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血脉相连241
格雷戈里·卡尔文是大陆医疗总署署长,也是来时护送雪茸一路来到机械之心的人。因为跟雪茸走得近,闻玉白这一路都在特别留意他,自然也是记住了他的气味。
令人不爽的气味,令人不爽的人。闻玉白皱起眉,但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明白了雪茸的用意:“你是要让他来拖慢进度?行得通吗?”
“先把人弄来试试吧。”雪茸也没把话说死,“先前他透露出的态度完全是身不由己,再加上他地位挺高,话语权应该不低,所以让他来办成功率应该挺高。”
“知道了。”闻玉白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情感,只伸手扶了扶面上的口笼,“按理说,他跟我应该算是同级,甚至比我更低一些。”
雪茸意识到这人在吃飞醋,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十分配合地伸手,摸了摸他两只兽耳中间的那丛头发:“废话!他当然不如你!你是要干大事的人,还得亲自保护我的安全呢!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当然得交给无关紧要的人做!”
“哦,我没有那个意思。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些比较好。”闻玉白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目光瞬间清澈了,两只兽耳也从后贴的飞机儿竖成了直立状,转身的时候,一直下垂的狼尾巴也没忍住摇了两下,“先不说了,得抓紧时间把人找到。”
总之就是肉眼可见的满意了。
实践证明,激励法则对于任何一种犬科动物都十分奏效。把闻玉白哄开心了之后,这人的干劲和效率都肉眼可见地提高了数倍,雪茸只是听他的话,在附近的安全地带等待了不到十分钟,刚把假发戴好、连裙子都没来得及穿,那人便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用了什么法子给人五花大绑着提溜了回来。
“呜呜!!”卡尔文被拎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被结结实实捆成了个蚕蛹,嘴巴则被闻玉白用不知哪儿来的布条塞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看着堂堂医疗总署署长如今双目垂泪的惨状,雪茸连连摇头——看样子闻玉白是报了极大的私心了。
而闻玉白拎着哭唧唧的男人刚一回来,便看见雪茸“特意”为那人扮回的女装,把人丢到地上的动作更粗暴了——虽然他知道这是为了节约沟通成本,但他还是忍不住。
扔完人,闻玉白又有些心虚地侧目,轻声狡辩了一句:“你说可以绑架的,这样省事儿。”
雪茸对他更是无底线溺爱,又奖励般拍了拍他的脑袋:“做得好。”
看见面前和闻玉白沆瀣一气的雪茸,卡尔文的表情更是从惊恐变为震撼再到浓浓的不解。
雪茸见状,没有着急将堵着那人嘴的布条扯出来,而是直接跳过了让对方提问的环节,开门见山,将他们面临的问题言简意赅地讲述给了他听,最后再将题目抛给他:“你愿不愿意帮忙拖住时间?”
在对方咿咿呜呜想要回答之前,向来不爱谈判的闻玉白,这回倒是抢在雪茸之前冷冷开口:“你可以选择拒绝,但如果答应了却到最后关头敢反水,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如此朴实无华的威胁,配上那人已经兽变的锐利爪尖,卡尔文一阵泪水翻涌,慌忙摇头,想了想又赶忙改成了点头。
雪茸弯着眼睛笑着扬了扬下巴,闻玉白这才冷哼一声,粗暴地将那人口中的布条扯了出来。
开口的时候卡尔文的泪腺还绷着,嗓音都打着大波浪:“我……我同意。”
说完,看着面色和善的雪茸,又看了看一旁一脸罗刹样的闻玉白,忽然就更委屈了:“我本来就同意……你不用这样吓我……!我来这里原本就是被迫的!”
闻玉白闻言表情更凶了,直到雪茸不急不缓地开口:“好啦,你坐回来吧。别吓唬人家了。”
闻玉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龇着牙、瞪着人,乖乖坐了回去。
负责唱红脸的雪茸给卡尔文递上了水,安抚好了对方的情绪,直到那人终于恢复了理智,才耐心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卡尔文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闻玉白,又扭头看回雪茸,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你放心交给我,我在医疗方面是权威,他们很多事情都会听我的。只要我找个借口不让他们提前添加燃料,他们就不敢乱来。”
雪茸满意地点点头,正要露出笑容,就被身后某只大狗的眼刀逼得一个寒战。呼之欲出的笑又忙不迭收了回去:“好,那拜托你了。”
眼看着卡尔文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雪茸又笑了起来。闻玉白看出来他这笑明显不怀好意,便也就随着他去了。
“你们那些工作人员,彼此熟悉吗?”雪茸弯着眼睛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偶尔混进去一个陌生面孔,会被怀疑吗?”
“不会。我们这边人员流动还挺频繁的。”卡尔文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恍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
“嗯,那太好了。”雪茸嘿嘿一笑,在卡尔文震惊的目光中将女装的长假发扯了下来,清了清嗓子,终于恢复了一口青年男音,方才那满脸的和蔼可亲慈眉善目也骤然褪色,露出了一脸社会人的阴险狡黠,“我不放心你,得混在你身边监视你才行。”
话音刚落,一旁的闻玉白也幽幽开口:“我也一起。”
那兔子是社会邪恶势力的主心骨,这大白狼就是他的忠心打手。两人联手,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卡尔文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光泽。
跟梅尔待久了,雪茸多少也学会了些乔装打扮的技巧。他自己劫了件白大褂,假扮成了卡尔文的助手,闻玉白的耳朵和尾巴收不回去、目标又太过明显,雪茸便灵机一动,让他变成了大白狼,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染发剂,直接将闻玉白的白毛染成了黄的。
“村口的大黄狗,也是我这个乡下医学生带上机械之心的忠实猎犬。”雪茸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特别真实的设定,没有任何被识破的可能!”
闻玉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土狗色调的爪子,银色的瞳孔震颤不已,但却又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勇气,只能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地贴在了雪茸的脚边,甚至连在别的狗面前抬头的自信都彻底失去了。
但这人倒是聪明的。仗着近期来了太多新人新犬,卡尔文身边多出来的一人一狗,并没有招来任何怀疑。
三个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十分招摇地开着蒸汽车,直奔锅炉前的大厅。
这是雪茸第一次来到大厅内部,第一次看见火车轨道的尽头是什么模样,第一次看见那锅炉前等待着的一排排笼子,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浓烈的惊恐与悲伤,聚集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里,为那身后燃烧的熊熊火焰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助燃剂。
这样逼仄的空间和浓缩的负面情绪,压得雪茸险些喘不过气来。但很快,他就在尽头的笼子里看见了那个他熟悉的身影——
和周围人的崩溃痛苦不同,许济世无论在哪儿都是一副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模样。此时此刻,他正给自己张罗了一片儿空地,甚至在笼里支了个摊儿,在地上抛钱币给人算卦。
雪茸一下子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碰见这人,就被他用这招骗了十个铜币。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了,但这老奸贼却誓死捍卫这十铜钱的赃款,不论怎么样威逼利诱都不可能退钱。
当然他也没想到,雪茸也是个相当难惹的主儿,要不回钱就权当交了学费,自那以后只要许济世摆摊儿,就死皮赖脸贴过去要识破他的奸计,更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还真琢磨明白了。许济世怕他掀自己饭碗,就美其名曰收了这个“学生”,有事没事教他点小戏法,顺手再骗几个药钱。从此以后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样怪异而稳固的师生关系。
再想到这段故事的时候,雪茸对后面的事情完全选择性失忆了,只记得许济世骗自己的那十个铜币,又想起来要不是这个人,自己完全可以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直到支援来临。再看眼前这人依旧这副不靠谱的模样,忽然便是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把他丢进锅炉里烧了喂火。
那笼中人大抵也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目光,抬头一看便对上了雪茸优越的目光,还有那悄悄比过来的中指。
那圆片墨镜后的两只眼睛立刻也亮了起来,随即他便收回目光,摇头晃脑地对着面前来算卦的受害者道:“好卦好卦!先生你要有好事将近呐!!”
雪茸远远给他翻了个白眼儿,确定了这家伙不仅活着,甚至活得十分潇洒,便又跟着卡尔文走了。
一人一狗跟着卡尔文来到了炉子前。墙壁上有专门提供给工作人员观察火焰势头的小窗,卡尔文攀上只能供一人攀爬的爬梯,在半空中的窗口看了好半天却没下来。
生性多疑的雪茸有些急了,当他的脑子里开始琢磨这家伙趁机脱离两人的监视、将他们告发给其他人的画面时,闻玉白第一时间领略到了他的烦躁,接着皱起鼻子,朝着半空中的卡尔文吼了一嗓子:
“汪!”
狼一般是嗷嗷叫的,但是他现在扮演的是一只大黄,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地发出一声狗叫。
卡尔文被这狼气十足的汪声吓得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的时间有点太久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下来。
“怎么了?”见他下来,雪茸便装出一副从没怀疑过他的模样,状似担心般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看这么久。”
卡尔文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原本我打算,在今天晚上的例会上随便找个借口,让他们暂时不要再添加燃料,好拖延时间的。”卡尔文顿了顿,“但现在好像不需要找借口了。”
雪茸特别烦这人说话卖关子,眉头刚一皱,闻玉白又立刻替他凶了一嘴:“汪!”
卡尔文赶紧开口:“现在火焰的状况极不稳定,整个锅炉处于一种过载的状态,根本不能再添加燃料。”
“我很担心,这样的状态再维持下去,锅炉极有可能会发生大爆炸。”
说到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巨大锅炉。
炉壁剧烈抖动着,炉膛内的轰鸣声宛如惊雷,这高耸入云的巨物伫立在天边,仿佛死神刺进苍穹中的一把镰刀,扼住了整个世界的生命线。
“这个锅炉内储存的燃料数量,是你们所不能想象的。”卡尔文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如果真的发生了爆炸,不只是机械之心,怕是整个大陆、甚至是整个世界,都难逃这一场天劫。”
第242章 血脉相连242
“爆炸?”雪茸闻言,回头又望了望面前那座巨大的锅炉,紧皱起眉头来。
卡尔文说的什么殃及大陆、毁灭世界,对他来说都太大太远了,雪茸只知道以现在的位置,发生大爆炸最先一批死的就是他们。
那可怎么行??他和闻玉白还没正式开始谈恋爱呢!自己刚刚当上狗主人,连瘾都没过完,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于是他就真的急了,转头就问卡尔文:“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卡尔文的面色比他还要难看。他忧心忡忡地望着那发着紫光的小小窗口,又来回在原地踱步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很难说,现在的艾琳哪怕暂时稳定下来,也极有可能因为一次波动引发灾难,所以只能……唉……”
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了。雪茸实在是受不了他这样,直接放闻玉白朝着他面前的空气一顿乱咬。
卡尔文被面前龇牙咧嘴的大黄狗吓得一个趔趄,知道没法再瞒下去了,只能继续说道:“只能尽可能稳住她、拖住她,直到她彻底没有生命迹象为止……”
没有生命迹象,就是死了。艾琳的死亡是这场灾难唯一的解药。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被一盆冰水浇了头顶,全身冷得发寒。
虽然他对艾琳并没有什么感情,他甚至完全记不清有关这个女人的一切,可他真的很想救出艾琳。
他想把艾琳带回梅尔的身边,他想看看生出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副什么模样,他想……他想试试拥有一个母亲。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雪茸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问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压制住她、让她和我们都活着吗?”
卡尔文只摇摇头:“不可能的。你要知道,整座大陆的机械能源都来自于她提供的火焰,如此庞大恐怖的能量,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彻底压制住?”
