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兄妹 “哥哥,你和江医生……住在一起……
除夕将至, 海城的大街小巷人流量骤减,路上车辆也少了很多。城市仿佛褪去了繁华的外衣,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温馨的年味儿, 清静又祥和。
不过, 医院还是照样忙碌。
江明月算了算。过年期间她除了要值班,还有几十台手术要上, 这么排下来,没几天是能够完完整整用来休息的。想不到大过年的, 大家还有这么高昂的生育热情。
好在她家就在海城。相比于那些外地同事,她至少还能每天回家与家人团聚。
沈归时那儿也是一堆择期手术, 从正月初二排到了正月初八。
两人凑一块儿讨论了一下,觉得大家之所以趁过年来医院, 可能是因为平时工作生活都太忙碌了,只有过年才有时间跑医院-
令江明月颇为意外的是, 她竟然接到了沈元姝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上班,沈元姝在电话里预祝她新年快乐, 还问她要地址,说是想寄一些年礼给她。
江明月默默感慨这小姑娘家教真好,救了她一次, 竟然惦记到现在。然后笑着婉拒:“谢谢,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东西就不用送了, 心意我记下了。”
“江医生,我刚刚已经问到了你的好朋友崔小姐的地址,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赠礼,那我只好给崔小姐的地址寄两份新年礼物,再委托她将其中一份转交给你。”沈元姝把话说得很漂亮,“不过我觉得这样实在太麻烦崔小姐了。江医生, 不如你还是给我一个地址吧,也免得崔小姐受累了,你看可以吗?”
一席话谦逊而周全。
江明月真的很难再拒绝,便把海城名邸的地址报给了沈元姝-
沈元姝结束了和江明月的通话,又打给了沈归时。
“哥哥。”沈元姝问,“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归时说:“今年不回去了,抽不出时间。”
沈元姝一愣:“你不是在放寒假吗?”
沈归时解释:“我今年在医院实习,春节期间要按科室的安排来休假,基本没有休息。”
科里对沈归时的安排就是——自己人,放心用,可劲儿用。整个春节就给了他一天休息,正月初一。这一天休息还是沈归时争取过来的,因为江明月也是这天休息,他想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多陪陪她。
沈元姝又说:“我最近在学习烘焙,烤了一些小饼干,卖相还不错……哥哥,我给你寄点?”
“暂时不需要,谢谢。”
沈元姝笑着说:“我刚开始接触烘焙,自我感觉挺好,就是不知道口味到底怎么样。哥哥,你就帮忙尝尝看,客观评价一下。”
“……”
沈归时没说话,沈元姝就当他同意了:“上次你给我发了别墅的地址,我直接邮寄到那里,你能收到吧?”
“我现在不住那里。”
“那你住哪儿?”
沈归时说了地址。
沈元姝听后迟疑片刻,才问:“哥哥,你和江医生……住在一起?”
沈归时不由怔然:“你认识她?”
“上次我回国在海城转机,连续二十几个小时没睡,在路上晕倒了,是江医生和她一个朋友救了我。”
沈元姝刻意说得很轻松。这样的话,纵使沈归时冷淡回应,她也能安慰自己——只是因为情况并不严重,所以哥哥才不在意。
但出乎她意料,沈归时沉着声追问她:“晕倒了?什么原因?”
沈元姝忽然不太敢开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道:“就是……没休息好,太累了,心脏骤停……”
她避重就轻地把当时的状况讲了一遍。
沈归时听完叹了口气,掺着几分庆幸:“你还真是命大。”
紧接着又说,“以后注意休息,睡眠不足确实容易猝死。不是每次都有你未来嫂子那样的好心人救你一命的。”
“我未来嫂子……”沈元姝呆呆地重复,随即反应过来,“我……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除夕前几日,医院各科室分别组织了聚餐,算是对过去的一年进行了一场道别。
虽然依旧忙碌,但总体来说,大家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氛围里。
除了贺冰。
不久前,几名娱乐圈内知名艺人与某圈外人士聚众吸毒,被热心群众发现并举报。
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桌上还放着不少还没来得及吸食的毒品。一做尿检,人人体内有毒,个个无从抵赖。
涉事艺人都是贺冰名下那家传媒公司的签约艺人。贺冰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系公关部门做好了应急预案,及时对消息进行了封锁,并通知各大媒体不要曝光,力求把事件的影响压缩在最小的范围。
但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事发不到两小时,整件事就开始在网上发酵。由于涉事艺人众多,很快顶上了热搜。没过多久,官方的通报就出来了,确认了这几名艺人和圈外人士贺某的吸毒事实。
至此,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贺冰的控制。
确实,毒是高压线,谁都碰不得。
贺冰与公关部门重新商议了对策,连夜发布声明,宣布公司与这几名劣迹艺人正式解约。
与此同时,贺冰还把公司顶流的恋情瓜放了出去,希望引走一些关注度,把吸毒事件的热度降下来。
因为官方通报中的“贺某”,就是他的妹妹,贺霜。他担心事态继续发酵,网上那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贺霜也扒出来。
贺冰这么一通操作,网上的讨论度确实没那么高了。
事发当天,贺霜和那几名艺人都被警方带走了,按照法律规定,行政拘留十五天。
贺家父母常年在香港经商。贺家大哥因为身体要调养,长居在南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县城。在海城,贺霜能依靠的只有二哥贺冰。
贺冰没敢告诉父母和兄长,自己一个人焦头烂额地把事情处理了,孤身跑去拘留所探望贺霜。
拘留所内。
贺霜形容枯槁,粗糙的制式服装下,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贺冰瞧见她手臂上遍布着一道道长长的血痕,又急又气:“你胳膊上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一旁的女警轻哼一声:“没人打她。她毒瘾犯了,自己挠的。”
贺冰哑然。
女警鄙夷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碰了毒,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贺冰听得哽咽。
他是正常人,他有基本的是非观,他知道毒品的危害,也知道吸毒大错特错,但他真的想不通贺霜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他想痛斥贺霜一顿,但看到她这副瘦骨嶙峋的憔悴样,他又实在说不出一句重话。过了好半天,他也只是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妹妹,为什么啊?”
“对不起,二哥。”贺霜的视线径直落在前方的某一处,眼球仿佛不会聚焦了,眼神空空,“我好累啊。”
贺冰的心脏都收紧了。
“我一点也不想学医,很枯燥,专业书那么厚,我根本看不进去。二哥,我觉得爸妈根本不爱我,他们允许大哥放弃学业,住到那么一个破县城,他们允许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还送你出国读书。可他们偏偏要逼我学医,我说我不想学,他们就骂我没志气。”
贺霜说到这儿,控制不住地流眼泪:“为什么我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难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在贺霜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贺冰才终于了解到,大一下学期,贺霜的期末考试全部挂科,她苦闷之下走进了一家酒吧,刚好遇到了贺冰公司签约的一名演员。
那个演员认识贺霜,知道她是老板的亲妹妹,也是为了讨好她,递给她一杯加了料的酒,说喝了以后心情会好很多。
从此贺霜彻底迷上了那种感觉。在毒品的作用下,她仿佛能忘记世间所有的烦恼。虽然她清醒的时候十分明确地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悔恨过,但是已经戒不掉了。毒瘾发作时,她有强烈的濒死感,她会忍不住自残,丧失理智,面目全非。
她和那个演员越走越近,还认识了更多的“同道中人”,直到今时今日,大家都被当场抓获。
贺冰既惊怒又心痛。就这么望了贺霜许久,他终于说:“因为你从小乖巧懂事,爸妈才选你去学医,他们相信你会好好学……不像我,我从小成绩就不好,他们对我没什么指望,所以我爱干什么都随我去……大哥那个身体你也清楚,爸妈不可能对他有过多要求了。妹妹,我之前还挺羡慕你的,你一直是爸妈最满意的孩子……”
贺霜哭得更大声了。她捂紧了脸,那干瘦的指节贴在她的脸上,像阴森的白骨。
“我从来……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委屈。”贺冰低下了头,“等你出来以后,我们去办休学。以后我们换个专业,不学医了,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爸妈那里我去解释。”
然而还没有等到贺霜去办休学手续,学校就得知了她因吸毒被拘留的事。
学校直接开除了贺霜的学籍,做退学处理。
第42章 新年礼物 “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
除夕夜如期而至。
江明月回家, 陪父母吃了顿团圆饭。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联欢晚会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着串词,充当着这个节日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沈归时还在医院。他今天和一名上级医生一起值夜班。值上半夜, 到晚上11点结束。
之前神外排班的时候, 大家都不想值除夕这一天的夜班。最后沈归时挺身而出,主动提出让他来, 让别的同事早点回去跟家人团圆。
江明月知道沈归时今天下午遇到一台急诊手术,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结束。她给沈归时发消息。
【江明月:下台了吗?】
一直没收到回复-
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 一家人移步到客厅沙发看联欢晚会。
孙静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上的合家欢小品,眼睛余光瞄着江明月:“月月, 你别老看手机啊,来陪我看会儿电视。”
江明月乖巧地收起手机。
小品已然落幕。现在电视上正在播一个歌舞节目, 背景音乐悠扬舒缓。
江明月偷偷摸摸觑着父母的脸色。两人都面带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江明月似是随意地提起:“我有一个朋友。”
孙静道:“嗯?”
“她谈了一个男朋友, 家里条件一般,远远比不上她家。她父母就一直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江明月简单陈述后, 附带了一句感叹,“好可怜哪。”
孙静和江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认知——
月月这不是在闲聊, 她是在试探他们。
他们要是再不给点反应,恐怕月月下一句就要说, 为了免除他们这方面的后顾之忧,她已经跟身价千亿的林逸在一起了。
孙静轻轻踢了脚江峰,示意他赶紧说两句。
江峰安抚般地拍了拍孙静的手臂,对江明月说:“其实我跟你妈妈都认为,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对方的家庭条件并不是最重要的。”
江明月问:“那什么最重要?”
“人品最重要。”
江明月若有所思:“那只要人品好, 家庭条件差点儿也没事?”
沈归时的人品绝对没得说。除夕夜都主动加班,把和家人团聚吃年夜饭的宝贵机会让给了别的同事,多么高风亮节。
“对!但反过来不行。”江峰循循善诱,“如果人品不行,有再多钱也没用。”
见江明月了然点头,江峰趁热打铁道:“要是你跟你那个朋友一样,找了个家里条件一般的,我跟你妈妈肯定不会反对。说实话,我们就希望你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你一样有份稳定的工作,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江明月眼睛骤亮。
工作稳定的普通人。这简直是为沈归时量身定制的条件啊。
没想到她之前担心的家境问题,在父母这里根本无伤大雅。
现在只等沈归时毕业后顺利留院,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领回来见家长了。
江峰终于引入正题:“千万别找太有钱的,人家有钱也未必愿意给你花。更别找那种豪门世家,那些人成长环境跟我们不一样,只重利益不重感情。而且家产多,难免纷争也多。”
江明月满口应承,笑容舒展,转头看电视。
江峰看看孙静,小声说:“听进去了。”
孙静微微一点头,压低声音夸奖道:“还得是你!”-
与此同时。
林逸孤身一人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正在和屏幕上金发碧眼的欧洲女人进行商务谈判。
女人始终表情严肃,直到两人谈妥,她才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林先生,听说今天是中国新年的前夕,所有中国人会和家人团聚。在这样重要的节日,你放弃了家人,选择跟我谈判,我倍感荣幸。”
林逸不予回应,只是淡笑。
从他有记忆开始,每一年的春节他都是跟保姆一起度过的。他从来不觉得除夕是一个多么特殊的节日,也不知道在这一天和家人团聚是什么感觉。
女人继续笑吟吟道:“我很好奇,林先生,稍后你有什么安排?我想你必须向你的爱人致歉,因为你今天忙于工作,没有陪伴她。”
“我正准备去找她。”林逸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我为她准备了新年礼物,我想她会喜欢。”
女人夸张地“哇”了一声:“这听上去很浪漫。祝你度过愉快的夜晚。”-
将近十一点半。
孙静和江峰平时都不熬夜,半个小时前就上三楼睡觉去了。
江明月一个人留在诺大的客厅,听着晚会热热闹闹的声音,百无聊赖地刷着微信群里接连不断的祝福。
终于等到了沈归时的回复。
【沈归时:刚下台。一会儿交接给下半夜的值班老师,就可以回去了。】
江明月下意识地看时间。
正好十一点半。
从这儿,到海城名邸,刚好半小时的车程。
江明月关了电视,动作迅速地穿上大衣,捞起车钥匙就走-
林逸开车来到了江明月的小区门口。
小区有车牌识别,他的车进不去。他正想给江明月打电话,就发现一辆银色SUV从寂静的小区内驶了出来。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林逸放下手机,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节日的深夜,街道空旷无人,马路上只有风声。
江明月顺顺当当地开到了海城名邸附近,拐进一条单行道。远远瞧见沈归时孤身走在道路右侧,双手插着羊绒大衣的口袋,步伐很快,背影挺拔修长。
江明月切换远近光灯,闪了闪他。
这条单行道很窄。沈归时察觉到有车灯在闪他,很自觉地往边上走了走。
江明月失笑,轻踩油门提速,到沈归时身边才停下,降下右侧车窗,很潇洒地歪头一笑,直白又朴素地搭讪:“嗨!帅哥!跟姐姐回家好吗?”
