我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衬裙揉乱,一只温热大手覆过那一捻细腰,迟漪很乖地垂下绒绒长睫,顺从着他拥抱的力度往他怀里钻抱着。靳向东身上那件衣衫沾着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也一并挟着夜雨的湿气,像是一条条证据,告诉着她,为见她,他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来。


    迟漪心间顿觉微酸,脸颊紧贴着他胸膛位置,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一声声心脏跳动的热烈,连着他的体温也是分外炽热,烫得她忍不住抖了下细密的睫。


    男人亦垂睫,深墨般的瞳孔攫住她,里头覆着化不开暗昧情愫。


    他问:“想好了,不反悔?”


    也许是今夜流太多眼泪,迟漪黑白分明的瞳孔涣散,望进他眼神里,轻轻点了头,带着颤音回答:“想好了。”


    得她应答,一如等法官宣判结果。下一秒,靳向东俯腰低首衔吻而上,热舌绘着她软唇,瞬间轻撬牙关,探索吮弄,修长有力的手指摁扣住那条薄如蝉翼的布料,压出一道道褶皱漩涡。


    沉夜涟涟,在她生理性的眼泪晃出来前一秒,他退出她唇舌,轻喘的热息拂洒过迟漪白里透红的小小耳尖,唇往下吻了吻,再启声尾调缱绻,是压着欲气的蛊惑:


    “现在跟我走,嗯?”


    第43章 43#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雨停后的夜晚, 显得沉闷。


    挂三地车牌的迈巴赫62S低调停在御园出口处。夜色里,男人气质斐然,步调沉稳抱着怀中人走至车前。


    西服宽大自迟漪纤瘦肩头垂下, 能够笼住一个完整的她。


    从始至终,他挡得严丝合缝, 没给任何人机会窥她半分。


    车门一阖,车厢空气无声在流淌。


    灯晕漫漶里, 迟漪端坐在副驾并拢双膝,视线下递过来他骨骼分明的手,掌心朝上摊着,根根指节修长, 状若无意般地落在她眼前。


    迟漪忍不住抬眸看了看他, 靳向东却很坦荡地回以目光, 视线相汇一秒,双方鼻息几近交缠, 而距离上一个在套房里失控而短兵相接的那个吻, 其实不到十分钟。


    更何况,他把司机都调走, 此刻驾驶座的人是他。


    可,人的情欲通常总是来得毫无征兆, 无可抑制身体之潮。


    又或许, 是因为他们才互通过心意, 才会迫切地想要去靠近去亲昵,以肌肤肢体的深刻触摸来一遍遍确认:你还是我的。


    “大哥……”


    鼻息相缠,迟漪睫毛颤了一下,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近到她只要微仰面,便可循着吻上去。


    索性闭上眼, 靳向东却只是捏了捏她下巴,指腹再捻一捻她耳垂,最终他探身俯首,轻啄在她鼻尖,点到为止的温柔。


    他说:“迟漪,跟我回香港。”


    车窗外刮着夜风,路灯照着道路两旁那些由风吹舞的树影,透洒下一圈接一圈的光斑。


    迟漪抿动了下嘴唇,涟涟的一双眼望住他深邃瞳孔,她弯起眼眸,再度坚定的不再犹凝的点了头。


    凌晨一点,车子盘旋往前,行驶在港珠澳大桥上的车辆稀少无比,海岸相连间,似乎整片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在逆水前行。


    驰越过前路那一盏又一盏夜灯,在与黑暗交叠时,靳向东空出一只手紧扣住她的,迟漪越过这些浮沉光线深深看他。


    她无端的,在脑海里搜寻到一首十足应景的歌,里面歌词曾唱到: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也曾唱:祈求与他车厢中,抵达未来。


    而这一秒,便像一场不计后果的私奔,至于是否能抵达未来,她尚且不知,祷告天父,是否又能得到眷顾呢?


    掌心跟随着心脏一起湿濡,他们心照不宣,抵达深水湾11号,车子平稳驶进车库,寂夜无声,别墅里留用的佣人早已入梦,无人察觉车库的那台车子熄了火,玻璃里两道影子几乎在顷刻间缠吻在一起,车门一阵开阖,迟漪揪紧了他的白衬衫,双腿发晕地跌撞着,于漆黑里摸索而上,整个人挂在他腰间,男人步调从容不乱,挽起一截衣袖的手臂肌肉微鼓,极其强悍有力地控住她,背后洒落一地零碎月光。


    意识迷濛间,迟漪背脊抵上厚重房门,因西服质感极佳,倒并不能感受到门与墙壁的坚硬冰凉,身前西服凌乱至微敞开,那一片却能分外真实地紧贴着男人愈发热燎的身躯。


    双双压着,心脏隔着躯体而紧密相连。


    “迟漪。”


    不着一丝灯光的房间里,黑暗在无限拉长,可好奇怪,迟漪在这样无边的未知环境里,第一时间先感受到的不再是被所谓的害怕主宰着情绪。


    而是先听到,他温柔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迟漪慢慢张开眼,越过眼前所有漆黑,循见他的面容,晃动而慌张的一颗心微定了定,她的声线有些发颤:“靳向东。”


    他轻应声,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而后问:“还在害怕吗?”


    迟漪抱住他腰,很慢地摇头,脸颊蹭着他身前微鼓的肌理,更像是在撒娇:“不怕。”


    这一声过于轻柔,几乎是拂落在他脖颈间,萦萦绕绕着,昏昧光影下,迟漪眼睫在眨,透着狐狸的狡黠光芒,靳向东眼神一沉,掌心抚过去,却能感受到她耳下的体温在蔓延高涨。


    这是忍了一路的迫切,只为这一刻。


    迟漪脚尖点地,往后紧紧抵住墙面,脸颊微仰着,呼吸控制得很轻很慢,他卧室的那大片窗帘是敞开的,窗外月色明亮,她停滞了一秒的呼吸,而后往前踮起脚,双手紧紧抱住他肩背,一个吻强势地覆住他的唇。


    她要以退为进,才得以能重新鼓舞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勇气。


    ‘哗’——西服顺着她的肩垂落而下,那条薄的衬裙在月光照映下是那么透明得赤,裸。


    靳向东被她咬住下唇,那力道不轻也不重,但因她经验欠缺而显得毫无章法,唇肉相磨至破开沁出一丝血腥气,他一愣,低首将被动轻易调换成主动,加深这个吻,一度很凶至她胸臆起伏剧烈,心脏在狂响,胜过那一场瓢泼大雨。


    那只细软的手拉着他的去勾那根脆弱的细带,没有绞扣与复杂面料的阻隔,覆上的体感是那么温绵软和,他心室猛地一颤,指骨僵硬得发紧,最后一线绷着的理智都在由她玩弄着快要斩断藕丝。


    “迟漪,不用勉强的。”他抑制着沉重喘息,认真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当成任何的置换抑或某种证明,它不应该发生在任何条件之中,也不应该去增添任何目的性,这会失去它的本质。我想,当我们发生它时,是因为你想要,所以水到渠成,比起一时冲动,我只想你能从中去享受去体会它所赋予的最完全的乐趣和意义,而不是把它当作一次献祭,第一次很珍贵,能明白吗?”


    迟漪听懂了,那一刻心脏也顿了顿,为她想以这种方式去偿还她曾欺骗过他的愧疚感,却在他看清看穿这一层以后,仍旧能以温柔地告诉自己不必时,她只能更加鄙视怀揣着这样思想的自己。


    她的确看轻了他,也同时看轻了自己。


    迟漪把脸埋到他颈间,唇扫过他锁骨,轻呼一口气的声调颤巍巍着,很委屈的同时,追问他:“……可是我们之前也做过,只是没有到这一步,你……难道不想吗?”


    她情愿,靳向东能不那么顾及她。


    没有哪个小女孩会在这一刻发生前不产生任何对未知的害怕与紧张,可是,如果这一生必定会发生这件事,那么她想,至少现在的迟漪,只想和靳向东融合在一起。


    “靳向东,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止是因为那样的想法才主动的……我也有我的私心,我钟意你。所以,我不是谁都可以,我只想和你。”她竭力平稳着呼吸,顿一顿,鼓足了最后的勇气,问他:“……你、也不愿意吗?”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地向他坦诚承认这份昭然若揭的心意。


    她钟意他,一直一直。


    靳向东目光紧紧攫住她的眼瞳,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那么那么多次的反应,那么那么多的夜晚,只有她能入梦来,他的隐忍与耐心,几乎用尽在迟漪身上。


    原本克制着不去失序,在t?她表陈心意的这一秒,那些他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底线与坚守,轰然瓦解。


    然而,不待靳向东的回应,寂静里响起一声鲜明无比的哗啦,是拉链被拉下来,迟漪轻眨着无辜天真的眼,轻轻托出来。


    墙壁上落下一道笔直的阴影体,落在她柔软掌心里格外沉重到无法握全。


    那早已不是他们对彼此的第一次触碰。


    因此她的动作熟练而快速,反倒显得更像是有过经验的人。


    靳向东心间一沉,眸色暗下去,她细白的手指却偏不知死活地继续往上滑动,毋庸置疑,她是故意在招惹。


    “哥——”


    靳向东暗声:“这时候,不准叫哥。”


    兄妹在这时刻是一把禁锢,以长鞭的形态落下,鞭笞着他的良心。


    细若蚊呐的声音在一瞬间,被他唇强势地堵回去,双腿倏然离地,悬空感使得迟漪下意识盘紧他的腰。


    “嘶——”


    毫无预兆的,隔着薄料撞接、相贴的一秒间,他们同时暗吸一口气,箭已在弦上。


    她自己都感叹自己能在关键时刻想到这件事,“你……这里有吗?”


    “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靳向东微眯眸,将她往上颠了颠,走至床边,才把人缓缓放上去:“很怕怀孕吗?”


    迟漪咬唇:“有没有嘛……”


    “有。”


    在她面前,靳向东完全成不了纤尘不染的端方君子,有些东西,在心中成形化作肖想占有她的欲望那一刻,便已做足打破的准备,也为以防万一。


    想要她,几乎成为心咒。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徐徐往下推,熟稔翻开柔软的绸面,拨开里面那可怜至极的桑蚕布料至一侧,房间里有细微的窸窣声在响,电动窗帘在缓缓阖上,掌心汇入点点水液。


    “喜欢还是觉得难受,都告诉我。”


    他须知她感受,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而往推进一分一毫,便能更加清明地感受暖巢的紧-窒,他眸光渐渐暗下来。


    “……靳向东,你这个人……”连在这事上都需要她先开口索取,迟漪咬牙,“不想就算了……”


    迟漪嗔骂着吐息的空隙,又添一些,她眼眶几乎迅疾涌起泪意,并不是因为疼痛,那些泪水汩汩而出洇湿开来,纵容着拓宽。


    尽管此前也有过,可到底总是留有温柔余地的。


    近似满足的感觉充盈着她的心脏,可是依然、依然会夹杂着无数紧张难受的思绪一并绞着……


    “不是不想,是心疼你年纪小,想把这件事放到以后慢慢来,至少先让你适应和习惯。不至于以后将它视作洪水猛兽一样可怖。”


    那些有她的梦,他数不清进了多少次。


    可这些,他暂不能告诉她,靳向东微敛神思,掌心里晃溢出来,比他想像的多上好多。


    他低眸看得失神,声线沉闷得喑哑叫她宝贝,由衷夸她已经很厉害了。


    窗帘拉满,黑暗下,他再看不清迟漪脸庞的情态,低下头吻过她的唇瓣,安抚着令她肩膀不再发颤,迟漪情思难抑地去环抱住他的肩背,任由那吻延下去。


    一点点地吻至源头。


    迟漪陡然头皮发麻,十指紧绞着质感极佳的床褥,再也克制不住眼中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液,哗啦啦的一并从上至下地倾泻而出。


    她深深仰脖,凝望着头顶那片天花板上并不能看清明的水晶吊灯,瞳孔失神,呼吸也喘不均匀,颈侧洒过一阵热风,衬裙堆叠至她腰际,心口湿亮得泛凉,已是如此难熬的时刻,那个人还要恶劣使坏。


    附耳唤她宝贝。


    然后低声问她:“可以吗?”


    迟漪眼泪淌得没完没了,泄愤似的想重重踢去一脚,却在落下的一秒,又被他轻力捞住脚踝往上翻开。


    迟漪眼圈红透了,足心抵住一团庞大,画面倏地涌进脑海中,立时心生退缩,可念头又一转,她下定决心,不甘示弱地回:“……嗯。”


    终于,那些固久坚持着的忍耐力,轰的全军覆灭。


    心疼她与失序,这两者在他心间并存,且交战着。


    而前端一并也在被紧紧包围裹挟住的瞬间,靳向东深切无比地切身感受到他那些想像简直不堪一击,她所能带给他的,永远会比所谓想像的更好到无与伦比。


    所有理智都只能成为一片废墟,徐徐渐进至中途,她无限度的包容,令靳向东忍不住埋首在她颈侧。


    隔膜顶破的霎那,他眼睫轻阖,静止了好几秒,方能支起身体。


    视线所看不全的沉暗环境里,迟漪眼唇都泛着一层潋滟水红,与他接吻,一并也吞碎了她所有的细颤。


    原来,人在感受疼痛时,也能享受到快意的。


    大脑停顿又重启,她的指甲深深抠进男人的皮肤,划出鲜淋血痕,原来,原来是这样地令人着迷至自甘下堕。


    为这一刻,为将身心碾碎又糅杂、交换汲取着彼此体温,也要深深凿刻出印记的这一刻,算不算,也曾遇上好景降临。


    迟漪轻轻闭上密绒绒的眼睫,肩头似浸着一点热的湿意,她无从分辨,只能更深刻鲜明地去感受着跳动。


    时间的潮不停转动着,在即将停顿离开时,她再一次听见塑料袋撕开的清脆声响,身体下意识地僵住。


    靳向东慢条斯理地半敛起眼皮,淡然语调里压着一份克制:“开灯再作一次,可以吗?”