似乎是想安慰他,卡尔文又补充了一句,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更难过了:“而且,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好好活着了。她的生命本身就已经快要到尽头了……所以我说再熬一熬、等一等,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活下去。”
熬一熬的意思是,一直拖到艾琳自然死亡,等火焰自行消散,危险就会彻底消失。
这是他们渺茫的希望和机会,而艾琳那边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只有零。
一阵无力感爬上心头,雪茸再次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呼吸也不够顺畅了。于是他快速吃了颗药,可一颗不起效果,两颗也还是难受,直到整整吃了平日里三倍的剂量,他才感觉好了那么一些。
闻玉白蹭着他的手心,帮他撑住身体。暖乎乎毛茸茸的触感让雪茸安心了许多。他叹了口气,缓缓倚靠着闻玉白坐下来,那大狗便用身体给他垫着,大尾巴轻轻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抱在怀里。
雪茸坐在地上,有些疲惫地抬头望了望那锅炉。一手环抱着闻玉白的尾巴,一手虚虚掩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日不如一日了。本来就有重疾在身,这段时间还过分透支消耗,虽然总是靠药支撑着熬过一次又一次病发,但他也能感觉到,这颗维持着他全身运转的轴承,也已经锈迹斑斑,快要走向停工了。
心脏的停工就是死去,就像是艾琳“没有生命迹象”一样。
这一路上,雪茸想过自己可能会战死、会被活捉处死、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而死,却唯独忘却了自己心口处藏着的那颗定时炸弹。
心脏患病二十余年,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病可能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耳畔,一声声嘈杂的、混乱的闷响,不知是锅炉里燃烧的轰鸣,还是他心脏病态的异响。
那样强烈的无助感,让他难免产生悲观的思考——继续走下去,先一步走向毁灭的,究竟是眼前这颗属于大陆的机械心脏,还是他胸口那颗只为他自己跳动的血肉做成的心?
坐在闻玉白的怀里缓了许久,那大狗的体温才让他感觉暖和些。体温回升之后整个人状态也好了些许,雪茸又打起精神,抬头问卡尔文:“那要怎么稳住她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避免刺激。”卡尔文说,“我得先去开个紧急会议,让他们放弃添加燃料。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你是艾琳的孩子,她肯定看不得你出事。”
说到这里,雪茸便觉得一阵难受,他纠结了许久,还是在卡尔文转身离开之前又开口问道:“艾琳这次情绪波动,是我导致的吗?”
卡尔文定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虽然教皇一直没有找到艾琳的替代品,但是他原本计划是等艾琳彻底熄灭之后,用将近一百只经过挑选的母兔子,来继续维持炉火燃烧的。”
雪茸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安慰自己,这一趟赶来并不只是带来了毁灭和灾难,如果他不来揭露这一切,那这场以人命为燃料的大火,将继续燃烧数百年。
所以,不必为自己踏出的脚步后悔。
雪茸是个伤心难过都不超过半个钟头的家伙。闻玉白驮着他找了个僻静处休息,他窝在狗肚子里闭眼眯了一觉,醒来便也什么都懒得愁了。
现在,他的任务就是在地面的支援赶到前,保护好自己、稳定住艾琳。有闻玉白陪着他一起,就都不是难事。
另一边,卡尔文的紧急会议还算顺利。
听他说了艾琳的状态之后,必然是有一群疑心病并不信他的。但在派出两队专家观察火焰之后,他们便也不得不相信,艾琳情况极其不稳定的事实。一票人马经过投票表决,最终决定暂缓下一批燃料的添置计划。
这是这场会议最大的成果,但同样地,也衍生出了一些麻烦——
“看样子艾琳是彻底用不了了,实验室里那些兔子还被人放跑了,之后的火焰怎么办?大陆不能没有火焰。”
面对会议上出现这样的疑问,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之前听说,艾琳的孩子还在岛上。她也许是唯一的希望了。”
“对,我们得尽快抓住她,趁艾琳没有完全死透,赶紧续个火。”
“可那样艾琳不会生气吗?”卡尔文忍不住发言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事,一定会崩溃的。”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一阵哄笑。
“看到?崩溃?卡尔文先生,你一个学医的,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有人嘲讽道,“她这个样子,拿什么去‘看’?拿什么去‘崩溃’啊?”
“是啊是啊。”另一人应和道,“咱们平时一口一个‘艾琳艾琳’地喊着,你不会真把那东西当成个活人了吧?”
又一阵嗤笑声响起,卡尔文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为了保住发言权,卡尔文没法表明自己的立场,便更不能透露雪茸的真实性别、不能帮他说话避免灾祸。
他看着眼前这群人迅速集结起了一批嗅觉顶尖的猎犬,看着搜寻的队伍朝着他们躲藏的方向去了,只能悄悄地握紧拳头,在心中替他们祷告。
快一点,支援来得再快一点吧。
快一点,支援去得再快一点吧。
地面上,操控着差分机的诺恩·坎贝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催促着。
经过昼夜不停的运算,第一批武器装备已经调试成功,几辆重型蒸汽装甲炮也整装待发,而他正等待着出炉的数据,正是皇室研发的蒸汽飞艇起飞所需要的最后一段数值。
所有人都在等,等这个数据一到手,就立刻测试、起飞——这是皇室第一次自主研发可以持续运行的航天器,这也是他们冲上天去讨伐教会的关键道具。
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此时借用东方的一句话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欠这一把能将他们送上天去的东风。
越是关键的时刻便越要严谨,鏖战了近一周的诺恩拿到第一手的数据,没有立刻鲁莽汇报,而是又变更了算式,进行了两次谨慎的验算,这才郑重地将数据报给了飞艇测试员。
他也第一时间赶到了测试的现场,他给皇室提出的要求是,自己必须要跟着第一艘飞艇一同启航。
今天的天气颇有几分阴沉,空中还飘着细雨。诺恩亲自带着数据对飞艇进行调试,终于在浑身都被濛濛细雨浸透的时刻调试完毕、登入舱门。
他迅速来到飞艇的舱室内,开始调试内部结构。
试验场上空,细密的雨丝依旧绵延不绝,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而舱内,所有人也都和玻璃上的雨滴一样忙忙碌碌。
随着指令发出,蒸汽机运转发出轰鸣,宛如远古巨兽的咆哮,叫脚下的金属地板都战栗起来。
“压力表正常!”
“蒸汽阀门已开启!”
“齿轮组运转良好!”
机械师的喊声此起彼伏,诺恩忍不住抽空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机械之心——快些、再快些,希望他亲爱的兔子,还有他的爱人平安无恙。
当最后一个螺栓被拧紧时,舱室内传来一小阵欢呼声。诺恩走回主控室,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起飞控制杆。
“准备起飞!”他大声宣布。
随着控制杆被缓缓推下,飞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螺旋桨开始转动,卷起地面上的积水。一股强大的升力将飞艇托起,带着舱内所有人的心脏一同升上天空。
艇身轰鸣、颤抖、震动,终于还是稳稳起飞。
试飞成功!驾驶员接到指令,立刻放出信号,很快,试验场里那密密麻麻的一整片飞艇,都开始旋转起螺旋桨来。
舷窗外,建筑越来越小,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变成了细线,街道上的行人如同细小的蝼蚁。
直到终于冲破云层,细雨被他们丢在身下,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银色的外壳上,而他们身后,亦是他们亲手造出来的飞艇舰队——
他们即将登陆机械之心。
第243章 血脉相连243
彼时,机械之心上。
雪茸原本打算和闻玉白找个僻静处多苟几时,一边休息、一边以最平稳的方式熬过剩下的时间,可没想到,大街小巷上很快就涌出了一批批带着猎犬的士兵。
尽管雪茸已经将他和闻玉白都用香水腌入了味,但能跟着教皇上天的猎犬,注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一人一犬在竭力避战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包了抄。
面对一墙之隔的搜捕,两人并没有乱了阵脚。闻玉白一口叼起他扔到自己的后背上,用轻盈到不发出半点声响的步子,带着人潜入进了一旁的小巷之中。
机械之心明明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可这之上阴暗与潮湿,却胜过他们去过的任何角落。雾气濛濛的巷道里,四处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味和铁锈气,浓重的水汽似乎叫人的皮肉都能泡化开来,叫人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万分。
雪茸反身骑在闻玉白的背上,双手向后紧紧抓着他口笼后的项圈——他负责闻玉白身后的视野,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听声音一个嗅气味,可能尽可能保证最大化的安全。
巷尾传来金属关节摩擦的声响,还有蒸汽喷涌的嘶嘶声——追上来的不只有兽人猎犬,还有一堆靠着火焰提供动能的机械猎犬。那些机械犬的听觉比普通犬类更加灵敏,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
闻玉白的狼耳警惕地竖起,银灰色的双瞳闪过一丝幽光。他的步子放得更轻了些,可地面上有雾气积淤出的水坑,兽爪踩上去就更难控制声响了。
雪茸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他竖着兔耳紧绷着身体,生怕发出什么动静,闻玉白更是小心至极,就连兽爪上滴落的水珠都顾及到,轻拿轻放,竭力避免任何动静。
事实证明,闻玉白很有当刺客的潜质,一路走来步伐并不慢,却真的就像是在真空中一般,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他的心跳也没有任何异常——也只有雪茸的脑袋贴近他的后背时,心跳会稍稍加快些许。
随着咔哒咔哒的齿轮声越来越近,雪茸的冷汗都浸了满背。他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完全不动比剧烈运动所要耗费的力量还要更多。
就在他的精神绷成一根快要断裂的细线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小团黑影吸引,下一秒他就觉得大事不妙,还没等做出反应采取措施,便听“哗啦”一声响,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从金属管道里飞蹿了出来,从他们的脚边飞速掠过,掀起一片尖锐响亮的水浪!
那水声极其清脆,在寂静的巷道内宛如丢了一只东方鞭炮,叫人不得不驻足注目。
闻玉白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原地,雪茸也被吓得僵住了——老天爷,这可太他大爷的冤了!这动静可真就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那声音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的冤屈却没人听得到,水声飞蹿出去的下一秒,兽人猎犬发出后知后觉地吠叫,机械猎犬也“噗呲噗呲”地冒出蒸汽,那本应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脚步声瞬间折返回来。
“在这儿!!”身后的巷尾杀出一队人马,很快,就将巷子这头严严实实地堵了起来。
和话本里那些废话很多的笨反派不同,这群人倒是手比嘴快,甚至都没有人前来确认两人的身份,一根机械弓箭就“倏”的一声朝着狼背上的雪茸飞来!