沈归时看清是她,疑惑且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江明月拿起扔在副驾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
时间刚刚好——00:00
她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举起手机,给沈归时看时间。
她扬声道:“新年快乐,沈归时。”
车窗之外,凛冽北风呼啸。沈归时刚从医院出来,脸上还戴着淡蓝色的医用口罩。他脸架子小,那个口罩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在外面。那些藏匿不住的笑意便透过这双眼睛,毫无保留地流泻了出来。
“上车呀,外面冷。”江明月催促。
沈归时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江明月松开刹车,听见沈归时冷不丁地来了句:“我只跟漂亮姐姐回家。”
明明是非常正经的语气,江明月却听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她故意轻咳一声:“那以后遇到了别的漂亮姐姐,你是不是也会跟别人回家?”
沈归时轻笑,笑声浸在医用口罩里,略显沉闷,却带出了一句极尽温柔的赞美:“不会。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
江明月唇角上扬:“真会说话,待会儿姐姐奖励你。”
沈归时瞥着后视镜:“稍微开快点,挡住后面的车了。”
江明月这才注意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一辆黑色宾利。因为这条路是单行道,她的车速一慢,宾利也就只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江明月默默跟宾利车主说了声抱歉,提速驶向海城名邸的地下车库-
林逸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像孤舟在江河里随波游荡。
她就那么喜欢他?
大半夜的跑出来,就为了陪他共度新年。
他不知道除夕夜和家人团聚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
那一定是被爱的感觉。
如果她能把这样浓烈的爱意投注到自己身上——光是想想,林逸的心都止不住地战栗。
海城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在这样举国欢庆的时刻,城市依旧静谧得像一个普通的夜晚。
寂静的深夜仿佛催生出无限的孤独。林逸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从记事起,就见过父母各自带着情人来家中过夜,两人像比赛一样,身边的情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们以为他年纪小不懂,那些亲密的举动从不会回避他。
其实他都明白。父母是协议婚姻,根本没有感情,生下他之后就当完成了任务,两人一直各玩各的。对于他这个婚姻的附属品,两人都选择撒手不管,直接扔给保姆。
后来他们连表面的婚姻都维持不住了,潇洒离婚,真正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那一年,林逸十五岁。
学校的老师发现他性情孤僻,不爱和同学交往,特意找来心理医生陪他聊天。
心理医生说他这是情感缺失症——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家庭关系长期缺位,导致个体缺乏安全感,具体表现为内心封闭、情感淡漠、逃避亲密关系。
呵。
林逸嗤之以鼻。
他开始对照症状伪装,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而且他渐渐发现,所谓的安全感,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施舍。只要把想要的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不仅会有安全感,还会有满足感、成就感。
贺冰拨来电话,打断了林逸的思绪。
附近刚好是一家商场。商场早已打烊,唯有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亮着灯。
林逸转弯驶入商场地库,就近找了个车位停下,接通电话。
贺冰应该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上来就骂:“林逸你还是人吗?”
林逸这会儿的心情说不上好,冷声回应:“你有病?喝多了找我发酒疯?”
“你才有病!上次你说要让我妹妹退学,我没答应你,没想到你做事这么绝,直接把她吸毒的事揪了出来,还让学校开除了她的学籍!现在我妹妹没学上了,你满意了?”
“贺霜吸毒?”
“哼!你少跟我装傻!我家给医学院捐了那么多钱,学校开除我妹妹学籍之前,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这里面肯定有你的手笔!最开始那个举报吸毒的‘热心群众’,到现在都查无此人,你敢说不是你安排的?后来消息传开,也是你在推波助澜吧?林逸,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缜密的手段?”
贺冰趁着酒劲儿一口气把话说完,醉意熏熏地指责:“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为了一个女人!江明月她给你下蛊了吗?你拿这狠劲儿对付我妹妹?”
“你别扯明月,关她什么事。”
“你敢说跟她没关系!”
林逸蓦地想起那晚在游艇上,江明月那句欲言又止的“我怀疑贺霜”,还有她在休息室东翻西找,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她发现贺霜有问题了。
但她没有告诉他。
可能在她眼里,他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不足以分享秘密。
这个念头令林逸更加烦躁。
贺冰还在喋喋不休:“好哇,你现在敢做不敢认?亏我这么多年一直拿你当朋友,你竟然踩着我妹妹讨别的女人欢心。你付出这么多,江明月她会多看你一眼吗?我看她只爱她那个男朋友啊。你在她眼里,也就比陌生人强点儿吧。林逸,你知不知道我妹妹她一直喜……”
“说够了没有?”林逸打断他。
贺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住,酒意迷濛地“啊”了一声。
林逸直接挂了电话。
在他的身边,副驾驶的座椅上有一份文件。
一份与海城流浪动物救助协会拟定的定向捐赠协议。目前捐赠人那一栏还少一个签名。
那是他为江明月准备的新年礼物。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辆在路灯下穿梭的银车,仿佛一只沿着既定航向寻觅伴侣的禽鸟,那样心甘情愿地为爱奔赴。
林逸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盘。
鸣笛声响彻商场地库,回音久久盘旋。
像野兽脆弱又无助的悲鸣。
第43章 长长久久 “要不要一起睡觉?”……
江明月转着方向盘, 在海城名邸的地库绕了一大圈,没有停自己的车位,而是横着车身, 停在了一个相当僻静的角落。
沈归时不解:“为什么停这儿?”
江明月边解安全带边说:“这里没有摄像头。”
没有摄像头?
所以呢?
沈归时心中的疑惑在下一秒得到了解答——江明月搭着他的肩, 抬腿倾身,迈过了中控台, 随后在并不算宽敞的空间里转了个身,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个角落光线昏暗。沈归时看见一缕碎发从江明月耳边垂落, 在暗色的光影下晃晃荡荡,像一束拨弄心弦的柔羽。两条手臂从他大衣内侧伸了进去, 亲昵地、暧昧地、不由分说地,环抱着他的腰。
沈归时身体微僵, 担心她跌落,抬手撑住她的后背, 给她借力。
“你不许动!坐坐好!”
江明月很少有这样骄纵的语调,听起来不像是命令, 更接近于一种虚张声势的撒娇。
沈归时听话照做,一动不动,坐得笔直。
他脸上的口罩还没摘, 周身气息一如既往地内敛,深灰色针织毛衣的领口之上, 肤色冷白,喉结轮廓分明。
江明月盯住那枚喉结,颇为利落地亲了上去。
喉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滚动了一下,带来了滑动的触感。江明月吓了一跳,立刻结束了这个吻。也不知是为了补偿还是为了掩饰尴尬,江明月眼睛一闭, 在沈归时的脖子上一通乱亲,最后露出一个大功告成、如释重负、志得意满的微笑:
“喏,奖励给了啊。我,江明月,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言行合一。 ”
沈归时接了一句:“言过其实。”
江明月:“……”
沈归时继续道:“给是给了,但很敷衍。”
江明月理直气壮:“众所周知,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新年第一吻,我觉得一点也不敷衍。”
她反正能自圆其说,心安理得地抽出环抱对方的手臂,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准备下车。
但上身刚抬起来几公分,就被身后那只手掌按了回去。
沈归时抬臂,空闲的右手将车门拉回来换上。他关门的力道并不重,只发出一记很轻的闷响。车门并没有完全关闭,但很快就被车门框内的电磁线圈吸附,自动锁紧。
车内再度形成了一个密闭空间。江明月茫然抬眸,看见沈归时单手扯下口罩,那张清俊的脸庞迅速放大。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意料之中的亲吻覆了上来,从唇角开始,极其细致地碾过每一寸唇瓣,由浅入深地汲取她的呼吸。
那个温暖干燥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与后脑勺的交界处,似乎是带着薄茧的大拇指,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后颈的肌肤。
好像有电流从颈后蔓延开来,逐渐传递到四肢。江明月想躲却没多少力气动弹,情不自禁地绷紧脚面。
她前段时间刚换了纯羊毛的脚垫,4S店的销售说是用一整张澳洲完整皮料制作而成的,松软厚重,不会塌陷。明明足尖实实在在地抵住了羊毛脚垫,却没有多少实感,她仍然脚底发空,仿佛踩在云端。
两人实在贴得太近,江明月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感知到沈归时身体的变化。她第一次觉得SUV的内部空间逼仄,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上次沈归时说她只有写论文的时候能好好收尾……她想她今天一定要好好证明一下自己,务必要让沈归时刮目相看。
她意识飘飞,说不清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沈归时浅含笑意的嗓音:“奖励,还是得靠自己争取。”
“……”江明月抿了抿水光潋滟的菱唇,“我下去透口气。”
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伸手摸右边的门锁。沈归时这回倒没再拦她,只是在她翻身下车的时候轻声说道:“新年快乐,漂亮姐姐。”
地下车库空旷无人,也没有风,却浸着深冬的凉意。
江明月深吸一口冷空气,觉得脸上没那么烫了,才扶着车门转身,另一手纡尊降贵般地递给沈归时:“走了,回去了。”
沈归时握住了她的手,没下车,而是问她:“嗯?车就放这儿?”
江明月呆了半秒,第一反应竟然是原路折返——从副驾驶进去,再跨过沈归时的腿和中控台,最后回到驾驶座——好在脑子及时长回来了,她抽出手,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从车身后面绕行,堂堂正正地坐回主驾驶位置。
车子往后倒了几米。江明月盯着倒车影像上的时间——凌晨1时16分。
只是接吻而已,竟然在车里待了这么久……
江明月打转方向,驶离了这个偏僻昏暗的角落,把车停到自己的车位。
两人下车,手牵手进电梯。
电梯在一楼停下。楼下的邻居牵了条边牧进来,和善地朝他们点点头。
江明月一贯招小动物喜欢。边牧摇着尾巴,主动凑过来,友好地蹭了蹭她的小腿。邻居连忙攥紧牵引绳,把边牧扯远了些,一边朝江明月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没吓到你吧?这狗都快成精了,每次看见漂亮姐姐都要凑上去。”
漂、亮、姐、姐。
江明月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说:“没关系的。”
这只边牧显然得到了主人精心的照顾,毛色光亮厚密。被主人拽回去之后,便十分乖巧地趴在地上。
江明月试探地问:“其实我很喜欢小狗的……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邻居对这种情形喜闻乐见,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今天除夕夜,家里热闹,我睡不着,刚好狗也没睡,我就带它去楼下遛了两圈。诶?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蹲在地上撸狗的江明月动作滞住。
沈归时面不改色地回答:“刚下夜班。”
邻居感叹:“这么辛苦呀?我还以为你们去哪里看烟花跨年了呢。”
江明月不作声,继续摸边牧背部柔软的皮毛。
邻居的楼层到了。邻居出了电梯,朝电梯内两人挥挥手,还客气地邀请江明月空了来玩。
江明月应承几声,等电梯门重新关上,才不咸不淡地瞟一眼沈归时,语气嗔怪:“都是你!亲那么久!”
沈归时比她坦荡多了:“好,怪我。”
“我要补偿!”
“要什么?”