    眼前昏黄的光源骤然一亮,他的手掌握住泛红的膝盖内侧,慢慢分开了。


    第44章 44# 你的心在我这里


    迟漪是在一阵酸胀感中醒来的。


    张开眼, 脑袋还昏昏涨涨的,身体发软,有一种空落又燥热的感觉在身体里肆游横行, 导致四肢动弹都是艰难。


    就连意识也是放空的,她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单单倒画着头顶那盏花形的水晶吊灯, 直直垂吊向下的形态,分明距离她是那么远, 可在这茫茫黑暗中,雕刻打磨得精致无暇的巨幅水晶却像极了一柄悬空倒挂的锐利长剑。


    足足十秒,身体受到惊恐冲击掉欲望过后的敏感,才能令清醒意识回笼。


    关于昨夜, 宛如一卷长倒带, 将发生过的全部细节回放眼前。


    迟漪下意识探手去摸身下的床单, 干净如新,甚至还萦绕着一缕淡淡杜松香的洁净气息, 很干爽, 她神思微愣,通风净化系统在悄然运转着, 她轻嗅下空气,昨夜那些郁馥又浓重的石楠花的气味已然散尽, 一觉醒来, 她所能预料到的尴尬与黏腻感都没有。


    甚至, 连那个人也不在卧室里。


    迟漪有些钝地直起身怀疑昨晚是否真实,而干净丝滑的睡裙下,腿/心轻擦都觉酸疼,身体的反应直接无比地在告诉她不用再质疑了。


    两人都处于清醒状态下,也就不存在饮酒后才会发生冲动的拙劣借口。


    流在身体里的余韵帮她回忆一遍遍, 不知时间流逝的快慢里,他们对着同一个“课题”进行了多少次的研究温习巩固。


    除了first test是在相对空白的情况下去套公式,只耗时了十五分钟,而至于后面对课题的加深演算,次数与时间都计无可计。


    她只记得在她说马上要过度脱水时,靳向东探去触摸,也僵愣下,轻笑着问她,会不会太多。


    垫子可能真的浸了些,迟漪虽然也在享受,可中国人的骨子里终究是保守温厚的,当清楚在她耳边dirty talk的人是靳向东时,她只感觉到方方面面都大受冲击,僵硬得紧闭,眼波凌晃着,她听见climax(gao/chao)之后恢复儒雅皮囊的男人声线清淡,告诉她,Celia,可以放轻松些。


    迟漪并非故意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眼泪淌在他锁骨,不断在收缩,漆沉里,她眨了眨睫毛,里面透出来一抹转瞬即逝的莹光。


    过去二十五年,靳向东在这方面的空白经验,初尝试到其中美妙,便食髓知味。


    清心寡欲转化至乐此不疲,原来这样轻易。


    人的情绪在疼与劲之间交杂蹿横,敏锐捕捉到迟漪存着些故意,是要他提前缴枪投降的心思后,他直挺的鼻梁划过迟漪耳颈那一片雪白肌肤。


    他慢条斯理告诉她,刚好,也不必出来了。


    可恶,尽管不再有动作,也能深刻感受到抵达胃部的充牣。


    强权压迫下,迟漪不得不先屈服顺从。


    其实也不至于用上‘屈服’这个词组。


    毕竟,她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圣诞夜,也曾一并许下过一个隐藏心愿,这一次都实现了。


    ——如她的意大利女医生所说:Celia,你可以体验一次Sex,那不是坏事。


    的确一点也不坏,甚至特别美好,如果不是她目前的身t?体状况过于孱弱,体力甚至不比中国初中生,她也会乐此不疲。


    除去这一切因素之外,她想,她会记得这一夜,有关完整的,堪称享受的sex初体验。(再除却一条:体验过度。)


    并且,与她一起体验的对象,是她心里曾幻想过的人。


    怎么不能算是美梦成真呢?


    但是,她更应该思考的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迟漪有些懊恼地抓了把长发,没再任由思绪继续凌乱下去,噌地一下掀开蚕丝薄被站起身,光脚踩在卧室柔软的地毯上,想去浴室先作洗漱,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然而付诸行动的前一秒,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声。


    “早晨,奶奶。”


    “您不必拐弯抹角地对我兴师问罪,我有分寸。”靳向东脚步停驻下来,语气温和:“医生开的药,您按时服用了吗?”


    电话那端,沈嘉珍教育长孙的话不仅被通通堵回去,还要反过来被他问话,老太太有些不愉地瘪嘴:“哼,少管我。”


    “不敢管您,只是医嘱还是要遵的。”


    老太太大概是受不了他继续念,电话很快挂断,门把手拧动的同时,迟漪又嗖一下钻回被窝里。


    靳向东进来时手里还端着餐食,港岛室外气温直逼三十度,卧室空调的温度自然也是偏冷些,男人目光微移,落在那条落在被子之外,来不及收回的一截细白小腿。


    走近些,仔细看,她脚踝上还留着一枚淡红色指痕。


    是昨晚,在她无数次试图逃跑的时刻,被他摁下的。


    靳向东目光渐暗,把手中瓷盘放置到床头,指腹刚触到她的小腿弯,迟漪便已不受控地跟着身体微颤了下。


    装睡显然是失败了。


    可她还是没想好该以什么方式去面对他,分明昨夜,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与他全都说完也做完。


    迟漪抿着唇齿,溢细微的一声呜咽:“……唔。”


    靳向东捻过那条薄被的长指顿了顿,落回至她脚踝,轻力便能把它捞至肩上,在收到这个危险信号的一秒里,迟漪猛然翻回才能令脚踝从他掌心挣脱,一双湿漉漉的鹿眼眨着睫毛,显出一点迷濛中转醒的姿态,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勾住他指尖。


    “哥哥……”


    靳向东被她如临大敌的演技可爱到,勾了勾唇:“早晨,妹妹。”


    他从未叫过她妹妹,正如在某些时刻,他也不允许她求饶地唤他哥哥一般。


    迟漪想,大概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亲妹妹,所以在她盘吸时叫他哥哥只会让他这样清直端正的人,感受到一份强烈的良心上的谴责。


    可对男人来说,良心上的谴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点也不妨碍他能用更重的力道,来堵上她微张的晶莹唇角里泄出来的字词,再气定神闲地教她,没有谁家的妹妹可以负距离地坐上哥哥的腰,明唔明?


    想到这里,迟漪张大眼睫抿紧唇部,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衣冠工整面容清俊,眼神里都透着神清气爽的男人,完全无法想像他其实彻夜未眠。


    “……现在才早上吗?”


    她犹记得那时视线很晃,她在迷离失焦之间捕捉到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金光。


    他们直到日出才匆匆结束,她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个饱觉,尽管这一觉醒来也并不能令她恢复元气,但迟漪第一次很肯定自己的睡眠质量,不至于这么这么地差。


    靳向东闻言,在床沿边坐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抚摸上迟漪压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指腹搓了搓,告诉这只炸毛形态的小猫答案,“下午三点。”


    “那你还讲早晨……”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刚醒,不是么?”


    “刚才,你是在和你奶奶电话?”迟漪问出口后,又立马补充:“不是故意偷听,是不太隔音……而且我感觉,现在应该是属于天塌了的情势吧……”


    他笑:“放心,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


    迟漪不甘示弱:“我现在也有长高一点,有一米七了!也算是高个子女生了!”


    “是么,让我仔细看看?”


    他说着便要探手进蚕丝被里把她抱出来,迟漪腰侧现在很痒,心跳也乱,想到一些画面,连忙拨开他手,低头正声说:“昨天……”


    “最好打消你想模糊说辞的想法。”靳向东好整以暇,“我不介意现在帮你重温一遍。”


    “………”迟漪咬牙,转移话题:“哥哥真的是第一次吗……”


    骗人的吧!玩的招式比她看过的凰片还要多还要狠!


    “不然呢?”靳向东捏了捏她红透的耳垂,“first test时长,不是很明显?”


    他为什么可以把这件事说得像在认真学习某项技能一般从容镇定,还能对第一次测试的结果这么坦诚!


    迟漪简直无可反驳,在他宽大掌心里侧了侧头,张唇就咬在他掌根皮肤上,浅浅一口,单纯想咬他一下。


    然而,这只是一个很细微的举动,却足够表明,在经历昨夜之后,她潜意识里,在靳向东面前已有肆无忌惮的发展苗头。


    而这一幕,倘若她的心理医生阮思文在场,一定为之而陷入整夜思考中。


    对于重度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能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程度的信任与依赖,无异于在向对方打开自己紧锁的门窗。


    即便,当事人并没有意识到。


    靳向东纵容着她咬合的力度逐步增加,一直到迟漪主动松开牙齿,深深盯着他虎口那枚深红,然后她低下头,沉默半晌,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同一位置。


    靳向东心口跟着灼烫,他微叹一声,温柔到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另一只手臂伸过去托稳迟漪的臀,将她抱进怀里,无奈道:“怎么咬别人,还能把自己也委屈到?”


    “靳向东……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点也不怪我吗?”


    她深埋着脸颊在他胸膛,也许因为不必视线对视,所以她才能勇敢一点地把这一直横亘心间,无法吞咽也无法就此忽视掉的问题问出来。


    “怪你做什么?”靠着他胸膛,迟漪能更清晰地感受着他胸腔薄肌的起伏,也能更清晰的听见他低沉嗓音的醇度,一字一句温柔到令她眼泪蓄满:“迟漪,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我年长你七岁,我十八岁时在思考如何征服自然,也付诸过实际行动,记得那时是夏季,我和朋友一起挑战徒步雪山,没有聘请专业团队的情况下,我们最终成功登顶。说实话,现在想一想,也佩服自己年少时的勇气,当然也有付出后果,是被我爷爷关了两天两夜的禁闭。你看,在未曾相遇之前,我们的人生截然不同,每个人的少年时期都值得拥有追求自由的刺激的勇气,18岁的迟漪,尚且连一份生日蛋糕都需要去拜托她那位不算熟悉的继兄带她去买,你说,我又怎么能不信你?”


    “只要你亲口对我说,你是身不由己,那我便都明白了。”顿一顿,他失笑一阵,为她揩去眼泪问:“那么你呢,现在能不能明白,我昨晚来见你,为的到底是什么?”


    迟漪听得眼酸,而最后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深刻去想过,更大的原因是她自认自己是有过失不坦诚的那一方,所以她是不敢去深想细琢。甚至,她多害怕靳向东的喜欢与钟意,只是一时兴起,而在完全看透她这个人低劣的,需要依附男人上位的本质时,会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更严重的是……他从此以后会厌恶她,会恨她……


    可她忘记了,从他们相遇的最初,她站在他面前,从来透明。


    也忘记了,没有钟意和爱的产生,又怎么会对一个人滋生出恨意呢?


    迟漪很诚实地摇摇头。


    靳向东垂下目光,认真注视着她微翕的密睫,默一默,才告诉她:“那时,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是否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你其实没有给过我丝毫真心,不过是虚与委蛇。”


    他清越的嗓音停下来,热息缭过她头顶,额前,时间停顿太长,这让她确定这不是因为他在换气,迟漪心脏骤然收缩,她慢慢从他怀里仰起脸,乌黑清润的瞳孔定定凝望着他。


    “那如果,我昨晚没有勇气和你说……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没想过。”靳向t?东回答后,又认真想了想,最后如是说:“现在想了下,我的答案是应该做不到,你知道,人无完人,世上也并没有真的白玉无瑕,我当然也算不上是个彻彻底底的君子,真到那一步,我定然是会筹划着如何从他那里找回你。”


    “他能给的,我也可以,甚至我能给你更多。”这一点他从来笃定而自信,只是心中另一道惆结,才足够令他心绪微窒,他稳了稳心神,沉声继续说:“除非,你是真心想过要嫁他。”


    “我真心要嫁给他,你就不抢了吗?”迟漪垂下睫毛想到他们的另一种可能,心脏也不由跟着绞痛起来,“万一我只是口是心非呢?”


    靳向东没有反驳她的问题,隔淡淡光线静看她,而很多时候,无言也是一种回答,它比直述更温和一点。


    透过他如墨般的眼眸,她知道了他的答案。


    万一,也有背道而驰的万一。


    譬如,万一她所言即真,那么纵使心有千万嫉妒,他又舍得么。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前灯,微黄灯丝无法照拂到男人完整的一张脸,他眼睫低垂着,陷在半昏半暗的光线交接之间,迟漪也无法看清那双狭长眼眸里的情绪。


    他为她考虑得万般周全,设想过千万可能,每一条,都为她留着一分余地与后路。


    “哥哥,原谅我吧……我心里只有你,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这样说了,一定也是口是心非的……你知道,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迟漪忍住酸涩的眼眶,语气扮着撒娇:“昨晚,我好疼的……”


    她说完轻轻抱住男人的肩,在他怀中跪坐起来,脆弱的身体还有些摇晃,靳向东抬手极稳地扶住她腰侧,这种姿势无可避免的,男人的面庞不经意蹭过她身前那片肌肤,鼻梁刮过去,他沉了呼吸:“抱歉,我以为湿度足够就不会受伤。下次会轻。”


    继而,他抬首轻啄下迟漪软红嘴唇,再亲一亲她额心,空出一只手撩过睡裙丝滑的下摆,“让我先看看,是不是撑到了。”


    第45章 45# 你给的罪名


    下午四点, 室外阳光还很强劲,庭院里佣人们在用心打理着花圃,正中心那座罗马式喷泉的水柱正汩汩往外冒着。


    林一德是早晨六点多抵港, 年纪上来后,他的睡眠一直很稳定, 飞机也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甫一落地, 他还忧心着靳向东在尼泊尔登山患上的感冒,第一时间便回的大屿湾,一应感冒药配齐端到书房时,才知他已退烧, 咳嗽也缓了, 红白细胞替换得真是神速。


    于是来都来了, 便留在书房陪同靳向东开视频会议。


    临近午餐时间,他划着ipad在为靳向东安排餐食搭配, 电脑桌前的那张椅子微转过来, 男人自屏幕前分神挑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备两份吧, 再炖一盅补气血的汤。”


    “有客人要来?”


