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 章 逢原
如同层层山峦都倾轧在戚屿柔身上,她觉得自己快要疼死了。
少女的呻|吟如同病弱的小猫,颤颤的可怜极了,裴靳忍了片刻,动作起来,可戚屿柔实在绷得太紧,他俯身去寻她的唇,更感受到了少女的紧张无助。
女子第一次人事自是要疼的,裴靳今夜也没准备在她身上畅快,可还是忍不住又动作一番,戚屿柔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他退了出去,披了寝衣下榻。
戚屿柔虽是第一次,可也知道他并未得到满足,方才撤出去时,她不小心看到那物,心中骇然,不免猜测他那这样抽身而去是不满意她的表现?
也不知心中是酸楚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戚屿柔盼着他嫌弃自己无趣,从此厌弃了她,把她送回戚家去。
可她的白日梦并未做太久,床帐已再次被掀开,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白绸寝衣松垮堆叠在他精壮的身躯上,更显出他的不羁野性来。
“去沐浴。”
他嗓音微哑,随手拿起戚屿柔的寝衣将人裹住,便抱起往楼下走。
这座别院依山而建,引山顶泉水入了房后的浴池,又有地龙常年烧着,水温适宜,若无命令,无人敢入内。
戚屿柔被他一路抱着来到浴池,裴靳随手扯下她裹身的寝衣,抱着她进入池内。
温热的池水稍稍缓解了戚屿柔的不适,却未能让她放松——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姿态实在太过亲密,即便是夫妻,也没有这样共浴的。
倒是听说青楼妓子为讨好恩客,常常裸|身伺候客人入浴,良家女子将这种行径当做轻贱鄙薄,极为不堪。
戚屿柔觉得自己不如妓子,妓子遇到不喜的恩客尚能推拒,她却不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只有受着的分。
可过往十六年戚家对她的教导,她对自己的规训,让她觉得羞耻,觉得难过,觉得屈辱。
裴靳修长的手指穿过戚屿柔垂顺的长发,膝上的柔意让他心猿意马,水波拂过少女莹白的肌肤,将她熏染得越发楚楚。
“可知道我的名字?”
戚屿柔摇头,“不知。”
多荒谬,他夺走了她的清白贞洁,戚屿柔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姓裴,小字见琛。”
裴见琛,新帝名叫裴靳。
戚屿柔不知他是何意,便保持缄默。
“琛,为珍宝之意,见琛,意为……见珍宝。”
他低笑了一声,手指探进去,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戚屿柔后脊,将她压在自己胸膛上,两人之间一丝缝隙也无。
戚屿柔没忍住哼了一声,她才不管什么珍宝不珍宝,她现在难过得只想大哭。
“小柔儿以后可以叫我见琛哥哥,或者……琛哥哥。”
戚屿柔不喜欢他的手指。
他没表明自己的身份,戚屿柔不听他的话不算抗旨,所以她闭嘴没应声。
裴靳以为戚屿柔羞涩,也不勉强,手指抬起戚屿柔的脸吻了上去,气息越来越焦灼,裴靳觉得自己有些失控,却又新奇于这种失控。
少女柔顺得过分,似一个没脾气的面团,任由他搓圆捏扁,裴靳喜欢这种感觉,更喜欢这个驯顺听话的姑娘。
“还疼吗?”他问。
戚屿柔身体颤了颤,没说话。
裴靳将她身体转向自己,将人抵在池壁。
借由温热池水的掩护,他再次占有了戚屿柔。
她还是紧张,但应该没有那般疼了,身体微微紧绷,裴靳扶住她的腰肢,动作起来,柔声哄道:“放松些。”
戚屿柔觉得自己如同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万事不由己,过往的十六年仿佛一场幻梦,如今梦醒,处境残忍得可怕。
浴池上方罩着整片琉璃,今夜是四月初七,月缺如弓,星光却熠熠。
戚屿柔的眼中蓄了水汽,看那些星星便带了重影,可她忍着没哭。
她今夜不想哭。
裴靳今夜本不准备再碰戚屿柔的,可一沾就再忍不住,心底的贪欲被激起来,他凝视着少女清绝柔美的脸,沉了沉腰,抓她更紧,似狼抱兔,欲食其肉,欲啖其骨。
水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了,戚屿柔浑身瘫软无力,只觉骨头都一寸寸被碾碎了。
裴靳抱着瘫软的娇儿起身,自己披上寝衣,又用棉巾包裹住戚屿柔的身体,只露出一双粉嫩玉足在外,她莹润修长的小腿搭在他臂弯处,是极亲昵的姿势。
回房后,芳晴已换好被褥,她退出去时,戚屿柔看见她臂上搭着的暗色床单,上面有她的落红,是她曾为女儿的证明。
这一刻,戚屿柔知道,她的小闫哥哥、她的苏州府再也回不来了。
今夜她忍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忍住没哭,今夜她不想哭的,可这一刻,眼泪终是涌了出来,晕湿了裴靳胸口处的寝衣。
裴靳将戚屿柔放在床榻上,看着她莹白肌肤上红痕密布,方觉自己刚才手重了。
他取药给戚屿柔擦了,安抚道:“莫哭了,下次我轻一些。”
戚屿柔听了越发难受,可又怕把裴靳哭烦了,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没的,背对他穿上了衣服。
裴靳熄灯上床,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蜜香,是戚屿柔身上的味道,便又将人拉进怀里,拥着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沉,可梦中却几次握紧掌中纤腰,搅扰得戚屿柔熬了半宿。
天快亮时,裴靳起身下榻,并未特意放轻动作,戚屿柔自然被吵醒,她动了动,听他说“不必起身服侍”,加上身上实在酸疼,便当真没有起身。
裴靳自己蹬上皂靴,来到外间,芳晴捧着外袍玉带上前服侍。
因有事要问,芳晴服侍得便格外小心,一直仔细观察着裴靳的神色。
她曾在先帝的御书房内侍候茶食,可她实际听命于裴靳,御书房里隐秘的消息经由她传递给裴靳,裴靳登基后,因她做事妥帖,便被派来掌管这座秘密别院。
往日清冷矜贵的年轻帝王,今日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他抬手,芳晴一面给他系上玉带,一面谨慎开口请示:“主子,柔姑娘那里留不留?”
裴靳并未犹豫,声音平平:“不留。”
芳晴应了声是,心道这位柔姑娘虽是主子第一个女人,可到底是在宫外宠幸的,记事房没有存档,若是有了子嗣只怕不好分说。
“她年岁尚小,产子危险,你做事素来稳妥,照顾好她的身子。”说完,裴靳理理衣袖下楼去了。
芳晴听了这话,心中微讶,暗想屋内那位柔姑娘以后只怕是个有前程的。
裴靳来到门口,内监承喜已牵马候立许久,他接过马鞭,翻身上马,迎着薄薄晨曦回宫中去了。
那厢芳晴得了裴靳的指示,让婢女煎了药,听房内戚屿柔醒了,便亲自端药送了进去。
她入内时,见戚屿柔抱膝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依旧是一身细白棉布的寝衣,如墨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越发显得她娇弱楚楚。
芳晴呼吸微窒,忽然不忍让戚屿柔喝这药,但却没胆子真这样做,只迟疑了片刻,便想好了说辞,面带笑容走了过去。
“姑娘起了,奴婢服侍姑娘梳洗可好?”
窗牗半开,少女原本正望着楼下那片插满枯荷梗儿的水塘,听了这话便转过头来,眸光落在芳晴手中的药碗上。
芳晴原本想好的话,在面对戚屿柔那双明透干净的眼睛时,便再也不能出口。
“是……避子汤?”戚屿柔轻声询问。
“姑娘年纪小,若是……”芳晴的话并未说完,戚屿柔已接过那碗药,含住碗沿“咕嘟嘟”喝了下去。
比起曾经喝过的汤药,这碗并不算难喝,只是纯苦,不辣不酸。
碗盏轻轻搁在炕几上,芳晴才回神,忙安慰道:“姑娘年纪尚小,等身体长开些再考虑子嗣的事,这药于身体并无伤害,姑娘不必担忧。”
太医院的避子方经过几十年的改良,又加入了补气补血的药材,自然不会伤身。
不过戚屿柔并不担心这药伤不伤身,若是彻底不能生了,反而还好些。
此时裴靳也回了紫宸殿。
“夷狄如今已被驱逐出稻积城,只是这一战并未伤其主力,怕是日后他们还会故态复萌。”兵部尚书赵鸿今早才收到军报,因涉机密,便只能散朝后私下禀报。
裴靳已换了一身梅花方胜纹的宫锦窄袖袍,腰间束着暗红底的玉带,头戴赤金簪冠,虽是常服打扮,帝王的压迫感却丝毫不减。
赵鸿曾为先帝肱骨之臣,裴靳登基之后,将他从吏部调到兵部,对他颇为倚重,可这位新帝心思实在难测,赵鸿亦不敢在他面前有所保留,事事禀明,全听裴靳的定夺。
“此事朕已交给崔简去做,你不必管了,只是稻积城不可再失,否则军法处置。”裴靳眉目舒淡,话却是警告。
赵鸿应是,脊背已生了薄汗。
裴靳登基一年,乱子不少,若不是他携雷霆之势,手段冷酷,将诸多事掐灭在萌芽之中,朝廷民间此时早不知乱成什么样。
北境夷狄虽被驱逐,南边却又出了水患涝灾,还冲毁了两所村庄,紫宸殿内议事颇久,正午方散。
赵鸿等人才退出去,太后身边的内监便来求见,恭敬道:“今日浴佛节,太后娘娘请皇上去知春堂用午膳。”
裴靳揉了揉眉心,起身去知春堂见冯太后。
冯太后潜心礼佛,裴靳登基后,下令翻新了慈安宫,在慈安宫东侧新起了一座万佛阁,万佛阁对面便是知春堂,裴靳入内便闻到一股馥郁花香,他微微皱眉,便听冯太后道:“你便是再忙,也该知道保养,听说你昨夜又忙到半夜,今日又议了一上午事,别看此时年轻没什么,怎么不知积劳成疾的道理?”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净手帕,裴靳应了声是,坐下后又问了冯太后近几日身体如何,便再无话。
冯太后轻咳一声,宫女便鱼贯而入,二十几道素膳上桌,有太和饼、假炙鸭、假蛤蜊、庆元豆腐、素烧鹅、煨木耳、芋煨白菜等。
