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2 警惕心未消的小猫
推开木门。
谢司宁来到了一处与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不同的房子。
院子很大, 他趴在青年肩上慢吞吞地转了下头,脸颊被冷冽的寒风吹得麻木,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是生了锈, 一下一下转动着, 将面前陌生的环境尽收眼底。
许是他的好奇与胆怯太过明显,引得抱着他的许温森开口道:“这里是哥哥的家,以后也会是我们小宁的家。”
边走, 许温森边温声道:“哥哥是做纸扎人的,院子里堆着要用的材料, 所以显得要乱一点,不要怕。”
很温柔。
温柔到不像是一个黑化值即将破百的反派, 反倒是像村子里某个满心善良的大哥哥。
早在来的路上,谢司宁就收到了8806播报出来的黑化值,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看着温和的许温森黑化值会这么的高。
【叮!反派黑化值:98%。】
[下一个,会是谁呢?]
因是冬日, 院子里放置的东西并不多, 看上去没有多乱, 只是一些算是半成品的纸人赤裸裸地堆放在一旁,骨架已经搭好,望着很是怪异。
进了屋。
许温森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与谢司宁想象中的人烟气不同,屋子里干净整洁得不像话,好似没有人住过一样, 半点使用痕迹都没有。
违和感很强。
他被许温森放在床上,穿着一件白色棉袄的男人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看着乖乖坐在床上的小孩, 他弯着眼角笑了笑,“冷不冷?哥哥去烧水给我们小宁洗个澡好不好?”
他好像半点不介意面前的谢司宁是个小傻子,自顾自和他说着话。
谢司宁闻言没有半点反应,只在许温森让他在这里等着他时,伸出干瘦的小手缓慢抓住他的衣角,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
谢司宁没有听懂许温森在说什么,他只知道,爸爸之前就是让他乖乖在家等着他回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不、不走……”在许温森地注视下,谢司宁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几个字。
还没说完,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
本就瘦弱的小孩,如今掉了眼泪显得更加可怜了,许温森显然没有经历过小孩哭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生疏地弯腰把谢司宁抱在怀中,安慰道:“不走,哥哥没有走,小宁跟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
怀中红着眼圈的小孩没有说话,只蔫蔫地趴在他怀里。
灶台前。
许温森坐在凳子上,眼前是火焰正盛的灶台,水蒸气随着锅底温度升高不断升起,周围暖融融的温度与外面凌冽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咕嘟咕嘟”的水声响起。
水开了。
考虑到谢司宁还小,许温森没有把水移到屋中,而是将锅里的热水舀出来了大半,兑上凉水,确认温度正好后,他将怀中的谢司宁放下来,轻声说:“小宁在这里洗澡好不好?”
他轻轻握住谢司宁瘦小的手,将其带入水中。
温暖的水温令谢司宁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许温森见他没有抵抗,便把他抱到锅台上,一件件脱下他身上的衣服。
瘦巴巴的小孩坐在锅里,偏热的水温让谢司宁小口小口吸着气,身上的凉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系统,反派是要把我煮了吃掉吗?】边把手伸入水底玩着,谢司宁边装天真逗8806。
8806:【你有肉?】
【嘤……】
“伸手好不好?”
谢司宁缓缓抬眸。
灶台前,许温森说完,耐心的等待了一小会儿,只见一只小手从水中伸了出来,贴在他手里。
很乖。
谢司宁就这么在大锅里被许温森洗干净,甚至还用上了在村里人看来很贵的肥皂和洗头膏,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
洗完澡后,考虑到家里没有小孩的衣服,许温森细心的帮谢司宁擦干净身体,随后把洗干净了的小孩裹在怀中,大步抱到回屋中。
直到暖融融的棉被把谢司宁包裹,头发还有些湿的小孩都还没反应过来,睁着一双黑润润的眼睛望向站在床边的男人。
吹风机轻柔的风吹了出来。
许温森的手很大,指尖带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随着吹风机里的暖风吹过,青年修长的手指穿梭进谢司宁枯黄的头发里。
“会热吗?”调小了音量的许温森问。
等了一会,在他以为床上裹成了个蚕蛹的小孩不会回答了时,手上一阵小小地摇头幅度传来。
——不热。
许温森轻轻笑了下。
谢司宁的头发不算多,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枯黄又毛糙,吹干只用了五分钟。
收好吹风机,许温森去柜子里找了两件衣服,但不论怎么比,对于谢司宁来说都太大了。
于是只能拿出一件自己的睡衣上衣帮缩在被子里的小孩换上,边换,他边说:“小宁先穿这件好不好?等哥哥明天把衣服改小一点,再给我们小宁穿。”
睡衣毛茸茸的,谢司宁像是一个被包在里面的小玩偶,听着许温森的话,他懵懵地点了点头,眼睛因为困顿,一眨一眨地闭拢,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哪怕睡梦中,鼻间还是肥皂那股香香的味道。
翌日。
一连睡到晌午的谢司宁呆头呆脑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对于昨晚的记忆,他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记得自己最后是缩在许温森的怀里睡着的。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房间里。
谢司宁看着眼前的光线,反应了一小会儿,伸出小手去抓,院子里也在此时传出响动,愣了下,谢司宁转头小心翼翼地靠近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院子里。
许温森坐在凳子上,手上拿着一根竹条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身旁许多篾条和小木棍,竹条被人用刀削出一条细细的丝,冬日正午的阳光很柔和,洒在许温森的发丝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被人悄悄推开一条小缝的窗户前,出现了一只圆润的眼睛,谢司宁像只毛乎乎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主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过半个小时,一个活灵活现的纸人便出现在了许温森手边,他用得是之前做剩下的半成品,所以速度比平日要快上不少。
放下手里的东西,许温森转过头,眼中含笑地看向窗户边露出的那只眼睛,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只圆润的眼睛咻地消失不见,只剩下窗户被推开的那条小缝。
过了不知几秒,那条小缝慢吞吞、慢吞吞地合拢。
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努力想出来的补救办法。
许温森只是看着,眼中的笑意就更浓重了几分。
屋中。
谢司宁窝在被子里,鼻间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香香的,是那个哥哥身上的香气,心口跳个不停,反应迟钝的谢小宁有些害怕自己会被人丢掉。
随着脚步声越近,谢司宁就越是紧张。
原本就小小的身体,因不断缩进被子里,变得越来越小。
许温森站在床边,看着被子外露出来的小脑壳,轻笑了一声,拿出手里的衣服,温声道:“小宁起床了吗?让哥哥看看好不好?”
“……”
没有回应。
许温森并不急,只默默等待着,果然在片刻后,被子里小小的身影慢慢露出了一张小脸,许是被闷到了,谢司宁小口小口地呼吸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忐忑。
看上去比昨日要鲜活上不少。
但还是不肯说话。
许温森没有介意,只拿起床上被他改小了的衣裳,轻声问:“哥哥帮小宁换衣服好不好?”
又是一段时间的等待。
这次许温森没有得到点头或者是摇头的回答,而是一声很轻很轻的“好”。
嗓音稚嫩,许是因为害怕,声线微微发抖。
许温森说:“小宁好乖。”
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小毛衣被套在了谢司宁的头上,脑袋伸出来时,静电让头发炸开,许温森伸手抚平,一下又一下,温柔得像是谢司宁做梦梦到的神仙。
许温森的手很巧,连夜修改出来的衣服很合谢司宁的身,甚至连棉袄都改了一件新的出来。
牵着小孩的手,许温森说:“村外下了场雪,哥哥没办法带你出去买衣裳,所以小宁暂时先穿哥哥的衣服,好不好?”
走出屋子。
对于谢司宁刚才偷看的行为,许温森一句都没有提起,好似那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般。
去到昨日烧水的屋子。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大一小两碗面条和一道炒青菜。
因沈村冬日极度寒冷,基本到了冬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没有了进项,于是连平日里的鸡蛋,都要仔细数着日子吃,而青菜就更加罕见了。
谢司宁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小碗面条咽了咽口水,懵懵懂懂地看向一旁的许温森。
“不爱吃吗?”许温森问。
话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宁会用筷子么?”
不等谢司宁回答,许温森就端起了桌子上的碗,夹起面条喂到谢司宁嘴边,“哥哥喂,好不好?”
瘦瘦巴巴的小孩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如今像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一样,睁大眼睛,边警惕地看着他,边小心翼翼地把面条吃进口中。
像是流浪许久的小猫,满身是刺,警惕心未消的靠近人类给予的食物。
第32章 哥哥3 像个洋娃娃
一口一口。
许温森神色温和地喂着, 谢司宁手指抓着一点衣角,谨慎不安地吃着。
一小碗面条就这么见了底。
许温森看着面前吃饱了的小孩,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 “要喝水吗?”
吃了这么久, 都没有见谢司宁要喝水的意思。
“不、不渴……”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谢司宁不是不会说话,只是需要时间去理解别人在说什么。
话落, 谢司宁望着许温森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微微抬起一点头,主动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很乖。
【叮!反派黑化值-2,黑化值:96%。】
许温森面上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温柔与更温柔的区别, 但系统的提示音却在告诉着谢司宁,他是喜欢的.