    不怪德叔有此一问,能够登门造访深水湾11号的客人, 迄今为止只有一位, 是他刚得到消息:能够把他家大少爷甩了, 转身竟然投向另一位本就自顾不暇的私生子身边的小女孩。


    “冇,她在楼上休息。”


    这句便不禁引人深思起来,楼上均是卧房,而昨夜佣人们均不知他返港消息,客卧自也无人打理, 那么‘她,在休息’的言外之意便不言而喻了。


    林一德大脑飞转五秒,他是多么了解靳向东的人,自然不会愚蠢到把这个她误解成其他人,答案指向只能是唯一,这多出来的一份午餐和一盅补汤也只能是给迟小姐的。


    很好,看来这位迟小姐又回心转意了。


    顿一顿,他抬目看向今日格外容光焕发的大少爷,微笑问:“那需不需要给你也备一份?”


    “?”


    靳向东复又抬眼睇去,脸色不变,“不需要。”


    最终午餐搁置一份,中途靳向东回二楼主卧,里面呼吸匀长,她藏在被窝里的脸颊微红,浓睫轻翕,是深度睡眠状态,她静下来的模样太乖,数十年都在严以律己的某人心里生了念头,解了衬衫腕表,掀开一角被子,拥住那一阵冷沁橙花香气。


    一直到下午一点,他方不舍地起身,整理衣冠,保持周身洁净舒爽,折返至书房处理堆积的公务,心中想到卧室里还有人在等他,因而效率也变得极高,平时需要2-3小时才能审批完的文件,一个多小时便已完成。


    电动窗帘徐徐拉开,探进玻璃的阳光鹅黄,拂过一层雪白的纱帘投下淡的光斑。


    那些悲伤感性的情绪都缓过去了。


    靳向东重拥怀中人,垂眸温柔注视着叠起的裙摆下方,勾开那点薄滑料子,红艳又湿淋的一片。


    他心中自省两秒用最轻力度轻点下,满指清润,轻叹声:“果然撑开了。”


    那一口温热的水含在她干涩已久的口中,乍然又被这一句给差点呛住,迟漪垂睫稳了稳撩乱的心神,秋水目直直望他,只剩嗔怪。


    “给你涂药。”靳向东的目光在她红得滴血的脸皮上落了落,把药膏涂满指节,半推进半哄道:“早晨医生来配药说过,这类涂抹式药膏都会产生细微刺痛感,要是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迟漪听到关键处脑中一瞬轰然,瞪大眼问:“什么医生?”


    靳向东瞥过她薄红面颊,“放心,女医生。”


    听到这个答案,迟漪一上一下骤然跌宕的心脏总算落回平处,松口气,冷静两秒,复又抬眸睨他,那种推挤的酸涨感受又涌上来,她元气尚未恢复,一时只得暗自吸气。


    指腹推转一圈,药效的清凉感立时在里面扩散开。


    迟漪当下轻呲出声,颤了颤浓密睫毛,异物入侵得难受,她也不由绞磨得有些紧,靳向东涂抹第二遍时抽出一抹清丝,他平静看一眼,很快递出另一只洁净干燥的手按在她紧咬的唇瓣间,迟漪也没半秒犹豫,直接狠狠咬他虎口。


    伤肿程度轻微,上药不过一两分钟的事。


    靳向东为她清理得干净仔细后,抽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掌心积汇的清丝,继而抬眸看她:“现在有没有舒服些?”


    见效哪有这么快的……


    不过先前那种磨一下就觉火辣的疼感轻了许多,追根究底也是要怪他的。


    腰窝被他大掌扣娑着一阵酥麻,迟漪平时就缺乏运动,过度消耗之后更是毫无反抗力气,只能靠住他胸口眼波往上横他一眼,表达不满,“没、有。”


    靳向东半拥着她,低目瞧见她眼中浓浓怪罪,勾了勾唇:“我让医生回来再给你看看?”


    “不要!”迟漪立马严声拒绝。


    靳向东眉棱微动,又说:“那我再细看一看?”


    说罢便要再挑开她身上那条淡紫色真丝吊带裙的裙摆,迟漪整颗心脏霍地一下慌乱不堪,手足无措地去挡他动作,一张瓷白面颊上只写满了如临大敌四个字,眼神更是充满戒备:“……我都同你讲不要了!”


    靳向东瞧了眼迟漪双颊的红,继而握住她欲加阻挡的手,长指划进轻松扣紧,“脸皮怎么这么薄?看一眼都看不得。”


    “……我……”迟漪气结,却也斟酌着字词反驳他,“谁比得上大哥这样的从容。”


    “怪我,但真觉得有哪里不适要像昨晚那样坦诚告诉我,妇科病的隐患不是开玩笑的。”靳向东敛去眼底的笑,捏她柔软手背,又说:“厨房备了补汤和饭菜,我让他们现在端上来。”


    迟漪想了想拧起眉:“都四点了,再等一阵就到晚餐时间,现在吃了,我晚上就吃不下了。”


    靳向东平声拒绝,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定在她腹前,施施然补上一句:“少食多餐,再吃不下也总能吃下些。”


    他睇来的眼神清和,毫无狎昵。但要追字逐句,迟漪也能从中品出些意味深长,甚至脑海里也接连着涌入关于昨夜的那些混沌记忆,她不由跟着颤了颤睫毛。


    那道掌心落下来的热度并未停留,延着她腹部往上,长指稍停轻拢。迟漪瞬间从他话里醒神,她眼瞳骤缩,脸上烫得不行,待缓过些,便不堪羞恼地向他瞪去一眼。


    靳向东却仿若未见般,淡定分拨,问:“这里,还疼不疼?”


    “你——”


    “嗯?”玉瓷般的长指一挑一捻,如翻动书页,透照进窗的光斑浮过他英俊眉眼,自下而上望去,他漆沉眼底似平静如常,“我怎么了?”


    迟漪心速愈快,愈是瞧他这般神色自若的模样心中不快,咕哝道:“我才发现,原来大哥内里是个很无耻的人……t?”


    “嗯,确实是这样。”


    下一刻,迟漪双腮被他用力一捏,被迫张开粉滟唇瓣,红舌微卷,想抗议的声源只溢出一声嘤,咛,便被他掌心拢稳脸颊,温热干燥的嘴唇接过来,很快便转而湿黏起来。


    靳向东俯身吻她吻得深而绵长,力度一度控制在她退无可退,却又不至于伤着分毫的程度,到底是身体留有情欲的余韵在,迟漪再如何强硬的脾气也在此刻磨软泡化了,稍不注意已然跟着他一起沉湎于中。


    靳向东撷咬过她的耳垂,“总得坐实你给的罪名。”


    视野里晃动着淡黄色的余晖,迟漪轻嘶声微眯起眼眸,只觉得这午后似有虫雀啁啾,令人焦躁难宁,身体里仅存的水份也快要被蒸发干净,一丝不剩。


    到后面,迟漪能深刻感觉到炙热程度。她恍惚着想起曾听人说过,男人在sex方面都是自私至极的,一旦食髓知味,从前再如何甜言蜜语的温柔都是假象,他们一旦兴致上来,总是不顾女人感受,只管自己舒服与否。


    于是,即使知道不能一概而论,却也控制不住心里涌出的无限委屈。


    眼泪还在奋力积蓄着的上一刻,靳向东停下了探入衣摆再往下的动作,只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溽热气息晃过迟漪那对细细的锁骨,停留几秒里,他的呼吸仍能察觉到那份难以克制的重音,但也只持续了几秒,最后他不过是倾身吻了吻她的眉眼。


    “放心。虽是无耻之徒,倒也不至于真当禽兽。”


    迟漪瞬间睁眼,盯着那一张可称金质玉相般的面容,心口忽地微悬,她抿一抿唇,声量低而轻,“那大哥姑且……暂时还算是个人。”


    距离在本能中拉近,他们的此时鼻尖相抵,唇息萦绕,姿势亲昵到极点,即便他的声息愈发重了起来,却也止于此。


    靳向东盯着她,喉间微滚,抬手抚搓了下她圆润如玉的耳垂,轻笑道:“怎么一夜过后,在你这里,我形象这么差?”


    迟漪被他问得一顿,在他面前,她总是习惯地去口是心非,否认那些由他牵动的感觉,久而久之,好像便形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似乎要这样的言不由衷才能在他面前维持住一个她也并没有那么在意的形象。


    可,要到很久之后,人才会察觉到,这样的方式也许会适得其反。恰如现在,他问的那一句,在她这里,形象竟这样差?


    心底积累的淤泥发酵出一种名叫苦涩的情绪,一点点在滋生蔓延,她很难去控制,只偏过头,将脸紧紧挨住他宽阔胸膛,眼角蓦地湿润,她将嗓音压得很闷,不想叫他察觉:“是啊,就是很坏。”


    靳向东抬手去拢她后脑勺,指腹揉着她有些僵硬的颈部,轻声问:“那要如何,才能在你心里当个好人?”


    “不能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我怎么逼迫你了?”


    迟漪忍不住抬起脸,皱起漂亮的眉,说:“我都告诉你会撑,还要逼迫我少食多餐……”


    “……”


    靳向东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勉强抽身站起身来,待她在他跟前昂起下巴站稳时,他便倏地伸手搂住她腰身,将人抱进怀里。太过突然,迟漪柔软的唇瓣重重擦过他滚动的喉结处,丝质睡裙磨得微卷一角,欲悬未悬的坐姿使得她本能地挺了挺腰肢,以此来维持身体平衡,也便避无可避地使得腿缝间攫取到沉甸甸的重量。


    迟漪惊得心脏发颤,而下一秒,卧室门便被叩响,是佣人推着餐车候在门外,她心中骤升起紧张感,膝盖一并轻磨一下,喉咙间的声音几乎溢出来。


    “这么紧张?”靳向东瞥一眼她耳垂泛上的薄粉。


    “……我,才没有。”


    她眼波闪躲,每一种迹象都将心虚紧张刻在明面,靳向东心里很是受用,亲了亲她耳廓,“放心,没人会进来。”


    迟漪仰脸,瞟见他眼中意味分明的笑意,故意将脸挨紧在他胸膛前,环抱着他腰,轻声说:“就算进来,也是看到他们眼中如何温和稳重、朗月清风的少大爷,现在又是如何让人大跌眼镜地道德败坏,白日宣……”


    最末那个字还未从她红艳艳的唇中吐出来,搁在她腰间那只玉骨扇般的修长手掌已将人往回按得严密紧实。


    骤然一坐,迟漪实在经不住,声音全都吞噎回去,睫毛也跟着颤了颤,心中瞬时蔓延出一种对已知的惶惶感。她心里暗吁一息,脾性却是倔强又不肯认输,直直撞进那道深沉目光中。


    “原来你是这样想。”


    靳向东用指腹轻轻抵在她唇角,“所以你怪的是昨晚逼你吃撑,还是现在?”


    迟漪能清楚感受到他指尖传递的热度,却仍要装腔作势地微张红唇,轻吮过他洁净指腹。


    她控制着音量,也因缺水,嗓音格外低柔婉转,“大哥……以为呢?”


    男人稍垂目光,窥见那一点诱人的水红舌尖,唆使着人心往下发胀得痛麻。


    他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下去,指腹加重力道压住她下唇,看得更深刻分明,“我以为,你是不疼了。”


    第46章 46# 以后日子还长着


    晚七点, 主卧落地窗铺满金光,迟漪斜倚在墨绿色雪茄椅上微喘着气,而抬眸往外望一眼, 浪浸斜阳。


    那场力竭水尽的胡闹,结束在一小时前, 房中已只剩她一人。


    御园现身在前,靳向东回港风声传播之快, 也就顺理成章。而那些被他暂且搁置或是亟待处理的新旧公务在同一时刻纷至沓来。自然,这其中不乏有德叔刻意运作后的痕迹。


    整个午后,会客厅的电话铃响起又断,总算等到该上钩的鱼, 德叔挂断电话, 才不急不缓拨通别墅主卧的内线电话提醒他:细庄生已抵港, 晚七点半的局,该收拾出发了。


    挂线时, 靳向东将人从头到尾伺候得舒服彻底, 忍耐着生理上的疼痛,专注地为她清理仔细身体上所有的腻稠汗涔, 继而去把餐车推进来,喂她喝下些补汤和几口热食, “德叔亲自熬的, 给你多补一补。”


    闻言, 迟漪仰起白里透红的脸庞,乌亮亮的瞳仁倏地瞪大,玫瑰色的唇瓣翕张一下欲言又止。


    靳向东垂目看着她,“德叔他老人家眼明心亮早猜到了,还是说, 你在怕什么?”