“平日你忙,今日难得过来又要陪我吃素,不过这位新来的素食御厨手艺颇好,几乎能够以假乱真,快尝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手艺再好,豆腐也做不出烧鹅的味道,不过是用十只八只鹅同豆腐一起煨熟,豆腐被油脂浸透了,这才能吃出鹅味来,都是贵人们欺人欺佛罢了。
裴靳夹起一块烧素鹅,咬了一口,点点头,“不错。”
冯太后怀裴靳时,便有相士断言此为祸胎,生下来要刑克六亲的,先帝一气之下将那相士赐死,可因当时先帝和冯太后感情尚且不错,虽心中生了疑虑,到底还是期待这个孩子出生的。
谁知裴靳出生时,冯太后难产,两日都没能养下来,即将母子俱亡时,急寻回了一位早已归乡的妇科妙手,冒着风险转换了胎位,才总算将裴靳生下来,可冯太后却伤了身子,落下个淋漓不尽的毛病。
大兆的第一个嫡子诞生,本应是喜事,可因那相士之言,冯太后又难产,到底大家心底都存了疑影。
裴靳满月那日,宫中本是要大办一场,先帝却又忽然得了急病,上吐下泻不止,人也发起高热来,太医束手无策,宫中忙得人仰马翻,没人顾得上这位小皇子的满月宴。
好在一月之后,先帝的病逐渐好转,可自此以后,无论是先帝还是冯太后,对裴靳都生了厌恶之心。
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冯太后虽不喜欢,却也没有苛待,这样不冷不热过了三年,冯太后产下了次子裴肇,裴肇机灵可爱,裴靳又被批不详,冯太后很快便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裴肇身上,将裴靳挪去远僻的偏殿,让一个老嬷嬷照顾,若是无事,半年母子也见不上一面,故而母子关系冷落疏远。
裴靳吃了几口精致的素菜,感觉每道菜味道都怪,便放下了金箸,道:“前朝还有事,儿子先行告退。”
“姑母,这册《药师经》我抄完了。”一道娇脆的女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裴靳眼儿都没抬,用帕子擦着指,等着冯太后把早准备的一套话说出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没规矩。”虽是责备的话,冯太后语气却宠溺,“见到你皇帝表哥,怎么也不知道行礼。”
冯宝琼瞥了裴靳一眼,一双明眸半敛,鹅蛋脸上也添了几分绯色,福身甜声说了句“宝琼拜见表哥。”
裴靳唇角轻轻扯了扯。
“琛儿大概忘记了,你小时候曾见过宝琼的,你们在一处玩得极好。”冯太后拍拍冯宝琼的手,又解释,“近几日我常做噩梦,太皇太后又病了,所以让宝琼入宫替我抄几册经书,谁知她这一抄经,我便真的没再做噩梦,太皇太后的病也有了些起色。”
“有用便好,儿子俗务缠身,虽想常来侍奉,却实在不得闲,有冯表妹陪着也好,蜀中新进贡了几匹软烟罗,一会儿我让人送来给冯表妹裁衣。”裴靳容貌昳丽,嗓音干净醇厚,几句话说得让人极为熨贴。
冯太后松了一口气,冯宝琼心中小鹿乱撞。
只有旁边看着自家主子的承喜脊背生寒,主子那可不是真笑,分明是讥笑、是冷笑,是有人要倒霉了的预兆。
承喜缩着肩跟在裴靳身后,出了慈安宫,又往紫宸殿去。
黑色的皂靴踏在玄黑金砖之上,不快不慢,甚至带着点闲庭信步的意思。
“承喜,你说朕是不是看起来很蠢?”慵懒矜贵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吓死个人。
承喜忙跪下,快速回道:“陛下英明神武。”
他可没胆子把“蠢”字说出口。
冯太后的母家是庆元王府,大兆建国的元老勋贵,根深枝茂,六部之中都有冯家的门生故吏,冯宝琼的身份自然当得起皇后,可裴靳早想收拾这些勋贵元老,更不用说冯宝琼是冯太后选的女子。
他有过前车之鉴,绝不会再容冯太后送的女子在身侧。
什么冯表妹、琼表妹,他实在烦得很,若说要“妹妹”,他想要的也只有被藏在他别院的那位。
游船惊鸿一瞥,他虽未看清戚屿柔的容貌,却听她那一管甜糯柔腻的嗓音说:“哥哥,你下次租一艘大些的船,这船太小太晃,坐得人头晕气闷……”
他便也馋了,想听那姑娘唤自己哥哥。
可惜昨夜她软唇紧闭,实在忍不住他的冲撞时,也只是哼了几声,乖得过分。
裴靳准备去别院。
第 123 章 二爷
裴靳正准备出宫,却有内监疾步寻来,说是崔简崔大人有急事禀奏。
“他最好真的有急事。”
崔简确实有急事,裴靳登基后,新设立了龙鳞卫,只听裴靳差遣,专办隐秘之事,崔简便是裴靳亲手扶植起来的第一任统领。
“龙鳞卫得到秘报,夷狄被驱逐出稻积城之后,逃往突厥控制的沛垣河谷,想要占据此地,因此同突厥起了冲突,前日战事激烈,夷狄主力受损,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臣请领兵前往围剿夷狄残部,以清北境之患。”
崔简年轻的面庞上是勃勃野心,裴靳也喜欢他的勃勃野心,只不过夷狄现在还不能灭。
“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裴靳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翠扳指,凤目微敛。
“龙鳞卫中有一个人名叫肖金泉,机敏善变,几次考验都绝地逢生,勉强堪用。”崔简道。
“把他送到北地去,让他取信夷狄部落的首领浉陀晟,挑动他们几个部落自相屠戮,使那些蛮夷无暇南下扰边。”
崔简有些担忧:“可他是大兆人,想取信浉陀晟怕有些难。”
北地蛮族高鼻深目,和大兆人模样迥异,一眼便能分辨得出。
“无妨,”裴靳冷笑了一声,“朕会让他带一份大礼过去,保证让浉陀晟相信他。”
那份大礼,自然就是庆元王府世子、冯太后内侄,冯绍安。
裴靳生气后,即将要倒霉的人。
裴靳到别院时,金乌西坠,远远便看见立雪楼上那道纤细娇影。
至楼下时,芳晴上前,行礼打帘,迎他入了一层的明堂内。
“她今日都做了什么?”裴靳弯腰净手,出声询问。
这座宅院裴靳虽喜欢,却并不常来,有时朝中事多,一月也来不了一次,所以芳晴得知他晚上又要来时,自然有些诧异,又加上晨间他话里,似乎日后想让戚屿柔诞育皇嗣,芳晴心中便猜出他的心思。
递上净手帕子,她恭敬回道:“主子走后不久,柔姑娘便醒了,喝了避子汤后,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荷塘,用过早膳后,奴婢送了些诗集话本过去,午膳后歇了午觉,之后也未出屋,一直坐到此时。”
“喝避子汤时可有不愿?”裴靳淡声问。
“并未不愿,柔姑娘什么话也没问,端起药碗便喝了。”芳晴如实答道,其实她觉得戚屿柔喝得太痛快了,昔日她在先帝御书房伺候,见过爬床宫女喝避子汤的神情,哪个不是如丧考妣,哪个不是黏缠着不想喝,从没见哪个像戚屿柔喝得这样痛快,也没见哪个喝完像戚屿柔这样松了口气的。
裴靳听了这话微微点头,他喜欢本分的女子。
“她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宅子,定然不适应,你多陪她在园中逛逛,日后,她也是你的主子。”说罢,裴靳上了楼去。
立雪楼有两层,一层是明堂,东西侧是偏厅,二层东侧则是卧房,中间是花厅暖房,西侧是他的书房,往常他若需要书写,并不去西侧书房,只在东侧卧房的那张书案上,如今戚屿柔住了进来,那张书案便该搬出来换上妆台才是。
他推门进入,见卧房光线昏昏,戚屿柔抱膝坐在窗边罗汉榻上。
裴靳在楼下远望时,她便是这样的动作,过了这么久,她竟一动未动。
听了门响,她抬头看过来,那双明亮清润的眸子眨了眨,便又垂了下去,她下榻,福身柔声喊了声“二爷”。
戚屿柔才不喊裴靳“哥哥”,今日同芳晴打听一番,便同这宅内的婢子一样喊二爷。
那一管嗓音,柔得能掐出水,甜得能溺死人,虽只唤了一声“二爷”,也让人心中熨帖。
他走至榻边,伸手关了窗,“傍晚风凉,开着窗不冷?”
戚屿柔穿了一身浅粉色的竖领衫,下着白绫百褶裙,外面套了件白底绣合欢花的比甲,梳着双螺髻,发髻上只用几支珍珠钗稍稍缀饰,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显出她的娇俏可人来。
看着就像一个水灵灵、覆着雪腻糖霜的白玉桃子。
“不冷。”戚屿柔轻声道。
“听芳晴说你今日未曾下楼,只开着窗看那荷塘,可是喜欢荷花?”裴靳盘腿坐上榻,自己提壶斟了一盏茶,那双凤目带了温温笑意望过来。
“还好。”戚屿柔温顺回道,头垂得更低,却不小心露出玉色脖颈上的青色指痕,她今日虽特意穿了竖领衫,可那指痕的位置太高,依旧是没能遮住。
裴靳擅骑射,能于百步之外射中空中鹰目,眼力甚佳,此时两人距离不过三五步,那枚指痕自然被他瞧了清楚。
指痕是昨夜在浴池内留下的,那时戚屿柔被他抵在池壁上,他又急又贪,似是把她弄得有些害怕,便想扭开身子,他不准,抓住了她的后颈,迫她仰头迎合。
他不知少女的肌肤竟这般娇嫩,只稍稍用力便留下这样的青痕,昨夜给她上药时,并未注意到此处,所以如今那痕迹便有些骇人。
“过来。”他朝戚屿柔伸手。
戚屿柔呼了一口气,朝前走了两步,忍着颤意将手放在裴靳掌中,他收拢手掌,拉着她坐上他的腿,戚屿柔立刻被龙涎香的味道笼罩,她有些喘不过气,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腰肢却被他捉在掌中。
“小柔儿别动,让我看看。”他眸色黯沉,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了她竖领衫的盘扣。
突然的凉意让戚屿柔瑟缩一下,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摆,忍着羞耻别过脸去。
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颈侧,气息也越来越近,如同昨夜一般,戚屿柔觉得自己被一只豹子拢在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顺从。
微凉的药膏涂在那几枚青色指痕上,裴靳一面擦手,一面垂眼去看怀中躺着的娇儿,只见她鸦羽颤颤,耳垂儿红红,一双美眸里水光点点,似是被人欺负了一般,他心觉好笑,便又想逗弄,将擦手的帕子随便丢在炕几上,将戚屿柔抱坐起来。
“怎么随那些婢子叫我二爷,为何不叫哥哥?”