“我饿了,想吃夜宵。”
沈归时笑了:“好,我给你做。”
江明月补充:“至少要四个菜。”
“好。”
沈归时进了厨房。冰箱里储存了很多冷鲜食材,他在其中挑挑拣拣。
江明月坐在玄关处的换鞋凳上,拆开了沈元姝寄来的快递——好几个大箱子,装着各式各样的礼盒,水果、零食、茶酒、补品,一应俱全,还有一块钻表。
钻表金灿灿的,江明月忍不住拿到手腕上比了比,表盘闪得晃眼。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啊,出手够大方的……”
江明月心底嘀咕了一句。越发觉得当初崔晚晚说人家是那个什么沈氏豪门的猜测挺靠谱的。
江明月把钻表收起来放好。顺手从面前的礼品堆里拿了两瓶酒,放到餐桌上。
沈归时担心江明月饿久了伤胃,动作飞快地凑齐了四个菜。
青椒炒牛肉蒜香四溢,虾仁蒸蛋上的葱花鲜绿,撒了椒盐的烤杏鲍菇片风味得宜,酒酿小圆子冒着腾腾热气。
四道菜分别出自炒锅、蒸锅、烤箱、煮锅。几乎同时进行,所以完成得很快。
江明月看着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长长地“嗯”了声:“有年夜饭的氛围了。”
沈归时给她拿筷子:“我再去切两个橙子。你先吃。”
“不要,等你来一起吃。”
“不是饿了吗?”
江明月认真地说:“其实我不饿,我就是想再陪你吃一顿年夜饭。”她顿了顿,“不想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沈归时微怔。
她似乎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地戳中他心间某一处柔软的所在。
“谢谢。”沈归时轻声说。他没去切水果,而是坐到了餐桌旁,成全了这一份新年的仪式感。
江明月边吃边问:“你过年不回家,你家里不反对?”
沈归时解释:“实习忙,距离也远,他们都能理解。”
“远?”
江明月记得沈归时在海城一个偏远的郊区长大,虽然距离确实不近,但毕竟没出市,也不算很远吧……
沈归时放下碗筷,正色道:“师姐,一直没跟你提过我的家庭。”
他知道江明月对他的家庭状况有误解。他并不想对江明月有所隐瞒,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坦白。平时两人谈天说地,什么都聊,就是没谈论过各自的家庭,沈归时便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切入这个话题。
既然现在聊到这儿了,沈归时决定和盘托出。
虽然下定决心要坦白了,但沈归时还是想找个合适的切入点,让江明月在听感上舒适一些,心理上也更能接受一些。
他凝神想了片刻,看到桌上的酒,打算拿沈元姝当个引子。
江明月瞧见他眉宇间的纠结,心知他有许多顾虑,忍不住想安慰他。
“你别担心,我今天……”
“其实送这个酒的人就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到一半又止住。
沈归时道:“你先说吧。”
江明月便接着刚刚的话往下说:“我今天探了探我爸妈的口风,他们完全不在乎我未来老公的家庭条件。”她温柔且坚定地看着他,“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家境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爸妈还让我不要找太有钱的,找你这样的普通人就行了,他们说那些豪门出身的反而不好,家里是非多。”
其实江明月隐隐觉得她爸当时说的就是林逸。她也只认识林逸这一个豪门贵公子,很难不对号入座。
“好了,我说完了。你刚刚要说什么的?”江明月回忆了一下,笑吟吟地问道,“送这个酒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
江明月发现沈归时垂下了眼睛:“嗯?”
沈归时开始圆话:“送这个酒的人……对你挺好的,这是俄罗斯的国酒,跟国内的茅台属于同一个级别。”
江明月原本摆酒上桌只是为了装饰,听了这话倒想尝尝看了。
她找来杯子倒酒,浅抿了一口,皱着眉说:“不好喝,像在喝乙醇。”
江明月经常拿酒精棉球擦自己的办公桌。这个酒就和酒精棉球一个味道。
沈归时说:“不好喝就不喝了。”
江明月已经倒满了一杯,不想浪费。她去冰箱里拿了瓶橙汁,兑酒一起喝。
这样一来,口感顿时好了很多。有橙汁的香气,也有冰镇酒饮的清爽感。
“你少喝点。”沈归时拿了只干净的小碗,给江明月盛了半碗小圆子,她爱吃这种糯米粉制成的东西,“伏特加是蒸馏酒,度数很高的。”
江明月自我体验良好,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给出品鉴意见:“我觉得还行啊,不辣嗓子,加橙汁真的很好喝,口感很顺。”
而且新年喝酒,长长久久,她觉得寓意很好。
一顿饭吃完,江明月神色如常,毫不上头,意识特别清醒地回自己房间洗澡。
区区烈酒,不过如此-
二十分钟后,江明月从淋浴间出来,不甚满意地看了眼身上的长袖长裤睡衣套装,走去隔壁衣帽间,拉开衣橱。
她有收集睡衣的癖好。海城名邸这边只有一小部分,更多款式都放在家里了。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也占满了一面衣橱,涵盖了各式各样的风格和材质。
她实在挑剔,仅用一根食指拨动衣架,一件件地看过去,最终选定一条纯黑色的吊带睡裙。睡裙是桑蚕丝面料,长度及膝。触手光滑细腻,整体设计简约,唯有珍珠串成的肩带勾勒出几分与众不同的风韵。
江明月换好睡裙,又挑了件丝绒睡袍。同样是纯黑色,哑光质地,袖长大约到小臂中间,袖口有一圈蓬松轻盈的鸵鸟毛。内衬也是桑蚕丝面料,印着品牌logo暗纹。
她对着镜子系上腰带,睡袍比里面的裙子略长一些,下摆的弧度优美,长度堪堪到小腿。
江明月走出主卧,敲响了沈归时的房门。
“砰砰砰。”
江明月有点分不清是敲门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沈归时正准备睡,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进门处的小夜灯感应到有人走动,自动散出柔和的暖光。
微弱的光线下,江明月眨了两下眼睛,十分乖巧地望过来:“要不要一起睡觉?”
第44章 有始有终 冒犯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
墙角的小夜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沈归时的面庞隐于沉沉的昏暗。江明月眼眸轻抬,发觉他下颔的线条勾出了一个模糊而柔暖的轮廓。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清淡而平静的嗓音:“师姐, 你喝多了, 快回去睡觉。”
“好好好,睡睡睡。”
江明月连声应承, 步子迈开,往房间里走。
沈归时当即拦住她, 两手扶着她的肩,帮她转了个身, 把她往外推,“你回你自己房间睡。”
江明月扭头问他:“为什么?”
“你喝醉了。”
“我没醉。”
沈归时配合道:“行, 你没醉,快回去休息。”
江明月气急败坏:“你敷衍我?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沈归时:“……”
他暂停赶人的动作, 低头耐心解释:“没有敷衍你。但你真的喝醉了,40度的伏特加, 你喝了一大杯。”
“我真的没醉!”江明月稍许提高了音量,一片幽暗中,她的眼眸透出诚恳的光, “我可以证明!”
沈归时问:“你怎么证明?”
江明月想了想,说:“我能倒背圆周率。”
沈归时一贯镇定的神色中露出了罕见的惊愕:“你能……什么?”
江明月口齿清晰:“倒背圆周率。”
还说没醉!
沈归时好笑又无奈。
很难想像, 这是江明月——一个曾经靠数学竞赛保送海大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你是不是不信?我现在就背。”江明月停顿两秒,又是字正腔圆的三个字,“率周圆。”
沈归时沉默。
倒背了,确实倒背了。
“信了没有?”
“……嗯。”
“我已经证明了,所以我没醉, 所以你不能以我喝醉了为由赶我走,所以我们今天一起睡。”
沈归时轻轻拧眉,听着这一串“所以”。
说她醉了吧,她逻辑又特别清晰。说她没醉吧,她能倒背圆周率。
她可能醉得并不彻底,但也算不上清醒。
沈归时继续将她往外推,像在哄骗小朋友:“好了好了,不管醉没醉,都回自己房间睡觉好不好?”
江明月差点被推出房门,好在她及时扒住了门框:“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你说。”
江明月压低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秘密:“我今天穿了超好看的睡裙。你还没看到。”
在沈归时怔愣的瞬间,江明月抬手按开了墙上的开关。
灯亮了。
客卧的灯具选用了一款造型简约的吸顶灯,色温中等,自然明亮。江明月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眸本能地眨了几下,再抬眸时,便与沈归时沉静的目光相撞。
她很少穿黑色。但黑色很衬她。
这是沈归时的第一个念头。
睡袍的领子是大方柔美的青果领,领口的肌肤光洁细腻,两段白皙藕臂从袖口那圈丰盈纤长的鸵鸟毛里伸了出来。平心而论,露肤度并不高,但玉肌黑袍对比分明,映衬出一种难以描摹的冷艳。
他目不转睛。
江明月抓着腰带的一端,往沈归时手里塞,像是催促,也像娇气的求助:“你帮我解开嘛。”
沈归时不确定睡袍之下有没有衣服了,他不肯答应:“不行……师姐,我怕你酒醒了后悔。”
江明月见他没动作,便自行拆开腰带,干脆利索地脱掉外袍,往地上一扔。
里面那身睡裙十分美好地呈现了出来。
睡裙偏紧身,面料略带弹力。沈归时一眼扫过去,能看清许多起伏有致的轮廓。更何况领口开得很低,饱满动人的曲线已经有一部分呈露在外,如雪似酥。
沈归时轻轻屏息,俯身捡起地上的睡袍,重新披到江明月的身上。
江明月难以置信:“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归时声线微微低哑:“喜欢的。但是师姐,我不想冒犯你——”
“不想?你为什么不想?”江明月凝神想了想,得出结论,“你不爱我了。”
沈归时否认:“爱不是靠这个证明的。”
江明月眼波横他:“爱不是靠这个证明,靠什么证明?光靠你嘴上说?”
她其实有点委屈,“我都穿这样了你还没反应……”
沈归时真的拿她没办法:“有反应的。”
“嗯……嗯?”
江明月呆了呆,醉意绵延的脑子转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视线不由下移,往他身下瞄。
地暖一直开着没关,房间温度始终维持在20度左右。沈归时穿得并不多,衣料单薄,版型宽松。
江明月还没看仔细,眼睛就被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捂住了。她微微不满,抬手圈住了他清瘦的手腕,把那个覆住双眼的手掌拉到唇边。
掌心传来柔软而濡湿的触感,带着她唇瓣的温度。她好像不只在单纯地亲吻,还有细微的舔舐——沈归时分不太清。他只知道,他的心弦轰然颤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抽出手掌,横臂箍住江明月的腰,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的声线愈轻:“我送你回房间。”
江明月脚底悬空,不由紧张地蹬了蹬腿,发现自己并不能挣脱。
“诶?你力气挺大啊。平时在手术室,你是不是负责搬运病人的?”
沈归时没管她的问话,一路箍着江明月来到她房间。
“到了。”沈归时松开手臂,“早点休息。”
摆脱束缚的江明月第一时间转身,箭步冲到门口,关上房门并反锁。一连串动作看得沈归时怔在原地。
江明月后背抵上房门:“赶我回来可以,但你也得留下。今晚谁也别想踏出这个门!”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凶狠了,她放软了态度,但听上去依旧高傲、矜持:“我允许你冒犯我。给你一秒钟的考虑时间。”
沈归时:“……”
“好,一秒钟过去了,你没有行动,我默认你弃权了。现在轮到我冒犯你了。请你遵守规则,让我亲两口。”江明月略一停顿,“我还要摸摸腹肌。”
沈归时终于忍不住问:“谁定的规则?”
江明月搪塞:“你不要想那么多。这个不重要。”
沈归时:“……”
他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这些干什么?