眼看着弓箭直嗖嗖朝着自己的面门而去,雪茸正想着如何躲避,便感觉身体向下一滑,闻玉白不知何时竟丝滑地变成了人形,一手将他结结实实地捞住,一手凌空接住了飞来的箭。
又“唰”的一下,闻玉白手腕一摆,将那箭头调转方向,又原路丢了回去,人群中只一声惨叫——听起来他的手劲儿比弓的力道还大。
眼看着出口就在不远处,追兵却气势汹汹地翻涌着赶来,闻玉白丝毫不慌,只目测了一下两边的距离,将雪茸向身后推了推:“你先走。”
雪茸一下子想到了一些舍生取义大义凛然的话本故事,代入了一下不禁热泪盈眶:“你可千万不要牺牲啊……”
闻玉白被他气笑了:“戏别那么多。你先跑,一会顺着气味找你。”
雪茸立马笑了,一手端着手杖一手掐起怀表:“好嘞,只等你十分钟,迟到了回来挨罚。”
闻玉白嘴角扬了扬,下一秒便又变回了巨大的雪狼,对着那扑来发出一声低吼,挡在雪茸身前,朝着乌泱泱的一堆人马扑去。
雪茸丝毫不担心闻玉白的战斗力,抄起武器转身就跑,靴子哗哗踩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一旁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表面,发出噼里啪啦宛如子弹击打的闷响。身后是蒸汽引擎的轰鸣声,金属利爪在地面上的摩擦声、犬类的吠叫、猎人的嘶鸣和巨兽的低吼。
雪茸竖着耳朵,一边确认那惨叫声都出自敌方,一边朝着前方的光亮处跑去。
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就是巷子的尽头,至于尽头是什么暂时没有考虑。可就在他快要跑到头时,灵敏的耳朵又捕捉到了一片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他知道出口也被堵死,第一反应是“完了这阵仗闻玉白十分钟内估计解决不了”,接着便立刻利用听觉在逼仄的巷道中找到一处藏身之地——不管怎么样,他得自保才能不给闻玉白添麻烦。
那是一根废弃的输气管道,不大不小,以他的身材刚好能钻进去,就是内壁有些光滑,噼里啪啦在里面磨蹭了半天,才勉强靠着随身携带的装备爬到了顶上头。
此时他不由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老鼠,唰唰两下就能钻上去了,又开始怨恨起那只老鼠,甚至怨恨起他的远房亲戚OO——就是那唰唰两下,才让他们落到了如此田地。
管道的那头连接的是楼房的三层,这是一间已经废弃的工厂,里面早已经灰尘漫天,门窗也已经完全闭锁。房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链条、破损的蒸汽管道……
雪茸四处扫视了一眼,又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看向楼下——之前身后那满满一巷人已经被闻玉白牢牢压制住,可身后那一批却又补充了火力,牢牢将闻玉白夹击于其中。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雪茸感到意外,毕竟刚来机械之心的时候,他似乎没感觉到这里藏着这么多人人狗狗,可一瞬间,这些人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儿似的,从四面八方就这么涌了进来。
此时此刻,闻玉白依然步履轻盈、动作从容,但雪茸低头一看,已经快要超时了。
虽然他很想亲手“惩罚”闻玉白,但他更像在十分钟只能跟他汇合。
所以算了吧,惩罚的事情回头再找其他借口好了。雪茸迅速观察好地形,一路跑到楼房的尽头,确认楼下没人,便“啪”地一把推开窗。
“当啷”一声,在口袋里找出一根用绳子相连的扬声器,将一头远远扔到远离楼房的巷子口,然后一边使出全力、朝着楼下那处扔了几根铁管,一边伴着“哐哐”的杂音朝传声器的一头,用掐得细细的女声喊着——
“救命啊!!闻长官——!!”
巷口的扬声器果然发出了比他呼喊大出几倍的声音,仿佛此时拿着铁管敲锣打鼓喊话的人,就站在楼下等着他们抓捕。
机械犬的脚步声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楼下也传来训犬师的喊声:“兔子在那边!快过去!!这狗东西就别管了!他不重要!!”
雪茸轻手轻脚关上窗,侧身望着乌泱泱机械犬带着人群冲出巷口,接着返回闻玉白所在的窗口上看着战况。
他还有些担心,闻玉白听到了自己的喊声会乱了阵脚,但很显然他的狗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他故意用的女声,还故意生分地喊他闻长官,站在他的角度定是第一耳朵边猜出是个调虎离山之际。
于是他松了口气,重新躲回堆积如山的零件后面,一边听着楼下闻玉白干净利落的扫尾,一边低头掐着表。
没过一会儿,楼下的动静消失了,接着是熟悉的、轻手轻脚的兽类的脚步声,踏着木地板朝自己走来。
雪茸松了口气,抬头起身,对上那巨兽银灰色的眸子。
雪茸很喜欢他的眼睛,不像自己的瞳孔那么刺眼高调,永远柔和内敛,就像藏在银河深处永不熄灭的星。
他望着雪狼微垂下来示好的脑袋,弯着眼摸了摸他的脸侧,接着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怀表:“超时十七秒,回去记得找我领罚。”
雪狼听了,耳朵立刻委屈巴巴地趴了下来,但黑暗里下垂的尾巴,却悄悄摇了摇。
雪茸又抱着他的毛绒脑袋,忘乎所以地揉了揉,接着才叹了口气:“感觉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估计陆地那边有把兵力在向上转移。”
闻玉白再也不要用兽身和他嗷嗷地对话了,立刻变回了人形,保持着被他搂住脑袋的姿势冷静分析道:“是的,广场上的飞艇又多了很多。”
雪茸丝毫不在意怀里的脑袋是狗脑袋还是人脑袋,只权当一个大抱枕,结结实实搂着。
他皱起眉,透着窗户望向远处乌泱泱的敌军,表情难得严肃:“其实我有些担心,皇室军械库里的那些储备火力,根本不够用。仗如果打不赢,我们等来他们又该怎么办?”
“报告!!根据前线发来的情报,敌方火力远远在我们之上!拿现有的力量与对方火拼,胜算极小!”
皇室皇宫内,通讯员拿来前方传回来的消息,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受制于技术手段,这么多年皇室韬光养晦出来的全部机械战甲,根本不可能抵得过对方全力打磨的精锐力量,这一点大家心里有所准备,但真的拿到实实在在的数据对比,所有人都不禁寒了心。
现在这副样子就盲目冲上天,那支由全部飞艇输送的先遣部队,怕是刚一落地就要变成敌人焚化的养料。
他们必须增添兵力,而且是在短时间迅速补充,要能续上第一批人的火力。
皇室为此也已经做了很多方向的预案,但至今没有一处有回音。此时,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女王,都忍不住拿起手帕,一下一下地擦拭着面上的汗珠。
直到一只邮鸽扑棱棱地飞进了窗户,落在女王身旁一个年轻人的身上,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汇聚过去,而年轻人也立刻激动地起身:
“女王大人,舍弟莱安·德文发来捷报,已经率队攻下教会在地面的军械总库,库存火力相当可观,完全可以填补目前存在的差距。”
德文家长子,年轻的卢修斯·德文伯爵抽出宝剑、单膝下跪行骑士礼:
“请允许我立刻带领兄弟前去接应,将敌方力量化敌为我,前往机械之心一战。”
第244章 血脉相连244
稍早前,前线的战场上。
少年将军莱安·德文突围后不久,便与皇室的火力汇合。失去沙维亚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刺激,他甚至不敢歇息半分钟,就立刻辗转带兵前去攻占教会军械库。
只要不停下来,就没有时间难受伤心。莱安抱着这样的心情,像一架没有感情的高速绞肉机,快速而无情地碾过挡在前方的一切阻碍。
也算是运气站在了他们这边一回,由于近期“神耀日”需要,教会的绝大部分人力火力都转移到了机械之心以及一些重点教堂周边,平日里重兵把守的军械库此时只剩下了一半的看守力量。几乎倾尽所有又狠狠杀到眼红的莱安花了接近半天的时间,终于完全占领了军械库,拿下了这些军械的控制权。
教会光是后备火力便是皇室全部力量的足足五倍。莱安派人放邮鸽放出信号的时候,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抢夺到了如此重要的资源,更是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火力用来对付自己人,他们的力量将会以多么快的速度覆灭。
好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展了。
为了节省时间,莱安命人绑来几名操作员战俘,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教会自己人基本的机械操作。他先前在家也简单地接触过一些机械战甲的操作,虽然只是没有战力的教学机,但毕竟本质上别无二致,在确认了基本操作原理之后,他便能够开着蒸汽炮车杀进敌营了。
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精神高度紧张,直到有人敲响战甲的门,告诉他:“德文将军,三位伯爵来接应你了。”
莱安这才猛地抽回神来,几乎有些趔趄地冲出门去。
门外朝他冲来的是他的三个哥哥——卢修斯、伊温和凯恩伯爵。在此次征途之前,他们和父母都被教皇控制在家中,他却一直奔波战事无法与他们相见。
前不久莱安才得到消息,皇室已经派兵成功解救出自己这一家人,那时他正在攻打军械库的路上,没有精力回城,却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终于重新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三人便将莱安齐齐拥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轻拍着他的后背。
这段时间在外受尽了委屈与痛苦,此时重新做回家中那个被捧在手心的老幺,看着许久未见的哥哥们,莱安还是没忍住,像往常一样啪嗒啪嗒地流下眼泪来。
三哥凯恩眼含热泪,一手胡乱揉着他的头,一边夸他:“出息了你,今后家里的事儿就指望你了!”
二哥伊温伸手帮他擦掉面颊上的眼泪:“爸妈都很安全,你辛苦了。”
大哥卢修斯也十分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开口却是直奔主题:“时间不多了,我们一人带一支队伍,加紧与前方汇合。”
莱安胡乱用手抹了抹眼泪,也很快找回了状态:“好。”
可说完这话,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本来没有人提倒还好,可大家一看他,莱安便觉得心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还上去吗?”二哥伊温温柔的声音迫使他冷静下来,“你怕高,要不要选择留在地面做支援?”
莱安本以为自己这一路经历了那么多,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高空带来的恐惧,可他只是抬头一看,便又感觉一阵控制不住的眩晕和反胃。
有些恐惧是生理性的,与胆识的大小无关,伊温从小便这样安慰他,可真要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抉择,莱安还是感觉到万分的痛苦——眼前这场战斗之中,天空的战线比地面的支援重要百倍,要说战略指挥的经验和对机械战甲的操控,自己几个哥哥已然不如自己,可偏偏自己连坐着飞艇升天的勇气都没有。
要是自己不怕高就好了。
莱安攥紧了拳头,又抬头看了看天,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这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越过的一座山。
就在他转身准备率领队伍巩固地面防线时,前方又传来了一条消息。
“报告将军!!”来人跌跌撞撞地举着一张牛皮信纸,重重喘着气,几乎是跪跌在莱安的面前,“前、前线来信!!”
一般紧急的事情他们几乎都是用邮鸽来传递,眼下这人明显是亲自跑来的,显然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分量极重。
莱安赶紧迎过去,一手将人扶起,一手迫不及待地打开眼前的牛皮纸。
看见来信内容的一瞬间,莱安浑身一个激灵,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这是机械之心的地图!!是沙维亚画的地图!!”
这是沙维亚画的地图!这证明了他不仅没有被当场杀死,甚至还活着抵达了机械之心,还有时间和空闲去画出地图、送达地面。
也就是说,只要抓紧时间,他们极有可能救下沙维亚!!
莱安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往外流淌: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机械之心!哪怕天再高、我也要去!!”
彼端,万米高空之上。
添加燃料的计划被暂时搁置,那巨大的锅炉虽然依旧不稳,但短时间里也没有爆炸的倾向,一切都趋于平稳,唯独雪茸和闻玉白的危机肉眼可见地严峻起来。
随着愈来愈多的教会势力登陆机械之心,闻玉白和雪茸的活动范围在迅速缩小,而长时间的奔逃也已经让雪茸的身体彻底透支。
巷道尖,蒸汽管道喷出的白雾弥漫缭绕,雪茸扶着冰冷暗淡的金属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路雪茸几乎没有怎么跑动,全靠闻玉白将他驮在背上,可他现在光是心脏剧烈跳动,都叫他耗尽了体力,不住地喘息间,肺部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每一次呼吸都灼烧般疼痛。
身下,闻玉白一边奔逃一边有些忧虑地偏头望了望他。雪茸感受到了他的担心,只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喘着气小声道:“没事……还有一点药,撑不住了我会吃……”
急促的脚步声从巷道尽头传来,金属靴底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回荡。闻玉白的耳朵动了动,紧绷肌肉、浑身戒备。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顶着难受全力辨认周遭的动静,接着火速伸手一指:“那边!我下来自己走。”
那是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闻玉白的兽身无法通过,只能临时化成人,将雪茸放回地上,两人一前一后并列通过。
闻玉白向前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将雪茸往里推了推:“我断后。”
雪茸立刻拄着拐杖向前,随着身后脚步声的逼近,闻玉白也迅速紧贴到他的身后。他的呼吸喷在雪茸后颈,带着野兽特有的温热。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通过去便又能得到短暂的安全。雪茸的手指在门锁上快速摸索,几根细长的铜丝从指间探出,精准地拨动着锁芯,眼看着锁芯就要被解开,身后的闻玉白却猛地将他的脑袋向旁侧一摁——
“砰!”一声闷响,一颗子弹从闻玉白的身后飞来,擦着雪茸的脸颊嵌进面前不远处的石壁中。
因为躲避及时,子弹并没有伤及雪茸,可子弹炸出来的碎石却反弹了回来,将雪茸的颈侧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口子不大,伤的位置却相当微妙。雪茸只感觉一阵生疼,接着就感觉脖子侧面开始止不住地流血。
“嘶……”还没等他开始倒吸冷气,浓烈的血味便在狭窄的空间弥漫开来,雪茸只暗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身后那人冷静克制的气场瞬间爆燃了开来,一瞬间的巨大压力,几乎让雪茸跌坐在了地上。
还没等雪茸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只属于野兽的低吼。雪茸感到大事不妙,赶忙回过头,便看见闻玉白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兽化起来。
雪茸几乎没见过这人失控的模样,他知道,这人本就极度担心自己的身体状态,再加上兔子血的气味、还有自己意外受伤,多重刺激之下还是让这家伙连一刻钟都忍不住了。
“别!”雪茸一把抓住闻玉白的手,他的爪子已经变成了狼爪的模样,“这里太窄了,你会被卡住的!”