戚屿柔就知裴靳不是好糊弄的,好在她早想好了一番说辞。
“屿柔家中有位哥哥,若是又叫二爷哥哥,二爷岂不和家中的哥哥成了兄弟,那便是对二爷的不敬重了。”
戚屿柔说的是伦理辈分,裴靳想的却是情分,他笑笑,低头亲了一下戚屿柔的鼻尖,将她吓了一跳,他却依旧不依不饶,“那你叫琛哥哥,便不必同你家中的哥哥论辈分大小了。”
戚屿柔抿唇,还是不肯叫,裴靳以为她面皮薄,怕再把人逼惹哭了,终于撒手放过了她。
双脚重新落地,戚屿柔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与裴靳的距离,快速将颈间的几颗扣子系好。
裴靳看了她的动作,并未多言,只是微微一笑。
可这笑落在戚屿柔眼中确有另外的意思。
昨夜,他们二人已经两次欢好,她的身子被看了个干净,摸了个彻底,闺阁女子最重视的贞操也被他轻易拿走,如今她又这副贞节闺秀的模样做给谁看?难怪他要发笑。
想到此处,戚屿柔的脸白了白,纤细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父亲教她以诗书礼仪,母亲教她贞孝节烈,又给她选了重礼守节的闫家定亲,就是想让她一生规规矩矩,从一而终,不生波澜。
偏偏因她一时兴起,出城看了一眼湖光山色,这一生的路便走歪了,十几年的谨慎小心也前功尽弃了。
如今她被藏在这宅子里,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成了裴靳心上人的替身禁|脔,都是因为她不够安分,她若是足够安分,不曾央求哥哥带她出门,年底她就会嫁入闫家,嫁给她的小闫哥哥,一生都能规矩、清白、坦荡地过活。
戚屿柔心里不痛快,可这不痛快不能被裴靳发觉,否则便是戚家的大祸,好在此时芳晴带着婢女入内摆饭,给了她片刻时间平复心绪。
摆完六盘六盏,芳晴带着婢女退了出去,戚屿柔犹豫了一下,站到裴靳旁边,准备服侍他用膳。
裴靳模样俊美,一双凤目更是常带笑意,让人见了如沐春风,可戚屿柔知道这都是他的伪装,她虽生在深闺,却因父兄在朝为官的缘故,知道这位新帝很是有些手段,那些先帝多年不曾做到的事,他不过几月便做到了,这样的人,怎会只是一个温和的好人?
他似笑非笑看着戚屿柔,道:“你站过来做什么,坐下一起吃吧。”
能离他远些,戚屿柔自然是愿意的,她退到炕几另一边,侧身坐在软榻上,见裴靳提了箸,她才动筷。
总共十二道菜,菜量虽不大,却有荤有素,味道也不错,可惜戚屿柔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便觉得那饭堵在胸口,又不能放筷,只得又陪了一会儿,等裴靳用完才放下筷子。
芳晴带婢女入内撤了碗盏,又上了茶水。
裴靳饮了口茶,对戚屿柔道:“是今年的敬亭绿雪,小柔儿尝尝怎么样。”
敬亭绿雪,从产地送到京城快马也要十日,只怕还是今年头一批新茶,自然是极品。
戚屿柔端起白瓷釉茶盏,见里面茶叶儿舒展,汤色碧绿清澈,她啜饮一口,醇和爽口,茶是好茶,泡茶的手艺也接近完美。
“如何?”他问。
戚屿柔点头,赞了一声“好喝”,便再无别话。
天色渐暗,炕几上的那盏白纱台灯便不够明亮,芳晴入内,将卧房里其余灯盏点亮,又送上几样茶点,便退了出去,戚屿柔听她下了楼,又闻楼下门响,便知此时这幢楼里只剩自己和裴靳,不免惴惴不安。
暖色的灯光从明纱灯罩透出,戚屿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柔光,她五官本就生得姣美,尖尖小小的下巴,翘翘的琼鼻,两靥少女的盈腴未消,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肉,便又添了几分甜蜜,偏偏性子温婉柔顺,实在太让裴靳满意了。
他放下茶盏,身体靠在榻围上,问:“小柔儿平日在家可有读书?”
戚屿柔挺直了腰背,比往日应对女夫子考校时还紧张几分,谨慎斟酌词句,缓声道:“父亲为我请了一位女夫子,只略习得几个字,读些《千字文》、《百家姓》,又学了《女孝经》、《女论语》等书,去岁女夫子母丧,回乡守孝,因未寻到合适的新夫子,便没再进学。”
裴靳登基之后,心思都放在工、吏、兵、户四部之上,对礼部并不上心,对戚燮这个新上任的礼部侍郎更是没印象,如今听戚屿柔这般说,便道:“你家中不错。”
戚屿柔松了一口气,便听裴靳又问:“你在家中时,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父母对戚屿柔的要求虽严格些,却因家中只她这一个女儿,所以十分娇惯,完成女夫子交代的课业之后,倒也不逼着戚屿柔学女红,知道她喜爱丹青,特意寻了位技艺颇好,擅画肖像的女画师,教授她画技,只为了让戚屿柔消遣时光,并不图她在书画一途上有什么建树。
那位女画师在京中颇有名气,时常出入高门大户,专为那些闺秀们画肖像,既得神韵,又添风采,很受追捧,可惜年纪上来后,手腕的陈年旧伤愈发厉害,便不能长时间作画,戚母几番邀请,她才同意做戚屿柔的师傅,住到了戚家。
她先教技法,又教画法,不过两年多,戚屿柔便皆掌握,女画师常赞她聪颖有天赋,戚屿柔跟着这位女画师学了七年,女画师再无可教,便辞离归乡去了。
闺阁之内的时光,戚屿柔多是耗费在书画之上,可如今裴靳问,她不想让他知晓,于是只犹豫片刻,便道:“不过是做些女红,看些杂书,偶尔练字、画画。”
“二楼西间是书房,你若想要看书,可自去里面找,若里面没有,或是想要什么东西,同芳晴说便好。”
戚屿柔起身,端庄恭敬福身,声音娇柔婉转:“谢二爷。”
“安歇吧。”
第 124章 妹妹
“安歇吧。”
说完,裴靳起身。
戚屿柔本来还惶惶不安,听了这话,惶惶不安化作绝望,她觉得自己不该犯傻,应该早早就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掐灭——皇宫离这宅子甚远,他来不是为了问她读了什么书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位新帝既然如此喜欢薛柔音,为何会容她嫁去梧州?即便薛柔音身上有婚约,可天子要的人,谁敢争?她身上还有婚约呢。
难道是薛柔音不喜欢他?
“小柔儿。”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戚屿柔头顶响起,她吓了一跳,急忙收敛心神,抬眼见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双臂展开,正在等她服侍更衣。
昨夜他能自己更衣,今日就不能了,分明就是喜欢指使她,戚屿柔心中羞恼,面上却不敢显露,忍着羞意,伸手去解他的玉带扣,第一次没能解开,第二次才成功。
暗色的梅花方胜纹长袍失去束缚,下摆瞬间散开,那暗袍下的劲壮身体如同即将被释放的野兽,让戚屿柔有些惧怕。
昨夜的荒唐放纵让戚屿柔心有余悸,此时身上还酸疼不已,她不敢想今夜裴靳会怎么折腾她。
裴靳没给戚屿柔退缩的机会,执起她的手放在他领口盘扣处,凤目沉沉,嗓音温和:“解开。”
戚屿柔扭头避开他的凝视,解开了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到第三颗时却卡住了,她正准备再次尝试,人已被横抱而起,裴靳将她放在床榻上,一下撕开那解了一半的袍襟,暗色的外袍被扔在地上,玄色的中衣被脱下,露出内里的白绸里衣。
卧房内灯火明亮,他也没去熄灯,只挥手放下了床帐。
戚屿柔抓紧了自己的裙摆,不敢再看他,那只修长的手已飞快脱下了她的褙子。
骨香腰纤的少女坐在床边,酥山翘翘妖娆,玉腿垂挂床沿,肤若凝脂,偏偏眉心生了一颗朱砂痣,便如完美无瑕的玉人生了精魄。
可裴靳还是觉得她更像一颗桃子,一颗覆着雪腻糖霜的白玉桃子。
身上的香气也是桃子蜜的香气,让他想一口吃了。
裴靳抬起戚屿柔微低的脸,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指上的墨翠扳指有些凉,让戚屿柔很不舒服,但她依旧保持着柔顺的姿态,努力镇定。
他的眸色愈发的幽深,那只手缓缓下移,解开了戚屿柔竖领衫的扣子,玉颈似雪。
戚屿柔呼吸一窒,别过头去,只当自己是一条死鱼,盼这今夜快些过去。
裴靳上榻,揽着戚屿柔躺在软枕上,比昨夜多了许多耐心。
紫檀拔步床吱吱呀呀,月影灰瑞兽纹的床帐晃晃荡荡,整整一个时辰,房内的声音才住。
帐内弥漫着一股子清新发甜的蜜香,戚屿柔的半张脸埋在软枕上,身上盖着薄衾,雪白湿漉的肩背露在外面,上面虽有昨夜留下的红|痕,今夜并未添新伤。
裴靳摇铃要了水,让婢女给戚屿柔收拾,自己则是披了衫子去了后厦浴池,准备冷静了再回来。
在戚屿柔之前,他没有过女人,虽有欲望,却尚能压制,如今有了戚屿柔,他反而尝到了欲求不满的滋味。
他若想要,戚屿柔那样乖顺的性子自不会拒绝,可他念着她初尝人事,年纪尚小,不忍心让她吃苦头罢了。
那厢婢女服侍戚屿柔清洗后,拿了干净的寝衣给她穿上,又重新换了湿污的床单,才熄灭卧房内的灯盏,下了楼去。
今夜并不算好过,可也没那样难熬,裴靳比昨夜要温柔许多,戚屿柔一半的时间都能忍住不出声,可剩下一半时间裴靳总诱她喊劳什子的琛哥哥,她不张嘴,他就使出那些下作手段,戚屿柔觉得他简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堂堂大兆的皇帝,竟欺负她这个小姑娘,简直太坏了。
戚屿柔最终还是没叫。
昏沉欲睡之时,裴靳回来了,他脱靴上榻,将戚屿柔拉进怀里,哑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戚屿柔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此时被他抱着的时候。
“这里疼不疼?”他温热的手掌覆在戚屿柔的腰上,问。
戚屿柔快速点了下头,小声咕哝:“有点酸。”
她这样说,本是希望裴靳知道节制,别再碰她了,谁知他竟真的给她揉捏起腰来,她睡意瞬间全消,生怕他又起了兴儿,还好他再无别的动作,戚屿柔乏累极了,他捏得又舒服,便昏昏欲睡。
“小柔儿。”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戚屿柔吓了一跳,人已被抱坐在他膝上。
少女身材娇纤,生春玉体横陈帝王怀中,是说不出的旖旎惑人。
戚屿柔看着裴靳俊美的脸朝她压下来,认命闭上了眼。
他如同一个好性儿的猎人,轻轻抚弄着她的肩,含着她的唇瓣,引着她、惑着她,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将戚屿柔这条可怜的鱼儿牢牢缠缚。
戚屿柔头脑发昏,由着他攻城略地,却毫无反抗之力。
许久,裴靳终于饶过她,轻笑一声,将人揽在怀里,双双沉沉睡去。
天快亮时,戚屿柔又被弄醒,裴靳又要了一回,虽然比较克制,但也累得戚屿柔眼皮沉沉,只隐约听见他唤“小柔儿”,后面她昏昏睡去,不知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再醒时,房内已掌灯,窗外却还黑漆漆的,芳晴正服侍裴靳穿衣,戚屿柔坐起身,呆了呆,不知是否应该下榻,正犹豫着,肚子却有些隐痛,便待在床上没动。
婢女竹桃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来,戚屿柔知是避子汤,端起药碗“咕嘟嘟”喝下去。
裴靳虽一直未曾说话,余光却注视着戚屿柔,见她面色极平静地喝了避子汤,并未显露出不满来,愈发觉得满意。
女人一旦贪心,就变得面目可憎,让人讨厌,还是本分才让人喜欢。
他走到榻边,见少女鬓发散乱,一侧香腮上还带着点压痕,那双杏目里犹存醒后茫然之色,粉嫩的唇瓣因沾了药汁而泛着水光,一副娇娇憨态,便忍不住揉揉她的发,柔声哄道:“起来陪我用早膳,上午让芳晴陪你在宅里逛逛。”
小腹疼得愈发厉害,戚屿柔忍着不适点头,让竹桃服侍起身梳洗。
待梳洗完毕,早膳已经摆好,戚屿柔在裴靳对面坐下,腹内翻搅得厉害,疼得整个人都要坐不住。
“是哪里不舒服?”