一周后。
沈村在某个黑夜突然下起了大雪, 鹅毛一样的雪花纷纷落下, 一层又一层堆积在各个地方。
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屋顶被压塌。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今年的这场雪来得这么的突然和诡异, 不少人家还等着过段时间再修缮屋顶,却不成想,修缮屋顶的日子没到,房子先被雪压塌了。
漫天的大雪让人行动受限。
哪怕村子里的人已经竭尽全力帮忙,仍有两户人家里的老人因大雪离世。
家家户户在短时间内重新挂上了白布,村里的哀乐此起彼伏, 火纸燃烧的气味更是浓郁。
与此同时,想要买纸人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段时间里,哪怕谢司宁没有刻意去记, 也能够看出来许温森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甚至凌晨都还在院子里扎着纸人。
刀削着竹片的声音“簌簌”作响。
透过窗户,迷迷糊糊醒过来的谢司宁慢慢钻出被窝,揉着眼睛看向院内。
微弱的灯光照耀出许温森的身影,立在他周围的纸人有一个算一个,逼真无比。
好似下一秒就会动起来般。
只是它们都没有点上眼睛。
谢司宁曾听许温森和来买纸人的人说过,纸人得在下葬当天才能点上眼睛,至于原因,他没有细讲,只说历来都是这样。
这不由让谢司宁想到他父母下葬的当天,许温森出现在他家院子里的原因。
也是因为要为纸人点上眼睛吗?
自从变成了小孩后,谢司宁的精力也跟着一点点下降。
漆黑的夜幕下。
许温森坐在板凳上,冷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靠在他身旁的纸人却神奇的没有被吹歪一点,连晃动都没有。
一道微弱的“吱嘎”声响起。
堂屋的门被人推开。
院子里出现一道瘦小的身影,揉着眼睛,谢司宁眼皮沉得像是挂了块石头,却还一步步朝灯光下的身影走去。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许温森偏过头,制作纸人太过认真的他没有察觉到刚才的那点声响,许是灯光的原因,一抹诡异的白在他眼中划过,在看到拉着自己袖子的人是困到蹲在他身旁的谢司宁后,许温森愣了下。
“哥……”
谢司宁穿着白色毛乎乎的睡衣,原本蜡黄干瘦的小脸在这一周中逐渐有了些肉,他看向许温森,想说什么,又在开口磕磕绊绊地说了两声“睡”后,停下。
许温森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小宁是想让哥哥早点睡觉吗?”
蹲在他身旁的小孩缓慢点了点头,“不、不睡……”谢司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难、难受……”
在谢司宁记忆中,只要妈妈晚上等爸爸回家的时间久了一点,第二天,妈妈就会躺在床上,咳嗽着捂住心口。
谢司宁不懂这是因为什么。
却在那时知道了,很晚睡觉,人会很难受。
放下手中的东西,许温森抬手摸了摸谢司宁软乎乎的头发,轻轻将困顿的他抱了起来,“哥哥这就睡觉。”
“嗯……”很轻的一声。
趴在许温森怀中的谢司宁像只糯米团子,原本枯黄的头发因这段时间跟上了营养,如今柔顺乌黑地趴在额头,蜡黄的皮肤也在变白。
尚且年幼的小孩长身体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当谢司宁干瘦的小脸逐渐有肉了起来后,村里头老人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几家,只剩下村西头最后一家。
唢呐吹起来的那天,是个不折不扣的晴天。
早在凌晨三点,许家的屋门就被人敲响,一群人拿了许温森昨晚做好的纸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走时,主人家还出言邀请了许温森今天晌午过去坐席。
许温森当时没有拒绝,只说看情况。
当谢司宁穿上白色的棉袄,像个糯米团子被许温森抱在怀里朝村西头走时,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弄清楚他们要去哪。
一路上。
哪怕是晴天,还是刺骨的冷。
路边积雪一片接着一片,矮矮的木房子中,偶尔夹杂着一栋砖房。
沈村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贫困,这里对比谢司宁所了解到的山村,显得偏僻又落后。
寒风吹过。
谢司宁往许温森怀中缩了缩,小巧的鼻尖被冻得有些粉,此刻把脑袋埋在许温森的胸口,维持着一丝温暖。
“冷吗?”许温森抱得紧了紧。
谢司宁不想说话,手指缩在袖子里,一路走来,今天的他比前两天显得沉默了很多,许温森边走边问:“小宁怎么不和哥哥说话?”
怀中的小孩还是沉默着。
随着唢呐声越来越清晰,谢司宁才一点点从许温森的怀中抬起头。
他人小,圆圆的后脑勺转过去,看着不远处简单搭起来的歌舞台子,与搬了个简陋的桌子收礼的人们,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当许温森感受到泪珠掉在手指上的温度时,谢司宁已经哭了一小会儿,许温森有些慌乱地看向他的小脸,不明白原本乖乖的小孩怎么突然哭了。
“小宁?”许温森放低声音,“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哭了?”
谢司宁不说话,只是默默转过头,把脑袋埋进许温森的怀里。
耳边唢呐的声响震耳欲聋。
来往的人们披着白布,送汤的队伍排着长龙,火纸燃烧的气味让人熟悉又排斥。
看着眼前喧闹的画面,许温森感受到谢司宁还在哭,于是转身,一步步离开这里。
边走,他边哄着,嗓音低得温柔,“小宁不喜欢那里吗?不喜欢,哥哥带小宁走好不好?”
许温森尝试寻找着导致谢司宁哭的原因,一个一个说出来。
直到耳边唢呐的声音渐渐变小,谢司宁才缓慢抬起头,他眼皮鼻尖都有些粉,长卷的睫毛被泪水黏的湿哒哒的,像是话本里的洋娃娃。
只是此刻,洋娃娃在哭。
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掉落出来。
他看着许温森,小声喊了一声“哥”,在得到许温森的回应后,谢司宁哭着说:“不、不要……不要走……”嗓音又小又哑。
谢司宁不是很聪明。
可他记得,上次就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的人来到他的家里,爸爸妈妈就一直没有回来。
年龄尚小的他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只知道不要过去。
不要去到人多的、还有唢呐声响的地方。
他在不安。
不安今天过后,唯一对他好的哥哥,也会离开他。
哭到抽噎的小孩磕磕绊绊地说:“妈妈、妈妈没有……不要、不要哥哥……也、也没有……”
许温森停下脚步,心口不由一闷。
他轻轻揉了揉谢司宁的脑袋,帮他把过长的头发拨开,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哥哥不走,哥哥不会没有的。”
在谢司宁黑润又布满泪水的眼睛里,许温森温柔得像是专门下凡来拯救他的神仙。
【叮!反派黑化值-5,黑化值:91%。】
【叮!反派黑化值-3,黑化值:88%。】
·
沈村的冬天过得很慢很慢。
谢司宁的变化却是一天一个样。
许温森原本空荡没有人气的家里,如今处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其中属于谢司宁的衣服和物品占了大半。
甚至为了更好的记录谢司宁成长的痕迹,在大雪融化的那天,许温森专门抱着还在熟睡中的谢司宁去了一趟镇上。
经过几次转车。
他们终于到了镇上。
大巴车摇摇晃晃的停下,第一次离开那座小山村的谢司宁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许温森没有阻止,而是先带着他去到了手机店,买了一个智能机。
看着周围的一切,谢司宁问:【8806,现在是什么年代啊?】
【。】
【原著里是2016年。】
谢司宁没有再问。
只是一路上都好奇地看着抱着他的许温森,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留在那个如同□□零年代的村子里,甘愿日复一日的做着纸扎人,活得无趣又腐朽。
谢司宁曾听村子里的婶婶来借盐时说过,许温森是他们村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却在毕业后重新回到了这个穷地方,继承家里的手艺,继续做着纸人。
在镇上的一天,谢司宁收获了一堆衣服和玩具,与不少小零食。
许温森好似想把其他小孩拥有的东西,统统给他一个遍般。
谢司宁像是进入了天堂,却还是有些胆怯,手指抓紧许温森的衣角,小声地喊着“哥哥”,开心了要喊,害怕了也要喊。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披着霞光推开门。
不知是不是谢司宁的错觉,院子里前些天许温森扎好的纸人,突然笑了一下。
第33章 哥哥4 纸扎人
走廊下。
谢司宁坐在许温森专门给他买的小凳子上, 脑袋随着许温森的行动,转过来又转过去。
可爱得不行。
许温森显然也看到了,把买的东西放好后, 走过来揉了揉小孩圆乎乎的脑袋, “小宁饿不饿?”
早在从镇上回来之前,许温森就带着谢司宁吃过了一顿饭,如今害怕小孩消化快, 睡觉的时候会饿。
谢司宁反应了一小会儿,纤长的睫毛扬起, “不、不饿。”
“那我们洗澡好不好?”许温森询问道。
谢司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慢吞吞地朝他张开双手,一副要抱的模样.
水声淅淅沥沥。
谢司宁湿漉着头发被许温森从大锅里抱了出来,身上是今天刚买的草莓沐浴露甜甜的香气。
穿上毛茸茸的小熊睡衣, 脑袋圆乎乎的小孩站在灶台前,呆呆地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沈村用木材盖房子的人家占大多数。
虽说有砖房, 但比例很少, 哪怕是用了红砖盖房子, 但门窗之类的,基本上还是木头,需要透风漏光的地方要不用报纸糊上,要不就干脆封死,毕竟是冬天。
而许家不同。
因许温森的手艺原因,家里的门窗以木头做框架, 以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纸张做“玻璃”。
这便导致谢司宁将门外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它们在干什么,都能看清。
接二连三的影子掠过。
谢司宁始终站在原地, 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又一个纸人趴在门前,空白的眼睛直直朝屋里看去。
它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靠近的人数越来越多,多到哪怕是反应迟钝的谢司宁都有些怕。
转过身。
谢司宁呆呆地抬起头,对上正擦洗着身体的许温森的目光,张开双手,磕磕绊绊地说:“抱、抱。”
“?”
许温森放下手上的毛巾,“小宁怎么了?”