    他的敏锐总能如此快地看透她所有心思。


    与他夜里狂奔至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小时,疯狂之后的乍然清醒,恍如一梦黄粱,怎教人不怕后果?


    迟漪眉心轻动很快又低下浓睫,鼻息里轻哼一声,“……我都没来得及出声,全教大哥安上所有罪名……”


    他听得笑一声,鼻梁抵过她颈侧,亲她耳垂,“系我唔啱,我向迟小姐赔罪,好唔好?”


    “……赔罪哪能这样简单,”迟漪慢慢抬起脸,浓睫轻颤了颤,埋怨目光盯着他,“全是空口无凭的承诺,真要仔仔细细算,大哥欠我好多。”


    欲加之罪,彼此心如明镜。


    靳向东对此照单全收,哄着她答:“那烦请迟小姐仔细为我算一算欠债,好让我能逐一还清,重获你信任。”


    也许是男人眼神里流露而出的情感过于诚挚,将言语都镀上一层炙热火焰,滚烫地落在人心腔位置,字字都将人熔化。


    细密的痛觉并着一道钟声敲响于心间,轻轻,又庄严地落下回响。


    迟漪定定凝注着眼前人,她在这道钟声里仿佛意识到自己最想要、最该要的是什么。


    可这一份想要,轻而重,并非他人能给。意识到这一点的迟漪,却是连一贯游刃有余的敷衍与谎言都无法对他轻言出口,只在他又一次的问声里感到心间一颤,她轻轻闭上眼睫,双手环上那劲腰,是极度依恋的姿态。


    迟漪轻声说:“没想好呢,只能让大哥先欠着喽。”


    靳向东抚了下她的脸,“好,慢慢想。”


    耳鬓厮磨的时间足够久,窗外黄昏已至,天色渐暗呈现出橘蓝晕染的色调,绚灿余辉映衬着深蓝海面,那些粼粼波光如碎钻般点缀在她乌亮眸仁里,迟漪侧过脸,视线落在黑色柜面上搁着的一枚铂金腕表上。


    靳向东顺着她视线睇去,指针已不知转过几轮,提醒着他消磨掉的时间。


    男人敛目起身一丝不苟地系好领扣、佩戴腕表,而后俯身捋过她颊边一缕发丝,近乎留恋地吻她唇角,“我现在出去一趟,好好休息。”


    他强大的自控能力也能用在这件事上,较之于自己显得那么收放自如t?,迟漪很不喜欢他的松弛和云淡风轻。


    于是也藏起眼底情绪,故作不以为意的神情,“大哥这么晚还要处理公务吗?”


    “是私事。”


    他回答得太坦荡,没有一丝犹疑,可私事两个字却更勾人探究……


    心底再如何想要追根问底找一个答案,她也清楚,陪在他身边,应该学会懂事的。


    缓了缓,迟漪轻眨下眼睫毛,纤瘦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他手掌。


    指间温度停留的最后一秒前,靳向东倾身向前握回她手心,慢慢合拢,漆黑眼底分明融着温和的笑,讲话却郑重到像给她一份决不食言的保证,“我的意思是,等我回来,很快。”


    /


    黑扑扑的夜里,无风无月,一台黑色Benz极其低调地自深水湾道11号的庄园大门驶离,最终径直抵达位于春坎角的一处极具私密性的高级会所。


    车甫一停稳,训练有素的侍者便熟练地自司机手中接过泊车一事。


    “靳生这边请。”


    沿着钴黄灯光漫漶的廊道一直走到尽头,侍者便止步躬身退下,这端包厢的门虚掩一半,林一德上前叩过门,里头传出一声请进,他才将门推开。


    靳向东顿步抬眼往里一瞥,沙发上背坐着一个男人,听着动静,也只掸了掸指间烟灰,下一秒,年轻男人偏过头,同他用粤语话一句:靳生,坐先。


    茶水声在暗室里簌簌流动,庄柏清斟上一盏茶递过去,光线投射下的一只手背瘦得骨节嶙峋,透着掩不住的病态。


    “今晚能同靳生在这里相见,说实话,我感到很意外。”


    “庄生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回香港,我也感到意外。”


    庄柏清缓缓抬眼,灯光里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笑一笑,“还得多谢靳生,否则我也不敢如此违父母的意,孤身回国。”


    不怪庄柏清有此说法。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民国,当时港澳两地皆处在他国殖民地的严峻形势,而当年的庄家却能背靠政-府垄断海上运输一业,在港澳两地的产业也曾爆发式增长,创下令人咋舌的惊人财富。


    而后来变故也是难以预测的,风头太盛遭人妒恨是在所难免的,九十年代末,澳门回归祖国在即的风口,庄家家主当街中dan身故,也是同一时期,蒋家初具锋芒。


    所谓发财靠机缘,庄家遭遇变故,地方政府交接,正是群龙无首最是混乱的阶段,蒋家便有了可乘之机,至此海运改头换姓,博-彩业兴起发展的重要阶段,庄家内部慌乱不得不作出及时止损的抉择,靠着上一代积累的丰厚家业,远赴纽约东山再起。


    庄柏清,是庄家第五代。


    这些前尘旧怨延续得太过深远,在澳港富豪圈内鲜为人知,而略知内情的也只限于顶豪圈内那几位或近百岁,或逝去的长辈们。


    无巧不成书,靳家祖父靳章霖便是其中之一。


    靳向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轻拨茶盖,一缕缕茶香热气氤氲眼底,他慢条斯理将一份已签字盖章的合同放置桌案上。


    庄柏清扫一遍合同内容,复又观其神色太过平静,并不急于落笔盖章,实在忍不住地问:“虽说我是受益者,这个问题也显得格外冒昧,但我实在感到好奇,能令你不惜代价,不论旧情,也要推翻蒋家立于澳门的根基的原因,莫非真是为了一个人?”


    他到底是用词斟酌了些,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注重损益,而显然,这件事本身于靳向东而言,是血本无归。


    除了他得到的一则传闻——


    为美人而弃江山,发生在这位身上,显得荒谬又可笑。


    靳向东不以为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庄兄怎知,于我而言,不是我占尽便宜?”


    庄柏清的问题严格意义上不属于他需要回答的界限,毕竟他们之间的联络从头到尾也仅限于在扳倒蒋家这件事上,至于后来应该有产生的交集也只会建立在公务之内,但人性总是多疑的,庄家往事为前车之鉴,庄柏清站在一个完全受益方的角度自然有他的顾虑与考量,只是他没料到靳向东会给出这个回答,思绪顿了秒,他笑道向靳兄赔罪,很快握起钢笔沙沙而落。


    签订完合同,双方告辞。


    大抵是想到今夜会有一盏灯,为他而留。靳向东提前告知德叔早归家休息,返程是他亲自驱车,黑色benz在黑云翻涌之下一路疾驰,归心似箭。


    车子在环岛前停下,靳向东把钥匙交给司机泊车,便步履从容又一刻不停沿着澄黄灯辉穿过白色步道。


    进别墅换好鞋,他径直乘电梯上三楼,进卧室的动静他刻意放轻,黑云压境的夜晚为室内覆上了一片漆沉,床畔亮着的那台落地灯成为了唯一光源。


    靳向东注视着眼前场景,解领带的动作停下来。


    当预想成为现实,真实无比地在他眼前铺开展现,他的心脏一霎间涌起一阵潮浪起伏。


    回国那趟飞机上,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眼前曾闪过一帧幻觉:


    推开一扇门,借一盏昏黄夜灯,他能看见枕边人的面容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夜半时分,靳向东从次卧洗过澡,折回房间。


    担心她忽然惊醒,男人的动作一直放得很轻,微不可察;但避无可避是掀开被子躺上去,黑暗能将衣物摩挲的窸窣声衬得格外清楚。


    迟漪在睡梦中侧了下身体,含混间她感觉有一股暖流向她裹挟而来,厚实的热源托握起她泛凉的足心,循着人性索求本能,她下意识地往里钻,只想汲取更多来烘暖四躯。


    靳向东垂目盯着近在枕边的人,热的体温,真的触感,无一不令他拥有实感。


    黑云散开,窗内落进薄薄一层清白月色。


    循着素练月辉,勾勒出她那一张清白姣艳的脸庞,纤长的眉颦颦而蹙,一双萦萦眼眸睁开了来,滟滟颤颤,看得令人心折。


    靳向东低头吻下去,唇齿间弥散开一缕冷沁的橙花香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圆润趾头隔着衣物轻踩在劲健的腰腹,几乎是一瞬间,靳向东平静的眼神变得晦瞑幽深,宽厚掌心紧紧扣住那截伶仃可怜的踝骨往下拽。


    迟漪也清醒了,交臂环上他的肩,“……你回来了。”


    “嗯,事情刚办完,所以回来时间有些晚了。”靳向东心脏震颤,掌心落在盈盈素腰的起伏处,任她主动往身前挪近,“是我把你吵醒了。”


    迟漪从他怀中微支起身,几乎是紧密相依的姿势,浸着冷香的气息也尽数落在男人颈侧:“梦里也是有你的。”


    月光晃晃照着女孩子的皮肤,映出一截玉颜色。


    自下而上仰视的角度能将雪白看得更深刻分明,靳向东眯了眯眸,身体的感知在无限扩张,激动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一半的黑暗将他眼神里那些难遏的焦渴藏匿起来,不至于惊到她。


    一个吻又覆下来,不再温柔试探,直入攻陷,不断往城池的更深处索取。


    不过顷刻,迟漪已经招架不住,心口被啃吮得一片淋亮,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坠落得太快太深,仅剩的清醒让她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往常她的一两句甜言蜜语起不到这样大的作用,她甚至怀疑靳向东夜里是否饮过酒才会渐显失控之态。


    可,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古龙水的清新气味,唇舌吮-弄交换口津时,也不曾有丝毫酒精刺激味蕾,所有的洁净无一不令她打消疑虑。


    靳向东骤然停了下来,余韵更令人心慌,而他的声音平静到显出几分冷酷:“梦见什么?”


    迟漪跨坐着与他目光相抵,分明此刻她是上位者的姿态,可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一种紧张而厚重的压迫感正在笼罩着她。


    仿佛答题错误,她会迎上更深更重的惩罚。


    迟漪眨了眨浓翘的睫毛,心脏沉甸甸地回震:“一个反反覆覆的梦,细节总记不清楚,只记得梦里有你……”


    反反覆覆梦见她的夜晚,他只会比她更多。


    靳向东长久地注视她好一阵,忽然将冷寂的神情转化为温和问起晚上有没有再涂一遍消炎膏?迟漪心脏酥酥颤颤的,眼底泛滥着一层濛濛泪光,轻怔了怔,想说涂过了,直到他动作覆盖下来,迟漪才猛然反应过来,无措去拦男人线条分明的小臂,“已经好多了,别,不要再看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迟漪猝然仰颈颤息,一点也经不住接连袭来的强势。


    昏暗又静谧环境里的粉t?濡一翕一张,他看得专心致志,探手从一旁柜子里取出药膏,一本正经抚上去,得出结论:“再巩固一遍,以免伤口以后会反覆发炎。”


    热意浸漫皮肤的速度比思想更先反应出最直面的刺激,指节涂满乳白药膏徐徐推入,她难耐地挣扎起来想要并拢却只能夹得更紧一些。


    “……大哥,真的、可以了。”


    靳向东听着她鼻腔里溢出可怜的呻颤,怜惜地低头吻她鲜润的唇,一直到濡没至掌根才肯轻轻抽出,迟漪抖着浓睫,眼睛也控制不住跟着淌下一行莹润泪水。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控制不住……”她答得咿咿呀呀,抽泣一般地去抱他宽厚的肩膀,“真的怕控制不住……”


    也许是捕捉到她终于肯吐露原因的那个字,靳向东吻过迟漪湿漉颌面,与她鼻息相闻:“不怕了,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凡是有难处行不通的,不是还有一个我能供你差遣?”


    他安抚人的语调里伴着些漫不经心,仿佛她此刻能捅出天大的篓子,他也能摆平。


    “靳向东。”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去唤他的名字,不由令人皱了下眉头。


    迟漪大睁着一双眼,努力在控制情绪,可湿漉的热泪依然汹涌而出,一颗一颗滴在他颈侧:“你也不能总这样纵容我的,我会习惯。”


    顿一顿,她深深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可等到我真的习惯你对我的好,我又怎么能接受得了你对别——”


    “这不是才刚开始。”靳向东打断她,扶着她的肩膀将距离拉远一厘,呼吸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宝贝。”


    那一刻,迟漪喉倏觉一阵冷的风从头灌透了她整颗心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酸楚得难堪。


    头顶那柄悬而未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早已在无从察觉时稳稳抵上她的脖颈,审判着她深藏心底那一点点秘不可宣的贪妄念想。


    “没到结局,别再轻易宣判我们的以后。”靳向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吁了口气,长指揩去她腮上的泪,“以后日子还长着,明唔明?”