裴靳见她面色青白,过来探她的额,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肚子……疼。”戚屿柔呼吸都艰难起来。
裴靳将人抱起来,让芳晴去寻太医院院正孟岐,自己则陪着戚屿柔。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上沁出,原本就白的肌肤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她的颊侧,看着便如溺水的人儿一般,可怜兮兮。
裴靳握她的手,安抚道:“莫怕,大夫很快便来。”
戚屿柔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握住他的大掌,那疼痛却一波波袭来,她的意识也逐渐朦胧。
宅门口,承喜本牵马等着裴靳出来,谁知却等来了芳晴,她急道:“柔姑娘忽然病了,主子让去寻孟院正来,你快去,莫要耽搁!”
“可马上就到上朝的时辰了……”承喜话未说完,便被芳晴瞪了一眼。
“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让你寻人就快去,晚了只怕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芳晴素来沉着,脾气也好,承喜时常同她玩笑,从未见她这般的声色俱厉,当下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言,骑上自己的马便往城中乌衣巷去了。
宅子里藏了个美人儿,这事儿承喜知道,那日是他陪着裴靳游的玉镜湖,也是他亲自去戚家传的口谕,可主子的脾性他最了解,什么事儿也大不过政事,便是他自己病得厉害时,也是要强撑病体去上朝的,从登基至今没有一日因私废公。
可如今这时辰,等请了孟院正过去,宅子里再耽搁一会儿,只怕是真的要晚了。
此时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等承喜到孟府门口时,正巧碰上孟岐要去太医院,承喜只简单说了缘故,便将孟岐塞进马车里,亲自驾车往城东的宅子赶……
第 125章 腹痛
卧房内,戚屿柔已经疼昏过去,两弯柳眉颦着,唇也失了血色,裴靳有些不耐烦,“孟岐怎么还没来?”
芳晴忙道:“承喜已经骑马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话音才落,便听门外承喜的声音响起:“孟大夫来了!”
这一路,承喜的马鞭子都抡得冒了烟,孟岐被颠得下车就吐了,还没等吐完,就被承喜拉着往宅内跑,到楼下时还叮嘱他只管看病,别的不许问。
孟岐如今已到花甲之年,此一番折腾得眼冒金星,好在他经历不少,内宅阴私更是满肚满脑,今日又是皇帝近身内监来请他,便猜到这宅子里住的人应该与裴靳有些关系。
可等他入内,见到是裴靳本人,还是惊吓不小,本能就要下跪请安,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承喜硬搀起来。
“孟大夫,这是我家二爷,内眷突发急症,快看诊吧。”承喜看他一眼。
孟岐反应过来,知道裴靳这是瞒着自己身份呢,只得弯弯腰,算是行了礼,裴靳已让开床边位置,孟岐走过去,见是一个额间生有胭脂记的绝色少女,只是此时冷汗津津,脸色苍白,他移开眼,从医箱内取出脉枕和帕子,仔细给戚屿柔把脉。
片刻之后,孟岐便知是什么病,可还要谨慎再确认一番,问芳晴:“这位姑娘最近可吃过或喝过什么寒凉之物?”
芳晴想了想,如实回道:“饮了两次避子汤药。”
孟岐点点头,起身对裴靳拱手,恭敬回道:“贵眷体弱,似先天不足,八岁前应是生过一场大病,治了许久才好,因此落下气虚血虚的毛病,避子汤药虽加上了温补的药材,却还是偏凉之物,她体质太弱,是故血瘀阻滞,才会腹痛。”
“怎么治?”裴靳问。
“先服药通淤阻,然后再细细调养,平日还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要多思多虑,便也没有大碍,只是……”
裴靳皱眉,很是讨厌这些太医的欲言又止,若是平时便罢了,此时他快没有耐心了。
“只是不能再喝那避子汤了,否则还会腹痛难忍。”孟岐快速说完,小心瞧着裴靳的神色。
裴靳登基后,虽前朝多次劝他立后封妃,可次次都无疾而终,人人都盯着新帝那悬空的后位眼热,其中斗得最厉害的,便是庆元王府和镇远将军府,孟岐虽不涉党争,两家却都请他去过,为的是给府中的小姐调理身体,入宫之后也好早早有孕。
谁知两家斗得火热,皇上却偷偷在宫外养了个娇娇儿?
孟岐被请到西间书房去写药方,写好后药方被芳晴取走,他有事想问承喜,没等开口裴靳却进了门内。
“日后她的身子交给你调理,不准有丝毫差池。”年轻帝王自带威压,孟岐点头应是,脊背已经生了一层冷汗。
“她不能喝避子汤,可还有别的法子避孕?”
宫中后位空悬,嫡子尚未出生,自然不能让这位怀了龙种,这些孟岐也懂,想了想道:“太医院有一种绝子药,虽服下后会疼两日,但喝些止痛的汤药,熬过这两日,便能永绝后患了,于身体也无大碍。”
年轻帝王金屋藏娇,为的不就是纾解欲|火,且那姑娘既然被藏在这宅内,想来身份低微,日后最多也就是封个低品级的才人、美人罢了,应是不指望她绵延子嗣……且她既不能喝避子汤,便只剩下绝嗣秘药,孟岐如此忖度,才敢说出那番话来。
裴靳冷笑一声,凤目冷凝,淡淡道:“你敢让她绝了子嗣,朕就把你的后嗣都砍了。”
孟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急告罪,“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裴靳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问:“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药?”
……
从宅内出来时,孟岐已脚步虚浮,承喜扶着他上了马车,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之事,还请院正烂在肚子里才好。”
孟岐连连点头:“知道的,多谢喜公公提醒。”
当今天子的阴私,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给天子配避子药?这事儿谁听过?谁干过?谁敢干?
若是一个不慎给龙体留下了隐疾,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得给挖出来丢河里!
此时的紫宸殿内,众大臣已候立多时,天子今日竟迟了一个时辰,内监只说让他们在殿内等候,众人心中瞎猜,却无人敢出言询问。
正人心惶惶之时,便听一道微沉的脚步入了殿内,众人敛目屏息。
已换上龙袍的裴靳坐在龙椅之上,并未多说什么,便让众位大臣禀事。
最先开口的是执金吾、龙鳞卫大统领,崔简。
“夷狄被赶出稻积城后,又去侵扰突厥,两日前于沛垣河谷遭遇突厥围剿,夷狄损失惨重,此时正是剿灭夷狄残部的好时机,臣请率兵前往北境杀敌!”
崔简本是小小御前侍卫,新帝登基不过半年,便成了龙鳞卫统领、执金吾,可谓一步登天,谁不艳羡嫉妒。
龙鳞卫掌管大兆情报秘闻,是裴靳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崔简既然自请率兵前往稻积城,自然是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可见那夷狄残部已溃败得不成样子,崔简此去定如探囊取物,这军功捡得实在轻松,回来只怕又要加官进爵了。
年轻帝王生得儒雅俊美,听了这话却幽幽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知崔爱卿忠君爱国,可金吾卫有巡防京城之责,大兆之内的信息传递又全靠龙鳞卫,崔卿若离开京城,朕实在心中不安。”
崔简上前一步,似乎还想争取,可没等开口,便听帝王长长一叹:“如今正是彻底铲除夷狄的好时机,可惜崔爱卿不能离京,这可如何是好啊?”
彻底灭了夷狄表面看是永绝后患,可北境的祸患不只有夷狄,还有突厥,还有北鹘三部,没了夷狄,这两股势力必然壮大,依旧威胁北境安稳,昨日裴靳已同崔简定下了驱虎吞狼之计,要用夷狄这条丧家犬去搅扰北鹘、突厥,让他们自相鱼肉,无瑕南顾。
要行此计,最难的一步,便是让肖金泉取信夷狄首领浉陀晟,所以裴靳要让肖金泉带一份大礼去投诚。
如今,香饵已经被崔简抛出,单看那大礼上不上钩了。
庆元王冯祯见崔简又要开口请命,忙上前一步,抢先一步道:“夷狄乃无德无信的蛮族,屡肆侵凌,扰得北境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机会,臣请率兵前去讨贼!”
冯祯是冯太后的胞弟,如今已五十多岁,年轻时与夷狄、突厥多次交手,打得也算有来有往,后来裴靳登基,软硬兼施,夺了冯祯手中的兵权,庆元王府虽然富贵依旧,权势到底不如从前了。
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尚有从前的门生故吏,依旧能与镇远将军府较较劲,争争后位。
这次出征,若能顺利剿灭夷狄,便是件大大的军功,当然,这军功并不是冯祯自己想要。
“庆元王年事已高,区区夷狄残部怎需要劳动您呢?”镇远将军赵畊之上前一步,赵冯两家素来敌对,如今又有现成的军功可捡,赵畊之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此事自然无需劳动父亲,”冯祯嫡子冯绍安忽站出来请命,道,“夷狄屡次侵凌稻积城,若不能彻底将之铲除,北境靡有宁岁,微臣虽无能,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愿为陛下分忧!”