在他说话时,门外的成群结队的纸人突然间消失不见,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谢司宁的错觉般。
“害怕吗?”许温森温柔的被谢司宁牵住手指,摸了摸小孩湿漉漉的头发,他道,“别怕。”
谢司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抱进了主屋。
吹风机温热的风洒在他脸上,让他像只晒到了太阳的幼猫,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暖融融的棉被盖到胸口,临睡前,谢司宁黏黏糊糊道:“哥……哥哥。”
许温森“嗯”了一声,帮他掖好被角。
随后走出主屋,无视院子里千奇百怪的纸人,回到灶台前,重新擦洗着身体。
冬日的灶台前,水蒸气缓慢上升。
许温森看着自己在水中苍白无比的手指,想了想,撕下手腕处的一点皮肤。
令人头皮发麻的纸张撕裂声出现。
许温森面色平静地摆弄着手里的纸张,在确认它被撕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纸片人模样后,轻轻将其放在地上。
小纸片人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门开了又关。
只听一阵细微地搬动声,原本站在这间屋子外的纸扎人消失不见。
里屋里。
睡得很着的谢司宁胸口处轻轻趴了一个小小的纸片。
它在睡觉。
也在替主人守护这名瘦弱得可怜的人类幼崽.
沈村的冬天过得很慢很慢。
慢到谢司宁几乎以为这个世界永远是寒冷的。
但随着一声声鞭炮声炸响。
窝在许温森怀中睡着了的他被青年轻轻喊醒:“小宁。”
谢司宁困顿地睁开眼,只听许温森认真地道:“新年快乐。”
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谢司宁的手里就被人塞进了一个红包。
鼓鼓囊囊的。
谢司宁甚至用双手才能完全把它抓住。
是压岁钱。
谢司宁之前也收到过,但都是妈妈和爸爸给他的,没有用漂亮的红包包起来,而是用红绳拴着一枚硬币,放在枕头下。
谢司宁不明白许温森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的钱。
红包里全部都是一百元的钞票。
哪怕不去估算,都能感受到是大几千块钱。
床边,困到眼皮都要睁不开的小孩懵懵地抬起脑袋,“嗯?”
很呆。
许温森像是被可爱到了,手指控制不住地摸上他圆溜溜的脑袋,轻轻揉着软乎乎的头发,“这是哥哥给小宁的压岁钱。”
“小宁今年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谢司宁有些听不懂许温森在说什么,他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慢半拍地说:“好……”
这谢司宁父母离世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有哥哥温暖的怀抱,有数不清的糖果,还有电视里,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
吃过鼓鼓囊囊的饺子,春节就这么过去。
原本瘦弱的谢司宁也逐渐长开。
已经六岁了的小谢司宁脸颊上多了一点肉,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扬,像只小猫,让偶尔经过许家的杨婶看到都会忍不住调侃两句,“我们小宁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瞧这小脸多可爱啊。”
谢司宁听不懂杨婶说得“美人胚子”是什么,只是看到许温森在笑,就也跟着一起笑。
迟钝得可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寒冷的天气也逐渐转暖。
只是许家院子里的纸扎人却一天比一天要多。
谢司宁曾懵懵懂懂地问许温森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人人,许温森温润的面容被屋檐下的阴影遮住,他温柔地对谢司宁说:“有人要的。哥哥要努力赚钱,给我们小宁攒学费。”
谢司宁想不通到底是谁要这么多的纸扎人,毕竟他从未见过有人来到许家。
可许温森却岔开了话题,问他上了学,想要什么样的书包。
“要……”谢司宁慢吞吞地说,“像、哥哥一样,好看的……”
许温森笑着:“是吗?”
谢司宁轻轻“嗯”了一声,怕许温森不信,还点了点头。
小小的小孩做这个动作可爱得不行。
许温森手有些痒,不由自主地揉上谢司宁的脑袋,“小宁真乖。”
谢司宁眯着眼睛,边享受,边在心底和8806悄悄说:【我感觉反派把我当成小猫在养了,不然怎么会天天揉我的头发。】
8806:【会脱发。】
谢司宁:【?】我不信。
许是变成了幼崽,谢司宁连行为都变得有些幼稚。
为了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不相信8806的话,他抱着许温森的手,踮起脚,使劲儿地用脑袋蹭蹭青年的掌心。
8806:【……】
等停下动作时,谢司宁原本看上去软乎乎的头发炸成一团,看上去像是一只顶着小海胆发型的糯米团子。
脑袋还晕乎乎的,谢司宁脚步踉踉跄跄地扑到许温森怀中。
“好……晕……”
许温森轻笑着。
阳光落在院子里,明明周围围满了苍白的纸人,但温馨感还是无孔不入。
【反派黑化值-10,黑化值:63。】
这些天在谢司宁的努力下,许温森的黑化值加加减减,最终维持在了六十三上。
而许温森口中曾说得“有人要”,这句话在盛夏七月末有了答案。
彼时的谢司宁正拿着一小块西瓜慢吞吞地朝嘴巴里放。
鲜甜的西瓜在切开之前在井水里冰过,吃到口中又甜又凉爽,让他不由眯起眼睛。
连屋外吵闹的蝉鸣都不觉得吵闹了。
也在这时。
一伙人匆匆忙忙地在院子外喊着什么,谢司宁见许温森起身出去,过了一小会儿,青年又回来把坐在堂屋里认真吃着西瓜的谢司宁抱了起来。
谢司宁窝在许温森的怀里,看着一行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每个人进来都会在一名老人的指挥下,抱起一个纸扎人。
不过片刻,整个院子就一扫而光。
原本密密麻麻靠在墙边的纸扎人如今都在院子外的车上,谢司宁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抬着头去看。
许温森像是怕家里突然多了这么的多人,他会害怕般,从始至终都抱着他站在屋檐下,甚至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柔安抚。
人来了又走。
谢司宁仰起头,看着和他穿着同款短袖的许温森,想了想,喊道:“哥哥……人,走了。”
许温森知道谢司宁口中的“人”,指的是纸人,问:“小宁开心吗?”
毕竟往日,院子里堆满的那些纸扎人,每到晚上,都会围在他们窗前不动,直到第二天天亮。
谢司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尤其是他知道许温森的初始黑化值快要破百。
那些被人搬走的纸扎人,会被送往哪里?
谢司宁的这个疑问,在第二天得到了答案。
傍晚,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的谢司宁遇到了刚从镇上回来的杨婶。
几天不见,杨婶脸上不再是以往爽朗的笑容,眼睛红肿得吓人,手上系着白布,见到坐在门口的谢司宁,她强撑着打了个招呼,“是小宁啊。”
谢司宁反应迟钝的这点毛病许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这些时日在许温森地喂养下,已经好了许多,在杨婶话落后的几秒钟,谢司宁软声喊了一句“杨婶”。
“诶。”杨婶应了一声,从手边的篮子里拿了一颗糖递给谢司宁,“你哥哥呢?”
谢司宁接了过来,抬起头:“哥哥,在家。”
杨婶说了一句“小宁乖”,便提着篮子朝院子里走去。
谢司宁从板凳上起来,也跟着朝里走,他人小,步子也小,等到了的时候,就见杨婶坐在堂屋里,脸上撑起一抹难看的笑容问:“小许啊,你家的纸人,还有吗?”
许温森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竹片刚刚放下,听闻杨婶的话,他抬起头,“昨天村长带着一群人过来全拿走了。”
杨婶听到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带着一丝焦急地说:“那、那还有吗?小许,算杨婶求求你,我就小文那一个闺女啊……”她脸上全是泪。
谢司宁站在堂屋外的走廊上,呆呆地看着一丝晚霞照进去的屋内。
第34章 哥哥5 “是哥哥不好。”
经过大半年的摸索。
谢司宁对于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大半, 其中杨婶家的小文姐更是见了不少面,偶尔在村子其他人口中,也能听到小文姐的动向。
杨婶家总共三个孩子, 小文姐排行老大, 下面有两个弟弟。
出生在沈村这么个贫困的山村里,小文姐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考上了县里的初中, 如今高中也在县城最好的一所中学里。
杨婶一家对于小文姐向来是有求必应,没有半点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重男轻女, 杨婶偶尔和别人提起小文姐,脸上也是笑容居多, 如今,眼睛却肿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哭过很久。
谢司宁想到前些天背着书包, 说要回学校补课的小文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心脏还是不由地一沉。
许是他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前太久, 许温森抬起头, 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淡,“小宁?”
谢司宁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脚越过门槛,朝许温森走去,“哥……”
他人小,皮肤却很白, 乌黑的额发下是一双圆润又清澈的眼睛,背对着霞光来到许温森身前,“糖……”
许温森捏了捏他白软的脸颊肉, “今天不许吃糖了。”说着便将谢司宁手里杨婶给的糖拿了过来。
这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来说,是件极为残酷的事情。
但谢司宁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坐在了许温森身旁的小矮板凳上,乖乖的,不吵也不闹。
杨婶只是看着,脸上的泪就更多了些。
她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哭着说:“小许,这回是我对不住你……那些孽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别到我闺女身上啊……我……小许……”杨婶哭到快要说不出来话。
谢司宁呆愣愣地看着,耳朵在杨婶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就被许温森捂住。
模模糊糊的声音钻入他耳中,让他听不真切,隐隐约约间只听到了“报应”这两个字。
“报应?”谢司宁无声地说着。
【叮!解锁关键词“报应”。】
【沈村是个存在了上百年的村落,没人知道它究竟出现了多久,又什么时候会凋零,只知道,每当村子过了百年,就会出现一个循环……】
8806机械的阐述音,让谢司宁缓慢揭开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角,但又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而堂屋里,许温森轻轻捂住他的耳朵,正与杨婶说着什么。
杨婶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到抓住一线生机。
她还是在哭,但脸上却是绝处逢生的希望,提起篮子,谢司宁看着杨婶匆匆忙忙离开了院子,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似是不解,谢司宁呆呆的,脑袋上像是写满了问号。
“哥……”谢司宁抓住许温森的一根手指,慢吞吞问,“杨婶,走了。”
“嗯。”
许温森松开手,轻轻帮谢司宁两边被压乱的头发抚平,淡淡道:“杨婶家里还有事,所以要回家了。”
谢司宁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望向许温森的脸,想了想,“哥哥……”他说,“糖,还没吃。”
谢司宁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他在向许温森索要自己被没收的糖果,却忘了自己曾答应的,一天只能吃一颗糖的承诺。
只因半年前,半夜睡着的谢司宁突然哭了起来,趴在许温森怀里抽噎着,像刚出生的猫崽,声音小得可怜,只有泪珠不断在掉,如果不是许温森睡得很轻的话,或许会完全忽视那道声音。
等他醒了,才发现谢司宁浑身烫得不像话。
第一次经历小孩发烧的许温森慌得不行,连外套都没拿,就裹着谢司宁冲出了家门。
在托不少关系,终于在大半夜找到一辆能送他们去县里的汽车后,许温森抱着谢司宁去了医院,一路上焦急得连呼吸都顾不上,最终检查得到的结果是因为糖吃得太多,导致消化不良引起的发烧。
直到那时,许温森才知道,谢司宁的身体有多么的虚弱,或者说,他饲养人类幼崽的知识储备有多么的薄弱。
许温森没有养小孩的经验,只以为小孩想吃的东西就让他吃够,却忘了,凡事都要有个量。
结果谢司宁那天白日吃了一罐子的奶糖,活活把自己吃进了医院里。
经过那次后,许温森就开始严格管控起了谢司宁吃糖。
如今。
面对谢司宁黑润润的眼睛,许温森硬起心,温柔地说:“小宁早上吃过了,不是吗?”