    第47章 47# 迟秘书


    连续几日的阴雨落尽, 乌云拨开,迎来一片澄净阳光。


    林一德刚办完事从主楼出来,手里拎着枚深色公务手袋阔步而行, 靳向东这几日未去集团,中环那幢摩天大楼最顶层的办公室里, 早已数不清堆积了多少份重要文件亟需这位大少爷审阅签字。


    这不,刚拿到部分审批通过的文件, 他便要赶着去下一趟。


    从长廊走到花园这边,林一德稍顿脚步,抬眼往那一派花团锦簇看过去,中间站着个十分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儿——


    年轻的女孩子着一条焦糖色针织掐腰长裙, 婷婷袅袅站在那花堆里, 一张鲜妍精致的脸庞转过来, 落在阳光里耀眼得夺目。


    尼泊尔一别,这个清晨还是他们回国后见的第一面。


    林一德彬彬有礼同她颔首致意:“迟小姐, 早晨。”


    “早晨呐, 德叔。”迟漪眉眼弯起来少了几分冷锐气质,轮廓都衬得柔和起来, 笑容里夹着天真:“您是长辈,还是叫我Celia比较好。”


    其实这话她以前也提过一回, 那时林一德听后但笑不语, 接着唤她迟小姐。


    可现如今, 也许是应了那四个字‘怀璧其罪’。


    港澳两地最近局势翻天覆地在变动,风声都吹到远在首都的老太太耳边,而其中有三分之一原因关联着一无所知的她。因而不必再如从前般尊称她一声迟小姐这个话题随之变得敏感起来,不知是否是命运弄人。


    林一德盯着此一刻这张仍能天真恣肆的笑靥,心中微唏, 只希望眼前女孩能一直保留着一分天真。


    手里沉甸甸的公务包提醒着他该办要事了,于是匆忙告辞前,林一德滴水不漏谢她抬举,以后他还得唤她迟小姐的。


    注视着德叔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罗马柱走廊上,迟漪才缓缓回身,将目光专注投放到那一树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身边候着的花匠会意,继续给她讲起相关经验与知识。


    学了整个上午,迟漪从一知半解中只悟出一个理,养花实在是件很费心血又需要耐心的事。


    一个人生活在巴黎时,她储物柜里永远有着琳琅满目的速食种类。最初目的是为方便,于是一直放到变质她也并没有煮上一袋;反而更愿意光顾学校楼下抑或是在18区驻唱酒吧附近的餐厅,因为现成的热食更快捷方便。


    在每一件生活小事上,她永远是一个最怕麻烦,也很愿意首当其冲说放弃的人。


    既然不合适,她索性找个托辞不学了。


    离开花园以后,迟漪径直走回一楼的会客厅休息,电动玻璃门一开一合,涌进一阵浸漫着芬芳花香的热风。


    佣人们还在打理着室内每处需添置的花瓶与对应花束,见她神色恹恹地回来,一直以来负责着深水湾这座庄园打理的黄姨眼明心亮,缓缓放下手里正修剪的弗洛伊德,扭头问旁边人:“阿琳,大少爷的咖啡送上去没有?”


    阿琳一时愣住,想问什么咖啡?问题还没未出口,阿琳迎上黄姨一道眼风心中顿时便明了几分,赶紧接话认明自身错误。


    迟漪当时手里捧着杯热红茶跽坐在沙发上,听到这里,她视线轻抬,往黄姨方向眺去一眼,“黄姨,让我去送吧。”


    /


    书房在二楼,迟漪没乘电梯直接踩着铺满静音地毯的环形楼梯上去,穿过一道道镂丝镶珠的拱型门廊,往更深处走,到一扇可谓磅礴的雕花大门前,才算到了。


    照这几日记忆,迟漪学他家佣人的习惯,共叩响三次门,而后推门进去。


    真正踏进去的那一秒,她想来也觉得好奇怪。他们这段时间在一起是多么的亲昵无间呢?


    每一个交颈而卧的夜晚,交换过热的体温,热的身体,在激情抵达汹涌那一刻,他们远比情感表现得更浓烈更难舍地需要着对方。


    最难捱的时刻也不过是,窗边晃过稀疏月影,她仰起一截纤弱玉颈望进那一双沉黑眼眸里。那里面好似融着一层比缱绻更深的情感,能叫她在意识最朦胧脆弱的瞬间,听着他为她而乱的心跳声,向着古刹佛殿发愿地想就此认命罢。


    然而,离了那些荒唐,这却是迟漪第一次踏进他的书房。


    似乎,每到一处他的私人领域,都是很符合她想象的。


    干净而规整,每一处肉眼可见的细节都罗列在秩序以内,无一丝偏差轨迹。


    恰如他这个人一般,端方正派,人品贵重。


    迟漪端着托盘越过满墙书籍,继续往里走近一些,又缓缓停顿住。


    窗外晃过清凌凌的光斑,而一爿接一爿的光斑里,靳向东着一套深棕色西服坐在那张金丝楠木而制的办公桌前,那一副好皮相上带着副银丝框眼镜,围绕在他四周皆是一些深沉而肃穆的色调,一笔一画的将他也刻画得冷锐逼人,直令旁人顿感一阵望而生畏的局促。


    这样强势的压迫感,是她初见这个人时,才曾感受过。


    后来,一直到她独自漂泊到大洋彼岸,梦里梦外,一直是他也曾用尽温柔地去待她。


    那一瞬间,竟无端令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又近在昨昔的难言感受。


    迟漪缓过神,清了清嗓:“靳董,您的咖啡。”


    她刻意将声音夹得甜滋滋,想瞧一瞧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靳向东正专注着项目上的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几不可察地轻蹙眉心,寒声说:“放桌上。”


    迟漪扬一扬眉棱,款步走到他跟前去,分外纤软的腰肢俯下去,素手握着那温热的骨瓷杯身捧似的放他眼底下,轻笑着唤他:“靳董,我不太明白,该放哪张桌上呀?”


    靳向东从电脑前撩眼扫过去,入目的身姿窈窕,那一捻细腰清晨时分才差点折在他掌中。


    窗帘晃过道白光,靳向东不动声色地拂散心头那些烧起来的心猿意马,微眯眼眸,松弛着姿态闲闲靠上椅背,阖了笔电陪她演,不过刚才语气里头那点寒意倒是荡然无存。


    “新来的?这么没规矩。”


    迟漪蜷起一截与他相触的指尖,轻哼说:“没规矩不都是你惯的。”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一只手腕骤然被他往身前一握,迟漪没防备的就t?这么半跪半坐进他怀里,如霜似雪的颈项间喷洒下一道挟着沉香水的薄热气息。


    “咖啡是你磨的?”


    “我这个新来的本就没学什么规矩,又哪里学得会如何向上谄媚。”迟漪缩了下泛痒透红的后颈躲他落过来的吻,高扬起下巴故意又说:“自然是靳董家的厨房备好了,我闲着无事再给您送上来呗。”


    他边听着这些怪话,半拥着她浅呷一口,后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不像。”


    迟漪在养花学问里挫败一回,是想磨他此刻能哄一哄自己,乍然听到这句,忍不住皱起鼻子,“怎么就不像了?都是一个咖啡机磨出来的,还能品出别的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小猫炸毛了,靳向东好整以暇听她喋喋不休地一轮轮进行控诉,待她歇口气的功夫,他从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她唇边。


    “累了没?”


    楼下那杯热红茶她只饮了小口,现在又同他讲这么多这么久确实很渴了,就着他的手,迟漪猛灌下去大半,等喘匀气息,她眼波涟涟地回头睨他,身体挪动时膝盖也不由往里抵进一分,靳向东清朗的眼神骤然暗下来。


    “迟秘书,还挺睚眦必报。”靳向东暗嘶一声,一节节抚她纤薄的背脊,视线轻抬与她眼神交汇,意识到苏醒的一刹间,迟漪想脱身早已来不及。


    那只玉骨扇般的手掌徐徐往下,隔着高透的黑丝,只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指腹渗染上丝丝黏黏的水份后,他垂目往下注视:“还以为你现在多能耐,原来只是嘴上功夫厉害。”


    迟漪才不肯甘拜下风,硬着嘴皮,颤声说:“再厉害,大哥又没试过……”


    这句话将气氛一下引得诡诞起来。


    沉默的几十秒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仓惶地想从他沉晦目光里逃开,却被他更快察觉围囿于两臂与桌沿之间,紧紧锁着。


    “迟秘书,你跑什么?”靳向东不由分说把人又往怀里摁紧一分。


    这些天和他深入交流早已数不清次数,迟漪已对自身力量很有自知之明,再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索性往他怀里凑,横去娇嗔的一眼,“这位流氓先生,谁又是你的女秘书啦!”


    握在她腰侧的大手倏然往下,直接挑开单薄的针织裙摆,密不可透的空气里响起清晰的裂帛声。


    一截高透黑丝轻盈地从皮质办公椅落下,垂至书房地面。


    巨幅落地窗的窗帘徐徐合上一层薄纱,只剩下淡而朦胧的一点微光。


    书案上堆叠的文件拂了满地,躺着一个迟漪。


    一个缠绵又热切的长吻终于停下,她差点经受不住,秋瞳里泛起一片涟涟泪光,脚尖勾着的那只浅口芭蕾平底鞋在胡作非为中踢落在地,露出白皙如珠玉般的脚背。


    靳向东一遍遍亲她纤丽的眉,湿濡的眼,琼玉似的鼻尖,“你要真是我秘书就好了。”


    她侧过头,深嗅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沉香气,“东寰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呀,靳董岂不是要明知故犯?”


    “痴线。”靳向东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颊又深吻一阵,“我想你时时刻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大哥愿意这样哄我,我开心的。”轻飘飘的一个吻,足叫人目眩神迷,迟漪湿润如鹿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那盏璀璨水晶吊灯,轻喘气息,“可我……却不想,真的变成一只被主人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是一句语调非常云淡风轻的话,也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心话。他理解,却控制不住身体里那一阵钻心绞痛。


    靳向东支起身,垂目凝了好一刻桌上那一抹盈盈春色,失神的一瞬间,他想起他们在尼泊尔的那个称得上弥足珍贵的夜晚里,一起抽过的那支事后烟。喉咙里涩得泛痒,书房抽屉里的那盒烟有两日没补,德叔今早还问过他,他当时拒了,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孽。


    收了思绪,靳向东俯身沉默地给她整理好裙子,又搂着抚拍一阵背,体贴安慰着她那些激荡未纾的情绪。


    最后才将人横抱起,到一旁干净的单人沙发上歇着。


    微光里,迟漪如画眉眼间还透着一层懒怠,歇了片刻,她复又斜倚着扶手,往那书桌前伫立着的高大身影眺去一眼。


    她看不出他是否因为她那句笨拙的试探而感到扫兴,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甚至为了体谅她脸皮薄,桌上那些满目狼藉的战场他都亲自在打理,一丝不苟地,将那些散落的文件归置回桌面,再次分类得整齐划一,一目了然。


    迟漪目光稍顿,落在一沓格格不入的标签上,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靳向东侧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了然,那格格不入的文件一侧夹着张白色标签,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Celia”。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盒子,再将一沓装订成册的文档一并取出,走过去递到她面前。


    “这一份是经过调研后的一些高校招生指标,及其重点专业的资料整合。”即便没有抱着她,靳向东也能嗅到她鬓间发丝浸着的橙花香气,喉咙轻滚,他继续说:“另一个盒子里是给你补办的身份证件,和一部新手机,没有密码,一切都交给你自己。”


    “满意吗,金丝雀?”


    迟漪听到这里仰起脸看他,他居高临下的站着也俯视着她,眼神倨傲得很,看来还挺生她那句“不想”的气的。


    于是迟漪冲他张开手,“抱,我。”


    在一起的那两年,靳向东对她的撒娇向来是很受用的,几乎有求必应,而这样得他独厚的骄宠,在和他分开很久的后来,一点点地融进她的身体血液里,化作一种名为“思念”的不治之症。


    异国他乡午夜梦回之时,烈火焚身,其痛更剧。


    如愿偎在他怀里,迟漪轻轻眨了眨睫毛,她想起有一天夜里,也是这样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的以后。她那时内心任然惶恐又怯懦着不敢应不敢答,只敢将其当作是句哄人的话罢了。


    可这一刻,摆在她面前的,原来是真实的,有轮廓的,不需要她咬碎牙齿去削足适履的,是她一抬手也能够到的爱。


    原来被疼爱、被“安排”,也会让人觉得眼眶好热。


    借翻阅作掩饰,她努力疏解好自己那些洪流般要泄露的糟糕情绪,咽了咽涩痛的喉咙,她指着页面上的红色标记,狐疑问:“可是为什么京市和香港的学校都被额外标注了重点?”


    靳向东盯着她,慢条斯理回答:“我想以权谋私,允许吗?”


    第48章 48# 我看见了,窗外月色很美……


    与央企在州市合作注资近100亿的港口建设项目, 是东寰未来五年内的重点项目之一。


    也代表着,作为东寰的执行董事少东家,在项目初期, 他将不定期往返州市审验项目进程。


    州市到香港,经港珠澳大桥往返约一百一十公里, 总车程不过三小时。


    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暗藏着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的私心。


    一直到后来回想起, 他们之间竟谁也记不得曾在同一条路上往返过多少次。


    /


    迟漪选择了香港院校。


    她目前的雅思成绩具有一定优势,可以走国际生渠道,以国际考试成绩作为申请入口。只是目前所遇的难题,是已过了申请的最终截止期限, 而这方面的交涉交由德叔出面与院方交涉打点。


    六月末, 靳向东出差柏林担任一场国际峰会的副主席, 迟漪则需要前往学校提交完最后一轮材料并补录好资料。


    完事之后,道别校领导, 离开学务办公室, 迟漪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进一旁咖啡店点了杯冰美式, 醒一醒疲倦的精神。


    靠窗边的位置探进些许强烈的日光,粼粼一片金波折洒过院楼外的墙壁花砖, 穿透浓绿的棕榈枝干, 垂下满地绿影扶疏。


    她敛睫看眼手机, 下午四点刚过。国内与德国时差7小时,此刻柏林应是早晨九点,不知天气是否晴朗。


    分心着是否要如约给他拨去电话的空隙,对面缓缓覆下来一道影子。


    “迟漪?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你!”