年轻帝王面如冠玉,高鼻凤目很是俊美,他轻轻“嘶”了一声,温和宽仁道:“两位爱卿都愿替朕分忧,拳拳之心日月可鉴,只是此去剿灭夷狄残部只有一位主帅……”
御阶之下的几人听闻此言,便纷纷抛出自己的诚意来。
镇远将军赵畊之愿立军令状。
庆元王府世子冯绍安也愿意立军令状。
一时争执不休,纷纷加了筹码。
裴靳端坐高台,看着下面乌烟瘴气,唇边挂着一抹淡笑。
庆元王府累世勋贵,镇远将军府手握重权,都需要修理,只不过眼下裴靳更想修理庆元王府。
这场酣畅淋漓的唇枪舌战,最终是被裴靳笑着平息的,他道:“冯卿既然愿立军令状,又有庆元王作保,想来是有十分的把握,既如此,此次便由你做主帅罢。”
自裴靳登基之后,冯赵两家角力,冯家次次落了下风,冯家是冯太后的母家,见了这样的局势怎么能不焦急,所以没等大选便让冯宝琼入了宫,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冯家门楣里能再出一位皇后,也能保住冯家往后几十年的荣耀了,可冯宝琼那里也没有进展。
前往北境剿灭夷狄,按道理来说是赵畊之更有优势,他毕竟熟悉战场,是有战功在身的,可新帝偏偏将这镀金加官的机会给了冯家,一时之间,不管是冯家父子,还是朝中官员,心思都活泛起来,以为皇帝又要重用庆元王府了。
前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慈安宫,冯太后保养颇好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她道:“皇帝到底是哀家亲儿子,不会忍心庆元王府失势的。”
又对冯宝琼道:“你如今就在宫内,殷勤些,早些让他定下你,也免去了后面的许多波折,镇远将军府家的姑娘也眼馋后位呢。”
宫女正在给冯宝琼染蔻丹,她面色倨傲道:“姑母您是太后,爹爹是庆元王,镇远将军府一个无爵的武官儿,若是手中没有京畿的五万驻军,谁会多瞧他赵家一眼?还有那赵檀儿,张口便是酸诗靡词,只怕显不出她是才女一般,她那样还想做皇后?真是笑死人。”
冯太后被这一番话逗笑,心中的沉郁消散许多,点了点侄女的脸颊,道:“你这张不饶人的嘴呀!”
复又叮嘱道:“冯家是你的倚仗,可你到底是要讨得皇帝的欢心才是,你要全心全意去侍奉他、讨好他,让他非你不可,才是你的出路呢……”
别院内,戚屿柔喝了药悠悠转醒。
她腹内还是隐隐坠痛,芳晴扶她靠在丹碧纱纹的引枕上,柔声询问道:“姑娘感觉如何了?腹内可还疼?”
戚屿柔肌肤瓷白,如今病中,肌肤更是霜雪一般颜色,衬得眉间那颗胭脂记愈发红艳,一双水眸似藏了半城的雾气。
“好多了,只是稍有坠痛之感。”她低声细语,没什么力气。
芳晴服侍戚屿柔用了饭食,又奉了水漱口,见她精神尚好,问道:“姑娘小时可是生过大病?大夫说因这场病,姑娘落了气血两亏的毛病。”
戚屿柔想了想,隐去了一些信息,只道:“我出生时身体便不好,后来被吓到了,病了许久,家中虽然寻了几个大夫细心调养,可也不见明显效用。”
两人正说着话,婢女竹桃说承喜来了。
芳晴一怔。
此时天已经黑了,承喜又素来是跟着裴靳的,这时候来怕是有事交代。
想到此处,芳晴忙敛神快步下楼去见承喜。
第 126 章 赏赐
芳晴下了楼,并未见到裴靳身影,只有承喜一身褐色常服站在池边,手中还拎着个半人高的描金木提盒。
“柔姑娘可醒了?现下怎么样?”承喜迎上来低声急问。
“才醒不久,好多了,才喝了药,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承喜比芳晴小几岁,早先在宫中没少受她的照顾,是故对芳晴格外客气敬重,他揉了揉手腕,面色发苦:“主子被事情缠住了,最近几日怕是都过不来了,又不放心柔姑娘这里,特意让我来瞧瞧。”
“姑娘这里没大事了,孟院正明个儿一早还会来给姑娘诊脉,若是有事,我立刻让人去知会你。”
“姑姑你做事妥帖,我自然放心,只是主子对柔姑娘似乎格外不同些,今早竟因姑娘误了公事……”承喜四下张望了一圈,见无人,才继续道,“姑姑你在内里伺候,看事又通透,和我说说,也让小喜子明白以后这差事该怎么当。”
芳晴不敢过多揣测,只道:“主子曾对我说,日后柔姑娘也是我的主子,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想想罢。”
承喜本以为将这位姑娘藏在别院,是主子一时兴起,将来是纳是放都不一定,如今有了芳晴的话,便知这位日后定是要带回宫中去的,谢了芳晴,又指着旁边那半人高的描金手提盒道:
“这是琼州进贡的莲花贵种,叫做‘君拂尘’,主子让我带来给柔姑娘,姑姑你千万好生侍弄着,听说几千株里就育出这一株来,金贵着呢。”
芳晴应承了,见承喜冷得不停搓手,便道:“我让竹桃给你沏一碗茶,吃了暖和暖和再回去。”
“别麻烦了,宫中还有事,我这便走了。”
因裴靳今日上朝迟了,才散朝,中书省便有奏疏递上来,内有劝谏勤政之语,偏偏起草之人还是柔姑娘的亲哥,承喜当时都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之后冯宝琼又来送什么马蹄糕,主子脸色愈发不好,那马蹄糕更是一眼也没看。
紧接着庆元王府的小冯大人又来觐见,要同主子详议北境出兵之事……
主子那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这几天御前伺候更要小心,他若迟些回去,还不知出什么乱子。
承喜一刻未敢耽搁,持腰牌入宫之后,直奔御书房,当值的小太监说崔简在内议事,承喜便站在门口等,一步也不敢离开。
过了半刻钟,崔简终于从御书房内出来,承喜忙端着热茶入了殿内。
裴靳此时已换上常服,正坐在宽阔的书案之后看奏折,承喜轻手轻脚上前,将茶放下,等候问话。
“那边如何了?”他将批过的奏折放在一边,捏了捏鼻梁,并未抬头。
承喜如实回禀后,又道:“芳晴说若有事,会立刻派人禀告宫里。”
裴靳默了片刻,未再开口。
那边芳晴和竹桃将描金提手盒搬进了二楼卧房内,两人素来也不干什么重活,偏这立雪楼又不准别人进,二十多级的木阶便将她们累得浑身是汗,难怪方才承喜说话时要一个劲儿地揉手腕。
戚屿柔听了动静看过来,见芳晴和竹桃扶着腰喘粗气,两人脚边正放着个半人高的木盒,心中觉得奇怪,却并未开口问。
芳晴顺了一会儿气,才道:“姑娘,这是二爷送来的莲花名种,叫做‘君拂尘’,奴婢搬出来给姑娘瞧瞧。”
戚屿柔抿了抿唇,没说话。
揭开朱红的盖子,见盒内端放着一个白瓷蓝纹缸,几片荷叶和三五朵要开不开的粉莲浮在水面,那粉莲长得确实与平日所见莲花不同,花瓣错落,色浓色淡各有不同,且自带一股清雅的花香。
戚屿柔幼时养病的苏州府便盛产莲花,她曾见过“君拂尘”这个品种,确是极珍贵的,可心中却因不喜裴靳,对这花也没有好印象。
芳晴见戚屿柔只远远瞧了两眼,兴致缺缺,便道:“二爷知道姑娘昨日在窗前望荷塘,猜想姑娘应该是喜欢莲花荷花一类,这才特意让人送了来,姑娘想将这缸莲养在哪里?”
这莲花虽是养在缸里的,可却小巧精致,便是这瓷缸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若是喜欢,养在卧房内也方便观赏。
昨夜裴靳才毫无顾忌折腾了她两顿,今日又赏赐这象征高洁的莲花,戚屿柔心中实在别扭得很,想让将这莲花拿到楼下去,可看着芳晴和竹桃气喘吁吁的样子,又不想折腾她们,只得道:“能不能放在西面的书房里……若是不行,便放门外的厅内吧。”
书房毕竟是裴靳的,戚屿柔不会进去,这莲花放进去她就看不到了,只是担心那书房不许随意放东西进去,才补了后面的话。
芳晴一愣,但也实在摸不准戚屿柔的心思,只得和竹桃将莲花搬到了西间书房内。
第二日,孟岐又来给戚屿柔诊脉,略微调整了药方,让再喝两日。
戚屿柔喝着药,心中却想着裴靳已经好几日没来了,心中不免揣测裴靳的心思,她这场病既然是避子汤引起来的,只怕日后再饮那汤药还是会犯病,但裴靳将她养在这宅院里,为的也就是那事儿……
给她喝避子汤是不想让她有孕,如今她侍奉之后又喝不了避子汤,那便有怀孕的风险。
她听说先帝极宠的那位蒋贵太妃,也是体寒喝不得避子汤,又已生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为了方便时时宠幸,先帝便赐了绝嗣的秘药给那位。
裴靳会不会也给她吃那药?
想到此处,戚屿柔身体微微发抖,只觉浑身冷得厉害。
她确实不想有孕,可更不想因是禁脔而被绝嗣。
戚屿柔心中惶恐忧愤,可要将她囚在这里的是当今天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中越发的厌恶裴靳。
之后几日,她心中惴惴不安,可裴靳一直没来,最后她实在没忍住,问芳晴:“二爷……他这几日很忙?”
其实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妄想,说不定他觉得自己无趣,丢开了,若是这样,过些日子她就能回到戚家去,虽然同闫家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但她还可回到家乡的祖宅里,即便一辈子不成婚,也没什么的,总比被囚在这里强多了。
虽是这般宽慰自己,可想到闫鸣璋,戚屿柔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她的小闫哥哥是那样温柔的郎君,品性温厚,对她也用心,原本是两家都期盼的一桩婚事,竟就这样被毁了。
芳晴正坐在软榻边的春凳上缠丝线,听戚屿柔问,心中一动。
戚屿柔进了这宅院话便极少,似个没主意的瓷美人,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想法,给她避子汤,便温顺喝下去,主子送她名贵莲花,也不见多喜悦,反倒让放到西间书房去,如今这算是头次表露出对主子的关心在意。
遂柔声道:“二爷这几日生意忙,实在不得空回来,可每日都会让人来问问姑娘的情况,心中是惦念姑娘的。”
听了这话,戚屿柔原本舒展的眉眼颤了颤,可又很快沉寂下去,如同一粒极小的碎石坠落平静湖面,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还未来得及揣测她的心思,便蛛丝马迹也寻不到了。
见戚屿柔又沉默下来,只低头看手中的那册诗集,芳晴劝道:“姑娘来了这些日子,还未去院子里逛逛,如今身上大好了,外面也暖和,不如出去走走?”