“……”不想承认。
谢司宁装作听不懂。
他没有想到他一个小孩子,还要被迫控糖。
呜呜……
“哥哥……”谢司宁尝试挣扎了下。
但许温森始终心硬无比。
谢司宁最终败下阵来.
转眼间,八月底到了。
谢司宁每天围在许温森身边,等待他把自己的小书包做好。
没人知道,许温森除了在制作纸扎人这点特别擅长外,还很会缝制物品。
谢司宁之前冬天的衣服就是出自许温森之手,而如今,看着书包背面越来越清晰的大老虎图案,谢司宁眼睛里的许温森像是在发着光。
终于,最后一针缝完。
许温森把线剪了下来,好笑地看呆呆的小孩喜欢地抱住自己做好的书包,“小宁还有两天就要上学了,期待吗?”
谢司宁点点头。
【我要称霸一年级。】他雄心壮志的对8806说。
8806:【拿一书包的糖,把年级一霸撑坏?】
毕竟以谢司宁目前的性格,这种情况还真的有可能发生。
【呜。】
晌午。
搬着自己小凳子坐在走廊下吃着西瓜的谢司宁很认真,咬一口,红彤彤的西瓜瓤上就多了一枚小牙印。微风拂过,堂屋里,因天热,把制作纸扎人这件事情挪到屋内的许温森,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的小孩。
许是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万里无云。
时隔多日敲开许家大门的杨婶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她手上拎着两箱牛奶,手臂上挂着的篮子里,装满了自家母鸡下的草鸡蛋,还没走进,谢司宁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杨文。
今年上高二的女生扎着低马尾,额前是一层厚厚的刘海,无端给人一种阴郁感,与谢司宁印象中的小文姐完全不同。
他抬起头,白嫩的小脸上染上了西瓜汁。
杨婶见状笑着走过来,掏出口袋里的纸,帮他擦去,“瞧我们小宁都吃成小花猫了。”
杨文见状也盯了过来。
明明是大热天,她却穿着厚外套,把自己身上的皮肤完完全全地遮掩起来,额前厚厚的刘海让人第一眼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刘海下的鼻子与殷红的唇。
谢司宁觉得奇怪,眼神不由落在她身上。
杨文跟在杨婶身后,脚步一深一浅地跨过门槛,进了堂屋。
谢司宁咬下最后一口西瓜肉,眼睛却不由落在杨文身后湿漉漉的脚印上,顿了下,扔掉手中的西瓜皮,在水盆里洗好手后,进了堂屋。
许温森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旁边就是一个矮了不少的小凳子。
那是谢司宁专属的位置。
眼下距离杨婶上次进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
许家的院子里重新多了不少纸人,它们有鼻子有嘴,偏偏没有眼睛。
谢司宁听着耳边大人的说话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杨婶旁边的杨文身上。
但看得眼睛都酸了,还是没有看出什么。
就在他扭头想跟许温森说话时,原本安静的杨文突然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鲜红的唇微微扬起。
杨文说话的速度很慢,“小宁,你好可爱。”
她话语中毫不掩饰对于谢司宁的喜欢,没有恶意,但过于浓重的好奇已经让谢司宁感到不适。
空气一时静止。
连许温森什么时候不再和杨婶说话,都无人察觉。
谢司宁呆了一瞬,抬起头,他看向许温森,得到青年温柔地揉了揉脑袋,“小宁乖。”
杨婶脸上的笑意在杨文说话时,缓缓消散。
不知是不是谢司宁的错觉,他竟然看到向来对小文姐有求必应的杨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文姐。
“害怕吗?”许温森小声说。
谢司宁被他抱在怀里,眼睛却始终放在杨婶和杨文身上,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和许温森脱不了关系。
“小文姐,好奇怪。”
许温森低头捂住谢司宁的眼睛,像是不想小孩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哄道:“小文姐在和我们小宁做游戏呢。”
“什么,游戏?”
许温森嗓音得很轻,像是随口一说,“扮演纸人的游戏。”
谢司宁愣住了。
他知道许温森没有骗人。
可明明是个大活人的小文姐,到底是怎么变成纸人的?
谢司宁想不通了,但杨婶之前哭红的双眼,以及那句“报应”却一帧帧回荡在他脑海中。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时有时无。
当谢司宁反应过来时,他正缩在许温森的怀里,而照进堂屋里的阳光,也从正午的明亮,转变为了傍晚的温柔。
窗外的晚霞十分漂亮。
谢司宁转过头,原本应该坐在对面的杨婶和杨文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告诉他,她们刚走不久。
谢司宁问:【8806,是我哥让我睡着的吗?】
在这种小事上,8806不再是之前的死板:【是。】
得到了答案,谢司宁一颗心像猫抓一样,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不能让自己知道。
“哥……”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觉睡到傍晚的小孩闷闷地喊着“哥哥”,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管许温森有没有答应。
青年嗓音温和,一声声应着。
就见刚醒过来的谢司宁把脑袋埋进他怀中蹭了蹭,“糖……”谢司宁抬起脸,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今天的糖,还没吃。”
许温森在笑。
“是哥哥不好。”
而窗外,一道道模糊的人影逐渐朝这里靠拢,透过窗户看去,能够看到一张张没有眼睛的人脸。
第35章 哥哥6 纸钱漫天
谢司宁已经六岁半了, 到了入学的年纪。
报到过后,九月一号清晨,背着一个背后绣着小老虎图案的小孩走出村子, 正式踏入了镇上的校园。
上学第一天。
谢司宁适应得很好, 毕竟早在昨晚,许温森就一字一句和他讲清楚了学校是干什么的。
只要好好学习,下午放学后, 就会被老师带出来见到哥哥。
谢司宁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排斥。
上学第一天。
谢司宁坐在教室第一排,白白净净的模样让班里不少小朋友对他有些好奇, 身为他同桌的小男孩有些黑,门牙掉了一颗, 看到他,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谢司宁转过头。
小男孩挠了挠后脑勺问:“我叫林礼,你叫什么啊?”
想到哥哥昨晚教的东西, 谢司宁慢吞吞道:“我叫谢司宁。”
“你好漂亮。”林礼从桌洞里掏出两颗奶糖,悄悄塞给谢司宁, “给, 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谢司宁看到自己手中的奶糖, 想了想说:“好。”
很好骗。
甚至不用很多糖,只要两颗就能被骗到。
站在窗外的许温森将这一幕完完全全的收入眼底,却没有出面阻止。
他像很多担心自家小孩会被欺负的家长一样,因害怕谢司宁迟钝的性格在开学这天,会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在把谢司宁送到教室里后, 和外面的家长一样,悄悄站在窗外。
却没有想到,会看到谢司宁因为两颗奶糖, 被别的小朋友收买成朋友这一幕。
教室里。
许是林礼的成功,给了周围好奇谢司宁的小朋友一丝勇气,他们纷纷掏出自己带的东西,戳了戳谢司宁说:“送给你,你也当我的朋友,好不好?”
童年时的友谊总是来得突然。
谢司宁边矜持的跟8806说【我真受欢迎】,边接过那些小小的礼物,软声说:“好啊。”
半天不到。
谢司宁就和教室里的小朋友全交上了朋友。
甚至连自己的同桌林礼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有几口人,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饭,都知道。
林礼小朋友趴在桌子上,边悄悄给谢司宁塞糖,边说:“我给你的东西最多,你要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
谢司宁重重点头,“嗯。”
他人小,皮肤白,眼睛还大,漂亮得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洋娃娃,班里不少女生都喜欢他。
一个上午过去,谢司宁成功混入了扮家家游戏里的宝宝角色,等待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给自己喂饭。
开心得不亦乐乎。
小学一年级的课程,对于谢司宁来说简单得要命,还没到放学的时间,他就开始想念起了许温森。
林礼见状凑过来问他眼睛怎么红了,谢司宁说:“我想我哥哥了。”
林礼拍着胸脯说:“那你把我当成你哥哥吧,我会保护你的。”
谢司宁不说话,湿漉着眼睛看林礼,只觉得他有些傻,不想回答。
临近放学。
谢司宁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乖乖被老师牵着手,一步一步带出了学校。
排队整齐的一(1)班小朋友全都羡慕地看着被老师牵着的谢司宁。
学校门口。
许温森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谢司宁刚看到他,在眼睛里转了一整天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哥……哥哥……”原本白白净净的小孩哭成了小花猫。
许温森在学校里陪了谢司宁一整天,见证了小孩情绪从开心到低落的全过程,从老师那牵过他的手,“怎么了?小宁不开心吗?”