    公共场合里,对方有刻意压低音量, 却也掩不住她原本偏亮的音色,和语气里按藏不住的欣喜。


    明净的窗边有几t?缕澄黄光束晃了进来,迟漪眯了眯眼,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刹间,整颗心神都跟着微微凝滞住,原本想点开WhatsApp的指尖跟着顿住,本能又迅速地熄灭了屏幕。


    靳明微盯着她失焦的眼瞳,皱了皱漂亮的柳叶眉,“Celia,你不会没认出我吧?”


    说完,她便将手里拎着的那只奶昔白Birkin手袋打开,翻找出手机,用原相机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自己的脸。她一周前才飞韩国做了一套potenza加外泌体,换了新发色,根据她聘请的个人造型团队给出的建议改了妆容和穿搭,风格上的确是发生了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变化。


    但在她所处的姐妹圈子里,做一做医美,换一换风格,追求美丽时尚的同时再玩一玩年轻男星……都是一些非常自然又寻常的事情,毕竟在她们这样的家族,每个人都拥有着专属的理财团队在打理她们一生也花不完的财富。若不在“吃喝玩乐”上多花销一些,拥有这些,又该有多无趣?


    况且,她也很听爸爸的话,从不往脸上去动刀子。


    “靳小姐,好耐冇见。”


    清清落落的一道声音,终止了明微无比扩散的思绪。


    “我还以为你真认不出我了。”靳明微用故作惊讶的口吻说着,边往迟漪身旁空座坐下来,“不过想一想,上个月我们还在澳门见过呢,Len的生日宴上,你还记得吗?”


    在捕捉到某一关键词后,迟漪蜷了蜷攥着手机边缘的葱白指尖,低下目光,作一副安静聆听者的模样。


    “晚宴结束前,我原本是想找你一起聊聊天的,可惜那天晚上宾客太多,我也没办法脱身。”靳明微自顾自认真回想了下,抬眼又问:“对了Celia,Len他最近还好吗?我听爸爸说,他在嘉骏负责的项目已经叫停好几个了……”


    冰美式的杯壁挂满水珠,渗透出冷意浸着迟漪掌心,一片湿漉漉的。


    她压了压睫羽,平静说:“靳小姐,我和蒋先生已经没有联系了。”


    “啊——”靳明微这位大小姐虽然天真得不谙世事,但也因生长在一个由父母创造的良好健康的教育环境中,很懂得体贴人,沉默了秒,她敛去不该有的诧然,温声说:“OKay,是我得到的信息有误差。不过还是好意外能在港大见遇见你,我以为最早也要等到我去巴黎时,我们才能再见呢。”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新交的男友是港大学生,我今天也是过来找他一起吃晚餐的。你都知啊,我们这圈子只有在接受父母的安排前,才能享受一下自由的恋爱时光,过一天就少一天嘛,不妨及时行乐呀。”几句寒暄间,服务员已将靳明微点好的甜品送上来,一碟是费罗列黑巧慕斯,另一碟则是开心果抹茶慕斯,她先询问了迟漪是否有过敏原后将开心果那碟递过去,故作贿赂神色,轻佻了下眉棱:“拜托,Celia,你可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哦。”


    开心果夹杂着抹茶的口感恰到好处,在口腔里融化后,是苦中带甜的。


    片刻,迟漪抬眼,看向她,“靳小姐,其实秘密是不应该告诉别人的。”


    靳明微不以为然,“我相信你呀,Celia。还有呀,叫我明微就好,或者你和大哥还有知恒哥他们一样,叫我的英文名Vivian,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要再叫我靳小姐了。”


    临近傍晚,店员揿开店里灯光,一片冷色调的灯束垂直打下来,光源似乎能烫穿人的皮肤,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对上靳明微真挚目光那一刻,她感到心脏也被灯光照亮得无所遁形。


    迟漪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靠上椅背,整张脸落进阴影处,心脏骤紧发疼。


    桌上手机一振,是司机抵达的短信。


    迟漪扫一眼,继而起身,“靳小姐,我需要先走一步了,谢谢你的蛋糕。”


    靳明微点头应下,看了眼腕表时间,跟着起身,“我男友下课了,我也得走了。不如先留个WhatsApp,方便下次联络。”


    交换完账号,两人一齐走出咖啡店,行至地质博物馆往前的分叉口时便不再顺路,只得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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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深水湾的车程并不长,林一德奉命指派给她的司机姓李,五十来岁,驾龄已有三十年,行车平稳且老练,拐上盘山公路时,也豪无半分颠荡感觉,迟漪得以一路闭眼小憩。


    十五分钟后,黑色Benz驶进了11号庄园大门,于环岛前缓缓滑停。


    迟漪睁开眼缓了缓,下车后,越过门前几梯白色台阶走进室内。


    从玄关门廊到会客厅坐下,仅隔着一条走廊的小厨房里扑鼻袭来一阵浓烈又诱人的食物香气。


    黄姨手艺太好,自住进这栋海边庄园起,每每都勾得迟漪腹中无数只馋虫按捺不住。


    心满意足饮下一盅温热汤食,安抚好馋虫,迟漪蜷在沙发里歇了半小时,才往二楼书房里去。


    那日冒失地“闯进”他的书房后,这间书房的一半区域也成为了她的专属空间。


    与一个人共享空间的感觉很新奇,也非常奇妙。


    与他处在同一空间里,分坐两端,各自处理着自己手中事务,享受着时间的流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能让人充实到好像心脏都被填满。


    国外被放逐一年多,迟漪现在想要跟上同期的学习进度是需要付出努力的,书房的巨幅落地窗外,蓝调时刻渐沉进黑色里,换上一轮霜白的月。


    学习中途,黄姨遣人来送过一轮水果拼盘和一杯常温西瓜汁。


    迟漪全程没动水果,只喝了大半果汁。终于,费了些时间才将手里这篇论文大意翻译完毕,迟漪缓缓从笔电里抬起脸,轻扭了扭有些僵麻的脖子,起身又倒一杯清水润嗓,翻开桌上倒扣着的手机,通知栏里藏着几条未读消息。


    换了新号码之后,社交软件都是重新注册的账号,所有联系人列表也都寥寥无几,这些消息应是他忙完了。


    解锁屏幕,迟漪直接跳转WhatsApp界面。


    预料无偏差,只一条是靳明微约六点多发来的一个打招呼的可爱表情包,她也回以表情。


    退出聊天框,往下翻,均是靳向东的未读消息。


    “德叔和我说,资料全都办下来了。”


    “在干什么?”


    “吃晚餐了吗?”


    最后一条文字是:“?”


    接着便是约半小时前,拨来的一条未接视频。


    大概能猜到屏幕对面的人是如何紧锁眉心,面容冷峻的,迟漪没忍住坏心眼地只是想像一下,唇角已抿动起微小的上扬弧度。


    清了清嗓,她不紧不慢地回拨这通语音。


    响了大约十五秒,语音接通。


    听筒里先是灌过来一阵隆隆的风声,迟漪掌心紧攥着手机,走到窗前,半倚身体。


    “Celia。”


    静默夜晚里,他先开口,沉金冷玉般的音色隔着电流落下来,“吃过晚餐了吗?”


    “黄姨煲了雪梨汤,很好喝。”迟漪压着话筒,呼吸很轻,故意问:“咦,黄姨今天没同大哥做汇报工作吗?”


    分开这一周里,黄姨主动向上汇报的庄园工作日常里包含她的一些近况,不过也仅限于在是一些日常小事上。


    譬如,为她设计的健康饮食计划,及她每日心情如何之类的。


    而这件事上,也是提前得过迟漪应允的。


    并不侵犯个人隐私。


    只是此时此刻,迟漪故意想拿这事来呛他一句,好瞧一瞧,他这般情绪稳定的人在她刻意的为难之下,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喜欢“引诱”他脱去那一身温俭恭良,端方持重的外壳。


    要他独独在望向自己时,不沉稳,不君子,她喜欢看他为自己意乱情迷时的深暗眼眸。


    每一次抵达,她都会不争气地心跳狂乱而震颤不止。


    靳向东当然洞悉她这般显而易见的心思,顿了顿,他的语气严肃了些,“你说得对,看来黄姨还不够尽职,下月该扣绩效了。”


    “诶!你不准扣!”


    “点解?”


    霜雪般的月光探窗进来,抖落在女孩子浓长鸦睫上,投下淡淡的影,不知是想到什么,她轻呼一口气,吐字压得很含糊:“……黄姨对我很好的。”


    即便知道只是一句玩笑,她却依然会为之而紧张。


    而这样紧张又肉麻的话,大概也只适合在一个如此混沌模糊的夜晚里说出口,她想。


    顿一顿,迟漪轻抿唇瓣,视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向一旁的深棕色办公桌,上方累着一沓文件,而扉页上落着他的签名。


    这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t?,想念的情绪在他即将返程的最后限期里忽然无限放大、满溢出来,占领着大脑皮层和140亿个神经细胞。


    她的高敏感能更深刻的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天秤失衡,为什么思念一个人而情绪翻涌的只是她呢?


    在察觉到今晚情绪的过载后,迟漪强行回归理智,轻缓着呼吸,想转移注意力,于是抬眸望向窗外一轮皎洁,“靳向东,好可惜,你冇见到今夜香港月色好靓。”


    电波里,一重一轻两道呼吸声,隔空地短暂交织在一起。


    片刻,‘卡’一声门把手被转开,在这片寂静空间里轻响。迟漪怔了怔,忽感后方袭来一阵熟悉的无比真实的清冽冷香,她睫毛轻颤,捏着手机的指尖收紧,回身望去,一瞬屏息。


    男人着一件深灰色竖条纹衬衫,领扣散开三粒,昏黄落地灯里露出一截冷白肤色,挺括的面料勾勒出他劲松般笔直的身姿,独有一种出尘的清绝风姿。


    “我看见了,窗外月色很美。”靳向东并未把通话挂断,边回应,边沉步走向她。


    目光一刻未移,注视着她在清冷银辉下的姣艳面容,再往前一步,仅剩咫尺之距,熟悉的冷调香灌满鼻腔。


    迟漪乌亮瞳仁仍不可置信地扩张,耳朵里还传过那不稳的电波滋声。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男人轻描淡写陈述:“一整日没联系上你,只能提前罢工了。”


    私人飞机从柏林飞香港至少需要15小时,这个回答显然漏洞百出。可当下的迟漪处在瞠目结舌的状态里,潜意识地想同他进行一轮自证。


    “你明知我——”


    声源抑在喉间,靳向东俯下身,温热鼻息自她眉眼处掠过,逐一吻过去,然后缓缓低下头,于黑暗里,准确寻到她泛红的唇瓣,亲一亲。


    “我明知你一日行程,却见不到你。”


    “……从分开到现在一共163小时45分11秒,”他的吻如疾风细雨一般要将人吞没,音色变得黯哑,呼吸也跟着重了,“想见你的心情,与时间持平。宝贝。”


    第49章 49# 我一生只荒唐这一回


    十八小时前。


    私人飞机托管于柏林泰格尔机场, 自跑道滑行飞跃万丈高空,驶过昼夜,降落在香港停机坪托管的这段漫长时间里, 他一直在想与她相关的一切。


    盖因,这是他这漫漫二十几年以来的第一段恋爱。


    大陆的中式教育和港岛的英式教育理念大相迳庭, 生长在中式教育环境体系里的中学生们都被三申五令的杜绝早恋;而英式教育与之相反,港岛的学校在看待中学生恋爱一事上便显得开明许多, 不出格即可。


    靳章霖与沈嘉珍均生在港府,却并不是崇尚西洋教育的人。祖辈流传下来的千年中华文化,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在教育一事上他们统一战线, 反而更注重于以四书五经为本传育后人, 而身为长孙的靳向东养在二老膝下, 言传身教,成为孙辈中典范。


    养成一身严以律己, 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风度。


    以至于在对待感情上, 他也显得格外慎重些,甚至, 迟漪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变数、一次重大转折。


    所以,当他还身处在柏林的一个夜晚, 她拨来视频, 暗示着是否要一起体验phone sex时, 男人握着狼毫毛笔的指骨微微泛白,黑色墨汁点在空白的澄心堂纸张上重重洇开一圈。


    镜头缓缓下移,画面里微茫的灯光昏昧幽靡,框着一张极致漂亮妖冶的脸庞。迟漪也很紧张,颤动着鸦羽般的睫毛, 撩开裙褶,以跽坐姿势俯下去。


    高清画面从上而下直击人的眼球与神经感官,他浸满沉水般的深目慢慢自上而下逡巡着每一幕,是佩戴着一条暗黑系精致链条choker的雪白锁骨,然后是黑色透月夫的钩花蕾丝鱼骨连体裙,那如蝉翼般薄的裙纱只到根缘,再往下,是被黑色过膝高袜紧紧包裹着一对骨肉均匀的纤长细腿。


    隔着欲盖弥彰的光影,燃尽了女孩子所有的明目张胆。打破了他一直以来按图索骥的投石问路。


    那晚的视频通话最后是如何挂断,又由谁挂断的,都无关紧要。


    记忆深刻,是跟着一道道口头指令,各自探索,克服了骨子里的内敛,展示给到那一刻而产生的血液倒流,体温燥热,肾上腺素和室上速的同时骤快飙升……到窗外荡进来一些夏夜热风,轻轻拂过室内蒸腾的微z浊的气息,无人知晓,这样暗匿在黑夜里是如何的刺激。


    “……大哥,”气味令记忆更深刻,迟漪羞赧着将半张血红脸颊埋进云朵般的枕头里,露一只水漉漉的潋滟的大眼,茫然若迷地凝注着镜头,“真的是第一次这样吗?”