“砰、砰!”又几声枪响,雪茸知道身后的闻玉白中弹了。
这完全怪不得闻玉白,这样狭窄的空间、这样明显的目标,哪怕就是用脚趾头乱打,也能闭着眼睛击中眼前的闻玉白。
按照火枪的力道,子弹透过闻玉白的肩膀、再射向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是十分轻巧的事。可那人在暴走的边缘还是紧绷住了肌肉,牢牢将子弹挡在了雪茸身前。
闻着他身上弥散出来的血腥味,雪茸的声音都开始抖了起来:“你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好……”
此时,闻玉白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竖线,他死死盯着通道另一端的追兵,四肢因为克制而微微发抖。雪茸能感觉到他体内沸腾的兽性,那种原始的、狂暴的力量正在试图冲破理智的牢笼。
“相信我。”雪茸一边颤声说,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铁门终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拉着闻玉白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锁死。
这是一条通往机械之心地下的废弃管道,错综复杂的金属结构在月光下交互交织,宛如盘根错节的蛛网。雪茸点起一盏煤油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不久前,他们从卡尔文手里拿到了一份手绘的地图,雪茸只一展开便认出,这是属于沙维亚的笔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会在机械之心上,但这地图确实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他们调整了策略,决定从地下的管道尽快靠近中心锅炉处,再近距离寻找解救艾琳的方法。
闻玉白的肩膀中了两枪,此时正不住地往外冒着鲜血,雪茸想要停下来帮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那人却摇摇头,在空气中嗅了嗅:“前面也有人。我闻到了火药和机油的味道。”
雪茸看了眼地图,心脏不由沉了下去——在这种地方被包抄,几乎可以说是死路一条。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只能向前走。
机械之心的管道结构错综复杂,好在沙维亚不知哪来的神通,居然能将所有的细节都描绘得详尽务必。雪茸一路忍着疼痛开锁走捷径,终于是在被追击的前一刻,推开了面前最后一扇门。
这扇门后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圆台连通着四面八方的通道,他们正对着那头的通路,便是直通向锅炉房的出口。
出口就在眼前,但他们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锅炉房另一头镇守着的无数高大机甲,可糟糕的是,在无法前进的当下,身后的追击也已经将他们逼入绝境。
周围一道道黑漆漆的铁门之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伏兵。闻玉白的耳朵剧烈抖动着,他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金属靴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着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们被包围了。”闻玉白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的爪子深深嵌入地面,在金属表面留下五道狰狞的抓痕。雪茸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过度使用力量后的虚脱。
这几天里,闻玉白一直处于高度透支的状态,因为自己旧疾复发,他甚至把仅剩的水和食物都让了出来,仅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来驱动如此庞大的身躯。
在这样的状态下,闻玉白也始终没有出过半点纰漏,雪茸好想抱着他的脑袋,认真地夸夸他,告诉他你真的太辛苦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两个人根本无法做出半点分心的动作来。蒸汽从管道裂缝中喷涌而出,在他们的脚下聚拢起来。雪茸骑在闻玉白的背上,攥着手里的银色手杖,肺部如火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片来回切割。
第一队士兵从正面的铁门中涌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胸前教会的徽章在幽幽焰火下泛着冷光。紧接着是第二队、第三队……每一队都全副武装,蒸汽动力的火铳发出令人胆寒的上膛声。
闻玉白再次使出全力、变成野兽的模样。雪狼有如神降、稳如巨山般挡在雪茸身前,发出一声低吼,接着便扑到了面前一排压制而来的火力。
清理出一片安全区后,雪狼的毛发已经被鲜血浸透,先前的伤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雪茸能看到他的肌肉在抽搐,那是体力透支的征兆。
“放下武器!”为首的军官举起手枪,“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雪茸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每一个通道口都被堵死,而通往锅炉的出口更是轰隆隆驶来几辆重型整齐装甲车,齐刷刷将炮火口对着他们。
面前是残忍无情的火炮,头顶是冰冷的金属穹顶,脚下是万丈高空,他们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处可去、任人宰割。
此时,挡在他身前的闻玉白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终于是彻底脱离变回了人形。雪茸赶忙伸手扶住他,那人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一连串猛烈地咳嗽,吐出几口鲜血来。
他伤得太重了。雪茸好像抱抱他,让他不要再硬撑了,可他也得端着枪、撑着透支的身体守住闻玉白的身后。
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牢牢围在中间。雪茸能听到蒸□□充能时发出的“嘶嘶”声,能看到对准他们的黑洞洞的枪口。闻玉白的身体开始摇晃,雪茸努力撑住他,才让他不至于立刻倒下去。
“我……我再变一次狼……”闻玉白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右侧火力比较弱……我把你送出去……好不好?”
雪茸感觉眼眶发热,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有回应闻玉白的提议。
以闻玉白现在的状态,再变一次狼,他的肌肉就会彻底撕裂,整个人也很快就会因为失血彻底死去。
也许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确实能把自己送出包围圈,但那之后呢?自己要怎么一个人逃下去,哪怕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为谁而死”、“没有谁就活不成”这样矫情的话,但此时此刻,巨大的疲惫也彻底磨灭了他的求生欲。
“不好。”雪茸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肌肉,阻止了他竭尽全力的兽变,“我逃不动了,别逃了。”
这句话彻底让闻玉白卸了力——倘若拒绝的理由是怕他受伤,自己便也就当没听见任性而为之了,可这家伙偏偏狡猾地拿自己逃不动为借口,让自己根本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雪茸说完话后便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后那人的体温、倾听着那人的心跳。
真厉害,即便是这样的状况,他的心跳还是那么平稳、有力,雪茸感觉羡慕不已。
此时士兵们举着武器缓缓逼近,蒸□□的充能声越来越响。他觉得唏嘘,自己都一路猛冲到了终点的门口,却在这个地方把他的努力都一笔勾销了。
好像忙忙碌碌白活了一趟。
自己也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要怪就怪支援来得太迟了……
“抱歉!!支援来迟了!!!”
就在这一刻,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刺破长空劈盖而来,雪茸和闻玉白瞬间同时睁大眼睛——
“轰!!”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拔地而起,身后的铜墙铁壁被一只巨大的蒸汽机甲冲破开来。
而机甲正上方的驾驶舱内,站着的正是一身将军打扮的少年莱安:
“皇家装甲近卫军,前来一战!!”
第245章 血脉相连245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雪茸的眼睛一下子便睁大了。
支援来了!还是他的好伙计莱安带来的!在这种关键时刻,简直就是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啊!
他骤地回过神来,来回又观察了一下两边的战况。
“快上来!!”莱安一声呼唤,彻底将雪茸激醒。他一骨碌儿从地上爬起来,使出了全身力气架起了闻玉白的身体——那家伙已经在昏厥的边缘,只是几步路的功夫,自己还是能带走他的……
就在这么想着的功夫,“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便朝着自己的面门飞射而来。
放在平日里,闻玉白肯定一把抓住他,轻轻松松带着他躲了过去,但此时此刻只能靠自己了。
“唰”的一下,雪茸一手摁着闻玉白的肩膀,一边迅速弯下腰来,以极其凶险的距离勉强躲了过去。
这一下子已经把他攒了十几年的功夫彻底耗尽了。雪茸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一边佩服自己反应机敏堪称特种兵,一边拼尽了全力,架着闻玉白朝门口莱安驾驶的机甲奔去。
闻玉白的身材比他高大很多,体重自然也很沉,但在身后激烈的炮火声中,雪茸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任何阻碍,只凭着身体的本能疯狂往前冲去。
与此同时,莱安驾驶的机甲也飞速朝他们逼近,雪茸越跑越快,一边跑一边躲一边还要丈量自己到莱安的距离,就在他纠结着这么高的机甲,他怎么带着闻玉白爬上去时,机甲胸口的一扇铁门忽然轰隆隆地打开了——
“哥!!把手给我!!!”
铁门里探出一颗脑袋来,不是正在驾驶座的莱安,而是和他一起出征,却不知为何来到机械之心的沙维亚。
那少年一手扒在门上,一手朝下探来。但是机甲相当之高,雪茸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够着沙维亚的手。情急之时,舱内似乎又探出一个身子,沙维亚拉着那人的手,继续向下够着,整个身子几乎都半挂在了机甲的胸前,可偏偏还是差得远。
“能低点儿吗??莱安!!”沙维亚挣得满脸通红,痛苦地朝驾驶舱的方向喊着,雪茸也感觉心脏跟肺都濒临爆炸,再多呼吸一口都是罪过。
身后又是一阵飞沙走石、人吼犬吠,眼看着一只猎犬就要咬了过来,方才短暂没了意识的闻玉白忽然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下一秒,雪茸的身子便整个腾起——直接被闻玉白单手抛了上去!
接下来的救援便是一阵行云流水,沙维亚一个使劲儿将雪茸拉进了舱内,闻玉白也紧随其后跳了上去,关上门的下一秒,一颗重重的炮弹便了过来,整个机身一阵剧烈撼动,差点儿把雪茸的额头砸出一个包来。
“啊……”还没等雪茸嗷嗷着喊疼,就听见一阵“喵呜”的怒吼,一只黑猫几乎炸着全身的猫扑到了他的胸前。
“梅尔??”雪茸惊呼一声,将猫抱到胸前,“你怎么来啦??”
他忽然感觉有点想哭,实不相瞒,他已经以为自己再看不见自家的小猫咪了。
此时,梅尔那家伙还在一边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埋怨着满嘴脏话地咪咪喵喵。
看他这么着急,雪茸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接着立刻看向一旁的闻玉白:“没事,我没事。你快看看他……”
经历了长时间的超负荷战斗,闻玉白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梅尔看了一眼这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大家伙,也没有半点儿废话,转身就变回人形,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找出一堆药物、食物和水。
没有半点时间寒暄感慨,伴随着机甲外的轰响声,梅尔的手快出了残影:“给他喂水,我来止血。”
雪茸立刻乖乖拿来水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闻玉白苍白的唇边。
沙维亚还在紧张的余韵中,喘着气儿帮闻玉白盖了件衣服防止失温,接着就起身,朝驾驶舱走去:“我去陪着莱安,他一个人没法撑多久。”
雪茸这才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声:“我靠,我记得他恐高很严重来着,驾驶舱那么高,没问题吗?还有,这些地图怎么回事?沙维亚为什么会比你们先到??”