谢司宁不想说话。
许是雏鸟效应,他自被许温森收养起,就从未离开他这么长时间过,突然的一次,让谢司宁本能的不适应。
红着眼圈,蔫哒哒的小孩抱住哥哥的脖子,“哥哥……”
许温森“嗯”了一声。
【叮!反派黑化值-3,黑化值:59%。】
谢司宁抽噎着,想说自己想永远和哥哥待在一起,可心里却清楚,哥哥不会同意他这样。
眼泪越掉越凶。
本就花了的小脸如今布满泪痕。
许温森轻叹了口气,替谢司宁擦去眼泪,“小宁想哥哥了是吗?”
“嗯……”哭腔很浓。
这还是许温森第一次见谢司宁哭成这样,哪怕是发烧那晚,小孩也只是小声抽噎着。
回家的路不算漫长。
在经历过谢司宁生病的那晚后,许温森就买了一辆车。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
谢司宁早早就哭得累了,如今坐在儿童座椅上陷入梦乡。
许温森想过谢司宁会不适应学校,却没有想过会这么的不适应,就在他想该怎么办时,事情迎来了转机——
只因谢司宁的同桌林礼小朋友,在学校里精力旺盛的分散了谢司宁的注意力。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熟悉了学校的环境后,不用许温森思考该怎么办,谢司宁就已经适应,甚至还在第一次考试中,得到了一百分的成绩。
那张获得了小红花的卷子被许温森好好的收了起来。
只是谢司宁的小书包上,每天都挂着一张小小的纸人。
翌日。
阳光明媚,谢司宁窝在床上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是最适合赖床的日子。
直到中午,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洒进屋内。
谢司宁穿着软乎乎的小兔子睡衣,从被子里冒出脑袋,恰巧,许温森也做好了饭,准备喊他起床。
“哥哥……”谢司宁朝许温森张开双手。
在学校和小朋友说话说得多了,如今谢司宁的语言能力明显上涨,半点看不出之前一个字要停顿上许久的模样。
许温森抱起谢司宁,“小猪睡醒了?”
谢司宁窝在他怀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拖长尾音,“醒了呀……”
“饿不饿?”
“有点……”
简单洗漱后,谢司宁坐在了饭桌前,摆在桌子上的是一大一小两碗蛋炒饭,和一碟冬瓜炖排骨。
一看就是许温森专门做给他补充营养的。
谢司宁刚准备拿起筷子吃饭,就听门外有几道人声在喊,“有人吗?”
“许师傅,有人找——”
谢司宁抬头看了一眼许温森,就见青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宁先吃,哥哥出去看看。”
谢司宁乖乖点头。
在许温森走后,谢司宁却端起自己的小碗,慢吞吞地跟了出去。
院子里。
七月末时来过他们家一趟的那伙人,如今重新站在这里,其中拿着烟袋的老人,边“吧嗒吧嗒”吸着烟,边抬起眼皮说着什么。
许温森站在他们面前,一副势单力薄的模样。
谢司宁站得有些远了,只模糊听到那位老人用他快要腐朽的嗓音说:“小许啊,你扎得那些纸人,没有你师傅扎得好啊。”
许温森态度温和:“数量多了,总会有些地方顾不上。”
“那也不能差得太多吧……”老人不再抽烟,“如今村里已经死了快十个人了,家家哀乐不停,你说该怎么办?”
许温森怎么回答的,谢司宁没有听清。
他只看到那些站在院子里的人,一个一个把许温森这些天扎好的纸人,像那天般,陆续搬到了车上。
院子很快空下去。
谢司宁吃完饭,想到老人口中的“哀乐”,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学校里的他,并不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了院子门口。
秋天的沈村变得更加荒凉了。
树叶凋零,绿草枯黄,原本在院子还听不到的哀乐声,在谢司宁出了院子后,接连不断地涌入耳中。
唢呐声响连绵起伏。
好似整个沈村没有了活人般。
谢司宁没有想到仅仅是一段时间不见,沈村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站起身,一步步朝记忆里熟悉的路线走着。
路过的每一户,门前都挂着白布、贴着白纸。
花圈一个接着一个摆放,丧葬队吹吹打打的声音,在此刻仿佛成了凄凉的背景乐。
边走,谢司宁边问:【我之前听不到这些声音,是因为许温森吗?】
8806:【是。】
谢司宁停下脚步。
他站在一户门口,看着门前摆放着的纸人,每一个谢司宁都十分熟悉,只因这些全部都是许温森扎出来的。
它们或男或女,腮红或浅或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没有眼睛,属于眼眶的位置里,空荡荡的一片。
于是连那些笑脸,都显得诡异异常。
恍惚间,谢司宁耳边又浮现出了那句——“小宁,你好可爱。”
语调黏腻阴冷,像是没有热气的死人贴在活人耳边,说出的话语一样。
谢司宁没由来地哆嗦了一下,转身,他想离开这里,却直直与一个纸人面对着面,只差一点就会贴近。
心脏无端端停了一瞬。
谢司宁额头冒出冷汗,他脚步朝后退着,索性这回身后没有再出现纸人,他慌不择路地跑回了家。
一阵风刮过。
无数纸钱在风中飞舞,无意间模糊了谢司宁回家的路。
整个沈村像是洒满了纸钱,走过的每一条路,路过的每一个人家,都铺满了纸钱,让谢司宁险些觉得自己不是在走活人路,而是无意间踏入了阴曹地府。
唢呐地吹奏声,像是无数场丧事的伴奏,将那些离世的人送往地底——
哀嚎漫天。
许家门口。
谢司宁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才终于在漫天的纸钱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家。
他呼吸急促,脚步慢下来的瞬间,面对的是站在院子门口的许温森。
青年弯着眉眼,一如往日般的温柔,像是对于谢司宁的离开没有半分疑惑,“小宁,你看到了吗?”
第36章 哥哥7 很疼吧
谢司宁脊背僵着。
他人小, 只能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许温森。
身后无数凌乱飞舞着的纸钱,在这一刻好似成了某个鬼片的开头。
谢司宁脑袋乱糟糟的。
他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许温森的衣角, 在青年低下头看他时, 那双清澈又圆润的眼睛陡然掉出泪水。
“哥……”
谢司宁伸手要许温森抱他。
红着眼睛的小孩看上去好不可怜。
一个温暖地拥抱袭来,谢司宁如愿被许温森抱在了怀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谢司宁恍惚地听到了一声轻叹。
【叮!反派黑化值-9,黑化值:50%。】
那日之后, 许温森对谢司宁的态度和以往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仿佛谢司宁那天听到的、看到的一切, 都是一场梦般。
日子一天天过去。
村里的最后一名死者也到了下葬的时候。
当天凌晨,谢司宁正窝在许温森的怀中,陷入熟睡。
由于下葬的时间需要越早越好, 许温森这名给纸人点上眼睛的手艺人,也需要早早起床。
窗外。
天光还未蒙蒙亮, 刺耳的唢呐声就响了起来。
吹锣打鼓,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走过许家门口, 顺着乡间的小路,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谢司宁还是太小了。
许温森这次去给纸人点眼睛,同样没有带他。
随着院门推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缩在被窝里的谢司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掀开被子。
谢司宁匆忙给自己穿好衣服后,离开家, 沿着记忆里父母下葬的那条小路,不知走了多久,许温森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下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许温森穿插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隔着五十米,谢司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每个坎坷,他人小,别人走一步的路程,他或许要走上两三步,却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累,一路上,火纸燃烧的气味与随行人中哀切地哭声,组成这条不见天光的蜿蜒小路。
棺材被同村人抬在肩膀上,不论多沉,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哪怕不抬头去看,谢司宁都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阴冷。
不知走了多久。
一路走,火纸一路烧。
最终,在一片处处是坟包的地方,众人停了下来。
死者的亲属披麻戴孝,村里领头人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一圈、两圈,他围绕着一小片地方走着,不知是不是谢司宁眼花看错了,领头人走过的土地上,有一圈水痕。
被水痕圈住的地方不算大,却正正好好能埋下一口棺材。
于是死者的亲属开始跪下烧纸。
无数火纸被火舌吞没,燃烧殆尽的灰烬被风吹起。
抬着棺材的同村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肩上扛着的棺材始终没有落地。
随行有人拿着绑上白布的铁锨,开始挖了起来。
唢呐还在朝天吹。
火纸纷纷燃烧。
谢司宁躲在一个土堆后,与身后无数个坟包作伴。
许是他太小了,送葬的队伍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全在盯着前方,连抱着死者遗像的亲人,也在盯。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站在队伍后面的许温森一步步走到了棺材前,停在放置着纸人的地方。
谢司宁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
眼下的许温森与平日里他见到的许温森完全不同,没有表情,没有喜怒哀乐,只满目淡漠地拿起笔,沾上墨汁,轻轻为立在自己面前的纸人点上眼睛。
一笔一笔。
明明离得很远,但谢司宁仿佛就是听到了毛笔行走在纸张上的声音,黏腻又冰凉。
许温森的手艺很好,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出现在纸人空荡荡的眼眶里。
这家逝者的陪葬品很多。
就连纸人都比其他人家下葬时多。
许温森用了一点时间,才将纸人全部点上眼睛,谢司宁缩在土堆后,远远地看着。
这一次。
不论他怎么想找理由骗过自己,都无法否认,在许温森点过眼睛后,那些原本苍白的纸人,如今变得生动又可怖,好似不是由纸糊出来的纸扎人,而是活生生的人一般。
在沈村,陪葬品是需要在逝者下葬后烧在坟前的。
远处,天光乍亮。
随着领头人一段令人听不懂地吆喝声响起,那群抬着棺材的村里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将棺材放置在了坟坑里。
一铲一铲的土,被重新填埋。
哪怕隔着很远,谢司宁仍旧闻到了火纸燃烧起来的气味,记忆一瞬间被拉得很远,又缓慢落在不远处窜起来的火焰上。
大火越烧越旺,不知何时快到一人高,灼热明亮的火焰将周围人的表情一一照亮,不知何时,他们脸上的哀痛与思念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麻木与……微笑。
谢司宁甚至害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却见他们确确实实是在笑。
诡异又冰冷。
一张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谢司宁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火纸燃烧殆尽后,被人推到火里的就是一个个纸人。
火焰越窜越高,越窜越高。
纸人站立在火里,生生被火焰吞没,竹片“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令谢司宁惊讶的是,哪怕燃烧到最后,纸人身上的那层“纸”,始终没有损坏半分。
它完好无损的被火焰舔舐着,甚至因为越来越高的温度,褪去上面病态的苍白,变得更加像是一张活生生的人皮。
似是不敢相信。
谢司宁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可纸人的皮,始终没有被烧毁。
而周围的村民却没有半分惊讶,甚至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浓,无声的迫切涌现,他们围在火焰周围,像是在做着某种祭祀,而即将被燃烧殆尽的纸扎人,便是这场祭祀的祭品。
它连哀嚎都没有发出,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烬,与一张活生生的人皮。
谢司宁心脏无声重重跳了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它没有骨架,只是一张白得不正常的纸,连鼻子眼睛都是别人用黑笔草草画上的。
憨态可掬。
这是许温森之前害怕谢司宁在学校里受欺负,于是日日挂在他书包上的小纸人,许温森曾温柔地揉着谢司宁的脑袋说:“这是哥哥的分身,让它来替哥哥在学校里陪着我们小宁,好不好?”