这话是裴靳交代的,芳晴自然要尽心尽责,前两日便同戚屿柔说过类似的话,戚屿柔只说乏累,不想出去,如今芳晴说完,见戚屿柔又是沉默不言,心中便知了答案,正准备安静缠丝线,戚屿柔却忽然开口:
“好。”
芳晴心下有些惊讶,却是欣喜,她给戚屿柔穿上了夹棉的天水碧斗篷,叫上竹桃,一起往园子里去。
戚屿柔平日常在窗边看楼外那荷塘,那样的高度虽看不太远,却能稍稍望到这宅院的大体样貌,故而知道这座宅子虽不大,却是仿了苏州的园林样子,只不过比正经的园林小些罢了。
她随芳晴下了楼来,几日未曾出门,眼睛见了强光有些难受,缓了缓,被芳晴引着走上荷塘边的小径,上了拱桥,才知立雪楼前那片荷塘竟是连着活水的。
下了曲桥,又走片刻,便到了一处杨柳堤,堤畔是粼粼春水,又有湖心亭、湖石造景、游廊拱桥做点缀,错落雅致,颇有意境。
芳晴道:“春日风大,不适合坐船游湖,等入夏天气热起来,坐船游湖倒是凉爽。”
戚屿柔垂眼看去,果见那柳堤边上停着一艘画舫,她抿唇,想起生辰那日自己非要去游湖,结果将自己游到了这里来,心下立刻难受起来。
又见芳晴指着不远处的石板曲桥道:“从这里穿过去便是绿蕉苑,里面种了芭蕉和翠竹,景致亦雅,姑娘若是不累,我们可去那里走走。”
戚屿柔便随芳晴和竹桃往那曲桥走去,踏上曲桥,便见另一番景色,方才柳堤碧湖的空旷疏阔转为掩映幽径,不过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见修竹绿蕉,戚屿柔恍惚觉得自己又回了苏州府。
“前面便是见霜斋,姑娘小心足下。”
戚屿柔闻声抬头,见幽径尽头,芭蕉翠竹合抱之处,轩室的一角露了出来,应该就是芳晴说的见霜斋了,心中忽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心想这位皇帝真是喜欢雪和霜,日常住的楼叫立雪楼,这轩室叫见霜斋,他也如同这雪这霜,摧花折枝的,不叫人喜欢,更叫戚屿柔讨厌。
见霜斋内,并无过多杂饰,东边靠窗放着一张矮榻,其余三面都是藏书架,另有一张书案摆在西侧,上面笔墨纸砚俱全,只是并无使用的痕迹。
与立雪楼所用的支摘窗不同,见霜斋用的是冰裂纹槛窗,窗扇皆可全部推开,正好赏外面的芭蕉翠竹。
此时正是晌午,芭蕉叶的影子被映在槛窗上,蕉影摇曳,幽雅清致。
戚屿柔开口探问:“二爷平日可常来此处?”
“并不常来,姑娘若是喜欢看书,这里面的书尽可拿回去看,二爷还叮嘱奴婢,立雪楼那间书房里的书,姑娘也可随意拣看。”
先帝晚年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便又去寻了游方道士在宫内炼丹药,一方面想重振雄风,一方面也是想寻长生,奈何反倒死在了丹药上,一国之主忽然驾崩,裴靳猝然登基,事情千头万绪,曾几月未来这宅院,直至年后才偶尔来一次,但也只在立雪楼,并不来见霜斋。
戚屿柔点点头,移步走向西墙边的书架,随意选了两本书,对芳晴道:“姑姑,我想在这里看会儿书,你们不必服侍了。”
第 127 章 过来
戚屿柔要看书,芳晴自然顺着她,让竹桃在外听候吩咐,自己则回去准备茶水点心。
戚屿柔坐在矮榻上,勉强维持的坚强到底崩塌了,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父母和兄长对她都十分娇惯,没受过苦,更没经过什么风浪,本来诸事顺遂,可眨眼竟成了裴靳的替身禁脔,被他摆布,任他所求,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帝晚年那样昏庸淫亵,裴靳又能好到哪去?
先帝为了时时能宠幸那位蒋贵太妃,便给她吃了绝嗣的秘药,裴靳就不会给她吃吗?
戚屿柔用帕子捂着脸,纤细的身子哭得颤颤可怜,偏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恐被外面的竹桃听到,给戚家惹了祸事。
芭蕉疏影被风吹动,似在安慰戚屿柔这可怜倒霉的姑娘。
许久,她终于平复下来,起身轻轻推开一扇窗,见竹桃正闭眼倚靠在远处的廊庑下,心中才稍稍安稳,她用帕子沾干脸上的泪痕,又走到铜镜前理了理发髻,见双眼红红的,担心芳晴回来要疑,便拿了一本书扇风,想让眼睛不那么红。
如今她哭也要躲避着人,哭了之后还不能被人瞧见,都是被裴靳害的。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用极小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缺德鬼。”
此时“缺德鬼”正在冯太后的慈安宫内,他面前摆放着一碟十分精致的桂花糕。
冯太后道:“你派绍安去稻积城的事哀家知道了,到底我们才是一家子,你舅舅和表弟对你忠心耿耿,万不要再寒了他们的心才是。”
裴靳唇角轻微抽动了一下,便又恭敬开口:“儿臣知道。”
冯太后生下次子裴肇后,便失了圣心,被冷落了十几年,如今裴靳登基,虽同她关系不算亲近,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如今又听她的话,实在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是宝琼亲手做的桂花糕,用了许多心思的,快尝尝看。”冯太后道。
冯宝琼此时就站在她身侧,含羞带怯垂着头。
裴靳不知这两人怎么就爱给他送糕点,他本不喜欢甜食,也厌烦把“贪”字写在脑门上的冯宝琼,这两样加在一起,实在让他难受。
“琼儿用了干桂花和桂花蜜,香气很足,表哥尝尝,若是觉得好吃,琼儿便多做些。”冯宝琼虽骄纵,对这位皇帝表哥却很是喜欢,如今这殷勤娇羞倒不是装的。
裴靳拿起一块桂花糕,正要放进口中,忽然“嘶”了一声,便捂着颊又将桂花糕放下,歉声道:“前两日犯了牙疾,太医叮嘱不可食甜腻之物,我方才竟忘了。”
冯太后不疑有他,叮嘱了裴靳几句,图穷匕见:“你登基也有半年了,三十六日的孝期也早过了,该立后选妃早日绵延后嗣才是,前朝礼部几次上奏,你都驳回了,先皇去世你便是伤心难过,也该以国本为重才是。”
裴靳垂眸,并未应声。
因有冯绍安被任命为军队主将一事,又加上这段时间裴靳对她还算恭敬,冯太后便凭空生出几分自信来,微正了脸色,让冯宝琼出去,复又开口:“我是你母后,凡事都是为了你好,自是不会害你,后位空悬人心不稳,早日立后,你的皇位才坐得稳。”
“我不会立后选妃。”裴靳声音虽平静清冷。
“你这孩子……”
“当年崔嬷嬷死得凄惨,母后将舒桐送到我身边服侍,她却怀了那样的污糟心思,让我至今尚有余悸。”他打断冯太后的话,那双凤目退尽温和之色。
“崔嬷嬷”和“舒桐”的名字一出来,冯太后脸色瞬间惨白,她身体微微颤抖,半晌才嗫嚅着道:“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
“母后。”裴靳再次打断冯太后的话,冷肃着一张脸站起来,“选妃之事莫要再提了。”
出了慈安宫,承喜上前道:“方才御书房伺候的人来禀,说是小冯大人正等在书房外……”
“你让人告诉他,若他此行能顺利剿灭夷狄残部,回来便封昭勇将军。”裴靳脸色愈发的冷,眼底却有笑意。
承喜呵腰应是,心知这位小冯大人要倒大霉了!
这几日,冯绍安日日散朝都要来御书房黏缠,说是要随时禀报军队备战情况,实际却是想要裴靳的承诺,如今这承诺裴靳给了,单看冯绍安自己的运道了。
裴靳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立雪楼二层并未点灯,芳晴得了信儿从荷塘另一边匆匆赶来。
“她在楼内?”
因急着过来,芳晴身上生了一层薄汗,垂首恭敬道:“姑娘今日在园子内逛了逛,下午一直在见霜斋内看书,此时还未回来呢。”
裴靳也不上楼,转身往见霜斋方向去,问:“她这几日身子如何?”
“喝了孟院正的药,已经没有大碍了,明个儿起便换成温补之药了。”芳晴答道。
戚屿柔在见霜斋内消磨了一下午,知道此时天黑该回去了,可偏偏不想,若回去,便又要闻到那股让她难受的龙涎香,是故拖延着,想等困极了再说。
此时才四月末,入夜斋内尚冷,芳晴便在矮榻边放了一个火盆,戚屿柔被烘得浑身暖洋洋的,人越发的惫懒起来,半靠在引枕上,翻着手上的地方志消磨时间。
正迷糊着,忽然听见一道脚步声,不是芳晴的,也不是竹桃的,戚屿柔瞬间警醒起来,才坐起身便见裴靳迈进门内。
他身材高大,穿一件山矾色的圆领广袖袍,腰间束着蹀躞带,高大身躯一进来,便将这小小的斋室变得逼仄。
戚屿柔立刻便想起身,裴靳却已跨至矮榻前按住了她的纤肩。
“坐着不必起来。”他道,嗓音微沉,一双凤目打量着她。
如今天气稍稍回暖,但她依旧穿了一件素色的竖领衫,衫子外又套了一件樱粉色的半臂,下面穿着浅绿色的洒金月华裙,纤腰盈盈一握,肤若凝脂,如墨长发松松绾成一个单髻,上面并无多余装饰,仙子一般的清雅。
“小柔儿穿樱粉色很好看。”
戚屿柔心中懊恼,决定以后都不穿和粉色沾边的衣服了。
她欠了欠身,柔声道:“二爷怎么这时候来?”