梅尔终于有空跟他解释情况:“你们登上机械之心后,沙维亚和莱安被敌军包围了,莱安侥幸逃了过去,沙维亚则代替莱安被教皇势力抓捕、送上机械之心当燃料了。”
那天清晨,沙维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没承想他作为假冒的“叛军头领”,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当场处决,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被当成燃料乘坐着蒸汽飞艇来到了机械之心上。
由于已经提前知晓了机械之心的秘密,沙维亚便在登上运送列车前悄悄逃走了。他知道光是靠着自己,根本不可能带着所有人逃走,于是便一边东躲西藏,一边迅速地探索了机械之心的大街小巷。他几日几夜没合眼,竭尽全力把包含管道系统的地图都描摹了出来。
他画了两份,一份托人转交给了同样在逃命的雪茸,一份又想法子送回了陆地,递到了莱安的面前。
“他们分开之后,莱安带兵拿下了教皇的军械库,火力补充上来了,才敢冲上机械之心跟他们正面硬刚。莱安本来因为恐高,都要选择留在地面了,但是收到这封信还是咬着牙上来了。”梅尔一边快速帮闻玉白上好止血的药物,一边平静叙述道,“他在路上被折磨得很惨,才飞艇里晕了好几次,差点儿没救过来。但最后次数多了也算是强行克服了,这么高的机甲也能开,但必须要有人在旁边陪着才安全。”
梅尔是听说他们要登上机械之心,丝毫没有犹豫便带着大包小包的物资,跟着莱安一起坐上了飞艇。因为提前听到了机械登陆的轰隆声,沙维亚早早提前在登陆广场等着他们,一汇合便第一时间一路乱杀,直冲到此处支援雪茸了。
虽然梅尔的叙述快速简洁,但雪茸听完还是难免感慨——和自己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大家真的都太辛苦了,但这么想来,自己当初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同意这两个孩子离开自己。
他们完全都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也是庆幸梅尔选择跟来机械之心,闻玉白的血很快止住了,补充了一些能量之后,精神也恢复了很多。想想都觉得恐怖,要是换自己来照顾闻玉白,那家伙可能没病死都给自己笨手笨脚地误杀了。
一直看着闻玉白平静地熟睡过去,雪茸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一直没来得及好好聊天的梅尔。
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听到了窗外的呼啸和炮火声,雪茸忽然感觉鼻子一酸,千般万般的委屈便涌上了心头:“还好你来了……”
梅尔一向是不会处理他的情绪的,他那金黄色的猫瞳颇有些无奈地望着雪茸,正当他叹了口气,准备变回猫咪逃避沟通的时候,雪茸忽然又轻轻开口:“你要是不来,我怕你留下遗憾……”
梅尔愣了愣。他原以为那人是怕自己不来,没人能这么及时地帮他收拾烂摊子,但此话一出,他便瞬时产生了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他攥了攥手,不安地问,“什么遗憾?”
雪茸叹了口气,又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许久才无奈地说出了梅尔心中惦念多时的名字:“艾琳……”
虽然已经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梅尔的喉头还是哽住了:“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闻这个名字之后,梅尔总觉得耳畔呼啸的风中,似乎夹杂着一声声幽怨的哭泣。
“她还活着……或者说,应该算是维持了一个‘活着’的状态。”雪茸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但我有预感,没办法把她带回你的身边了。”
“所以你来了就太好了。”雪茸的声音很小,小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你来了,就能送她最后一程了。”
与此同时,机械之心表层,随着一只只飞艇突破围堵、攀上这座天空要塞,教会一方不得不派出大量兵力迎战。
浓重的铅云在脚下翻滚,诺恩站在飞艇的指挥舱内监视着飞艇的工作状态,而一旁的十皇子拜耳则亲自坐镇指挥,此时正透过观察窗望向远方。
“报告长官,除去莱安将军的战甲先行突入之外,所有战力已完成集结,全部进入战斗位置。”副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拜耳点点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仪表盘。
此时,驾驶机舱内,无数铜管在舱顶交错,蒸汽在管道中嘶鸣,压力表的指针疯狂颤动。他能感觉到脚下的甲板在轻微震动,那是飞艇的蒸汽引擎在全力运转。
突然,观察窗外闪过一道金属光泽。拜耳快步走到窗前,只见远处的地面上,竟轰隆地升起一堵堵金属柱体。随着无数齿轮运转转动,那些金属柱彼此拼凑连接,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巨大高墙,宛如一棵棵拔地而起的巨树,最终汇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牢牢将他们挡在身外。
瞭望员的声音传来:“敌人已启动防御系统!”
拜耳眯起眼睛,只见金属柱体的边缘开始缓慢转动,一排排蒸汽炮台从城墙中伸出,直对着面前皇室的队伍。
“全体注意,准备战斗!”拜耳对着传声筒大喊,“第一编队,散开阵型!第二编队,准备从地面突围!!”
话音刚落,金属森林的方向就传来一声轰响,诺恩第一时间掌舵,但还是慢了一步,“嘭”的一声闷响,漆黑的烟将艇身淹没。
“左舷受损!”有人尖叫。
脚下的甲板剧烈倾斜,拜耳踉跄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了,但很快稳住身形,拿起传声筒喊道:“启动备用引擎!所有炮手就位,瞄准他们的防御塔!”
诺恩迅速拨动仪表盘上的按钮,飞艇侧翼的装甲板缓缓打开,很快便探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炮管——这是他们这段时间里紧急改造出的半成品,居然丝毫没有出纰漏,又何尝不是一种上天保佑?
在拜耳的命令之下,身着防护服的炮手们飞快地调整炮口角度,蒸汽从炮管基座喷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开火!”随着拜耳一声令下,数十道火光划破天际。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漆黑的弧线,齐齐指向钢铁森林。
“轰——!!”一串闷响中,火光四溅。这样厚度的金属城墙本不该被任何炮火攻溃,可眼下,那炮火轰炸到的地方,却升起了紫色的火光。
他们也知道正常火力根本不足与敌人对抗,于是便倾尽了全部力量,将能收集到的“燃料”都做成了炮弹。
此时,金属墙壁上开始燃起紫色的火舌,仿佛真的是被一把火点燃的森林一般,那森冷的钢铁外皮在紫焰的灼烧下,开始不断地焦黑、卷曲、融化……
熊熊烈火之下,高大坚实的防御墙被生生烧毁,面对来敌袭击,无数小型蒸汽炮车蜂拥而出——大战一触即发。
“准备接敌!”拜耳大喊,“不论如何,这仗必须打赢!!”
第246章 血脉相连246
机械之心地下管道系统中心。
莱安驾驶的机甲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突破重围、暂时解救雪茸和闻玉白,再想向前冲破近在咫尺的大门、将两人送到锅炉中央,便因寡不敌众而力不从心了。
不仅如此,莱安本人也已经达到了极限。克服恐高对于他的消耗远远大于操纵机甲,紧张劲儿刚一放松,便感觉天旋地转、心脏发麻,似乎脚下的万丈深渊都要把他吸了去。
眼看着机身也跟着他的恍惚一阵趔趄,一旁的沙维亚赶忙顶了上去:“我来我来,我已经看会了!”
沙维亚的学习能力永远值得人放心,莱安相信,只要这人自己说的“会了”,那他必然就是有十成的把握。
果不其然,在沙维亚接手的一瞬间,本已经快要歪倒在地的机甲又缓缓直起了身子,倒也没有激进地再向前冲,而是十分谨慎地暂时躲在了掩体之后。
“怎么办?莱安?”沙维亚看着舱外的漫天炮火,握紧操纵杆的手也渗出了汗水,“一时半会儿冲不过去,但是现在撤退也太亏了点……”
就差几步路的距离了,两人不约而同朝圆台尽头的光亮处看去——通过那道门,便可以直通锅炉,那是雪茸要去的地方,是焚化了千千万万冤魂的祭坛,也是那抹火焰真身的所在……
就差几步路,可偏偏这几步是山高水远、千岩万壑。此时若进,注定是万劫不复,但要后退,也必然是懊悔不甘。
随着前方的炮火声愈演愈烈,机身正不住地飞溅出金属残片。仪表盘上的各项指标都相当不妙,一旁的莱安正天旋地转地干呕,操纵机甲的沙维亚更是急得浑身大汗。
就在他实在顶不住夹击,打算带着机甲转头撤退时,方才已经快要虚脱的莱安猛然冲了上去,和他一起握住了仪表盘:“不,别退!听我指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带着沙维亚一起向前抵着操纵杆:“五分钟!再坚持五分钟!!会有机会的!!”
与此同时,巨大的锅炉旁,一排排高精尖蒸汽武器严阵以待,看守这最后一道,也是最最重要的防线。
卡尔文紧了紧防护服的领口,沿着狭窄的检修通道向前走去。这座巨型蒸汽锅炉已经运转了整整二十年,他作为医疗总署的署长,负责观察“艾琳”的状态,也有了近五年的时间。
此时此刻,外头的战争与炮响都与他无关,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要稳住面前这座巨大的熔炉——这里一旦发生爆炸,那一切胜负都无所谓了,一切的一切都将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恩恩怨怨就此彻底两清。
通道两侧的铜制管道发出规律的低鸣,蒸汽在管道中奋力奔涌,好似巨兽沉重的呼吸。卡尔文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压力表,指针在绿色区域轻微晃动,明明一切正常,但他却依旧莫名放不下心来。
他继续向前,靴子踩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压力表的指针在轻微颤抖,这种颤动很不正常,显然是受到了什么的干扰。
卡尔文皱起眉头,凑近观察。指针的颤动越来越明显,开始左右摇摆。他的后背突然泛起一阵凉意,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心头——
“轰——”
一声闷响从锅炉深处传来,整个通道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卡尔文差点没站稳,伸手覆住了锅炉的外壁,下一秒便骤得缩回了手——平日里有隔热层保护的炉壁,此时竟烫得吓人,这绝不是正常的温度。
他担心的事情,大抵是要发生了。
“呜”的一声长鸣,头顶上的蒸汽警报声突兀地响起,低沉的闷响在通道中回荡冲撞。锅炉上的压力表指针开始疯狂摆动,已经突破了黄色警戒线——相当危险了。
卡尔文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渗出冷汗,他只是惊慌了片刻,便立刻抓起墙上的金属传话筒:“控制中心,这里是B区检修通道,压力值异常升高,请求……”
话还没说完,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便强行打断了他的话语。
又像是无数把刀在互相刮擦,又像是婴孩尖锐的啼哭。卡尔文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刺穿了。他捂住耳朵,看到通道尽头的锅炉外壳开始扭曲变形,厚重的金属板像纸一样皱起。
温度在急剧升高,卡尔文的防护服发出滋滋的声响。他能感觉到汗水顺着后背流下,但还没落到地上就被蒸发了。空气中的水蒸气越来越浓,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更近了。卡尔文看到一段管道突然爆裂,滚烫的蒸汽喷涌而出。他连忙后退,但还是被热气灼伤了脸颊。
完了,完了。随着整齐警报声越来越急促,鬼魅的紫色火焰也将森白的雾气照得荧荧发亮。
卡尔文想要迅速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眼下,平日里幽紫色的火焰,此时变成了诡异的血黑色。火焰的光影扭曲着,蠕动着,形成了一张巨大而扭曲的人脸。这张脸随着火焰的闪烁而晃动,中央却裂开了一道豁口,像是一张渐渐张开的深渊巨口,而走廊里嗖嗖的热风穿梭而去,就好像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锐利而凄惨的尖叫声。
卡尔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整个锅炉房都在震动,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越来越多的管道开始爆裂,蒸汽奔涌着从缝隙中喷射而出,一瞬间整个检修室都变得雾气弥漫。
“艾琳……艾琳已经崩溃了……”高温之中,卡尔文拼尽全力跑到了控制室的中央,几乎拼尽了全部力气,对着传话筒呼喊道,“快让他们别打了!!稳住锅炉!!必须稳住锅炉!!!”