谢司宁当时只呆呆说了一句“好”。
以为这是许温森哄他开心的新方法,毕竟一个小纸人而已,哪来的办法来陪着他?
可如今。
谢司宁摸着小纸人不似纸张单薄粗糙的手感,抬起头,望向火焰里,一寸寸被燃烧到只剩下一张皮的纸人,无声之中,他转过头,看向立在人群外的许温森。
谢司宁好像忘记了。
他和许温森的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制作纸扎人的纸张。
那这些纸人,又是用什么做“皮”的呢?
摸着自己手中小纸片人柔软、冰凉的触感,谢司宁第一次不敢细想,也是第一次,浑身冷得可怕。
坟包前。
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火纸燃烧后的灰烬,与落在灰烬上的几张皮。
围在周围的村民没有一个有动作,直到谢司宁看到,人群里,许多天未见的杨婶穿着一身孝衣,又哭又笑地扑在灰烬里,极度珍惜的将一张纸人的皮紧紧抱在怀中。
一阵阵风将洒落在地上的纸钱吹起。
哭嚎声中,谢司宁僵硬地蜷缩在土堆后,想要离开,手脚却半点力气都没有,脑袋里更是乱作一团,他想要理清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可直到吹锣打鼓的丧葬队与村民全部离开,都没有想清楚这一切的原因。
他的脑子像是被人用一层布蒙上,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眼泪不知何时糊了谢司宁一脸。
唢呐尖锐的响声越来越远,谢司宁没有再想如果许温森回到家,发现他不在家的后果,更没有去想他的行为究竟会不会冒犯到死者,只手脚并用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坟前。
纸钱落在草地上,被神色麻木的小孩踩在脚下。
朦朦胧胧间,谢司宁像抓到了什么,但脑子里一直寻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线。
视线落在地上的灰烬处。
谢司宁蹲下身,平静地看着,身前就是死者的遗像,与送葬队伍离开前,为他插上的三炷香。
脑海中,杨婶那日强撑着的笑容的画面浮现出来,随之就是杨文身后那串湿漉漉的脚印,与今日,杨婶又哭又笑像中了邪般,抱紧一张人皮的模样。
人皮……
哪怕谢司宁再蠢,都发觉出了,那些纸人身上的皮——是人皮。
呼吸像是被人遏止。
谢司宁想到了初见许温森时,他温柔地笑,和与他格格不入的黑化值。
【是他的吧……】谢司宁问。
话中的“他”指谁不言而喻。
8806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只默默发布了一道任务提示音:【叮!解锁关键词“人皮”。】
【沈村在外人眼中是个极为神秘的村落,但除了神秘外,纸扎人也是外村人对沈村的另一重印象。无数鲜活的纸人摆放在村民的房子门口,它们或鲜艳,或普通,但无一例外,全都活灵活现,只是它们都没有眼睛。不少人曾不顾恐惧想要买一个回家研究,却都被村民言辞激烈的拒绝。】
【他们称,这是他们村驱邪的存在,不卖与他人。】
【可无人知晓,这些纸人制作的材料其中之一是……人皮。】
谢司宁沉默地听完。
脑海中与许温森相处时的回忆一帧帧闪过,可不论他怎么寻找,都找不到许温森是个坏人的证据。
他温柔,他成熟,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更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所以谢司宁不明白,许温森为什么会是制作纸扎人的材料,从乡村里考上名校的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却在毕业后毅然决然的回了村,继承做纸扎人的手艺。
每一个诞生的纸人,都是许温森划肉割皮出来的产物。
谢司宁只是想想,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抖。
第37章 哥哥8 “小宁长大了。”
很疼吧。
眼泪无端端落下。
可谢司宁麻木的视线却突然陷入黑暗。
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随着一声很轻地叹息,谢司宁被许温森拥入了怀中。
【叮!反派黑化值-5,黑化值: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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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被许温森带回家后, 谢司宁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但每每开口,都被青年转移话题,或是打断。
日子一天天过去。
谢司宁第一次对许温森制作纸人这件事情, 那么的抵触。
在他强烈的拒绝下,许温森制作纸人的数量逐渐下降, 有时甚至一个月都不会出现一个纸人。
而谢司宁也在这段时间里长大了不少。
从一名光荣的一年级小学生,变成了即将上中学的预备初中生。
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燥热的影子。
刚放了暑假的谢司宁懒洋洋地窝在许温森自己做的躺椅里, 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隐隐的蝉鸣声浮现。
走廊下,穿堂风拂过。
谢司宁舒适地眯上眼睛,六年过去, 原本个头还不到许温森腰侧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到了他的胸口, 只要再等几年, 谢司宁就会长大成人。
这几年中, 谢司宁除了把许温森的黑化值降到了如今的二十多外,就是跨过了原剧情中,小谢司宁离世的时间点。
而沈村里的纸人,也不复小谢司宁记忆里的那么的多,这几年离世的村民也越来越少。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剩下消除许温森的黑化值, 谢司宁的任务就能顺利完成,可冥冥之中,谢司宁总觉得不对。
许是这段时间他皱眉的次数逐渐增多。
连8806都忍不住道:【你又在皱眉。】
【……】
谢司宁叹了口气, 不想说话。
院子里,许温森戴着草帽,手中拿着水管正在浇菜,穿着和谢司宁同样款式的白T的他,周身总是有股难言的温润感。
低头,谢司宁看了看自己,又叹了口气。
他这几年抽条得不是太狠,除了长高了点、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外,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因额前的碎发有些遮眼,让他看起来是个又呆又闷的少年。
班上不少女生,都曾在暗地里和他的同桌林礼吐槽他太闷了,让人连告白都不敢。
是的,一年级那个又黑又自来熟的小朋友林礼,现如今还是谢司宁的同桌。
两个月之后,按照林礼说的,他们应该还会是初中的同桌。
相比较于谢司宁家中的小康,林礼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在镇上上小学,也只是因为他的父母想让他多陪陪他爷爷奶奶。
思及此,谢司宁才想起来,他上初中了后,是要去到城市里的。
就像杨婶家的杨文姐。
自那日杨婶抱着一张人皮离开后,谢司宁就再也没有在村里见过杨文,听村里人说,杨文高三上完后,考上了名牌大学,在首都边上学,边打零工赚生活费。
每每提起这点,村里总是有不少人羡慕又嫉妒地看着杨婶,夸她好命,夸她女儿有出息。
但谢司宁的记忆却被拉回到,那日午后,杨文身后脚印湿漉漉地踏入自家堂屋的那一刻。
活下来的人,真的是……杨文吗?
这点谢司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透彻。
思绪被过往的记忆吞没。
不等谢司宁主动抽离出来,就听——“许师傅!”