裴靳倒是想早些来,可惜临出宫时崔简又收到了北境的机密消息,便拖延了许久,因此来到这里天便黑了。
裴靳只笑着解释说“事多,耽搁了”,便又问戚屿柔病得如何了。
戚屿柔心中叹口气,只能如实回答道:“已经大好了,谢二爷关心。”
“听芳晴说你在这里呆了一下午,可是看了什么有趣儿的书?”裴靳目光落在戚屿柔手中的地方志上,复又笑道,“我不知小柔儿竟喜欢看这类书。”
“打发时间罢了。”戚屿柔道,双眼儿垂着,也不看裴靳。
她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既骇且恼,知道他今日来肯定又是要折腾自己的,可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勉强支应着罢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竹桃和纤云抬着个精致铜碳炉进了门,放在了炕几上。
那铜碳炉下面垫着个浅盘,盘内盛水,炭火之上则搁着个炉箅,接着又有婢女端上了几碟码放整齐的肉片、香蕈、鲜笋之类。
“我得了一块鲜鹿肉,正好同小柔儿做炙肉吃。”
裴靳挥退婢女,在戚屿柔对面坐下,率先拿筷夹起一片鹿肉放在炉箅上。
鲜嫩的鹿肉提前用薄盐腌过,被炭火一烤便散发出肉类特有的肥香,他手指骨节修长,竹筷被他用得很是灵活,一片片鹿肉被翻过去,露出微焦起泡的那面。
原本清冷雅致的见霜斋瞬间都是炙肉的香气,戚屿柔忍不住腹诽他这是焚琴煮鹤。
“小柔儿尝尝我的手艺。”裴靳夹起一块熟透的鹿肉放在她盘中。
戚屿柔晚间才吃过一碗粥,此时又是面对裴靳,只觉的五内焦灼,没有一点食欲,她垂眼看着那片炙得微焦的鹿肉,忽然觉得它和自己同病相怜,都是别人碟子里的肉。
可这肉又不能不吃,只得夹起放在口中,也没吃出味道便咽了下去。
“如何?”
“还不错。”戚屿柔违心夸了一句。
裴靳便似得了炙肉的乐趣,他虽然也吃,可另一半都放进了戚屿柔的碟子里,那肉、菜码得像一座小山。
起先她还努力配合,可后面实在吃不下,便只小口小口吃笋子,裴靳也看出她吃饱了,这才停了手。
戚屿柔静坐了片刻,竟未再听见裴靳开口,心中有些纳闷,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见他也早放了筷,看着那铜碳炉,出了神。
袅袅炉烟模糊了他的五官,虽比平日少了几分锐气,可因他没笑,便让人觉得格外疏冷。
裴靳想起了今日慈安宫的事,心中十分不爽利,一掌推开了身畔的槛窗,微凉夜风瞬间吹散了屋内的烟气。
他的神色又温和下来,唤人来收了碗盏,握住戚屿柔的手,道:“小柔儿过来。”
第 128 章 夜船
“小柔儿过来。”
戚屿柔身子微微颤了颤,顺从起身走了过去,于是被他拉着坐在了腿上。
那股极有侵略意味的龙涎香再次将她笼住。
一只微凉的手攫住她的下颚,迫她仰头,他才饮了敬亭绿雪,那股清冷茶香便占领了戚屿柔的喉舌。
她似一只柔顺没脾气的小羔羊,任由他施为。
那浅绿洒金的柔软裙摆铺在他膝上,添了些许旖旎缱绻之意,他的手来解她腰上的丝绦,戚屿柔心中大骇,生怕他一时兴起要在这里做,双手忙按住丝绦扣结,急道:“别在这。”
她实在是急了,声音都带着颤音儿,又想到若在这里,还不如死了好,于是揪着丝绦不肯松手。
那样子就似一只受了惊吓的红眼儿兔子。
裴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间的郁气稍散了些,却又对戚屿柔生了逗弄之意,他的手并未拿开,只问:“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见霜斋四面都是槛窗,虽说观景好,可却不隔音,戚屿柔虽知没人敢来听裴靳的床笫之事,可她还要脸呢,这和在旷野有什么区别啊!
见怀中的人儿红了脸,几次欲言又止,裴靳怕将人逗弄哭了,才松开那截柔软的丝绦。
之后他未再有动作,只是抱着戚屿柔静坐。
冯太后被先帝冷落后,想方设法去争宠,送补身酒、下迷情香,堂堂一国之母尽做些有失身份的事,先帝却更加厌弃嫌恶她。
本是帝王心冷,冯太后却将这一切怪罪于裴靳,对他愈发冷落,照顾他的崔嬷嬷年岁大了,人也糊里糊涂的,但好在还算尽心,虽让裴靳吃了不少苦,但总算是护着他平安长到了八岁。
这年,大兆境内起了疫病,四岁的裴肇染了疫,虽精心调治,还是没能保住命,冯太后伤心得好几日下不了榻。
此时先帝已贪恋金丹秘药,又好酒色,身子早已亏空,储君却未立,当时的蒋贵妃、如今的蒋贵太妃膝下有两子,都极得先帝喜爱,冯太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将目光放在了裴靳身上。
可裴靳对冯太后一直极冷淡,只对崔嬷嬷有些好脸色,冯太后听了身边亲信赵嬷嬷的撺掇,让人将崔嬷嬷推进井中,又伪装成失足的模样。
等人捞出来时,尸身已被水泡了好几日,涨得老大,若不是裴靳认得崔嬷嬷的衣服,简直看不出这是陪了他八年的老人家。
舒桐便是崔嬷嬷死后来他身边的,是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宫女,也是冯太后最后悔的一步棋……
舒桐之事后,裴靳再不能完全信任谁了。
今日他又在冯太后面前提起当年之事,不过是为了局势,为了让她别再催着选秀罢了。
其实这么多年,裴靳早已从那些事里脱身出来,至于冯太后会不会因他旧事重提而夜不能寐,他并不在意。
怀中的娇儿动了动,拉回了裴靳沉抑的思绪,他扶着戚屿柔起身,道:“夜深了,回罢。”
两人出了见霜斋,见外面明月当空,芭蕉翠竹丛中是一条小径,裴靳来握牵她的手,率先迈了上去。
戚屿柔夜间一向看不清东西,起初外面有月光还好,等走进林中便只能看到朦胧的黑影子,深一脚浅一脚被他拉着,一时不慎脚下踩空就要跌倒。
惊呼尚未出口,她便被裴靳拦腰抱了起来。
“怎么这样不当心。”他声音低沉,在这静谧的竹林里竟多了几分魅惑之意。
“方才没看清,二爷放我下……”
“走罢。”裴靳并未让戚屿柔将话说完,抱着她大步出了绿蕉苑,不过一会儿,便回到了立雪楼。
方才两人才吃过炙鹿肉,身上多少沾了些烟熏气味,裴靳正要抱着她去楼后的浴池沐浴,戚屿柔已急急道:“我头发上也沾了味道,要用皂角好好洗一洗的……”
裴靳自然也不喜那烟味,便由着她去耳室的浴房让婢女服侍沐浴。
直到人泡在浴桶里,戚屿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夜浴池的遭遇实在不堪,她可不想再经历一回,裴靳做起那事儿来像是有瘾,将她按在池壁上没完没了,她偏觉得那事儿又脏又恶心,实在是难捱的紧,便是实在躲不过去,在卧房内做他总归没那么多花样,自己也少遭些罪。
那边裴靳早已洗完回房了,这边戚屿柔还在磨磨蹭蹭,一会儿说头发上还有烟味,要再洗一遍,一会儿说觉得水有点凉,要加热水,一会儿又说口渴想喝茶。
竹桃和纤云两个婢女被她折腾得够呛,末了还是芳晴来了,她看着已被泡得发亮的戚屿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夜深了,姑娘再洗下去要着凉的。”
戚屿柔猜想应是裴靳没耐心了,今夜到底是躲不过去的,只得认命出来擦身穿衣,因不过几步的距离,便只在寝衣之外罩了那件天水碧的夹棉披风,乌发沉沉,恍然一看简直就是天上仙女。
她磨磨蹭蹭上了二楼,看着昏黄灯光从卧房门下缝隙透出,掐了掐手心,终是推开了房门。
男人已换了一身铅白的软绸寝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听见门响也未抬头,依旧盯着他面前的棋局,只道:“小柔儿过来。”
戚屿柔走过去,见他面前摆着一副残局,这残局她也曾研究过,并没有想出解法来。
裴靳将上面的棋子收起,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推至戚屿柔面前,抬眼看她,问:“小柔儿可会下棋?”
只要不去床上,别说陪他下棋,就是让她把棋子吃了,她也愿意。
“会一些,并不精通。”
“坐下陪我下一局。”裴靳来了兴致,准备考校考校戚屿柔的棋艺。
戚屿柔有一阵痴迷下棋,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可惜她在棋艺一道没有天赋,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可平日对弈也算够用。
方才那局残棋刁钻,由此可知,裴靳的棋技必然不差,戚屿柔若想多拖延些时间,自然要使出全力,让他尝到对弈厮杀的乐趣才行,否则便是没意思,只怕一局便要歇了。
“小柔儿先走。”裴靳很有风度让了一步。
戚屿柔自然不会客气,她指尖捏着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右上角。
裴靳很快便走了一步,她便又跟一步。
两人一起手便咬得极死,与戚屿柔驯顺的性格不同,她的棋路颇有攻击性,不在乎全局的利益,只逮住一角厮杀。
裴靳平时棋路攻守兼备,擅长布局,只是赢得太快未免无趣,他便由着戚屿柔进攻,她攻哪里,他便守哪里。
春夜风大,窗外都是啸啸之音,房内的两人却杀得难舍难分。
裴靳本还故意让了戚屿柔几次,谁知后来竟险些中了她的算计,于是也认真起来。
最后虽是裴靳赢了,可赢得并不轻松。
“二爷棋艺无双,是屿柔输了。”她手心潮湿,垂眸认输。
“小柔儿棋艺亦好,”他握住戚屿柔的手,用醇厚温和的嗓音赞道,“让我觉得惊喜。”
这话一出,戚屿柔如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连骨头都是冷的——她为了拖延时间,使出浑身解数在棋盘上拼杀,却忘了这样的行为反会激起裴靳的兴趣。
她该无趣的如同一块烂木头,让裴靳生不出一点兴趣,甚至厌恶才好呢。
他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眼神暗得吓人。
“夜深,安歇吧。”
戚屿柔悬着的心彻底死了,任由他拉着上了床榻。
屋内的灯都被熄灭,帐内龙涎香的气味愈发浓郁,他伸手来解她的寝衣绸带,指尖似有似无触碰到了寝衣之下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颤栗之感。
“小柔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似醇厚的春茶,乍然听闻只觉得沁人肺腑,似一个温和仁厚的君子,可戚屿柔并不会这样想。
裴靳若是一个君子,就不会什么都不问,就将她囚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他若是个君子,就应该先问问她有没有婚约,知道她有婚约后,就应该打消这个想法,而不是把她变成供他享乐的玩物。
退一万步讲,即便她没有定亲,裴靳也不应该这样毁了一个清白姑娘的一辈子。
他的温和,是给凶恶残忍披上的美丽外衣,不过是用来麻痹她的毒药罢了。
床榻不大,戚屿柔没有后退藏身的可能,天地虽大,可天下是他的,戚屿柔依旧无立锥之地。
她的腰肢被他的大掌握住,那颗悬了半宿的心,终于彻彻底底沉寂了下去。
第 1212 章 哭哭
戚屿柔只当自己是一条死鱼,凭他怎样抚弄、撩拨,都不肯发出一点的声音。
他人倾轧过来,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柔儿好矜持。”
戚屿柔闭上眼,咬住了唇瓣。
“叫声哥哥听。”他动作未停,床上的铜铃、银帐钩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戚屿柔想,这人好像是有病,大兆有七公主、七公主,还有个尚未及笄的十一公主,哪个不是他的妹妹?哪个没叫过他哥哥?为什么偏偏要她叫?难道又是因为薛柔音的缘故?