这一声振聋发聩,让不远处机甲里的雪茸也听了个实实在在。他一个惊厥竖起耳朵,接着十分紧张地扑到了舷窗旁。
窗外,雾气弥漫、战火冲天,嘈杂的声响叫人心烦意乱,而他们脚下,整个机甲已经濒临极限,地面开始不停地抖动。
虽然他并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稳住锅炉,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再不向前冲就要来不及了。
可眼前的教会的火力已经杀到失去理智,根本听不见卡尔文的呼号,更不可能乖乖停火让行。偏偏此时后退,就要彻底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了……
雪茸不知下一步该作何打算,只能冲进驾驶舱,帮着莱安和沙维亚一起撑住操纵杆,结结实实顶住炮轰的压力。
机械战甲接住铅弹的冲击力十分恐怖,他们眼睁睁看着机甲的手臂被击飞,接着左舵彻底失灵,直到舱内的蒸汽开始泄漏,三个人却还是一声不吭地用力顶着操纵杆。
不能退。真的不能退。机会只有这一次,转身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又一声炮响将雪茸炸得头晕目眩时,身后忽然又“砰砰”传来几声闷响。
他感觉心脏一紧,暗道不好,这时候背后又来人夹击,不等他们突围就已经要被炸成灰烬了,可下一秒,三只更加高大的蒸汽机甲飞速朝他们奔来。
“我哥!!”莱安惊喜地呼唤道,“他们仨来了!!我们安全了!!”
顷刻间,三只机甲便火速加入了战场,一只抡起最近处的蒸汽战车砸向墙壁、一只直接伸出机械臂横扫掉了一排炮车,一只挡在了他们的前面,替他们结结实实顶住了最后一波灭顶的炮火。
安全了!彻底安全了!!
雪茸看着眼前高大崭新的机甲,一阵狂喜,下一秒,挡在他面前的战甲便转过身来,那曾经打过一次照面的德文家二少爷伊温,便隔空朝他伸出手来:“上来我这!我来送你过去!!”
没有一丝犹豫,雪茸立刻起身就跑。在梅尔的掩护下,他极其迅速地转移到了伊温的机甲之中,接着其他三只机甲便形成掩护,载着他飞速地逼近不远处的出口……
五步、四步……雪茸从没觉得几步路的距离竟如此的漫长。掩护形成的一瞬间,对方的炮火显然也猛烈了数倍。
震荡和巨响几乎要将雪茸撕碎,他连站都站不稳,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前方,不肯回撤半步。
还剩两步路的距离,又一声炮响灌顶而来。雪茸本以为只要像前几次那样硬抗过去,便能彻底突破重围,可没想到的是,这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钢铁战士,突然便一步也不能向前了。
“怎么回事???”雪茸急得嗓子都喊劈叉了,“怎么不动了??”
“他们也用了燃料,机甲的控制中枢直接被融了!”难得的,伊温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先下去,转移到别的机甲上再说!!”
可破关就是一鼓作气的事情,眼看着这一步停下来,机甲阵型便在顷刻间遭受了重创,雪茸急得恨不得直接跳下去,自己蹚过最后的炮火。
“别发疯!!”伊温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直接跳下机甲,“你的速度就是当靶子的命!!”
雪茸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只感觉一阵郁结,几乎要把牙龈咬出血来:“就差一步!!”
就在伊温强行拽着他的后领,要把他转移到卢修斯的战甲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嗷——!!”
雪茸顿时惊喜地回过头,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雪狼便从机甲中飞跃而来——
利爪撕裂铠甲,獠牙咬断钢铁。机械齿轮崩裂,机油如血喷涌。
闻玉白稳稳接住他,突破重围。
第247章 血脉相连247
一人一狼冲出重围的瞬间,门外的火力也恰巧攻了进来。那一排排铁笼被机甲直接割开,在笼中久经绝望的人们瞬间“哗”地涌了出来。
这一日后,大抵有很多人都会常常想起,有个东方来的算命先生,在笼中帮所有人算出了一卦:“绝境,但有希望,得靠努力去抓。”
绝境中的希望,真的被他们抓到了。
炮火间,看着黑压压涌向援兵的人群,雪茸不禁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们暂时得救了。接下来的任务便交给他们了。
冲出地下出口后,就是守在锅炉前的高大机甲。
放在先前两人根本不可能突破,但此时,近在咫尺的皇室援军吸引了炮火,身后硬杀出来的四只机甲也带来了猛烈的火力,加上两人出现得太过突然,守卫的力量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闻玉白便如一道白色闪电般,唰地直接冲出了包围圈。
等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锅炉检修室的内部,门外的守卫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敢向他们开炮——别的命令他们不懂,但唯有一条他们时刻铭记于心,那就是永远不要对着锅炉的方向开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门外的步兵简单商讨、准备拿着冷兵器追杀过去时,检修室的内部忽然冒出了浓烈的白烟,紧接着,身着防护服的卡尔文便跌跌撞撞拦了出来;
“别、别追了!!”卡尔文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满脸都是尚未褪去的惊恐与慌张,“里面要爆炸了,快撤!!”
卡尔文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没了教皇这个主心骨,教会的心也是不齐的。一听性命攸关,再没有人敢管所谓的职责与任务,二话不说掉头就向外跑去。
而卡尔文转身想要拦住雪茸和闻玉白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两抹雪白色的身影,早就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湮没在茫茫的雾霭之中。
检修室内,四处满溢的蒸汽也让雪茸心中警铃大作,他拿起沙维亚画的地图,迅速判断起眼下的状况——
检修室是围着锅炉搭建起来的,一层一层的回形楼梯将锅炉围在正中央,不同的楼层对应着锅炉不同位置的操控室、观察室。他们此时正在一楼。
雪茸抬起头,靠着耳朵努力辨别着雾气泄露的位置,接着立刻指了个方向:“快,先去关掉总气阀。”
短暂休养过后,闻玉白的状态依旧恢复了很多,动作重又回到先前的机敏,只轻轻一跃,便隔空飞跃到了走廊对面的另一层去。
面前的总阀门已经被雾气全部覆盖,地面还带着微微的震动,检修室的温度也高了起来,闻玉白想要伸手帮忙,却根本不敢乱动眼前这一堆精密的机器。
雪茸也顾不得心脏闷痛,脱下外套抱住手便开始生拧阀门。几下精度极高的校准之后,耳畔急促的“呲呲”声逐渐消失,浓雾散去些许,危机似乎短暂解除。
可还没等两人松口气,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从锅炉深处传来。雪茸险些被冲击波掀翻在地,直到闻玉白伸手拉住他,他的耳朵还嗡嗡作响,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当他努力摇头恢复视线之后,一睁眼,便目睹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眼前,锅炉的外壳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刺眼的火光从厚重的裂缝中透出,像是一颗即将破壳的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彻底崩裂,整个走廊里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绝望几乎要将他们直接碾碎。
完了,彻底完了。雪茸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该如何力挽狂澜。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眼前这只巨大的锅炉一起裂开了缝隙,带着整个身体千刀万剐地疼。
“嘭”的一声,压力表的玻璃罩突然迸裂,锐利的玻璃四散下来,要不是闻玉白反应及时,雪茸的脸极有可能被划个稀烂。
接着便是更加不妙的水流声,雪茸扭过头,看见漫溢出的淡紫色溶液顺着青铜管道蜿蜒而下,在锈蚀的金属地板上汇成一条发光的河。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雪茸竟恍惚感觉听到了那紫色的河流里,传来了隐约的吟唱声。
那歌声像钢钉刺入耳膜,又像母亲哄睡时的摇篮曲。周身食欲太蒸汽涡轮同时发出嘶鸣,锅炉表面坚硬的钢铁在高温的熔铸下,居然软得像是陶泥一般,鼓胀起一个个巨大的气泡,随着焰影的摆动一呼一吸,像是一颗颗挂在锅炉表面的眼睛。
雪茸盯着那些“眼睛”,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恶心和害怕,而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悲伤。
这悲伤显然不是来自于他自己,他切切实实感觉到这是一种外来的、他人的情绪。他忽然镇定了下来,环顾四周,方才的焦急、摇摆,居然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
“见鬼!燃料核心过载!所有人迅速撤离!!”检修室最下层,操作员的高呼声几乎清空了整个楼层。雪茸望着他们作鸟兽散,自己却定定地站在原地,情绪居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感受到了那抹“情绪”的瞬间,他似乎一下子就想明白,该如何结束这场灾难了。
此时,四周的混乱与他的镇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旁,紫色的火焰突然窜出观测窗,此时抬头看去,那火焰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却已经不是火焰的形状,而是像一条条蠕动的细——或者说,更像是无数根连接婴儿与母体的脐带。
“呜——呜——呜——”最高级别的蒸汽警报,在扭曲的铜管广播里失真成婴儿啼哭,最近的输气管开始迸裂,滚烫的冷凝水溅落到地上,又在顷刻间化为白烟。
雪茸在心中无比佩服闻玉白,他觉得这人实在定力过人,哪怕实在这样炼狱般的情景下,也丝毫不觉恐惧,更是绝口不提逃跑撤退。他自始至终就这样沉默地守在自己身边,绝对信任着自己的判断、坚决执行着自己的命令。
此刻,锅炉房的内部已经开始坍塌,管道脱落、零件崩裂。雪茸却在此刻闭上眼,将眼前的异象、耳畔的异响统统屏蔽掉,他竭尽全力去感受空气中的那抹“情绪”。他在静静地等,等着那些亡魂为他指明方向。
混沌之间,雪茸握住胸前的那只雏菊胸针,耳畔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蒸汽弥漫的深渊里传来破碎的呜咽,在机械与血肉的夹缝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只火焰凝成的巨手,缓缓为他指明方向——
“去炉膛。”雪茸睁开眼。
穹顶外,飞艇引擎发出阵阵轰鸣,螺旋桨将铅灰色的云层切割成片。守卫们纷纷举起连发□□,黄铜子弹破膛而出,将这座天空要塞划得伤痕累累。
而此时他们身后,这座吞噬了无数条鲜活生命的锅炉,已经在这场混战中悄然苏醒。
检修房内,金属天花板开始整体下陷,大块混凝土带着钢筋坠落,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管道接二连三地爆裂,滚烫的蒸汽如利刃般切割空气。整个空间在轰鸣声中解体,金属与混凝土的碎片四处飞溅,仿佛一场末日风暴。
接二连三的坍塌之中,雪色的巨兽载着雪茸逆行而上,踏着不断下落的钢筋铁片,一步步飞跃到了锅炉正中央的炉膛前。
那是距离炉膛十来米远的平台,再向前便是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闻玉白想要更向前一些,但却不能了。
再如何强大,他也不过是具脆弱的肉身,再向前一步,那连最坚硬的钢铁都能熔化的火焰,就要将他整个身体彻底吞噬了。
他望着眼前数十米高的焰影,在高温的炙烤下,终于忍不住变回了人形。
这一路上,他始终没有询问雪茸计划与想法,一直不带半点犹豫地贯彻落实他的指令,此时此刻他也依旧没有问,但雪茸知道,那人看向自己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祈求,似乎是在祈望他不要说出自己想说的那句话来——
“我要进去。”
看着炉膛另一端肆虐的紫色火海,闻玉白的目光还是颤动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挽留,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种火焰伤害不到我,所以只有我能进去。”雪茸笑了笑,“之前我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现在想想,可能是命中注定。”
或许是出于母亲的本能,艾琳生出的火焰能够吞噬一切,唯独伤害不了他的亲骨肉分毫。这是艾琳对他无条件的保护,也注定了他必须扛起蹚过这片火海的使命。
闻玉白看着他,终于开口说出了此行的第一个问句:“那我呢……?”