江明月快步走到沈归时面前,将刚刚说的话付诸行动。这人身量太高,他要是不主动低头,她都亲不到他的唇。但她也有她的办法——她踢掉毛绒拖鞋站到床上,比他还高出一截,居高临下,为所欲为。
沈归时必须承认,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一个热情主动的江明月。他推不开她,或许也不是特别想推开。她缠上来解他睡衣领口的纽扣,他仅仅攥了下她的手,随后便在她细碎的啄吻中沦陷。
夜色沉酽,长空如墨,再如何阖家欢聚的夜晚,此刻也都归于寂静了。沈归时只能听见自己凌乱无序的呼吸声,由轻转重。怀中人的珍珠肩带从肩头滑落,那一圈圆润小巧的珍珠如同天然的臂环,始终挂在臂间,与肤同色。
两个对人体结构熟得不能再熟的医学生,探索彼此的时候却笨拙得要命。江明月想去调整地暖的面板温度,空气似乎很热,热得她心潮滚烫。她默默计算着合适的角度,终于打算尝试。
沈归时将她抱紧,严词拒绝:“不行。”
“我可以的!”她真的很有实践精神,“我慢一点,不会弄疼自己的。”
“不行。师姐,你喝多了,我不想趁你之危。”低哑的声线萦绕在她的耳畔,“而且,你喝多了,会断片。如果我有幸与你更进一步,那么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那一刻。”
而不是,早上醒来就忘了。
“另外,没有……保护措施。这不行,绝对不行。”
江明月好像清醒了一些,理智忽然占据了脑子。
这确实,不太行。
她抿抿唇,叮嘱道:“明天去买。”
“……好。”
沈归时察觉到江明月的吐息落在他颈间,轻轻的、温热的,裹着一句问询:“我帮你?”
她声音里还沾着难言的骄纵,“以后你不许再那样诋毁我!”
“我什么时候诋毁过你?”
“你说我只有写论文的时候能好好收尾。”江明月为自己正名,“明明我做什么都有始有终!”
沈归时唇角弯了弯,又沉哑地应一声:“好。”-
江明月伸手向下,全凭感觉摸索。
她想起大一上基础医学大课时,几个专业的医学生聚在阶梯教室一起听。讲台上的老师抿了口茶,笑着跟大家闲聊:“同学们,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手术医生的手,你们觉得应该用哪个字?”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说“稳”,有人说“快”。
老师笑眯眯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粉笔字——巧。
老师说:“手术医生的手一定要巧,首先要灵巧,下手的力度要精准。其次要讨巧,不管是拿传统手术刀,还是拿高科技仪器,都没有高下之分,只要能切除病灶,就是趁手的好工具。最后,还要熟能生巧,这就需要你们在今后的学习工作中不断练习了。”
江明月认为她算是有一双巧手,始终在主导节奏、把控力度。听见极轻的喘息声时,她甚至感觉自己在掌控对方。
许久之后,江明月从粗花呢地毯上起来,光着脚去卫生间洗手。沈归时提着她的毛绒拖鞋,半蹲下去帮她穿上。
卫生间没有开灯。熹微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将卫生间内部空间切割成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光影。
江明月有点愣神。
——天都亮了。
第45章 有完没完 “你行不行啊?”
正月初一。
江明月补了半天觉。醒来一看手机, 许多之前加过微信的病人都发来了新年祝福。她挨个儿回复消息,对方往往还会再向她汇报一下近况,比如怀孕几个月了呀, 指标怎么样呀, 小孩是男是女呀……末了再感谢一番江明月妙手回春。
江明月心情很不错。
确实,每当收到病人真心实意的感谢的时候, 就是她身为医者成就感最高的时候。
父母也发消息来问她怎么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她迟疑片刻,解释说有工作要忙。
沈归时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 看到床上的人醒了才发出声音:“饿不饿?起来吃午饭?”
江明月歪头打量他。
他贴身穿的是纯黑色的打底毛衣,外面是深灰色长款大衣。大衣是她前段时间逛街的时候顺手给他买的, 长度过膝,绵羊毛呢材质, 看着就很暖和。他上身之后有一种清贵的知识分子气质,她很爱看。
这副装束显然是外出刚回来。江明月问:“你出去了?”
她记得后来他们俩是一起上床睡觉的——就在她的房间。只不过她睡得沉, 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离开了。
沈归时应一声:“刚出去买了点东西。”
“买什么了?”
“就是你昨晚让我去买的东西。”
沈归时两手滑进大衣口袋,身体靠墙, 淡色花卉暗纹的墙布衬得他眉目柔和。他意味深长地望过来:“师姐,你还有印象吗?”
江明月愣了愣,点头:“有印象……我这次没断片儿……其实我根本就没喝醉……”
“嗯, 你没醉,你还能倒背圆周率。”
江明月:“……”
谁让你提这个了!
她推开身上的盖毯, 起床,坐在床边穿鞋。感觉右边肩膀上有点空落落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右肩的珍珠肩带没了。她想了片刻,很快想起肩带是沈归时昨晚不小心扯断的,一串珍珠登时散了一地, 滚得到处都是。
江明月昨夜意乱情迷什么都顾不上,这会儿才有闲心追究责任人:“沈归时!你赔我衣服!”
沈归时毫无异议:“好,我赔。”
江明月往卫生间方向走,途经床尾的地毯,脚步不禁一顿。
她装修主卧时精挑细选的奶油风粗花呢地毯,此刻沾上了一些明显的水渍。定睛看看,地毯上还有两三粒珍珠,个头小小、莹白光润,仿佛颤巍巍的、下一秒就要洇入地毯的露珠。
江明月有点心疼:“我花六万多买的地毯……”
沈归时说:“这个我也赔。”
江明月还是很客观的:“算了,这个不能全赖你,我也有责任。”
再说了,真让他赔,他一年的博士生补贴都不够赔的。
沈归时扬唇轻笑,转而问:“我还买了芦笋头和娃娃菜,芦笋头可以炒虾仁,娃娃菜就烧汤。你想吃哪个?”
“都要。”
“好,我去准备,大概二十分钟。”
沈归时步出房门。
江明月在衣帽间挑了身新的家居服。
浅紫色的缎面长裙,舒适亲肤,因为层层交叠的系带都在身后,所以穿起来相当麻烦,不过脱的时候挺方便,直接一扯抽绳,所有系带就都散了。
外面披了件同品牌同色系的桑蚕丝睡袍,腰带顶端缝有一枚真丝堆叠出来的玫瑰花,睡袍下摆弧度起伏,走动时绰约美丽。
午餐吃完。江明月问:“你睡午觉吗?”
沈归时答:“不睡。”
他一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手术室的条件也不允许。神外一台手术,从早上做到晚上,太寻常了。当年卢景主任到医学院授课,第一节课讲的就是神经外科医生必备两样东西——脑力和体力。
没有脑力,就无法在显微镜下精准操作复杂的手术。没有体力,就无法适应如此高强度的手术节奏。
沈归时听完这节课之后,开始了每天早晚去操场慢跑的自律生活,空闲时再加入力量训练。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江明月又问:“你真不睡午觉?”
沈归时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可以睡……”
“东西买了就要用嘛。”江明月的目光瞥过来,挑衅道,“我看你好像很意外啊,是不是还没做好准备?是心理没准备好还是生理没准备好?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不是,刚吃完饭,大中午的,青天白日的,大过年的,你冒出这种要求,换谁谁不意外啊?
沈归时像是笑了一下。
江明月看到他这个笑,就感觉自己挑衅过头了。她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还没想好哄人的话术,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来了。
沈归时走到房间门口,踢开半掩的房门:“行,你给我治治。你想怎么治江医生?我觉得怎么也得先来个全身查体吧?你说呢?”
江明月:“……”
房间里还保持着江明月刚睡醒时的样子,窗帘紧闭,没有亮灯,环境昏暗。
“要不要开灯?”
“……不要。”
沈归时轻轻地笑:“我怕你看不清楚,没办法视诊。”
江明月:“……”
沈归时把人放到床边:“你别不说话啊江医生,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我作为患者依从性很强的,一定言听计从。”
江明月撑不住笑了:“查体就查体,你先躺上去,仰卧屈膝位,便于触诊。”
沈归时垂眸盯她:“江医生,你是不是应该协助病人摆体位?”他将她往床上推,轻轻折她的腿,“或者你先来示范一下?仰卧屈膝位,是这样,对吗?”
江明月无言以对。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仰卧了,也确实屈膝了。
江明月清醒的时候确实没有醉后那样大胆。她撑着床坐了起来,有些退缩,打算找个托词溜走:“嗯……按照查体要求,我先去洗手消毒……”
沈归时按住她:“别走啊,怎么能让病人离开你的视线呢?”
江明月扫他一眼,咳了声,端起架子:“不走也行,但我觉得你这个病人有点危险。”她半褪睡袍,抽出衣服上的腰带,“我可能需要先把你绑起来,你同意吗?”
沈归时颇有兴致地点头:“当然同意,我都听医生的。”
他主动把一对手腕伸出去,由着她用腰带缠了两圈绑紧。
“有这么配合的病人?”江明月顺手打了一个蝴蝶结。
“都说了,我依从性很强的。”沈归时始终微笑,“江医生你人真好,绑人之前还打招呼。”
沈归时的动作受限,江明月自我感觉回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她当真按步骤给他查体——触诊,手指不太安分地四处摩挲。
片刻后,她替沈归时解开腕间的腰带。
沈归时转了转手腕:“查完了?”
“嗯。”江明月确实玩够了,“不能绑太久,血液会不流通。”
扔在床沿的腰带被沈归时重新拿到手里。他认真夸她:“你是真专业。”
“那肯定啊——”江明月话音未落,两个手腕就被抓握到身后,带着体温的腰带缠绕了上去,她有点慌乱,“你!你你!你绑人之前怎么连招呼都不打?”
沈归时自有一套逻辑:“哦,我没你人好。”
“可你不是病人吗?你的依从性呢?”
“对不起,江医生,经过你刚刚的触诊,我脑子里已经没有依从性了。”沈归时停顿两秒,“只有性。”
江明月:“……”
她的两手背在身后,这个姿势令她被迫挺胸,她眼底有难言的羞愤。
沈归时慢条斯理地拆着那件浅紫色睡裙背后的绑带,像在拆一份美好的礼物。
江明月觉得他这样不紧不慢的动作也挺令人煎熬,忍不住出声:“有个抽绳……扯一下就行……”
“真的?我怕扯坏了你又生气。”
“没事,这条没昨晚那条贵……呃,我的意思是这条扯坏了不心疼……不对,它那个抽绳就是那么设计的,不会扯坏的……”
江明月把脸埋进枕头。
救命啊!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最后,沉闷而含糊的一句话从枕头里冒出来:“真扯坏了也不用你掏钱赔。你把你的人赔给我就行。”
……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江明月去淋浴间冲了个澡出来,从衣柜里拿了条新床单,两腿打着哆嗦把床单换了。
沈归时过来帮忙。江明月想起自己刚刚在浴室没站稳,沿着微凉的拼花瓷砖墙往下滑,这人扣着她的手,将她扶好,然后跟她说了一句相当耳熟的话——
“你行不行啊?”
江明月非常后悔自己一时嘴炮挑衅他。
外面的天黑了,沉沉的一片。今夜无风。都市的夜晚灯火万家,光影幢幢。
江明月晚饭也不想吃,只想倒头睡觉。刚刚生理眼泪流了满脸,现在眼眶一圈都有点发酸。她拆了个蒸汽眼罩敷眼睛。没一会儿,便感觉有柔软的吻落在了她的颈侧。
“沈归时你有完没完!”江明月往边上躲,嗓子都哑了,“不来了,家里没有新床单换了。”
“好。”沈归时无声地笑。
她有洁癖,他知道。
江明月打了个哈欠:“今天到此为止,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年轻,你体能好,我认输。”
“我们应该算是同龄人吧。”沈归时语调微扬,“漂亮姐姐?”
江明月:“……”
沈归时说:“你要多锻炼。以后多跟我一起运动。”
江明月将蒸汽眼罩拉了上去,露出一双眼眸望向他。
沈归时补充:“我是说跑步那种运动。”
江明月气得踹他,欲盖弥彰般地辩解:“我知道!”
第46章 偷情 确实是个好孩子
过年免不了要走亲戚。
江明月这几天下了班都回自己家, 陪父母招待来客,或者一家人一起出去串门。偶尔去海城名邸,也只是睡个觉就走。
有时沈归时会发消息问她:“今晚还过来吗?”