    靳向东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带散乱不堪,顾不上去整理,他下意识将头偏出镜头一半,点燃一根特调烟,轻吁一口。柏林夜色浓重,透过酒店平层套房的巨幅落地窗往外觑一眼,黑茫茫一片,宛若一座城市陷入了沉睡当中。


    因为心不在焉,一根烟燃尽,吸进肺里的并无多少。


    靳向东低垂下眼睑,脑中蓦然回放起倒带,是她对每一道指令的熟练把控,和完成度,一幕一幕绮糜的画面里,他那时看得专心致志又一心一意,以至于他记得画面里颤抖的频率,和她洇红眼尾抖落出来的清盈泪液。隔着万水千山,他无法亲手揩去,只能一遍遍轻哄夸她:babe,好厉害。


    “那你呢?”男人将残烟丢进烟缸,忽而间回到镜头里,缓缓开口,一双深黯难测的狭长眼眸无比沉静,“是吗?”


    还是,如同今夜般沉静的一个夜晚,曾发生过,她和别人。


    或许那只是一句无心之问,而被囿于其间的是他自己的心。靳向东不敢再深想,她是如何才能如此熟练的,仅仅只是一个隐约的可能性,一个模棱两可的轮廓,一个无比未知的可能性,却已令他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心脏也阵痛。


    从小承袭的教养令他无法再继续对她追问这样失礼,丢尽风度的话题。


    “抱歉,Celia。”靳向东几不可闻地笑了笑:“不提了,都过去了。不是吗?”


    最后那句他说得很轻,不知究竟是在劝慰她,还是意于规劝他自己不再坚如磐石的心境。


    镜头里那束晶亮的视线轻闪了闪,迟漪翕动嘴唇,想问为什么。她几乎就要默认他也一定能给到她一样肯定的回答,可她被生活打磨蚕食得所剩无几的宛若一缕游丝的骄傲,在教她不必追根究底。


    她问不出来,最后也只是乖顺地点点头。


    后来每日的视频通话照例,他们心意一致,不约而同地避开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他依然会用温和语态问她香港天气如何,心情如何,为她开解一二读不懂的题目。


    迟漪也会喋喋不休同他讲述一些小事,她组织语言越来越丰富生动,从香港连绵阴雨灰暗的天空,讲到阳光充沛明媚的夏。


    也有遇到学业上需要克服的困难,德叔像一阵及时雨,在她发愁的一小时内便已安排家教上门辅导。


    当然,这一切都得益于某人提前授意。


    岁月似乎会一直如他们期望那般,持续地平淡如水般静好下去。


    /


    书房灯灭了一半。


    纤细雪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平整的衬衫,迟漪跌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仰起一张脸,水汽濛濛地望向他。


    “想我吗?”靳向东单臂支撑在边沿,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想亲口听你说一句,也有想我。好不好?”


    恒温空调的冷气浮过她温热的脸庞,眼睛里不自觉地就分泌出湿润,迟漪将脸颊贴进他宽热的掌心里,轻微地点一点头:“……好想你。”


    靳向东滚了滚喉咙,亲她的唇,“好乖。”


    杏黄的鱼骨吊带和绸面长裙被那双指骨修长的手熟练剥落,深灰色衬衫的领扣在她掌中也是那么易断。一粒粒打磨出光泽质感的贝母纽扣,如珠玉般啷当作响地滚落在地板,停在那张揉皱的堆叠的羊绒披肩前……


    温沉的声线掠过女孩子柔软耳廓,“good girl,继续。”


    黑暗里,最后一道金属搭扣跟着解开,“嗒”的一声。她跟着抵住他的。


    骤然挨紧,迟漪张着浓密眼睫,乌黑的瞳珠往上抬,深呼吸着凝向书房此刻阒黑的天花板,没有光源,慌乱视线只能惘然地飘忽,紧张愣忡间,桌灯开关又被揿亮,钴黄一束不偏不倚投落在那如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躯体上。


    “可以吗?”


    他这个人,总t?在关键时刻骤然停下,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英伦绅士派头问她意见如何。


    这又何尝不是一件更为失礼的事呢。


    迟漪咬紧齿关,偏过头,不肯再溢出一声令人难堪的呻音,缓一缓,才怄气地说:“大哥……以后对你的妻子,也能在现在……这么礼貌地有商、有量吗?”


    “啊——”


    拽动那一念捻柔软腰肢的力道好重,骤然纳物,一度令她身体痉挛而颤栗。


    “大哥不喜听,可我偏要说……”她沙绵着音色,即使身体的承纳度快被撑到极限,可她赌气时骨头多硬,伤人的话如何也不肯停下来。


    下午,明微那些自说自话的无心之言,要论丝毫不影响她的心绪,是假的。


    在某一个以为可以静下来的时刻,那些话便如同魔咒侵袭着神经细胞。一开始,是想通过翻译剩下一半的论文来转移注意力平复心境,然而,在见到他那一刻,理智轰然坍塌,她才倏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爱一个人,又怎会忍住不去设想和他的有可能呢?


    尽管,尽管——故事的开始,她早已预见这段感情会以bed end作为结束,才会在察觉之初,一次又一次地犹豫不决,想要靠近触碰他,又劝自己不如从未开始过。


    其实,她这样矛盾到难以自洽的人,能和心仪之人谈一场正常的,能够好聚好散的收尾恋爱,是奢侈。


    可是,可是……


    爱是一条歧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豁出去,付出自己的勇气和坚决,想要‘舍命陪君子’,和他往前走得更远一些,再远一些,去看一看这条路上的风景是好是坏。


    怕只怕,豁出了所有勇气,却骤然被人贯穿心房的动摇。


    迟漪双眼霎时刺痛,偏身,无助地蜷缩起来。


    “什么?”航程中,忙于处理集团部分项目的收尾工作,他无从休息,以至于靳向东对她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些不明所以,他本能地将蜷在桌面上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一些,怕她受凉。


    沉声又问:“你说什么妻子?”


    迟漪固执地从他暖的胸膛偏离,把身体蜷作一团,一头蓬松而浓密的乌发随之在桌面散开,她瑟缩着侧过脸,无声而情不自禁地淌掉两行热泪,“……没什么,就当是我今晚表现不佳,扫您的兴了。”


    怀里那阵橙花暖香远了,是她倏然的疏离,靳向东不发一语攥紧她手臂,寂静中两相僵持。


    “……我有点累了。”


    靳向东松了手,去拾地上那张羊绒披肩盖在她身上,修劲如松的身形却并未挪动半分,依然是将她围困方寸之间的压迫姿势。


    “迟漪,我们把话讲清楚,好吗?还是说,有旁人在你跟前乱嚼了什么舌根?”


    “没有别人说什么。”迟漪一手拢着披肩,一手半支起腰身,湿乌的一双鹿眼撞上他漆沉视线,“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大哥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吗?”


    “我们早晚也会分开,我们的身份隔阂从来都没变过。靳向东,我们本来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所以你以后会有老婆……我都明白的。我会懂事的。”


    她陈述的声线越来越低,一字一句描写着这些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有关他将来几十年人生的画面时,靳向东真想敲开她的脑袋,仔细观察一番,究竟装的是些什么狗血桥段。


    他们之间要如何地悲惨收尾,才能对得上她的这般伤春悲秋。


    靳向东低垂目光,逡巡着她莹白脸颊上的交错泪痕,不必如那晚般隔着万水千山,他能够亲手为她揩去,再俯首心疼地吻一吻她。


    那时隔着遥遥万里,对于一个未知男人的嫉妒啮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沉着,现在想来未免都觉当时的幼稚可笑——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已是命运对他的百般眷顾。


    “迟漪,你信过我吗?”


    他揉一揉女孩子凌乱的鬓发,与她额心相抵,目光交织,慢条斯理道:“你要是信过我一分,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


    “你我拍拖,你就是我的正牌女友,不是圈子那些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存在。我无法对你轻易去承诺什么永恒不变,但我保证,我们没有分手,就绝不会发生你现在脑子里所预想的这些烂事,能插手我婚事的人,只有我奶奶和我母亲黎女士,她们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十月金秋,我带你回京见我奶奶。到时恐怕还会叫你失望,发生不了一点狗血剧情里棒打鸳鸯的概率。”


    “……我不要。”迟漪急迫着拒绝,“我年纪还小,到时会说你荒唐的……”


    “就当,我一生中只荒唐这一回。”


    他们的力量一直悬殊,他一个温柔有力的拥抱,迟漪就根本推拒不开半分。


    夏夜里恒温空调的冷气荡下来,她用力呼吸,肺里被蹿腾的冷气搅得如刀割,她再也不想再抗拒这份暖意,将哭得湿热的脸颊埋进他充满清冽气息的结实的身躯前汲取他的体温。


    误会化开,危机解除,和他接吻变得自然而然。


    迟漪慢慢学会笨拙地换气,氧气流进呼吸道,她的声音还是绵哑的,“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万一万一,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


    久未经历,他们都静止许久……以至于完全容纳使得她尾音都落不稳……


    宽大沉重的金丝楠木办公桌在静音毯上猛晃了下,迟漪留有最后一分未被蚕食殆尽的理智,她夹紧了膝盖,与黑暗中那双充满欲气的深目对视迟滞。


    攫住她眼中潋滟水波,靳向东忽而间泄了气,他低叹:“怎么我们就一定要谈分开这个话题?”


    “我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也很扫兴,可是……你让我讲完——


    “我答应你,不会轻易提结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让我成为我们之间那个,优先拥有分手权利的人。我只要这么一点微末的、公平,而已。”她说着说着,弯起一个笑,“靳向东,爱你这件事,已经花光了我全部的勇气,就当作是我未雨绸缪、杜隙防微。你得给我这样的公平,才能让我对得起自己。”


    靳向东深深呼吸,一目不移地盯着她凄风苦雨般的笑,那双本该明亮却在今夜泪濛濛的眼,他多看一秒,心上也止不住地感到一阵一阵细密的痛。


    她已这样说,他又该如何才能狠下心说他不答应。只能发狠地撷取已经捣烂的果实汁水。


    第50章 50# 成为他的好学生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


    新学期伊始, 港岛气候常年处在湿热之中,并未结束的苦夏总叫人心绪难宁。迟漪近来都有喝中药调理自身气血不足的毛病,运动和药物双重加持下睡眠也好很多, 再不会在夜半频繁惊醒。


    往往清晨六点醒一次,因为这个点是靳向东起床晨练的时间。至于晨练项目为何从庄园的独立健身房转移到主卧的床垫上做起伏运动, 就要追溯到迟漪自身上去。


    毕竟摘掉那一副佩戴整齐的宝石袖口,解开高定衬衫的钮扣, 再到熟练剥开金属搭扣的那双纤细又白皙的手,是她的。


    七点二十,草草结束第一轮战争。


    挂G7港牌的迈巴赫准时停靠楼下,男人西装整洁如新, 背脊平坦阔立, 抽身而去。


    没早课的上午, 迟漪通常会睡回笼觉到十点再起床,简单吃半块黄姨煎的培根奶油可颂, 再乘地铁前往学校。是的, 原有的配车待遇最终以她不想过于高调为由的诡辩获取胜利。


    重返香港校园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未知的恐惧最令人畏缩不前。过去记忆是暴雨压境常令人喘不过气来,可意料之外的是, 迟漪入学一周以来,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与记忆相关的人。


    例如, 此刻应该身处隔壁法学院的徐缇娜, 她追着周的步伐也选了同一条道路。


    又或是, 前来与男大约会的明微,在这一周里,从教学楼、各大图书馆、食堂,再到学校读书角或休息区……全是各色不一的陌生面孔。


    这样全然的陌生,令她安心又觉怪异。


    一直到又一个星期五, 上午课程结束,迟漪的午餐是在赛百味随便应付的,然后提上笔电包去law library自习。


    法图自习室的座位是一人一位式的,互不打扰,也需要提前预约。这个时间段人还算少,迟漪找到位置后直接坐下,打开笔电,点击她久未登录的电子邮箱,本意是想接受刚才课上一位师兄传来学习邮件,没想到界面上布满红点,简单分理t?好垃圾广告和一些失效消息,剩下好几条法语标题的邮件。


    第一封以Chere Celia为开头;


    第二、三封依然;


    从第四封开始,变成了Celia,没有任何前缀;


    直到最近的一封,来自一周前,标题都没了,只有一句:Vous avez disparu, ma chere?


    不需要看署名,迟漪也猜到这位没有耐心的小姐是谁。


    她快速敲字开始回复自己现状平安且并没有消失的邮件,以便对方安心。


    隔着国度时差,Sarah的回复快得令人惊诧。


    Sarah:“所以你现在是已经回国了?”


    Celia:“没错,Helen没和你透露吗。”


    Sarah:“亲爱的,Helen已经离职了。不过学校官方给出的通告是因为她身体原因,天知道,她看起来脸色红润身形矫健哪里像身体不好,真正的原因恐怕你知道的。”


    Celia:“那我是真不知道。”


    Sarah:“好吧,那你以后就留在中国,不打算再回巴黎?我可听说18区的red乐队一直空缺着一名贝斯手。”


    指尖停在薄膜键盘一毫米的位置,迟漪视线也定格在屏幕上几秒,不由愣了下,回过神,回复Sarah:“你知道得太多了,不会是暗恋我吧?”