雪茸抬头,看向头顶不断坍塌的屋顶,又看了看眼前那人闪烁着的眸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闻玉白这样无力、委屈、甚至是想要哭泣的表情。像是一只好不容易被人领养的流浪狗,好不容易适应了新家之后又被狠狠抛弃般可怜。
穹顶继续坍塌,灾难仍在继续,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留给爱人的时间总是有的。
雪茸没有着急走,只是伸手解开了闻玉白面上的口笼,再一次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我给你自由。从现在开始,你的路你自己选。”
抬头间,雪茸便已从他的面前撤去,炉膛里像是伸出无数只火焰汇聚成的手,将那雪一样淡然的人,彻底拉进了无边炼狱之中。
第248章 血脉相连248
周身没入火海的一瞬间,雪茸感觉到了一股轻轻的力量,像是从背后将他推了推。
他一个趔趄闯进了炉膛里,刺目的火焰让他的眼睛短暂失明,一时间除了茫茫的白,什么都看不见。
放在往常,视觉被剥夺了的感觉总难免叫人心慌,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情绪并没有任何波动。
就像是周身肆虐火海的鲜明对照,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汪平静到没有半点波澜的冰封的湖。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些混杂的“情绪”为他指明方向。
在这样的锅炉内呼吸静候,是一种十分神奇的体验。因为这种火焰的助燃剂是情绪而非氧气,所以炉内有充足的空气供雪茸呼吸。因为体质的特殊,火焰的高温并不至于让雪茸感觉到痛苦难受,只觉得稍稍有些热,想要将外套脱下的程度而已。
雪茸平静地闭着眼,他在想象锅炉内的画面——这是吞噬了无数活人性命的人间炼狱,在他赶来之前,千千万万鲜活的人在绝望中被扔进炉膛,肉身化为火焰,恐惧助其燃烧……
所以此时在他周身包裹着他、觊觎着他,却无法伤他分毫的熊熊火焰,正是一个个曾经活过的人最后的余烬。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感觉眼睛没有那么刺痛了,雪茸缓缓睁开眼,光线落入视线中的一瞬间,他也隐约听到了一阵呜呜的低吟。
像是锅炉外低沉的蒸汽鸣笛警报,也像是火焰里冤魂声嘶力竭的哀鸣。
彻底睁开眼的一瞬间,雪茸便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诡谲的幻觉之中。
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炼狱般肆虐的火海,而是一片白茫茫的,萧瑟寂寥的荒原。
这是一片不见日月、不分晨暮、没有时间的荒野。像是被一层薄雪覆盖一般,举目望去便是茫然的白。
可仔细望去,地上也并非空无一物,“白雪”之下的地面微微崎岖,踏过之处还有微微的脆响。仔细一看才知道,脚下方才踩过的,是一片片半掩在地底的皑皑白骨,它们就这样静静地沉眠着,等待下一个迷途的亡灵从它们身上踏过。
空气中飘荡着细小的光点,亮晶晶的,像是阳光下的尘埃,又像是月色里萤火。雪茸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它们,那些光点便在接触到指尖瞬间消散,化作更细微的粉末,融入这片苍白的天地。
那是灵魂破碎的粉末。雪茸的脑海中生出这样的答案来。
他看着粉尘消散的方向,似乎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呼唤,可还没听懂那声音在唤些什么,便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雪茸又伸手在空气中拨弄了两下,晶亮的粉尘在空气中搅动起来,他的手掌在一瞬间变得透明,与此同时他也似乎看见了一个半透明的孩子,嬉笑着从他的身前穿过。
这里是无处可归的灵魂的乱葬岗。他不该停留在这里,可他却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在这一刻,雪茸也恍然产生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幻觉,他失神地望向四周,仿佛自己的身体也在这天地间消失不见,化成落在白骨上的一片白雪,化成飘荡在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可下一秒,无边的天地之外似乎传来了一阵轰响,接着他便听到了属于猛兽的低吼声。他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意识到闻玉白没有走,他还在外面等自己出去。
于是他尝试着询问四周的光尘:“你们谁知道艾琳在哪儿?我要去找她!”
这几乎真空的原野之中,忽然拔地而起一阵清脆的质问,那一刻连地上的骸骨似乎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尽管四周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雪茸还是觉得顷刻间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自己。
“在哪儿??”雪茸没了耐心,直接掏出银色的拐棍,咔咔两下露出枪口,指向地面的那一片片骸骨,“快回答我,不然我就把你们的骨头打个稀巴烂!”
他现在找不到艾琳就得死,倒也不必估计这群死尸能把自己怎样了。
这一下恐吓确实起了作用,雪茸很明显地感觉到四周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空气里微小的光尘便聚拢成了一个箭头的方向,遥遥指向了荒原的另一头。
朝着箭头的方向看去,雪茸才看见,远处的荒原居然微微隆出了一座山丘——艾琳就在那座山丘顶上。
没有半点犹豫,雪茸立刻拔腿跑了过去。原本踏步的动作变成大幅度的奔跑,脚下骸骨的声音更加脆亮,身旁的光尘也被他撞得叮咚乱响,无数亡魂穿过他的身体,短暂地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人形再又化回尘埃……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
那短短的奔跑的路程中,他似乎稀里糊涂地感受到了许多人的一生。他看见了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年轻姑娘、看见了为家人在外打拼的中年人,看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看见了家财万贯的老商人,看见了无恶不作的佞臣贼子,也看见了英勇无畏的正义之士……
不断的穿梭之中,他听见有声音好奇地询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听见有声音劝阻他不要再继续向前,听到最多的还是那不甘与愤怒的哭喊,他们大多只留下了一缕强烈的愤怒与不甘,在这巨大锅炉的炼化之下依旧久久不肯散尽。
雪茸一路踏过遍地枯骨,溅起的光点在半空中四处碰撞,发出清脆的铃响。他开始跑向山丘,踏过的地底便伸出一双双手来,追着他的身影,似乎想要将他一同拉入无尽深渊。
可像是回到了他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一般,雪茸并没有因此感到半分恐惧和不安,他的目的十分明确,便是不住地奔跑,跑上那皑皑山丘,找到山顶上的艾琳。
随着耳畔的人山人海逐渐退潮,脚下的路也渐渐发生了变化。那原本平坦坚硬的地面,此时像是变成了嵌满白骨的泥潭沼泽,每一步都要用尽力气才能继续向前。
细碎的光尘依旧在雪茸的周围盘旋,像是无数双眼睛窥探着他的行动。
随着脚步不断向前,山丘也越来越近,空中的粉尘突然开始剧烈翻涌,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它们发出尖锐的嘶吼,狰狞着朝雪茸扑来。
这是极具视觉冲击的一幕,但此时此刻的雪茸拥有着无比坚定的决心。他加快脚步,丝毫不去规避眼前的“人形”,直直冲过他们的身体,任由他们的尖叫、哭嚎在耳畔盘旋,任由他们痛苦的精力在自己的身体中挣扎冲撞。
这短短的几步路里,他遇到的人、听到的声音,大抵比他活了二十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他仿佛看见了车厘街那群妓女的眼睛,又好像听见了汤恩村里被吊死在树上的亡魂,遇到了孤儿院里被优胜劣汰的小孩儿,看到了克洛岛上蓝色头发的人鱼族群……
脚下的枯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风中的粉尘骤然变得锐利,像刀刃般擦过雪茸的手臂,留下一道灼热的疼痛。
但雪茸的目光依旧清明,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丘跑着,他似乎已经听见了,听见艾琳遥远的呼唤声。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清晰,直到听见那声音如此清脆、干净富有节奏,雪茸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胸口那颗病恹恹的心脏发出的声响,那是一串只有健康有力的心脏才能发出的强有力的声音。
那一瞬间,雪茸感觉到了莫大的熟悉感。三岁以前的记忆他早不记得,但这心跳,仿佛重又让他回到了婴儿的时刻,回到了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枕着她心跳入睡的那些夜晚。
更多的尘埃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想要堵住雪茸的去路。可此时的雪茸不会为任何虚无的东西驻足,冲破墙面的一刹那,雪白的地面开始震动,那些沉寂的白骨突然颤动起来。
它们像是突然活过来的枯树,从地底生根发芽又相互拼接,很快便组成一具具巨大的骷髅,拦在了雪茸的面前。
可雪茸的步子依旧没有半点停顿,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枪管,一边冷静地扣下扳机,一边想象着自己正骑在闻玉白的背上,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
呼啸间,旁人的记忆和声音似乎被一阵强烈的风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切实存在的、鲜明的、浓烈的记忆。
首先映入耳畔的是一串熟悉的钢琴曲,接着便是女人金黄的长发,他似乎摸到了女人亲手给自己缝的玩偶,接着便是一朵放在他手心里的洁白雏菊……
雏菊花落入掌心的一瞬间,雪茸竟恍惚感觉,真的与一只柔软温热的手相碰了。这一刻,平静了许久了的心跳终于乱了起来。
山丘脚下,陡坡的白色岩石尖锐无比。雪茸没有时间绕道去缓坡,便手脚并用,拼尽了力气向上爬去,锋利的岩石割破了雪茸的手掌,血染红了整个手心,但他根本无心顾及。
攀上山顶的那一刹那,远处白茫茫的景象便忽然开始一点点地坍塌,周遭的一切像是掉了漆的白墙,在巨大的震动之中,一点点露出原本漆黑的金属色调。
转眼间,除了脚下的那一片白茫茫山丘,四周的一切都已经坍塌不见。
身侧是万丈深渊和熊熊燃烧的烈火,而那山顶上方,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艾琳”。
更准确地说,是悬浮在火焰中央,不断跳动的艾琳的心脏。
第249章 血脉相连249胡萝卜会开出花儿
这就是他想要找到的艾琳。
不是一个活人,甚至不是一缕魂魄、一粒尘埃,而是一颗不知靠着什么支撑着、哪怕离开了体内还在孜孜不倦跳动着的心脏。
雪茸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仔细想来也合理,从教皇的只言片语里也知道,艾琳的眼睛已经被挖走,骨头也可能被埋在了孤儿院的山下,实验室里躺着的是她的子宫……她早已经出走到了整个大陆的各个角落。
眼前,这颗被火焰包裹着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托举住一般悬浮在半空之中,几根动静脉的末端都连接着微小光尘汇聚成的“血管”。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收缩,都会让这些光尘向四周涌动扩散,就像是人体内的心脏那般,一下又一下孜孜不倦地将血液送往全身。
“咚、咚、咚……”那低沉的敲击声越来越响,雪茸下意识以为是哪心脏发出的心跳声,可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头顶一块快要掉落的铁皮,真一下下地敲击着炉膛内壁。
眼下,平静的白色荒原不断坍缩,露出了炉膛内原本的炼狱模样——身侧,紫色的火海伴着滚烫的风,在深渊般的炉膛中肆虐翻涌、尖声呼啸,而脚下,地面还在风与火的夹击下不住地塌方,碎成石块坠入深渊。
留给雪茸驻足的地方越来越小,他下意识想向心脏的方向靠去,可“轰隆”一声,那块铁皮直直砸向他的面门,雪茸无处可退,一个闪身险些就要跌入身后的火海炼狱之中。
那一刻,半空中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突然发出轰隆的异响,收缩舒张的频率陡然加快,表面的血管狰狞凸起,包裹着它的火焰也陡然升高起来——
“轰隆——”
此刻,锅炉外的人们也感觉到了一阵异动,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机械之心中央那台巨大的锅炉,似乎在一瞬爆闪出了强烈的光,而他们脚下这坚如磐石的天空要塞,也是在下一秒就发生了剧烈的晃动。
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雾汽,一阵劲风刮过,所有站在机械之心上方的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痛苦——这是一股来自旁人的强烈的情绪,此时正如大水漫灌一般,无差别地淹没了在场的所有人。
同样的,闻玉白也感受到了一阵难受和心慌。他身处的位置也十分不妙——因为锅炉异常,检修室外的铁制楼梯都已经融化变形,上方多根管道断裂坍塌,他方才目送雪茸的入口也已经被掉落的零件掩埋。
但即便周围已经杯盘狼藉,温度也已经叫人难以忍受,即便锅炉还在发生异动、甚至还有更加恐怖的动静捶打着炉壁,即便他现在拥有完全的自由、可以靠自己的意志选择去留,但闻玉白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锅炉边。
他在一刻不停地清理着现场——他垒砌倒塌的支架支撑摇摇欲坠的锅炉,又搬运来快速补漏的黏着剂,紧急密封住了炉壁上一条又一条的裂口。
既然雪茸已经把自主权都留给了自己,他当然要遵从自己的选择——他会在这里等雪茸,等他出来带着他离开,等不到便就跟他一起融化在这火海。
数秒前,炉中的异动又给炉壁带来几条裂痕,闻玉白迅速进行弥补。他感受到了来自炉膛内汹涌的崩溃痛苦,还有一丝与之相比十分渺小,但却又十分清晰的惊慌无措。
那一瞬间,他似乎隔着厚重的炉壁,看见了一只雪兔瑟瑟发抖、孤立无援的身影——
“别怕!!雪茸!!我陪着你!!”