她会告诉他自己大概几点到几点有空, 让他先洗澡, 等她来。
江明月很难形容目前这种状况。
感觉就像她在外面偷偷摸摸养了个情人,时不时地去偷个情。
这种状况在正月初六结束。
初六那天, 沈老爷子突发急性胸痛,家庭医生给他拉了心电图, 说是急性心肌梗死。当即联系救护车去了北城最好的胸痛中心。
梁书琴得知消息,第一时间给沈归时打电话:“你爷爷可能要不行了, 你快点回来。你说你,大过年的也不回家, 真不懂事,现在这个情况, 说不定马上就要分家产了,你人在场和不在场, 结果能一样吗?”
沈归时道:“妈,急性心肌梗死只要救治及时,还是能活下来的, 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梁书琴说:“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说说, 外人面前我是不会说的。”
话是这么说,但沈归时深知急性心梗的凶险,立刻向医院和学校说明情况,请了一周假。
情况紧急,梁书琴给他安排了一架飞北城的专机。不用值机,专车直接送到了机坪, 两个小时直飞北城。
起飞之前,沈归时给江明月打了电话,说自己爷爷病危,他要去一趟北城。
江明月问具体病情,沈归时也不是很清楚。梁书琴在电话里也说不明白,一切要等他去了才知道。江明月安慰他不要着急,路上小心。
落地北城之后,候在机坪的专车载着沈归时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才知道,医生已经给了两个选择,溶栓或者手术。沈老爷子选择了更为保守的溶栓,但是效果并不好,只化开了十分之一的血栓,剩下90%的血管还堵着。医生建议手术治疗。
沈老爷子称身体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主观上不想手术。沈归时找主管医生交流了一下病情,随后便开始劝说沈老爷子接受手术。
“爷爷,这个手术是微创的,不会像传统外科手术那样开大刀。”沈归时来的路上已经自行了解了目前心肌梗死的基本治疗方案,他尽量说得通俗一些,“如果您接受手术,医生会在您手腕上开一个小口,然后通过血管把支架送到心脏那里去,过程不长,而且给麻药的,不会很痛苦。”
医院为沈老爷子腾出了一间单独的监护室。监护室的空间不小,但沈家人多,子女和孙辈,能到的都到了,几乎塞满了半个屋子。大家听沈归时这么说完,没有一个人搭腔,气氛诡异而沉闷。
梁书琴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说:“爸,归时就是想让您尽快康复,才跟您说这些。至于手术不手术,还得您自己决定,我们做晚辈的,绝不干涉您。”
梁书琴说完,另外几位较年长的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爸,手术都有风险,还是保守治疗更好。”
梁书琴悄无声息地横了一眼沈归时,朝监护室门口抬了抬下巴。
沈归时回过味来,跟着梁书琴来到监护室外。
两人走到医院走廊尽头,梁书琴见四周没人,才轻声数落道:“你看不出你爷爷不想手术吗?你上去劝他干什么?”
沈归时沉静道:“就是因为他不想手术,所以才需要劝他做手术。现在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梁书琴做了甲片的长指甲点了点他,指甲油是亮面的鲜红色,饱含警示的意味:“要你劝?万一手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到时候谁来担这个责任?呵,到那时你二叔三叔肯定会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赖你劝老爷子去做手术,分遗产的时候,都能借这个由头少分你一份。”
沈归时沉默。
梁书琴又道:“现在你大哥和妹妹都在国外,还在赶回来的路上,你给我消停点,别劝这劝那的,你看你二叔三叔家的那几个小孩,从来不多嘴,你好好学学。”
沈归时忽然想起江明月前几天跟他说,豪门是非多。
还真是。
平时大家其乐融融,一旦遇到什么事,便会为了利益彼此忌惮防备。
梁书琴把话说清楚了,转身往病房走。
沈归时原地待了一会儿,大步追上去,语速飞快:“如果不放支架,再次心梗的风险很大,到时候情况会比现在更危险。医生也是建议手术的,既然来医院了,就应该相信医生的判断。”
梁书琴回头,秀眉紧蹙:“你学医学傻了是吧?我刚刚跟你说那么多,你是不是没听懂?”
沈归时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名恰好路过的女孩儿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他们:“你家也是心梗啊?怎么样了现在?”
梁书琴见有外人来,便不再多说,她轻飘飘地瞥了眼沈归时,隐含告诫。
沈归时没有跟别人交流病情的心情,只是很轻淡地“嗯”了声。也不知是在回答梁书琴,还是在回答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原本望向了梁书琴,听见沈归时应声才转头看他。
这一看就有些挪不开眼。
面前这个男人就像从另一个画质里走出来的,轮廓立体,五官精致,肤色冷白如瓷。似乎心情不太好,薄唇轻轻抿着,很有孤傲不群的清冷气质。
女孩儿没由来的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道:“我爸爸也是心梗,好在抢救过来了。这里大夫的技术都挺好的。”
就在这时,监护室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沈归时比梁书琴的反应快多了,几乎在发生骚动的下一秒,他便冲了过去。
沈老爷子突然之间意识全无,监护器报警室颤。
医生当即赶过来电击除颤。几分钟后,心跳恢复。
这么冷的天,医生的脑门儿上全是汗。
待沈老爷子情况稳定后,医生严肃道:“现在血管不通,必须要上支架,否则随时有再次室颤的可能,猝死的概率很大。”
众人面面相觑。
医生又问:“这里有手术通知书,你们谁来签个字?”
没有人动。
这种场面在医院并不少见——看上去一家子人都到场了,齐齐整整的,其实一个敢做主的都没有,都怕出了事担责任。
医生见过不怪道:“如果你们家属坚持不手术,麻烦在这边签名栏写‘拒绝’两个字。”
“做手术。”沈归时越众而出,“我来签。”
梁书琴拚命朝沈归时使眼色,沈归时熟视无睹,唰唰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刚收笔,沈二叔就开始阴阳怪气:“到底是学医的,肯定比我们懂。归时啊,这种生死关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还得靠你拿主意。”
沈家长房和二房一向不对付。梁书琴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既气沈二叔说的话,又气沈归时自作主张。
确定要手术了,沈归时反倒镇定下来了,淡色道:“二叔不用急,以后你躺在医院的时候,尽管联系我,我肯定也好好给你拿个主意。”
沈二叔猛然指向沈归时,腿也往那边走了几步:“你!”
那架势像是要冲过去跟沈归时干架。好在被旁边人拉住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病床上,渐渐苏醒的沈老爷子半睁着眼,无声地望着这一幕-
介入手术并非全麻。沈老爷子全程都是清醒的。
支架放进对应血管的那一瞬间,沈老爷子轻轻“哎”了一声,道:“气儿顺了。”
旁边操作的医生笑道:“那肯定啊,血管通了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老爷子体会了一会儿,慢慢道:“胸口一点也不疼了,也不闷了。”
“那就对了!”手术基本结束,医生也放松了不少,开始闲聊起来,“之前咱们医院也收过一个心梗的病人,病程和您差不多,当时那人也坚持不手术,后来反覆室颤,心电图都变直线了,我们这儿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轮流上去做人工心肺复苏,都没把人按回来。”
沈老爷子明白医生的意思:“这么说,我今天差点儿也交代在这儿了?”
“哪儿能啊?”医生对眼前这位年迈老人的身份心知肚明,自然拣好话说,“他没您有福气,您有个好孙子!当机立断就帮您把字签了!”
沈老爷子望着天花板。那上面灯光如昼,照得他心神敞亮。
半晌,他笑着说:“那确实是个好孩子。”-
已是深夜。
沈老爷子情况稳定。沈家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梁书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也准备回家,但她没让沈归时跟她一起走,而是让沈归时留下来陪陪老爷子,叮嘱他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江明月打电话来关心:“你爷爷怎么样了?”
沈归时走去外面走廊:“下午做了支架,现在还在CCU(冠心病重症监护室),不过问题不大,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接下来密切观察就行。”
“那就好。”江明月好奇,“对了,你爷爷怎么去北城了?”
沈归时说:“他……这些年一直住在北城。”
江明月的好奇心止步于此,没去深究沈归时一个土生土长的海城人,为何会有一个长居北城的长辈。
“你晚上住哪儿?酒店吗?”
“我陪床,晚上睡医院。”
“那你快去休息。医院早上很吵,肯定睡不好,你晚上早点睡,多休息一会儿。”
沈归时轻轻地笑:“遵命。”
第47章 门第高 认识一下
挂了电话, 沈归时往监护室方向走,迎面遇到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大概20岁出头,看见沈归时顿时眼睛一亮, 快走两步, 音色清脆:“又见面了!”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
沈归时借此判断出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略微疑惑:“我们见过?”
一句话差点让女孩儿呆住。
“我们下午才见过的!那个……我爸也是心梗,幸好救回来了!”
提到病情, 沈归时有了些印象。他礼貌地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女孩儿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听说手术以后需要终生服药, 你说有这个必要吗?”
沈归时说:“你问医生。”
“你不就是学医的吗?”
沈归时侧首看她。
很寻常的一眼,女孩儿却有了无所遁形的感觉。她有些慌乱地解释:“下午……那个阿姨说你是学医的……我恰好听见了……”
虽然当时梁书琴说的是——你学医学傻了是吧。
女孩儿见沈归时并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思, 又主动抛出无数个问题:“你还在上学吗?你在哪个学校?我也在北城读书,在音乐学院学钢琴, 方便认识一下吗?”
“不方便。”
直接略过了前两个问题,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脚下步履未停。
这人性子真冷啊……女孩儿不折不挠地跟上去, 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我觉得你衣品挺不错的,很适合做穿搭博主哎。”
沈归时今天这一身是江明月之前帮他搭配的。江明月自己的穿衣风格随意得很, 却非常热衷于装扮沈归时。她笑称沈归时就算不学医,凭这么标准的衣架子身材,也能混口饭吃。
沈归时一向听任她的安排, 她让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很享受穿搭完成之后江明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的感觉。
想到江明月,沈归时的神色都柔和了许多。
大约是这样一份柔和给了女孩儿勇气,她再接再厉道:“你平时都在哪儿买衣服?能不能加个微信,把店铺链接发给我?”
“不能。”
依旧是一句相当简短的拒绝。
女孩儿毫不懈气:“就当交个朋友嘛。我叫秦菲,你叫什……”
“别跟着我了。”沈归时已经走到监护室门口了,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 转头盯了秦菲一眼,“我的家人需要休息。你,有点吵。”
秦菲闭上了嘴。
她望着年轻俊逸的男人推开监护室的门走了进去,又转身关上了门。
透过房门的玻璃视窗,可以看到一名值班医生正守在病床前,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
秦菲一直等在监护室门口。
过了一会儿,值班医生开门出来,她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上:“王叔叔,这里面住的是谁啊?看你好像挺上心的。”
王医生是秦菲父亲的知交好友。
这次秦父突发心梗,秦菲都吓傻了,哭着给王医生打电话。王医生隔空指挥她叫救护车,让她赶紧把家里的阿司匹林找出来给秦父口服。救护车送来的时候,王医生就在医院门口等,给了秦父最迅速也最妥善的急救。
面对秦菲,王医生像在看自家晚辈,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我对所有病人都很上心。不过那里头确实住了位大人物。”
秦菲的呼吸都紧促了几分:“谁啊?”
“沈敬。”
“是谁啊?”
“沈氏珠宝的集团董事长,听说他近几年已经隐退了,集团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大孙子全权处理。”
秦菲轻轻吸了一口气:“啊?就是病房里那个年轻人?”
“不是那位,那位是二少爷。”这还是王医生和沈老爷子交谈时偶然得知的。
秦菲缓缓点头。
名门望族。
难怪那么冷淡,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天晚上,秦菲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远在海城的小舅打电话来问秦父的身体状况,秦菲如实回答。
方修远说心梗容易复发,必须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叮嘱秦菲仔细看护。
秦菲乖巧地应下。
方修远正要挂电话,秦菲忽然喊了声:“小舅。”
“嗯?还有事?”
秦菲慢吞吞道:“我遇到了一个男生,挺想接触一下的……但他家门第比较高,可能不太想搭理我……小舅,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方修远问:“门第比较高?是有多高?”