院子外,一个男人拍着门喊道。
谢司宁看到许温森拧上水管的开关,走过去打开了门。
男人的嗓门不算大,但谢司宁还是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村子里死人了。
要纸人。
听到“纸人”这两个字,不等许温森说什么,谢司宁“蹭”地站起身,跑到许温森身旁。
谢司宁轻扯着许温森的袖子,额发被跑得有些乱,他微喘,一双清澈又黑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年,摇着头,“不许骗人。”
像叼着主人裤脚的小猫。
许温森曾答应过谢司宁,不再擅自制作纸人,更不许骗他。那时眼睛湿漉漉,鼻头眼圈全是红的的小孩缩在他怀里,抬起头,倔强的想要一个承诺。
许温森亲口答应了下来。
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的很好,哪怕偶尔有做,也都会提前和谢司宁说上一声。
如今。
看着谢司宁一如之前的眼眸,许温森温声道:“哥哥不骗你。”
还是那么温柔。
在谢司宁地监督下,许温森礼貌拒绝了对方。
随着院子门被关上,谢司宁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温森身后,生怕院子外的男人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让许温森同意做纸扎人。
许温森重新拿起水管,扭头看着满目警惕的小孩,与头顶仍旧刺眼的太阳,无奈笑了下,轻轻把头上的帽子扣到谢司宁头上,“天热,别被晒伤了。”
谢司宁不知随了谁,天生的白,从小到大,哪怕是站在大太阳下玩上一天,都不会晒黑,反倒是会晒红、晒伤。
可怜得不行。
谢司宁视线被突如其来的帽子遮掩了些,他伸手将帽子扶正,仍旧紧紧地黏在许温森身边。
直到夕阳西下,许温森准备去厨房做饭。
坐在凳子上,谢司宁还在看着许温森,时不时站起身帮忙洗洗菜、跑跑腿。
自家小院子里种出来的菜很新鲜,也有可能是许温森的厨艺太好,谢司宁吃得很满足,抱着碗,一口口把自己的腮帮喂得鼓鼓囊囊的。
坐在一旁的许温森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眼前,谢司宁最开始被他带回来的瘦小模样,好似就在昨天。
六年过去,许温森身上没有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仿佛被时间遗忘,还是六年前那个模样,不管是脸,还是性格,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几年,许家的小院也翻修了一遍。
厨房、浴室、卧室应有尽有。
甚至许温森曾提前和谢司宁说过,等他上了初中,就在市里买一套房子,陪着他一起上学。
像大多数的家长一样,许温森也害怕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会被人欺负。
尤其近年来,电视上有关于校园霸凌的电视剧从出不穷,每跟着谢司宁看完一部,许温森对此的担忧就多上一分。
殊不知,这些都是谢司宁的有意为之。
他不知道许温森的过去,更不知道许温森究竟隐瞒了他什么样的秘密,只能妄想于改变青年的将来。
其中让许温森有不得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就是谢司宁利用自己,为许温森打造的专属绳索。
一头握在许温森手中,一头缠在谢司宁的腰上。
只要许温森松手,谢司宁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谢司宁在赌许温森舍不得自己。
毕竟没人能放心把自己付出了无数心血与时间养出来的小孩,独自抛弃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
只是谢司宁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的快,也这么的突然。
自许温森拒绝了那个男人制作纸人的要求后,接下来的每一天,那个男人都会上门一次,哪怕回回被拒绝,都没有打消他的决心。
直到五天后。
似是被逼急了眼,清晨,谢司宁还躺在被窝里时,就听到了门外“哐哐哐”的砸门声。
他皱了下眉,又被许温森安抚,“我去看看,小宁继续睡。”
青年下了床。
谢司宁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儿,耳畔地砸门声才变成细微地谈话声,在朦胧地听到“纸人”这两个字时,谢司宁突然睁开眼,想也不想地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门口。
与前几日男人独自上门的场景不同,今天堵在许家门前的人数格外的多。
而门口的正中央,则被人摆了一口棺材。
谢司宁身上的睡衣都还没来得及换,就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脚步顿住,又在看到门口被人围住说着什么的许温森后,直直朝他奔去。
谢司宁本能地挤开人群,把许温森挡在身后,与来人对视,“你们要干什么?”
谢司宁喘着气,额前发丝凌乱,不见往日在外人面前的无害模样,挡在背影单薄的许温森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站出来的男人胡子拉碴,眼底更是一片红血丝,像是几天没有睡觉,还没开口说话,就膝盖一弯,跪在了谢司宁面前。
“……”
“我求求您了,帮帮我吧……我只想买一个纸人让我娘入土为安啊……许师傅,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您大恩有大德,帮帮我吧……”他哭着,一个劲儿地磕着头,求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有钱、我有钱啊,不论多少钱都给得起……许师傅,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周围听到动静围在许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谢司宁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转头无措地看向许温森,“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话还没有说完,谢司宁身侧攥紧的手指,就被许温森一根根轻轻掰开,青年微微垂头,边耐心安抚着小孩,边漫不经心地道:“赵二,我说过了,我不做扎纸人这项生意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是想逼我给你破这个例吗?”
跪在地上的赵二红着眼,没有说话,只磕着头。
周围细微的议论声,像压在许温森肩膀上的巨石。
谢司宁没有想到赵二会这么做,明明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男人,如今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靠着孝道,逼迫许温森答应他这件事情。
可想到记忆里,那些立在大火中,被燃烧到只剩下一层单薄皮囊的纸人,与之前每个夜晚,不眠不休做着纸人的许温森,谢司宁胸口闷得快呼吸不上来。
他冷眼看着周围的人,与跪在地上的赵二。
那些纸人是如何做的,他不相信这些人会不清楚,可偏偏他们清楚,却还一二再,再而三的逼迫许温森去做。
凭什么?
剥皮是没有痛感吗?
明明许温森会因为被热水烫到而吸气,会因为手上被划了个口子眼眶微红。
在这些日子里,谢司宁早早就摸清了,许温森是有痛觉的,他的痛觉甚至比其他人要更加的敏感,生生在自己身上剥去一层皮的痛苦,谢司宁甚至不敢去深想。
第38章 哥哥9 哥哥背你
围在许家门口的人却不肯轻易的放过他们。
一双双眼睛落在许温森身上, 像隐匿在黑暗里,想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豺狼。
往日那些和蔼亲切的面孔,如今陌生得令人可怕。
谢司宁手指冰凉。
许温森似是感受到了谢司宁的不安, 抬眸看向周围的人, 与摆在门口的那口棺材,淡淡开口:“我记得几年前村长在我这买了不少纸人,赵二, 你与其来找我,不如去找村长问问。”
之后的话, 许温森没有说得太清。
但隐约听懂了他言外之意的赵二却猛地一怔,随后起身, 连膝盖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拍,就慌忙朝外跑了出去。
——近几年,沈村死的人很少。
村长之前来许家搬纸人的时候, 并没有避着谁,按照他买的那些量, 现如今沈村里唯一有纸人的人家, 就只剩下了他。
与其在许温森这里碰壁, 不如去村长家里试一试。
围观的人群中,谢司宁看到有几人跟在赵二身后,匆匆离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
不知村长做了什么。
当天。
哀乐与丧葬队的吹锣打鼓声,便响在了赵二家里。
时隔六年。
沈村终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光是白事摆的酒席,就办了三十多桌,村内村外都有人来吃席。
谢司宁躺在自己的躺椅上, 听着耳畔的吵闹声,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却看到了身旁正剥着葡萄的许温森。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一颗水润润、剥好了皮的葡萄被许温森递到他嘴边,“甜的。”
青年眉目温润,像是天上下凡来人间渡劫的神仙,无悲无喜。
与许温森相处了快七年的谢司宁对他熟悉到了骨子里,张口,将葡萄咬进口中,“哥,你不生气吗?”
许温森:“生气什么?”
谢司宁:“他们那么逼你。”
哪怕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和许温森聊纸人的事情,但两人还是心知肚明,纸人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许温森缓慢剥着葡萄皮,“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得了我。”他嗓音温和,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谢司宁还想问什么,嘴边就又被人塞了一颗剥好了皮的葡萄。
很甜。
他吃着,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谢司宁拿起。
【林礼】:在吗?
【林礼】:同桌,我来你这儿玩两天行吗?
【林礼】:[图片]
【林礼】:这是我家的小狗,可爱不?我带过去和你一块儿玩,好不好?[卖萌]
谢司宁点开图片看了看,打字道:
【谢】:不好。
林礼消息回得很快。
【林礼】:为什么啊?
【林礼】:你不爱我了吗?同桌。
【林礼】:[小狗伤心]
谢司宁笑了下,他打字很慢,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垂,视线认真地落在屏幕上。
【谢】:不爱,勿扰。
【谢】:再等等吧,我家目前不太安全。
“小宁。”许温森又递了一颗葡萄到谢司宁嘴边,看着眼前的少年张口吃掉,许温森的视线才慢慢落到他手机上那个备注为“林礼”的联系人上。
只是凭空一眼,许温森就看到了谢司宁和林礼的聊天记录。
许温森问:“他是你那个同桌吗?”
许温森记得林礼,毕竟这名与谢司宁同岁的男生,是谢司宁从小到大的同桌,也是一直立志要当谢司宁哥哥的人。
谢司宁没有在意,“嗯”了一声,“林礼说要来我们家玩。”
“我拒绝了。”谢司宁说。
也幸好谢司宁拒绝了。
夜幕沉沉。
在沈村所有人都陷入深眠时,一片冲天的火光包裹着木头做的房子,骤然升起。
浓烟不断。
嚣张的火焰窜天而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当第一声尖叫响起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无数村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慌忙喊醒一家人,赶紧出去瞧瞧。
“救火!”“救火!”“快救火!”
无数人奔波在火焰周围,手中拎着水桶,一桶一桶的水泼到火里,却怎么都不管用。
被烧的房子是今天白天办了丧事的赵二家。
如今,无数浓烟在房屋上空蜿蜒飘出。
仓皇从火场里逃了出来的赵二一只手被烧出燎泡,身上的衣服更是布满黑灰,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烧毁,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一声声哀嚎,从火中传出来。
那道声音由轻到重,像是有人靠在他耳边在说着“疼”。
“好疼……好疼……”
“儿啊——!娘好疼啊……”
赵二睁大眼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房子骤然响起的倒塌声。
木材建的房子不经火烧,随着房梁被烧透,“轰隆——”一声,房子彻底塌了下来。
无数热气汹涌,灰尘漫天。
可那冲天的火势却半点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像是要将这里完全烧成灰烬一般。
赵二瘫坐在地上,周围人来人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眦欲裂地站起身,直直朝着正指挥着村民救火的村长走去。
他伸出手,死死掐着村长的脖子,恨声道:“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不是纸人,不是纸人!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娘死了,我娘被你活生生害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村长被他掐得上气不接下气,干枯的手指拼命扒着他的手。
周围拎着水桶的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村里几个汉子联手,险险将村长从赵二手中救下来。
村长是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经此一事,差点活生生被赵二掐死,如今脸上鼻涕眼泪一大堆,更恐怖的是,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上的赵二还在怒骂着:“你怎么不去死!!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告诉我去找许温森!!我娘……我娘就不至于死无全尸,她还有机会活!她还能活啊!!!”