裴靳做太子时,薛太傅曾教授他经史,他应是经常出入薛府的,自然就认识了薛柔音,两人应该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或许薛柔音那时候便是叫他哥哥的……
那他也不该来折磨自己呀!缺德的王八蛋!
绝色少女深深陷在柔软被褥之中,肌肤白得玉一般,偏偏额间的胭脂记旖旎妖娆,只是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似有些心不在焉。
裴靳心中“呵”了一声,猝然深了些,戚屿柔没有防备,娇吟了一声。
房内寂静,这一声便格外的清晰。
她本就是一管黄鹂婉转的嗓音,又是这样的情境,声音里难免添了几分媚意。
裴靳被这声激起了一团炽火,愈发的快和急,他要这个戚家姑娘彻彻底底属于他,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自己的情妹妹,自己的知己。
要她的身体,更要她的那颗心。
戚屿柔似一支白荷颤颤巍巍,摇摇曳曳。
白荷花瓣粉光若腻,却被水氤湿了,于是湿漉漉,亮晶晶,可怜怜,娇怯怯,被荷梗推着摇晃不自主。
裴靳故意缠斗,这一场持续颇久,结束时戚屿柔已浑身软烂如泥,侧卧在锦被堆里促促喘气。
裴靳略平息了片刻,下榻去倒了一盏沉香水,将戚屿柔从锦被里捞起来,把茶盏递到她唇畔,道:“小柔儿张嘴。”
戚屿柔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也看不清裴靳神色,她含住盏子边沿,连喝了两口才停住。
余下的沉香水都被裴靳喝了,戚屿柔虽觉得这样的举止太过狎亵,可也只能忍着。
他将盏子送回去,便又回到床上,挨着戚屿柔躺下,将手伸过来抱她。
方才那样一场床事,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湿漉漉的,戚屿柔本以为他会摇铃叫水,谁知他竟似要睡了一般,她虽觉得难受,可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闭上眼等了一会儿,戚屿柔觉得身上越发的黏腻,而且裴靳贴她又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实在是无法入睡,终是开了口:“我想净身。”
裴靳半梦半醒,听了戚屿柔娇婉的声音,心中软了几分,被她枕在颈下的手臂微微下移,手掌覆在了一片酥山软玉之上。
怀中娇躯瞬间僵硬,呼吸也滞住了。
“小柔儿叫声哥哥,我才去叫水。”他薄唇微动,轻轻滑擦过戚屿柔的耳廓。
戚屿柔身子一颤,后悔自己怎么偏要多事,鼻子眼睛发酸,掐着掌心再不开口说话。
裴靳察觉她的异常,下榻点了灯,掀开床帐,见戚屿柔一动不动侧躺在榻上,纤细玲珑的肩膀上多了几道触目指痕,是方才她躲避时,被他拽住留下的,他虽未使力,可她肌肤娇嫩,竟就留下了痕迹。
薄衾堆在她的腰间,曲线曼妙妩媚,只是浑身都紧绷着。
“这是怎么了?”裴靳说着,将戚屿柔扶坐起来,昏黄灯光落在那张芙蓉面上,只见泪痕斑斑,哭得极是可怜。
戚屿柔别过脸,咕哝了一句“我没事”,便想躺回去,裴靳哪能同意,掰过她的身子,沉着脸问:“为什么哭?”
戚屿柔瞬间从那余韵造成的羞耻迷蒙中清醒,她只觉自己是疯了,竟在裴靳面前落泪,可她方才实在是忍不住,才被他折腾了好一通,过后身子也不让洗,衣服也不让穿,还伸手摸……摸她那里,明天说不定就要给她喝绝子药,这几重大山压下来,戚屿柔实在忍不住才掉了几滴泪,谁知裴靳竟这样警觉,瞬间发现了她的异样。
如今只能努力弥补,不让他起了疑心才是,一旦生了疑心,只怕就要去查,一查事情就多了,说不定还会将闫家牵扯进来,到时候只怕不好收场。
裴靳去洗了一块湿帕子,脸上虽无往日笑意,手上动作倒还算轻柔,给戚屿柔擦了脸,声音也算温煦:“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宅院如今是芳晴掌管,她做事素来妥帖,不会也不敢苛待戚屿柔,这点裴靳心中还是有数的。
戚屿柔性子柔婉,虽床笫之间十分矜持,让他不敢太肆意放纵,其他一切都极对他的喜好胃口,他很满意这位戚家小姐,必得知道她哭的缘由。
少女坐在榻上,玉臂紧紧压着胸前的薄衾,侧着脸嗫嚅半晌,却没吐出一个字来,乌发自她肩头柔顺垂下,更添了几分脆弱娇怯。
她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垂眸,才用满是委屈的甜糯声音控诉:“你今夜弄疼我了。”
说完,她竟又落下两颗泪珠子,泪珠子落在锦被上,发出几声细微声响。
裴靳愣了一瞬,目光落在那削肩的指痕上,心中生出几丝怜惜来,他今夜确实有些失控。
崔嬷嬷溺毙之后,舒桐体贴,他便将缺失的情感都投射在舒桐身上,也极信任她,可舒桐却成了一把伤他极深的刀。
崔嬷嬷、舒桐、冯太后,哪个都是他的逆鳞,他以为自己早已脱身,可提及她们,到底是受了影响。
以至于夜里在戚屿柔身上寻求抚慰。
“方才是我的错。”他声音和缓下来。
戚屿柔方才被那么一吓,心里的委屈早吓没了,见裴靳似乎信了自己的话,便又抽泣几声才停。
裴靳摇铃叫水,让婢女服侍戚屿柔净身,自己则去了西间书房。
戚屿柔这边收拾停当,等了一会儿不见裴靳回来,便躺下了,可今夜闹了这样一场,她实在还是心中惴惴,又等一会儿,还不见裴靳回房,到底是下床去了西间。
书房门未关,戚屿柔绕过一面立式书架,便看见了裴靳。
烛火摇曳。
他亵衣松垮,露出胸前的肌肤,人看起来心绪不佳,又是支着一条腿坐在禅椅上,竟有几分厌世落拓之意。
他听见脚步声,依旧望着窗外漆黑夜色,只道:“小柔儿过来。”
戚屿柔乖乖走过去,裴靳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胸腹之间,半晌没动。
“二爷,睡吧。”戚屿柔实在是困得不行。
两人回了卧房,各自盖了一床被子,后半夜倒是睡得安稳。
天未亮,戚屿柔便被吵醒,睁眼见芳晴正服侍裴靳更衣,知道稍后裴靳还要用早膳,便只得起身。
她才穿上软底绣鞋,竹桃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过来,闻味道并不是她这几日喝的药,也不是前些天喝的避子汤。
戚屿柔只觉浑身冰冷,忍不住发起抖来。
平日她喝药都极痛快,今日却怔怔看着药碗不动弹,竹桃觉得奇怪。
裴靳听见响动也看过来,见戚屿柔惨白着一张脸,他挥手让芳晴退开,两步走至床畔,“这是怎么了?”
戚屿柔惊惶抬头,噙了两汪泉水,声音细细弱弱:“二爷……这是什么药。”
裴靳看了芳晴一眼,芳晴立刻回道:“孟大夫说姑娘先前的阻淤已好了,于是开了一些温补的汤药,今日换了药方的。”
戚屿柔听了一愣,便听裴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柔儿以为是什么药?”
“我……”戚屿柔飞快思索了片刻,便嗫嚅回道,“我以为又是避子汤,之前喝了肚子好痛,我怕疼。”
“往后都不让你喝那汤药了,喝了这补药,陪我用早膳。”
戚屿柔才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裴靳竟说以后不让她喝那汤药了,那若怀孕该怎么办?
难道是等怀孕了再给她喝堕胎药?
挨千刀的狗皇帝!
她压下心中的愤懑,垂着眼将那药喝了,裴靳先去楼下练剑,戚屿柔便被纤云服侍梳洗,等梳好了头,簪好发,正要涂面脂的时候,裴靳回来了。
卧房内原本的那张书案早已搬走,如今换上了一架红木雕花的梳妆台,铜镜左右两侧放置着簇新的妆奁,桌面上还摆放着几个精致描金的粉盒。
戚屿柔往日很喜欢胭脂水粉,来了这里后便歇了所有的心思,只是昨夜她哭了一场,又没睡好,眼睛周围火辣辣的疼,便想涂些面脂缓一缓。
她随手拿起一盒,才打开盖子,便闻到一股微微呛鼻的桂花香,正要合上时,却从镜中见裴靳皱眉。
戚屿柔心中一动,将那盒盖放到桌上,用小指取了一些盒中的面脂出来,放在手背上细细调和好才涂脸。
也不知这面脂是用什么做的,香得实在过分,戚屿柔又是涂在脸上,险些要被熏晕过去,她偷偷扫了一眼铜镜,见裴靳皱眉坐在罗汉榻上,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等涂好了面脂,戚屿柔便起身去罗汉榻上坐下,那股甜腻熏人的花香便随着她的走动,在房间内飘散开来。
对面裴靳眉头紧锁,呼吸都轻缓许多。
戚屿柔心中窃喜,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平日裴靳用膳很是儒雅,今日却似有些着急,用的比往日少了许多,最后闭气起身,略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立雪楼。
戚屿柔扯了扯唇角,正要夹那水晶虾饺,不防吸了一口气,直将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芳晴急忙给她递了一盏水,她也被薰得够呛,好声劝道:“这面脂姑娘以后别用了,味道实在有些重。”
戚屿柔连忙摇头,为这桂花味道的面脂辩解:“我就喜欢这股香气,好闻得紧,咳咳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她便又被呛得咳嗽起来,真是伤人八百,自损一千八。
那边裴靳快步出了宅子,骑马走了一段,才总算将胸腔里的桂花腻香彻底呼出去。
承喜跟在后面,只觉奇怪,往日主子没这般急着回宫呀,今日怎么都跑成一道残影了?
“姑娘莫恼,打开看看便知主子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