秦菲说:“他是沈氏珠宝的二公子。”
方修远沉吟片刻,又问:“小菲,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跟我说说。”
秦菲道:“我……就是想跟他认识一下。”
她想知道那样清冷疏淡的一个人,褪去一身的冷傲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那行,我帮你问问。”方修远没敢打包票,“你做好心理准备,不一定有戏。”
“嗯,我知道。”-
春节假期倏然而过。
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这天下班后,江明月陪崔晚晚去逛街。崔晚晚在商场一楼挑了两个包,心满意足,挽着江明月乘扶梯上楼,打算去找家餐厅吃晚饭。
途经一家家居服专卖店,江明月看中一双桑蚕丝拖鞋,小羊皮底,舒适透气。
店员问她要不要试一下。江明月说不用,给她拿一双新的包起来就行。
店员看她这么爽快,一边打单子一边卖力推荐:“您再看看我们家的睡衣啊,这周新上了几个款式,都卖得很好的。”
店员指向一旁的假人模特。
江明月望了过去。模特身上是一件抹胸睡裙,长度大约到膝盖,腰部全是精致繁复的镂空蕾丝设计,再往上,胸前有三粒纽扣,可以解开。
江明月想了一下使用场景,面不改色道:“拿一件。”
崔晚晚坐在店里的布艺沙发上,歪着头问店员:“你们家卖的是正经睡衣吗?我怎么觉得跟情趣内衣差不多啊?”
店员端起腔调说:“我们是国际大品牌好伐?所有设计都出自国际知名设计师之手,这叫时尚,人家都穿着这个上T台走秀的。”
江明月拿手机出来结账,刚好林逸打电话过来,问她今天有没有时间。
——前几日,林逸致电说家里弟弟打了疫苗以后一直在发烧,问她该怎么办。
虽然江明月以前也在儿科轮转过,但她毕竟不是这个专业方向的。她也不知道林逸为什么来问她,可能这就是病急乱投医吧。
小朋友生病,当家属的肯定着急,她能理解。她便给了林逸一个手机号,是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一名儿科同事的号码。她让林逸先打过去咨询一下,不行的话就尽快去医院。
后来林逸又联系她,说幼弟已经痊愈,为了感谢她帮忙,家中备宴,请她和那位儿科同事一起来做客。
江明月说她只是给了个号码,不用谢她,要谢就谢那位儿科同事。
但林逸还是执意邀请她。
江明月之前承诺过沈归时,不会再跟林逸见面。话说出去了就要做到,她便找理由推脱,今天说有工作要忙,明天说家里有事,反正脱不开身,无缘受邀。
此刻,江明月握着手机,睁眼说瞎话:“不好意思,我在开会。”
林逸安静数秒,问:“你在开会?”
江明月说:“嗯,先挂了啊,现在不方便说话。”-
林氏总部的顶楼。
成雷望着老板的脸色,默默拿了个咖啡杯出去冲咖啡了。
路过林逸办公桌的时候,瞧见那份与海城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签订的协议,仍旧放在一叠文件的最上方。
成雷非常清楚,这份协议从年前就开始筹备了。从捐助的方式和数额,到捐助资金的具体用途,都是老板亲自去谈的。成雷敢说,老板在谈很多涉外大项目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亲力亲为。所有资金早已准备就绪,只是因为想以江小姐的名义进行捐赠,这份协议迟迟没有落定。
协议需要名义上的捐赠人,也就是江小姐签字。可老板现在连江小姐的面都见不到。
成雷知道,老板找了个由头,想和江小姐见一面,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这份协议当成礼物送给她。但老板几次三番邀请江小姐,后者一直在找各种理由推脱。
甚至江小姐找理由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她不知道老板对她每天的行程一清二楚。她说有工作要忙,结果早早回了家。她说家里有事,其实在跟同事聚餐。
太假了。她都不愿意费心编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成雷不知道老板心中作何感想。
但他能确定,老板的心情一定很差-
咖啡机萃取出一小杯咖啡液。咖啡香气四溢。
成雷立在咖啡机旁,纠结着是现在把咖啡送进去,还是再等会儿。
“成特助。”身后传来喊声。
成雷回头,摆出职业微笑,和来人打招呼:“方先生,您好。您来找林总是吗?”
“对啊。”方修远指了下林逸办公室紧闭的大门,“他在里面吧?”
“在的。您找他什么事?”
方修远笑着说:“啊,一点私事。”
说着就要敲办公室的门。
成雷仿佛使用了某种瞬移技能,飞一般地扑过来拦住他:“方先生,您要不先坐一会儿,喝点东西?我们老板现在心情不佳,可能不太想跟您聊天。”
方修远不由问:“他怎么了?”
成雷面露难色。
方修远知道他不方便说,豪爽笑道:“没事儿,我跟林逸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去开导开导他。”
成雷眼睁睁地看着方修远“砰砰”敲了两下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第48章 攀附 “我有家。”
办公室内。
林逸专心看电脑上的报表, 没抬头看来人一眼。直到方修远轻咳一声,他才终于施舍一个眼神,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找我有事?”
方修远仔细观察林逸——脸色平静, 神态如常, 看不出心情如何。
成雷的提醒犹在耳畔。方修远多嘴问了句:“听说你心情不好?”
林逸不耐:“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
方修远感觉林逸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了。他连忙说:“不是,是我有个事儿, 想请你帮忙。”
林逸在等他的下文。
方修远便接着说:“我听说你不久前竞拍了一条粉钻项链,是沈氏珠宝的藏品?你跟沈家人熟不熟啊?”
“怎么?”林逸问。
那天慈善拍卖会结束后, 沈氏集团的总助陈友确实向他递上了一张名片。
沈归晏的名片。
陈友的态度非常谦逊友好,称他们沈总不在香港, 但是听说了林先生您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深受感动, 希望未来有机会可以一起合作。
不过林逸拍下那条项链的本意并非藉机合作,所以后来也没有联系过沈归晏。
方修远道:“是这样, 我有个外甥女,想和沈家的二公子认识一下, 你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林逸冷笑出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拉皮条的?”
方修远讪笑:“哎,你能不能说点好词儿?那叫媒人!他俩要是成了,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林逸轻呵:“不需要。”
方修远叹气:“林逸你也知道, 我是我姐带大的。她临走前,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我。这孩子可怜, 母亲走得早,父亲有陈旧性心肌梗死。我这个当舅舅的,只能尽力照拂。”
林逸听得皱眉:“所以你想让她攀附沈家?”
方修远说:“我外甥女说了,她只是想认识一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攀附了?这孩子难得跟我提个要求,我真心想帮她。林逸, 你就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出个面,说和一下?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
林逸说:“那是你外甥女,不是我外甥女。”
言下之意是——关他什么事?
方修远说:“助人姻缘,功德一件啊林逸!说不定你帮了别人以后,自己的感情生活也能顺遂一些呢?”
方修远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踩到了林逸的雷点,林逸指了下办公室的门,声线沉冷:“出去。”
确实心情不佳。方修远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
他自觉起身:“我正好还要去医院交班,先走了啊,你忙你的。”
方修远迅速走出办公室,发现贺冰也来了,正抖着二郎腿,坐在外面休息区的沙发上。
两人打了个照面。方修远问:“你也来找林逸?”
贺冰“嗯”了声。
方修远好心提醒道:“成特助有没跟你说,林逸现在心情不太好?”
贺冰沉痛点头:“我知道,都是因为我。”
成雷诧异地望向他。
老板心情很差都是因为江小姐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修远问出了成雷的困惑:“和你有关?”
贺冰痛苦地埋下头:“对。”
方修远就奇了:“怎么回事?”
“除夕那晚我喝多了酒,打电话骂了他一顿。”
方修远无语:“你有病?”
贺冰说:“唉……我当时对林逸有点误解。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我错怪他了。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找他道歉。”
方修远摆摆手:“那你快去吧。”
贺冰收起二郎腿,从沙发上起来。
成雷想劝阻:“贺少,除夕夜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林总现在心情不好,或许和您关系不大。”
贺冰根本不听劝:“是啊,除夕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直到现在还心情不好,都怪我!”
这脑回路……成雷痛苦地闭了闭眼,诚心建议:“您想找他道歉,不妨发消息跟他说。”
“道歉就要当面说!发消息多没诚意。”贺冰迳自推开林逸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这一个两个的!成雷心累极了。
林逸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方修远去而复返了。
“还有事?”
贺冰快步冲到办公桌前,情真意切道:“林逸,真对不起。大过年的,让你白挨我一顿骂。”
林逸并不想理会贺冰。
那个深夜贺冰问他:“你付出这么多,江明月她会多看你一眼吗?”
确实。
她不仅不会多看他一眼,现在甚至不让他看她一眼。
林逸轻淡敛眉,给了贺冰和方修远一个待遇:“出去。”
不过贺冰没方修远那么知趣,他赖着没走,假装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我知道我妹妹那件事肯定不是你干的。”
他说到这儿,气恨地拍了下桌子:“肯定是江明月她男朋友干的!”
“她……男朋友?”林逸抬眸。
“对,你还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吧?她男朋友是沈氏珠宝的二公子!沈归晏你认识吧,那是他弟弟,俩人同一个爹!”
林逸缓缓问:“……谁?”
“本来我也不知道这些的,好在我前段时间请了私家侦探去查江明月。”贺冰在这一刻对上了林逸冰凉的眼神,他挠挠头,“你别这么看我啊,我又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哎,我发现她有男朋友之后,本来想收手不查了,但我签了一个月的合同,中止合约又不退钱,不查白不查……”
“说重点。”
贺冰咳了声,言归正传:“就在前几天,他们发现江明月男朋友坐了一架专机直飞北城!我就好奇啊,飞北城的专机一趟得五十万起步了吧?这哪是普通人的消费?所以我让他们顺便查查那男的。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查出了一个豪门阔少,叫什么——沈归时。往他上面数三辈,香港还盛行一夫多妻,按那时候的说法,他还是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孙。”
沈归时。
林逸听江明月最开始喊他师弟、小沈,后来称呼他为男朋友。
原来他叫沈归时。
他可真能装啊。
还做兼职,还倒两个小时的地铁去做兼职。
为了骗明月的同情心,这人连装穷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不要脸。
“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就知道我妹妹那件事和你没关系,肯定都是他干的!”虽然贺冰根本没有证据,但直觉已经告诉了他真相,他再次诚恳致歉,“实在抱歉啊林逸,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贺冰一边说一边打量林逸,见林逸的脸色并未好转,他心一横,壮烈道:“你可以骂回来,或者让人打我一顿,反正你怎么解气怎么来。”
林逸终于开口:“首先,吸毒违法,贺霜现在面临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贺冰没想到林逸会是这个回应,一时怔愣。
接着他又听见平平淡淡、却暗含告诫的一句:“你别找明月的麻烦。”
敢情是为了说这个。
贺冰苦笑:“我哪儿敢啊。你看看你这个事事为她着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正牌男友呢……”
林逸脸色顿时更差了。
贺冰好言相劝:“你也别惦记人家了,她跟她男朋友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分手吧……”
林逸静默良久,久到贺冰以为他不会接话了,他才轻轻吐出一句:“事在人为。”
他赌江明月对沈归时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
林逸敲了几下键盘。贺冰发现他登上了证券官网,下载了沈氏集团下几个主要上市公司的年报,逐篇看了过去。
这就是金融人吗?了解对手的方式竟然不是上网查八卦新闻,而是把对方的财报拉出来审阅。
贺冰觉得无趣,告辞走人-
二十分钟后,林逸拨通了方修远的电话:“你那个外甥女叫什么名字?”
“秦菲。”
“把她的资料发给我。”
“啊?你要什么资料?”
“成长经历,家庭关系,社交圈,越多越好。”
“行,我让她自己整理一下。”方修远笑着问,“我刚刚跟你说的事,你是不是同意帮忙了?”