    C:“警告你一下,Sarah小姐,我已有男友,并且目前还没有分手的打算。”


    S:“你也想太多了,老娘男友也是换不停的好吗!噢!我的上帝!你先等等,你怎么能突然告诉我这些?你还是Celia本人吗!请把那位高冷的、及其有边界感的Celia小姐还给我,好吗。


    好了,实话告诉你:是我去年和一个外校男生date,地点正巧在18区的一间live house,而当时登台演出的正巧是red,并且也正巧的是,我觉得那位浓妆艳抹的女贝斯手很像一个人。


    是的,很不可思议的巧合,那一瞬间,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紧跟着两秒后,又发来另一条:


    “但是亲爱的,不得不说,虽然学校里的Celia对大提琴是真的没天赋,但18区叫Anna的那个女贝斯手,简直是个天才。”


    迟漪忍不住对着屏幕弯起了嘴角。


    她微敛长睫,想起了去年现在,她应该还在地下室里苦练新曲,为着茫然而不可预见的未来盲目地奔波,那时候很喜欢赚钱再攒钱的感觉,即便没有确切的目标作为支撑力,但她仍然是坚持下来了。


    每一个繁星布满的夜里也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身探窗,是路灯照动着塞纳河面的粼粼波光,那时候安静坐在窗沿看上两三小时,心理在重焦重抑的操控下,也会生出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幸好,她于淤泥深潭里拔足走过,战胜克服过那些煎熬苦涩的黑夜。


    “Merci, mon amie Sarah”


    短暂的聊天结束,迟漪阅读一遍师兄传过来的资料后,退出邮件界面,沉下心,专心致志地翻读一本《翻译与跨文化交流》。


    阳光从玻璃外的树缝之间漏进来,又消融掉,蜕变成一片浮沉光影。


    看完大概2-3个章节要点,做完读书笔记,静音后的手机在黑色托特包里振了下,迟漪扭了扭酸楚僵硬的后颈,从电脑屏幕里抬起脸,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竟已不觉间流转到下午六点半。


    东寰员工效率高在行业内是有目共睹的,本季度重项均已结项,下班时间统一在六点整,某位执行董事也不例外。


    热恋中人总多注重仪式感,周一的时候,他们就约好周五晚一起去中环那边新开的一间餐厅约会。


    约好的时间是六点见面,显然迟漪现在已经超时30min。


    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因素,她右眼皮猛跳了下,收起隐隐流动的心虚,迟漪镇静起身收拾好书本电脑,跨起托特包径直下楼。走出法图大门,迟漪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回起对方消息。


    刚走一段路距,迟漪还未点击发送的手机在掌心一震,她扫过消息栏,跟着抬头,便看见了靳向东长身修挺站在绿影之下,掌心握着枚刚刚熄屏的手机。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翠柏,只着一件单薄的烟粉衬衫配浅灰西裤,未系领带领扣微敞,露出的皮肤白皙如凉玉站在着青绿葱郁的校园之间,不显商务,反倒衬出几分书卷气的清爽,像高校里的年轻教授。


    自然,也引得来往女生们纷纷的侧目关注。


    迟漪故意将步调放得慢一些,好让他不那么容易看穿自己的急迫心情。尚有一段路句距,在她前面经过的两位容貌年轻鲜妍的女学生渐渐停下脚步,主动上前同男人搭讪。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不过转眼间,那两位女生亮晶晶的眼神光倏然消失,只剩被失落填满的恹恹神情。


    不过年轻女生的情绪向来转变迅速,迟漪与她们擦肩而过时,听到她们已换了重点开始商讨晚餐地点。


    两人都向着对方走过去,距离拉近,一暗一明两道视线轻轻撞在一起。


    “……不是约好在校外等我吗?”


    靳向东微俯身,主动接过她臂弯里有些份量的托特包,“是谁先失约?”


    “哦……”自知理亏,她瞬间哑了些气焰,低下头盯着地面走,又问:“大哥刚才是被搭讪了吗?”


    靳向东忽将速度放缓,眉棱轻抬,沉敛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迟漪被他这眼神盯得心虚,别过眼,低声说:“被搭讪也没关系呀,谁叫你皮囊不错呢。更何况,我下午也被男生要过电话号码呀。”


    “那你给了吗?”


    “……”迟漪仰眸,眨了眨眼:“你希望我给吗?”


    对视一瞬,在这方面的推拉上,他想他永远会比她更先沉不住气,但为一件不曾发生的事而烦恼,不是他作风,他也不想对迟漪有任何情绪化行为。


    于是,只平声说:“这是你的权利。”


    “真心话噢?”迟漪嘟嘴,眼神轻瞥过树影之下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靳董真是好大度的人,那要是问我要电话号码的是ex也没关系喽?”


    傍晚黄昏如一道层次清晰的分界线,与他同行,女孩子一步跨过一块地砖,目光捕捉到男人深藏在暗流之下的情绪波动后,她眼神里透满熠熠光亮,还想趁胜追击着去挑战他的情绪阈值,红唇微启,下一秒,她随步调摆动的一截手臂被他宽大掌心握住,修长分明的手指往下,一如每次准确无误的插-进指缝,紧紧相扣。


    身体向他倾斜,迟漪单手撑在衬衫之内的薄肌上,仰面时鸦黑的睫羽打着颤,热风涌过面庞,覆下一个苦橘气息的吻。


    “假话。”靳向东啮吮她水红舌尖,缓一缓,喘息道:“迟漪,我当然在意,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女友和其他异性过于亲近,但我想把我的感受排在你之后。你明唔明?”


    汲取到氧气的两秒,迟漪被吻得涨红的耳根渐渐恢复回脂玉颜色,她弯了眼眸,双手搭上他平坦宽阔的肩,光影落在她棕格纹学院风的百褶短裙上,一双雪白纤细的腿笔直匀称,肤肉之下是同色系美拉德小腿袜配一款经典棕白配色的小皮鞋,在她个人色彩的映照下,那些少女的青春鲜活里藏着几分摄人心魄的妖气,的确,很难让人挪开目光。


    他能理解下午图书馆里问她号码的男生,很难讲,如果他们年纪相配,在同一所校园里遇上,他会不会也是那其中之一。


    分神思索间,皮鞋鞋面踮起几道细微褶痕,香热气息拂过他脖颈上的那颗痣,最后游离至他的耳廓。


    迟漪轻轻说:“靳向东,我好中意你此刻甘,你明唔明?”


    棕榈树影摇晃在灰色地面,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一静一动两道背影竟像一对学生时期的爱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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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左边停车场,车位上停放着一台低调的Benz。


    靳向东日常公务繁重,迟漪为新专业而全力以赴,他们都只能从繁忙中抽空出来,因此得闲出门觅食也总是德叔先作安排,再由司机驱车前来接她直接去往目的地。除了主卧书房等一应私人领域,他们很少能长时间享受到独处时光。


    因此,骤然见到这台空无一人的车时,迟漪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他。


    “德叔和钟师傅到点下班了。”靳向东淡t?然解释,继而上前先替她打开副驾车门,喉咙一顿,他没告诉她真实理由是:确认关系以来,第一次和女友提出约会,他正式一点,也显得对她郑重。


    迟漪坐上副驾,车门阖上,她低头把安全带系紧,主驾车门跟着一开一阖。


    日暮降下来,车子一路平稳驶向中环,晚高峰的车流汇聚在灰暗里亮起一排红色灯海。


    抵达时,两个人面对眼前电子提示牌上一个红色的“满”字而感到一瞬的怔神。


    也是,他们都忽略了现在是周五晚上,各个商圈的停车位都很紧张,靳向东很快想出折中方案,这里离东寰大楼步行只有五分钟,所以提议将车停过去。迟漪稍加思考也不愿再多浪费时间,于是就在此地下车前往路口等他泊车。


    今晚要去的这间餐厅,是她在某app首页上偶然刷到的推荐。


    等他的时间里,迟漪又点开手机翻了一遍评论,餐品新鲜,价格适中,环境适中,店面也不大,评论区的人无一不说这是一个很适合与男友约会的地方。


    这条街临近维港,餐厅一旁开着一家品牌名为“%arabica”的连锁咖啡店,店铺外罕见的竟没有排长队,海边热风燥人,迟漪索性进店点了两杯冰美式。


    取号单显示前面还有二十几杯,这类咖啡店出餐时间短,算起来和他抵达时间不相上下。


    WhatsApp里同他分享过准确位置,五分钟后,迟漪从店员小哥手里取到咖啡往外走,靳向东正从街口的红绿灯牌处走过来。


    接过咖啡,两人默契十足都将空出的另一只碰触对方指尖,轻轻勾缠,并肩往前。


    十足养眼的一对,总引来往路人稍加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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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十点,他们驱车回到深水湾。


    Benz缓缓停稳后,车子还未完全熄火,车内镜里投射出女孩子伏案苦读的乖巧模样,她潜心涤虑,将自己摆正到家属位置的靳向东也陪着她不作任何打扰。


    回程一路她不想浪费睡觉时间,于是抓紧记了一些单词,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车已停下,迟漪快速收好笔记,一抬眼视线忽然落定在身侧这张脸上。


    “记完了?”


    “没呢,下周是第一次小组合作,我怕自己出错,”迟漪眨眨眼,转过身直面他,“要不然你听我翻译一段,帮我指点一下?”


    “那你不怕我也有错漏?把你给带偏了。”


    “怎么会,你一个推免进剑桥的硕士怎么应付不了我这小场面。”


    靳向东微眯下长眸,她对他总是受用:“那你试试。”


    大概又在车内花费十五分钟,帮她解读了几个略微晦涩少见的专业性单词。


    “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了。”


    靳向东微一低睫,看得清微光里她姣瓷般脸颊上的绒感,开半截车窗,夜风涌起燥意,他沉声道:“书房里放着一些汉语释义之类的书,有空多翻一下,对中文的熟练掌控比苦练单词更有进步空间。”


    两人身体距离的拉近,早已越过中控台,冷气流向那打下的半截车窗之外,热意蒸腾。


    迟漪上身穿的是一件美拉德同色系学院风修身掐腰版型的衬衫配蝴蝶领结,此刻低首整理着托特包,朦胧光线勾勒出她微陷的腰身线条,再度直起腰,她齐整的领结歪斜了些,顶扣解开三粒,刚好露出锁骨以下的一片莹白皮肤。


    抬起一双盈润湿亮的眼眸,盯着他的。


    靳向东眉心微动,克制着,伸手去感受她身前位置的空调温度,言行举止都规范得绅士:“冷不冷?”


    迟漪捏着托特包的手指攥成拳,暗舒口气,淡然回答:“挺热的。”


    “那我调低点?”


    “不、要。”迟漪没再给他一分目光,克制着侧回身:“下车,困了。”


    手指触到车门把手时,几乎是心有所引,光线晦暗里,她身形忽顿,回眸撞上他深邃的目光,特意补好的水光唇妆都被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擦花一点。


    心脏突突地跳。


    他深沉视线精准无误地攫住她的,“今晚故意的?”


    一定是晚餐饮过两口清酒的缘故,迟漪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生烫一片,她别过眼轻抿下唇,为自己申辩说:“冇啊,分明系大哥心术不正,我刚才也只是请教你学业相关的问题。”


    先逾矩的,分明是你。


    极具侵略性的热息向她倾覆而来,迟漪心脏跳得发紧,双手攥紧裙摆,偏头比他更快一步的亲过他的唇,没有技巧的吮动,大抵是水蜜桃漱口水的作用,她口腔渡过来的全是清新甜美的气息,仅如这般的浅尝辄止实在有些耗人耐心。


    靳向东却是有毅力有耐心的那一位,不作任何进攻,只一心去扶稳她轻盈腰际。隔着单薄衬衫触及她脊骨骨节,这几个月,她的确是被滋养得气血红润,长大不少,但除月匈臀之外,其余部位不长一丝肉,瘦得令人惊诧。


    和风细雨般的亲吻终于在她体力告罄时得到结束,迟漪被一道力带引着翻坐而上,背脊隔着他的掌心抵上Benz的方向盘,上位姿态虽是女主导,但真实把控节奏引导的老师,却是他。


    无论是ML,抑或是课本单词,两者之间的任何方面,他都已成为她的老师。


    他教的慢条斯理,直击重点;她也理当成为他的好学生,习得一二分要领。


    港岛的气候真是湿燥得不行。


    每一秒都在蒸发她的汗液,迟漪眼泪又要淌出来,失声喘气地换了一个又一个称呼。


    大哥,靳董,靳老师……一直换到那个难以启齿的“老公”,落在耳畔的那烫得灼人的呼吸乱得更凶了。


    她的老师,终于毫不吝啬对她夸奖,“妖精。”


    玻璃窗壁倏尔挂上雨珠。


    一场细雨就如此淅淅沥沥下起来。


    车内也是。


    充沛得浸湿了雨衣,几乎撑破。


    蹭到底部时,中控台上放着的其中一只手机骤亮了下屏幕,静音之下,手机开始振动,迟漪推了他一把,湿漉漉的眸光瞥过去——没有套壳的黑色裸机,是靳向东的。


    “……你电话。”


    “……先不管了。”


    黑暗里,男人低敛着眼睫,专心致志于吃眼前一抹直翘挺立的莹粉nipple。


    理智脱离的前一刻,迟漪无端生出一种惶然感,空调冷气扫过来,她深深觉得心腔处突然有一块缺失的不安,她迷茫地抖了下浓密的睫毛,遽地挺直起软绵绵的腰身,探头往中控手机屏上看一眼那未接电话,哑着声线问:“……梁姨……是京市那边打过来的呀……”


    炙的体温慢慢撤离,靳向东从中抬起一张英俊深刻的脸,挺峭鼻梁上挂着一滴清澈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