听到那一声遥远之外的呼唤时,雪茸正被心脏掀起的巨浪掀翻,单手挂在即将坍塌的悬崖边缘。
不管是体力、精神力,还是自己那颗病得无可救药的心脏,都在坠落的一瞬间崩溃了。他被艾琳山洪般的痛苦淹得几乎窒息,有好几个瞬间他都想要干脆松手,直接纵身坠入那烈焰火海,一了百了。
但闻玉白突然闯入的声音一下子震醒了他。雪茸猛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了自己还不能死——
他还想跟闻玉白谈很久很久的恋爱呢!!现在死了也太亏了!!!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劲儿,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刺激起来,随着脚下一声爆燃声响,雪茸使尽全身力气借着气浪的推动,向岸上撑起了身体。
他活了二十来年,从没做成过一次引体向上,而这一刻,他恍然觉得闻玉白在他的身下轻轻托了他一把,让他成功地滚到了岸边。
安全了……
雪茸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心脏已经疼得快要炸了,但他没有时间去管那么多,只深呼吸缓过劲来,就立刻翻身爬起,再次看向火焰中央的“艾琳”。
在与自己“对视”的一瞬间,他看见心脏又有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却比刚才要温和许多。他知道“艾琳”被自己方才的遇险吓到了,赶忙轻声安抚道:“别害怕,我没事、没事的……”
这是雪茸第一次尝试和“艾琳”近距离对话,那颗心脏听到自己的声音后,肉眼可见地平息了许多。
雪茸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感觉头疼起来——
身后的深渊之中,火焰依旧在不停地膨胀爆燃,锅炉的膛壁发出“咔嚓咔嚓”的开裂声。而这膛壁一旦裂开,所产生的后果是不可设想的。
首先会被波及的,就是门外犟着不走、硬要等自己的闻玉白。一想到这里,雪茸拯救世界的欲望便达到了最高峰。
他必须阻止这场爆炸,可眼前这个趋势下去,即便能稳住艾琳,避免她崩溃发怒,锅炉也撑不了多久。
解决办法并非没有。雪茸抬眼,望着那颗显得略有些委屈的心脏,自己的心口也闷得难受——他记得教皇说过,艾琳的“生命”是所有火焰的“源头”,一旦她的生命熄灭,她所带来的所有火焰,便也会随她一起消失。
只是动了这个念头而已,雪茸的心脏便率先一步,像是被子弹击穿了一般剧烈疼痛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事情?自己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看不见她的真容、听不见她的声音,根本来不及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必须要亲手毁掉她的心脏……
雪茸没觉得自己动了什么情感,只是抽离出一般,感觉自己的处境窝囊又可怜。
身后的火舌开始向岸边舔舐着,他逼着自己摸向了手边的火枪,那一刻,雪茸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先一步摧毁了一般,在胸腔发出一声微弱的爆裂声响,带着万剑锥心的痛苦,将他的身体整个撕裂开来。
似乎与精神上的刺激与痛苦割裂开了,这是病理上的、客观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心痛,雪茸几乎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剧烈的痛楚让他控制不住地眼泪翻涌,他挣扎着伸手去摸药盒里的药——像是早预料到这一刻般,梅尔来时给他带了足量的药物补充。
雪茸一口气吞了平时五倍的剂量,副作用差点儿让他直接呕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雪茸痛苦的模样再一次刺激到了艾琳,方才稳定下来的心脏又一次紊乱起来。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狰狞的收缩,都带着四周的火焰掀起阵阵巨浪。
炉外,天空拢起了厚重的铅云。这个高度的机械之心,理应当不会再受到雷暴的侵扰,可此时黑云滚滚、雷鸣带着天边不断闪烁,似乎天尽头藏了一只巨爪,随时将这天地撕裂。
炉内,雪茸又一次听到了闻玉白的声音,那人依旧让他别怕,自己会一直陪他。
那家伙一直嘴笨,安慰人也不知道变些花样,可这对雪茸来说也足够了——就如他所说的那样,有闻玉白陪着,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一阵热浪袭过,雪茸一个趔趄,碰到地面的手臂有些发烫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炉内的温度已经让他有些无法承受了,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的体质能够免疫火焰和高温,而是艾琳始终控制着自己,不让火焰伤害自己的孩子。
眼下,艾琳已经处在彻底失控的边缘,再这样下去,雪茸很快也会被这熊熊火焰焚烧殆尽。
不能再等了。他痛苦地爬起身来,远远看着那心脏,深吸一口气,开始低头填装子弹:“对不起了……”
他喃喃低语时,那颗心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表面的血管如同蚯蚓般蠕动,鼓胀,最后“扑哧”一声,在半空中爆裂开来。
雪茸被吓了一跳,慌忙抬头看去,只见那爆裂的血管喷涌暗红的血液,却没有滴落到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化作濛濛的血雾,飘散在空中。
顷刻间,雪茸似乎听到了成百上千人同时发出尖锐的惊叫。身后的火焰开始疯狂摆动,接着化成一只只崩溃扭曲的人影,伸出紫色的长臂,似乎要将雪茸拉进那无尽地狱离去。
眼前,艾琳的心脏声越来越响,每一下都像是重锤击打在胸口。雪茸几乎是瞬间闷出一口血来,耳膜也剧痛不已。他不想影响手里的动作,可高温和痛苦让他连手都握不紧,好不容易上好膛的枪,居然“当啷”一下掉到了手边。
恍惚间,雪茸感觉地面开始融化。双脚像是深陷进泥潭一般,根本抬不起半步来。
一切都在崩溃坍塌,而艾琳的心脏就是正常灾难的源头。它现在已经膨胀到原来的三倍大小,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炸成一摊血肉烂泥,掀翻这只囚禁她二十余年的锅炉,将整个世界彻底焚烧殆尽。
雪茸跪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根本找不到那支掉落枪。此时,他的视觉断断续续,忽明忽暗,只一声巨响间,他似乎一股强大的吸力,接着便感觉意识脱离了体外。
刹那间,视野被彻底剥夺,雪茸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昏黑。过度的嘈杂反而凝缩成了一片执拗的寂静,雪茸感觉自己被闷进了一个真空的罐子里,一切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声鲜活的、有力的敲击。
这一瞬,他恍若回到了胚胎的模样,蜷缩在一片温热的液体之中,听着那与他相连的另一人的心跳。
接着,他又感觉身体被一道温暖的声音轻轻托起,他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闻到淡淡的皂角的芳香。
心跳声不再是他世界的主旋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声哼出的、轻轻柔柔的摇篮曲。
那摇篮曲的声音像是一只软软的枕头,枕在雪茸的脑袋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
一曲毕,他又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小心地捧起,接着,他和那人的指缝之间,便流出了一首温柔轻快的钢琴曲。
接着响起的,便是女人的布鞋在地上发出的摩挲声、模模糊糊的笑声、年轻小猫咪咪的撒娇声。
那些声响原本就在他的耳畔,可随着他伸手去碰的瞬间,便像是故意躲着他一般,离他越来越远去了。
雪茸的世界此时依旧是一片漆黑,但随着四肢知觉的恢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他想要去追。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莫大的痛苦险些再次让雪茸直接昏死。
此刻,一切已经走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身后的火焰已经快要吞噬掉他的身体,眼前的心脏也早已布满了裂纹,方才那些声音疯狂地扭曲纠缠,再次化为厉鬼的嘶嚎,好像要撕破这熔炉、吞噬整片天地。
灼热的气流几乎要将雪茸的心肺灼穿,可他根本顾不上疼痛,也没再去拿掉在脚边的枪,而是又一次怔怔地望向眼前的心脏。
也许是幻觉,也许不是。雪茸确信自己分明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走到那团火焰中央,于是他便也不再有任何犹豫,抬手,直直奔了过去
天崩地裂间,雪茸感觉身体被无数根针刺穿撕裂,每向前踏出一步,自己的一块血肉便彻底崩离躯壳、化为灰烬。
泪水根本是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可还没等顺着脸颊流下来,便在高温之中悄然蒸发成一缕白烟。
包裹着心脏的火焰比身后的烈火还要滚烫,雪茸的指尖探进去的刹那,他便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好像整个身体都在这片刻烧成了炭火。
但他却强迫自己克制住本能,没有收手,而是一咬牙,拼尽全力打开了双臂,生生将那心脏、连同它生出的那缕火焰一起拥入怀中。
一阵剧痛在心口传开,那颗心脏像是滚烫的烙铁,让雪茸痛得浑身打颤。
“妈妈……”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唤道,“妈妈……我是雪茸……”
这一刻,他感觉激烈蠕动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一阵激烈的穿心的哭嚎,几乎要化成利剑将他从上到下彻底刺穿。
好痛,痛得快够死掉一千遍了。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发抖,可他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拼尽全力弓起身,将沾满泪水的面颊贴了过去。
“刺啦”一声,泪水几乎是瞬间就蒸发殆尽,怀中的心脏被这一刹那的动静吓得怔住。下一刻,更多的泪水顺着雪茸的脸颊滴落下来。
水与火本不可能交融,可眼下,那一滴滴眼泪却幽幽地穿过了紫色火焰,轻轻落到了心脏的表面,像是露水浸润花草的根茎一般,泪珠渗进了心脏表面的一根根血管之中,让那撕裂的伤口缓缓愈合、让那狂暴的跳动逐渐平息……
猛烈的心跳缓了很多,那灼人的温度似乎也不那么烫了。
身后,几乎已经舔舐到他后颈的火焰,也退潮般慢慢退了下去。雪茸松了口气,意识逐渐迷离。
恍惚间,他看见四处的火光慢慢消退,怀中的心脏也慢慢停跳。接着,他分明感觉到了一双柔软的、温热的手臂,轻轻托起了他的身体、又将他轻柔地揽进了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听清那催眠曲的歌词,原来那钢琴曲也是这首歌的伴奏,从出生开始,女人都在他的世界里慢悠悠地唱着同一首歌——
“月光轻轻爬上窗台,跟雪白的小兔说晚安。
柔软的耳朵宛若新叶,均匀的呼吸伴你入眠。
头顶漫天白雪,是蒲公英在摇曳。
风儿轻轻的歌,像星辰洒在床前。”
“晚安,我亲爱的小兔宝贝。
晨露会和你一同醒来,
胡萝卜会开出花儿,
而你会慢慢长大,
慢慢走遍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