林逸承认:“是。”
他不仅要帮,还要帮到底。
翌日一早,林逸就收到了方修远发来的文档。
显然是秦菲得到消息以后,连夜整理的。内容涵盖了求学的履历、家中的产业,还有一些亲友的信息。
林逸就大致扫了一眼。
秦菲,大四学生,现就读于北城音乐学院钢琴演奏专业。
一个父病母亡的落魄千金。
这样的身份摆到底蕴深厚的沈家面前,确实不够看。
林逸沉思片刻,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出内线:“成雷,下午的工作帮我延后,我飞一趟香港。”-
沈老爷子住院静养七日后,顺利出院。
沈归时不打算在北城多作停留,准备收拾收拾回海城。
梁书琴不同意,私下跟他说:“老爷子现在对你很满意,你别急着走,再多待几天,多去他床前伺候,他肯定不会亏待你。”
沈归时说:“爷爷现在有自理能力,家里也有专业的心内科医生,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更何况科里本来就人手不够,我也只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再不回去,科里就要转不过来了。”
梁书琴恼怒:“你一个学生,还真把医院里那些活儿当成自己的工作了?那等你毕业了,是不是还要把医院当成自己家?”
沈归时认真道:“不会,我有家。”
沈归时指的是他和江明月的家,梁书琴却以为他说的是沈家这个家。
梁书琴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命令道:“要走明天再走,今天晚上是你爷爷出院后的第一顿饭,大家都会来,你说什么也不能缺席!”
沈归时无奈之下,把飞海城的机票改签为明天最早的航班-
沈归时原计划下午五点飞海城,大约七点多就能到。他跟江明月提过自己的行程安排,江明月说到时候去机场接他。
航班更改之后,沈归时及时打电话跟江明月报备,让她别去机场,免得跑空。
江明月刚下班,正打算去海城名邸取车。闻言便不去地下车库了,而是乘电梯上楼。
两人闲聊一阵,江明月来到自家门前,发现门口放了一个大箱子,箱子上贴着一张快递单,收件人是沈归时。
江明月说:“你快递到了。”
“嗯。”
“买了什么?”
沈归时似乎在笑:“花瓶。”-
就在沈归时去北城的前夜,江明月从亲戚家的酒席上回来,到海城名邸时已经十点多了。
她非要在沙发上试一次,结果腿扑腾得太厉害,不小心把茶几上的玻璃花瓶踢翻了。
花瓶“啪嚓”一声摔落,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片,插瓶的鲜花也落了一地。
沈归时怕那些玻璃碎片扎到江明月,便抱着她去卧室。当时两人还连在一起,江明月身体悬空,几乎只有那么一个支撑点,她低低地惊呼,整个人都如坠云端。
沈归时空出一只手去托她的臀,给她借力的同时,也极尽所能地为她助兴。就客厅到卧室这么一段路程,走了又停,停了又走,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江明月攀在他肩上回望茶几底下那滩水,根本分不清其中有多少来源于那个摔碎的花瓶。
结束后,江明月责令沈归时把客厅收拾干净,再抽空买个新花瓶回来-
江明月给手机开了免提,搬着快递箱子进门。
“多大的花瓶?还挺沉的。”
“和原来那个差不多大。”沈归时平静道,“商家说玻璃是加厚的,防摔。”
江明月:“……”
第49章 倾诉 沈归时体会到了遗憾的极致
翌日上午, 将近十点,沈归时落地海城。
江明月要上班,就没去机场接他。沈归时打了个车, 将行李放回了海城名邸, 随后便自觉去医院干活儿。
两人的工作一如既往地繁忙。
以前也有特别忙的时候,两人时间凑不上, 可能连续几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现在不同了。
他们每天的相处时间已经延长为——一整夜。
江明月对现状非常满意-
三月底,人事处老师给沈归时打电话, 通知他已经留院了。
晚上临睡前,沈归时抱着江明月说了这件事。
由于一些睡前活动, 时间已经很晚了。江明月困得不行,蜷在他怀里, 闭着眼睛说了句恭喜:“这周末,我们去外面找家餐厅吃一顿。好好替你庆祝一下。”
沈归时说:“不用……这周末我要去祭拜父母。”
这周末刚好是清明节假期。
江明月困意顿消, 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
印象中,这是沈归时第一次主动谈及家庭。
江明月轻声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沈归时顿了一下, “高三。”
“是生病还是——”
“是因为车祸。”沈归时听上去也不是很想回忆这一段往事,他的声音沉闷得很,像包裹了一张纸, “车祸发生的时候,我还在上课。警察来了学校, 点名说要找我。”
他说得很慢,每说一句,都要停顿一会儿。
江明月拍了拍他的背,温柔道:“不说了,睡吧。”
房间里重归沉寂。江明月察觉到环抱自己的那个臂弯微微收紧了。
她完全嵌入了他的怀抱,离他的心脏那样近, 仿佛能感知到他所有的情绪。
“如果说出来会让你更好受一点,那我愿意当你的倾诉对象。”
耳边的心跳声过去了几十下,江明月又听见了沈归时的声音,低沉的、艰涩的,像浸了水的柠檬籽,弥漫着淡淡的苦味:
“当时警察也没跟我多说,就告诉我,我爸出了车祸,人在医院。他们开警车送我去了医院……我到了医院才知道,爸爸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
江明月安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妈妈还是有意识的。她说当时她正走在路上,一辆渣土车突然迎面撞了过来,速度很快,她躲都来不及躲。是我爸冲了上去,把她推到了旁边,结果他自己……他自己没能躲开。”
“我发现我妈妈后脑勺有个大包,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爸把她推进了绿化带,她没站稳,磕到了头。我想让她去做检查,她不肯,她说只是有点疼而已,没事的,做检查浪费钱。”
“她说完,就吐了。”
“我学医之后才知道,这是颅压升高的表现。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我只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拖她去做了个CT。医生看了检查结果,说这个情况很棘手,可能需要做开颅手术,但那家医院规模不大,没有开颅条件,想做手术的话要尽快转院。医生还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我只听懂了一个枕骨骨折。”
江明月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之前小核在宠物医院奄奄一息,她打电话问沈归时“颅骨骨折,还有救吗”。
那时沈归时静默良久,问她——“是哪种颅骨骨折”。
她不忍细想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我妈妈问手术要多少钱,医生说要住ICU,一天一万,具体住几天,还要看手术效果。但零零总总加起来,最少也要两三万吧。”
两三万,在灯红酒绿的海城,可能只是那些都市精英步履匆匆的足下,一双皮鞋的价格。
但有的时候,这就是一条命。
“考虑到费用,我妈妈非常不愿意转院做手术,她让医生开点止疼片给她就行了。医生说那就先保守治疗试试,给她开了甘露醇。甘露醇你知道吧,神外的常用药,可以降颅压,只要六块多钱一瓶。她接受了。”
“她挂了两天甘露醇,她说感觉好多了。她还说……家里这些年只攒了两万多块钱,是留给我读大学用的。”沈归时微微哽咽,“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静脉滴注甘露醇的时候,血管会很疼,她不爱叫苦,有什么不舒服都是默默忍着。”
“第三天早上,她忽然昏迷了,医院帮我们联系了救护车,转到了上级医院。上级医院说是双额脑挫伤,来晚了,已经没救了。”
“她再也没有醒过来。当天下午,她就走了。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句家里攒了两万多块钱,留给我读大学用。”
江明月伸手,想揉一揉沈归时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黑暗中,她怔了两秒,意识到这是沈归时的眼泪。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江明月从沈归时的怀抱里出来。
她没有开灯,她不想让沈归时这样脆弱的一面暴露在灯光之下。她摸黑找到了床头柜上的纸巾,轻轻擦拭他的脸颊。
沈归时声线轻颤:“她真的对我很好,还有爸爸,他们都对我很好……”
好到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直到一个礼拜后,沈家人找了过来,说他是沈家流落在外的二少爷。
就差一个礼拜。
他就可以让他们摆脱困顿的生活。
就差短短七天。
那个善良又坚韧的女人就不必因为ICU的费用放弃手术。
彼时的沈归时体会到了遗憾的极致——那是无法挽回的阴差阳错,是棋差一着的求而不得,是不论回忆多少次都无法愈合的伤痕,是漫长的岁月里永远不能释怀的错过-
这个时候,仿佛所有言语的安慰都略显苍白。
江明月躺下,抱住了沈归时。
沈归时说:“后来我才知道,最开始那个医院的处理有很多问题。可能是因为经验不足,他们对颅脑外伤的紧迫性判断有误,也没有及时复查CT,评估病情的进展。说严重点,就是误诊了。”
江明月问:“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学医的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也因为这件事,我选了神外方向的卢教授当导师。我希望以后我在临床一线,不要误诊任何一个病人。”沈归时停了几秒,又说,“其实我最开始想学医,是因为你。”
“因为我?”
“十一年前,8月26日,你回一中给新生演讲,你还记得吗?”
“是有这么回事,具体哪一天我记不太清了。”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那是我有限的人生里,第一次看见那么耀眼的女孩子。”
江明月想笑一笑,但又觉得此刻气氛不合适,便只是无声地弯弯唇角:“这么夸张?”
沈归时说:“你不知道你有多受欢迎,你上台之后,整个大礼堂都沸腾了。你说你是通过数学竞赛保送到海大医学院的,当天晚上,学校图书馆里所有关于数竞的参考书都被借走了。”
江明月轻轻问:“你也去借了?”
“没有……我没抢过他们。但你演讲时说了,医学和数学一样有趣,所以我借了两本医学专业的书。好在那两本都属于医学科普类的,并不晦涩,给了我一点点医学的启蒙。从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报考海大医学院。”
江明月有了一种错觉。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仿佛参与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好遗憾,没能早点认识你。”江明月惋惜,却也庆幸,“还好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遇了。”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适合吐露心声。沈归时道:“不是命运的安排,是我一直在努力地追寻你。你那么优秀,我也很害怕追赶不上你……我之所以读八年制,就是因为这个学制短,八年就能博士毕业,我希望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在最好的年纪,名正言顺地站到你面前。”
他做到了。
那天他终于轮转到她所在的生殖科,郑观海领着他和宋远来到她面前。那张遥遥望过无数次的面庞终于近在咫尺,他心中翻来倒去默念过无数次的称呼也终于倾吐出来——“师姐。”
江明月怔住:“我何德何能……”
“你值得。”
沈归时对她是毫不保留的认可。
“你是天上的明月,永远会发光。”
有谁不爱温柔的月光。
那束月光会照亮前路,沿路而行的人,终于也变得光芒万丈了-
由于暴雨天气,香港飞海城的航班不是取消就是延误,原定于下午六点到达的飞机,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才落地。
这个时间点,方修远也才刚下夜班,他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主动赶到机场,为林逸接风洗尘。
林逸办事的效率和手段,方修远是真的佩服。
他本意只是想让秦菲和那个沈二公子认识一下,结果林逸找了香港一位声名赫赫的老教授,让人家认秦菲为孙女,直接把秦菲改头换面,包装成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再由那位老教授出面,向沈家提联姻的事。
没错,联姻。也不先认识一下,直接拟定婚约。效率极高,一步到位。
听说那位老教授恰好是沈二公子的母亲——梁太太的授业恩师。
这样的人脉,方修远也不知道林逸是怎么找到的。但他明白,其中的代价无法估量。
没想到林逸为了帮他一个忙,竟然愿意做到这份上。
他感动之余,也想回报一下林逸。他私底下问成雷,林逸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想给林逸买个礼物,聊表酬谢。
成雷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说方先生,您这事儿要是办成了,就是我们老板最想要的。
方修远深受触动。
好兄弟,真朋友-
此刻,那位“好兄弟”正往出口这边走来。
方修远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动作麻利地把行李车抢过来推:“来!跟我走!车在停车场等!”
方修远事先订了一个私人会所的包厢。接到林逸之后,便直接朝会所方向驶去。
路上,方修远顺便打听了一下情况:“沈家点头了吗?”
林逸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倒不是很累。他漫不经心道:“没这么快。”
方修远问:“听你这口气,沈家不会拒绝?”
林逸说:“是有拒绝的可能,但郭老一定会极力促成的。”
郭老就是那位老教授。
方修远非常好奇:“你怎么说动他的?”
“郭老最小的女儿是学金融的,目前在海城一家投行工作,很不幸,前段时间做IPO尽调走访时出了点纰漏,尽调报告不到位,即将被追责,全行业通报。”林逸一语带过,“所以,现在不是我要说动郭老,是郭老要请我出面调停。”
这也太巧了!方修远很想问问那个“纰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知道那么多。
于是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街道,自言自语:“行啊,小菲运气不错,我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为她高兴。”-
不出林逸所料。
梁书琴并没有直接答应郭教授,但也没拒绝,只说沈归时还在海城读书,要等他回来以后问问他的意思。
豪门的婚姻有时候也是一项筹码。梁书琴对沈归时和沈元姝未来的婚姻,抱有很强烈的“待价而沽”的心态。
她是这么跟郭教授说的:“现在小孩子都主张婚恋自由,我还得问问归时的想法。”
这不是推脱,而是实话。
虽然做决定的是她,但沈归时作为当事人,他的意见也可以适当参考一下。
梁书琴特意挑了个周末休息的时间段打电话给沈归时。
“妈,什么事?”沈归时语声匆忙,“我马上要进手术室,最多和您说五分钟。”
“五分钟?”梁书琴想说的话全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今天是周末,你怎么还在上班?”
沈归时周末值班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理所当然道:“病人又不会只挑工作日生病。”
梁书琴不满:“你毕业以后可别当医生了,随便做点什么,都比这个轻松。”
“还没告诉您,我已经确认留院了。”
“你说什么?”
“您很意外?您要知道这是对我个人能力的一种肯定,多少人想留都留不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海城工作?我不同意!”梁书琴非常不赞同,“还留院?你趁早给我放弃!又忙又累,我真不知道你在图什么。”
“还有事吗?”沈归时没有正面回答,但语气明显淡了下来。
梁书琴这才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我给你选了一个订婚对象,比你小四岁……”
还没等细说,就被沈归时打断:“妈,我有女朋友。”
梁书琴道:“订婚又不妨碍你在外面谈女朋友,你别带到家里来就行了。”
沈归时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观点。
他立刻阐明态度:“她不仅仅是我的女朋友,更是我打算共度余生的人。我这辈子只会跟她结婚——如果她愿意的话。您刚刚说的订婚对象,我不接受。”
梁书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放软态度劝道:“那个女孩子是郭老收养的孙女,郭老你也见过的,他亲自来跟我提订婚,你让我怎么拒绝?”
梁书琴称得上是苦口婆心:“郭老知根知底,他介绍的人,肯定比你在外面认识的女孩子靠谱。你那个女朋友对你有多少真心?说到底不还是图你的钱?”
沈归时认真道:“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请您不要侮辱她。还有郭老那边,如果您拒绝不了,请您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拒绝。”
梁书琴冷斥:“你真的是在外面待久了,心都野了。”
沈归时蹙着眉说:“五分钟到了,我要去洗手,先挂了。”
第50章 奖励 禁止包办婚姻
梁书琴放下手机, 端起惯用的珐琅彩茶杯,灌下半杯红茶。
一旁的中年女人给她续上茶,温声劝慰:“太太您别生气, 二少爷还年轻, 体会不到您的苦心,不知道您都是为了他好。”
梁书琴像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降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初夏未至的天气,清凉惬意。她坐在露台沙发上吹风, 沉冷地凝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湖里恣意游曳的黑天鹅。
“那个女人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还这辈子只跟她结婚……一辈子那么长,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看他不仅心野了, 脑子也不清醒了。”梁书琴问身边的中年女人,“刘姨, 你说是不是?”
刘姨神色一紧,没说是与不是, 只道:“您放宽心,二少爷眼光不差,万一他挑的人各方面都合适呢。”
梁书琴道:“你说得对, 我先查查他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一个礼拜后,江明月的资料送到了梁书琴面前。
梁书琴气得直翻白眼:“好啊, 也是个忙得要死的医生!我就说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海城的医院工作,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家里就是个卖船的暴发户,一点底蕴都没有!还比他大三岁!”
梁书琴都能想到沈归时要是把这女人娶回家了,二房和三房背地里会怎么笑话她。
原本她还嫌弃秦菲出身一般,只是郭老名义上的孙女。但现在一对比,她立马发现了秦菲的好。
就算只占个名头, 对外也能说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总比暴发户出身的江明月强吧?
几日后,郭老称有学生赠他两盆素冠荷鼎莲瓣兰,花型端丽,姿态秀美,邀请梁书琴赴港赏花。
梁书琴欣然应邀。她自然知道,此行不止是“赏花”,更是“赏人”。果不其然,她在郭老绿植葳蕤的庭院中见到了秦菲。
是个得体、懂事的小姑娘。
那双弹钢琴的手,恭恭敬敬地替梁书琴拉开了院子里的竹编藤椅,又提着汝窑工艺烧出来的茶壶,垂首替她添了一杯茶。
梁书琴还算满意-
虽然还没入夏,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晚餐后,江明月撑着脸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人,成心逗他:“你想不想做一些饭后运动?”
沈归时朝她望过来:“想啊。”
“那你待会儿去把储物间里的风扇搬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饭后运动?”
江明月忍住没笑:“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沈归时反问,“那搬完了有没有奖励?”
“……没有。”
沈归时质问:“你让人干活儿还不给报酬?有你这么压榨实习生的吗,江医生?”
江明月现在听到他称呼自己为“江医生”,就能联想到某些画面。她端着架子说:“你已经留院了,以后你就不是实习生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医院的牛马,被压榨是你的宿命。”
沈归时失笑。
他换了话题:“我盲审和外审都过了。下个月毕业典礼,你要不要来看?”
江明月问:“哪一天啊?是工作日吗?”
“对,是个周一。”
“我要上班啊……”
江明月实在想看沈归时红袍加身的样子,也想参与沈归时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瞬间,她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算了,我就请一天宝贵的年假,出席一下我们沈博的毕业典礼。”
“谢谢,我的荣幸。”沈归时眼中盛满了温柔细碎的光,“我就当这是你给的奖励。”
他认真凝望过来的时候,江明月真的很难抗拒他这张脸。
她头脑一热,站了起来,抓着他的袖子把人扯低了一些,然后轻轻给了一记啄吻。
“新奖励,喜欢吗?”
沈归时抿唇回味了一下,说:“这奖励是不是太轻了?没有诚意。能不能给点耗时久、强度大的重奖?”
江明月踹他:“去你的。搬风扇去。”
有时她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刚刚与她确认关系的沈归时。
那时他被她亲一下都会脸红。
就,还挺怀念的-
沈归时搬着无叶风扇进了主卧。
江明月正在洗澡。
沈归时翻手机,发现梁书琴发来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画面中的年轻女孩儿背骨挺直,优雅端坐于一架三角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悦耳流畅的钢琴乐流泻出来。
视频很长,有一分多钟,沈归时没这个耐心看完。视频仅仅播放了几秒就被关闭了。
沈归时没明白梁书琴给他发这个视频的用意。
是看上这架三角钢琴了吗?音色确实很动听。
很快,聊天框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梁书琴:你们的婚期我已经订下来了,刚好你们俩都在今年毕业。等一毕业,你们就结婚。】
沈归时脑中乱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视频的重点在于人,而不在于琴。他立刻拨通梁书琴的电话,勉强保持着镇定和礼貌:“妈,我记得我跟您说了,我有女朋友,我不可能跟别人结婚的。”
梁书琴笑着说:“你别急着拒绝啊,其实那个小姑娘你也见过的,她叫秦菲,之前你爷爷心梗住院,她还和我们说过话的。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沈归时冷漠回应:“不是。”
梁书琴道:“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我也打听过了,根本配不上你。不过我帮你看了,秦菲这孩子挺懂事的,就算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只要不是太过分,她肯定不会管你。你安心回来,把婚结了。”
“我跟谁结婚,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您做主。我国法律规定婚姻自由,禁止包办婚姻。”
沈归时第一次用这种要造反般的语气跟梁书琴说话,听得梁书琴冷笑一声:“你还跟我扯上法律了?我是你妈,你的婚事我不做主谁做主?”
有那么一瞬间,沈归时想起了一个半躺在病床上的身影。那人没有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眼角的皱纹很深,像陈旧布料的褶子,但看他的目光永远带着期许和关爱。
那人对他说:“小添,你之前拿了那么多奖学金,我和你爸爸都没舍得用,都帮你存起来了。总共两万多块钱,我们就想把钱攒着,给你以后上大学用。”
沈归时轻轻闭上眼:“行,你做主,那你去和那个秦……”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什么名字了,“你去和你看中的那个人结婚,别来找我。”
“反了你了!”
沈归时掐断通话-
“这孩子!”
宽敞的卧室套间内灯火通明。梁书琴气恼交加,将手机摔到墙上。
刘姨默默把屏幕裂开的手机捡起来收好。
梁书琴烦闷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刘姨悄悄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端了一个茶盅进来:“太太,厨房刚煮的山药莲子茶,静心安神,我给您放这儿了。”
梁书琴坐下来喝了口茶,道:“刘姨,上次我把江明月的资料扔哪儿了?”
刘姨不太确定:“可能放在书房了?”
梁书琴说:“你再拿给我看看。”-
海大医学院一年一度的博士研究生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江明月提前订了花束,花材是她亲自挑的,选了蓝色系的郁金香、蝴蝶兰、海芋花,搭配纯白的洋桔梗。花艺师审美不错,包得很漂亮。
江明月捧着花进了海大校园。
一群红袍博士穿过操场走了过来,气势压人。江明月第一次有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鲗”的感觉。
正想去找沈归时,手机进来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北城的号码。
江明月接诊过全国各地的患者,经常接到外地患者打来的咨询电话,她不以为意地接通:“你好。”
“江小姐,是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友善,“我是沈归时的母亲。”
诈骗电话。
江明月直接挂断。
数秒之后,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江明月没接,直接掐了。
那个号码不依不饶,又打了第三次。
江明月不胜其烦,接起来就问:“怎么?清明节的时候,沈归时没给您烧够纸?”
电话里的女声静默几秒,大怒道:“你怎么说话的?会不会说话?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真没教养!”
不是。
就算诈骗被识破了,也没必要破口大骂吧?
毕业典礼上午九点开始,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江明月没时间理会那么多,正要结束通话,又听那女人说:“你这样的女孩儿我见得多了。我告诉你,归时他是有未婚妻的,你少做梦了。想进沈家的门,你还差得远。”
江明月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字眼:“沈归时有未婚妻?”
这是什么新鲜的诈骗手法吗?
女人声线得意:“对,你没听错,他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应该知道,他只是跟你玩玩而已。江小姐,我劝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堂堂沈氏珠宝的二公子,不是你高攀得上的。”
江明月停下匆匆前行的脚步。
沈氏珠宝的二公子。
好像不是诈骗电话。
刹那间,她想起了那个下雪的晚上,他对那条粉钻项链背后的故事侃侃而谈的样子。还有去年他们在北城参加医学研讨会,当时那个酒店经理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甚至还有他的履历表上,那个她没有留意的曾用名——王添。
现有的信息堆叠起来,构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荒诞猜测:“沈归时父母亡故后,你们沈家……收养了他?”
梁书琴冷笑:“你在说什么?什么收养?我是他亲妈!归时连身世都没跟你说过?呵,我还真是多虑了,看来他也没把你当回事儿。”
因为接电话,江明月一直把花束放在左侧臂弯。花束很重,她现在有点抱不动了,弯腰把花放到了路旁。
梁书琴接着说:“江小姐,你心里应该也清楚,你根本配不上归时。家世门第就不谈了,你的年纪还大。好好当你的医生,别来纠缠归时。当然,如果你还要痴心妄想,我也不拦你。反正归时将来的正房太太脾气好,能容人。”
江明月渐渐捋清了这件事,蹙着眉开始嘲讽:“你家是什么封建余孽?还讲究门第?还有正房太太?新中国的曙光是没有照进你家吗?你家还活在旧社会是吗?”
梁书琴怒不可遏,可能没见过江明月这种吵架路数,气得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干巴巴地痛斥道:“没教养!真没教养!你给我等着!”
江明月说:“行啊,我今天上门诊,我在诊室等着,你来找我之前记得把挂号费付了。”
梁书琴气得声音都不利索了:“你!你在医院受谁领导?我要找你领导投诉你!”
“我受谁领导?”江明月心平气和地一笑,“我受党的领导。”
梁书琴忽然想起沈归时跟她说的那句——“我国法律规定婚姻自由,禁止包办婚姻。”
这俩人还真是……
都这么爱上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