赵二声嘶力竭,双目赤红地盯着村长。
“你给的狗屁纸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反噬,为什么会反噬!你到底做了什么?!”赵二不断挣扎着,脸被按在地上,眼泪滴落,他可怖又可怜的模样让按着他的几名汉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正救着火的人,因他的话纷纷停下。
村长那边还在艰难呼吸着,脸上缺氧的紫色还未恢复。
赵二恨得双目通红。
身后正噼里啪啦烧着的火势里似乎传来嘶哑地控诉,“救救我——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一股风吹过,将火焰越吹越高。
原本还想救火的村民如今恐惧地看着火,像是害怕那里会爬出什么东西一般。
他们后退的后退,用桶里的水浇遍自己全身的浇遍全身。
“那是……那是什么?”不知有谁突然开口问。
赵二转过头,脖子上青筋凸起,却在看到从自家门口里走出来的“人”时,浑身像是卸了力,他转头看向村长,与周围的同村人,突然笑出了声,“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
他越笑越大声,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火势越来越大,灼热的温度传递给周围的每一个人,赵二嘶哑的笑声像是压在众人敏感神经上的一块巨石,在所有人群龙无首时,赵二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开了其他人地束缚,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火场里。
“轰——!”
火焰又一次猛窜。
属于人类地哀嚎声,尖锐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火焰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是人的皮肤与脂肪在被吞噬。
浓烟滚滚。
一场丧事淹没了两个人,一名是死者,一名是死者的儿子。
翌日。
谢司宁才刚走出堂屋,就闻到了空气里一股灼烧的气味,他走出院子,以往人来人往的小路上,如今空无一人。
地面上却多了许多燃烧后的灰烬。
谢司宁扭头,就看到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许温森,他懵懵地喊了一声“哥哥”,就见许温森走到他面前,“要去看看吗?”
谢司宁听不懂许温森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点头。
走了许久。
原先应该是赵二家的地方,如今却是空荡荡的一片,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灰烬,与零星剩下的烧焦木块。
昨日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只隔了一晚,就变了一副模样。
谢司宁不敢相信地看着。
而就在他愣住的这几秒,唢呐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谢司宁转身,看着一队身披孝服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路过这里,接着走远,纸钱一路走,一路洒,有几张飘到谢司宁的脚边,被许温森不动声色地踢开。
“哥……”
头发柔顺的小孩抬起头,像小时候一样,又呆又懵地看着他,问:“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许温森揉了揉他的脑袋,“想知道吗?”
谢司宁点头,“想。”
于是他趴在许温森的背上,被青年背着,不远不近地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也是在这时,谢司宁才发现,众人抬着的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两口。
其中一口,谢司宁知道是谁的,那另外一口呢?
似是知道他的疑问,许温森说:“是赵二的。”
“……”
昨天还跪在自己面前求许温森做一个纸人的男人,今天就躺在了棺材里。
谢司宁只觉得无所适从。
【我睡着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吗?】
世界像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天翻地覆了一回。
8806:【我喊过你,但没喊醒。】
【……】
谢司宁没有说话,只趴在许温森的肩膀上,闷闷不乐,毕竟谁让他只要躺在许温森身边,睡眠就出乎意料的好?
像只睡不醒的小猪。
有时连谢司宁都在怀疑,许温森是不是偷偷给他下药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能睡得雷都打不醒?
送葬的队伍走了很久,又在谢司宁记忆里的那片坟地里停下,与六年前那次一样的程序,只是这回,在火中烧着的,不再有纸人,只剩下火纸。
两个坟包就这么立在地里。
谢司宁看着,突然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许温森应了一声,像刚才那样,将他背回家。
自这日之后。
不知沈村是触及了哪位神仙。
丧事一个接一个的办,哀乐响个不停。
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
在谢司宁努力收集着信息时,夜晚——
无数电灯照在许家门口。
门打开。
无数村民站在门外,手中拿着棍子或是锄头,神情压抑地盯着许温森。
第39章 哥哥10 “哥,疼不疼啊?”……
谢司宁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而为首敲响院子门的人, 正是许久不见的杨婶。
她站在众人面前,面上的笑容几乎僵硬,却在看到谢司宁时, 上前抓住他的手, 像邻居间寒暄般说:“小宁啊,杨婶来找你哥哥有点事,你别捣乱, 好不好?”
许温森就站在谢司宁身后,谢司宁知道, 如果自己此刻退后一步,就是把许温森朝火坑里推, 他看着眼前的杨婶,一声不吭,仿佛她不再是之前给自己寻了一条活路的恩人。
周围一切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几道蝉鸣声, 在夜空下叫嚷着。
杨婶面上的表情已经僵硬,她松开谢司宁的手, 笑意也一点点消失, 她像是不理解, “小宁,你为什么要和大家对着干呢?明明像六年前那样,让你哥哥做几个纸人,我们还是原来那样和谐幸福,不好吗?”
沈村还会是平静且宁静的。
村里的每个人,也还是谢司宁小时候见过的模样, 不再变得扭曲、可怖,如同吃人的厉鬼。
谢司宁还是没有说话。
他看着站在许家门口的人,很多很多, 像是村子里所有能动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在这里了。
他们今晚上门并不是和许温森商量的,而是硬逼着青年同意他们的想法。
谢司宁不明白,纸扎人到底有多么的有魔力,才能让活生生的人,变得不人不鬼。
他扭头:“哥……”
许温森穿着白衬衫,小臂上为了给他做饭撸上去的袖口还没有放下来,院子里明明漆黑一片,却硬生生因为门外这群人照过来的光,亮如白昼。
连许温森脸上的表情,都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安静中。
人群里。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缓缓对许温森说:“小许啊……你师傅死了快十年了吧……”
许温森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只剩下冷漠。
老人还在说着:“我们的要求没有太过分,只是想让你做几个纸人而已,当初……”
老人的嗓音粗粝沙哑,不等他说,许温森便打断道:“我上大学的学费,是我师傅走的时候,帮我凑的。为此,他做了十个纸人还债,直到他死的时候,都在做纸人。”
唯一的恩情没了用武之处。
老人不再说话,只看着许温森,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青年的脸上,不知怎的,谢司宁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却不解,恐惧什么?
许温森吗?
这个想法刚一跳出来,就被谢司宁压了下去。
毕竟怎么可能。
许温森的性格和脾气,是谢司宁所遇到的人里,最温柔、好说话、耐心的那个,没有人会恐惧他,只会亲近。
不然大半夜敢堵在他们家门口的村民,就不会有这么的多了。
老人道:“所以纸人这件事……”
许温森:“我不会再扎纸人。”
许温森的态度很明确。
可得到了他这个回答的村里人却焦躁了起来,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个个人影逼近,他们手中的锄头、木棍全部举了起来。
灯光晃眼。
嘈杂声越来越盛,他们想杀人。
没等谢司宁做什么,他的眼睛被许温森捂住,耳畔传来青年温柔的嗓音,“别看。”
不知怎么。
谢司宁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像珍珠,顺着许温森的掌心砸在地上。
周围人的锄头和木棍已经举起,谢司宁被许温森抱在怀中,眼睛被青年捂住,但一声声砸到肉上的闷响却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声出现,都让谢司宁的心重重跳一下。
可许温森还在说:“别怕。”
他越是温柔,谢司宁的眼泪就越是多。
为什么会这样?
有片刻的空隙里,谢司宁甚至怀疑起了自己不让许温森制作纸人,是不是做错了。
不然许温森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但只要想到青年是制作纸扎人的原材料之一,每一个纸人,都是他划开自己皮肤做出来的,谢司宁就喘不上来气。
进退两难。
谢司宁甚至想推开许温森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替他承受那些痛苦,去问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许温森要承受这些。
这不公平。
恨意在心中翻涌。
可不知何时——
那些砸在肉上的闷响突然消失。
谢司宁睁开眼,眼前却一片黑暗,他想开口说话,可嗓子早在最开始,就被许温森用了办法封住。
他像是一个没有五感的木偶,被人抱在怀中。
但幸好,谢司宁还有听觉。
他听到棍子落地的声音,也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更听到,许温森的心跳。
“咚——咚——咚……”
声音渐渐微弱。
谢司宁感受到,捂在他眼前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失去了活人的温度,冰凉一片。
身后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明显到让谢司宁想要忽略都不行,许温森……好像变成了——
纸人。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令谢司宁惊了一瞬。
漆黑的夜空下。
原本围在许家院子外的人像是被什么外力冲击,此刻全部躺在地上哀嚎,手中的锄头棍子更是散落一地。
小孩尖锐的哭闹声与大人艰难地哀嚎声组成眼前混乱的一幕。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他们,而是远处,正一点一点朝这里移动过来的纸人。
它们外表苍白得吓人,脸上是鲜艳的妆容,其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更有人张开了猩红的嘴巴。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谢司宁茫然地睁开眼,却看不见分毫眼前的场景。
与他们相隔不过五米的地方,无数纸人围在瘫倒在地的村民身庞,和谢司宁之前见过的纸人不一样,它们有眼睛,有鼻子,也有嘴巴,但唯独没有骨架。
它们是一层层单薄的纸张。
于是连走路都没有办法,只能“移动”过来,原本鲜活的五官在此过程中扭曲,它们像是鬼门大开时,从中挣扎逃离出来的恶鬼。
来到人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啃食人类的心脏。
一张张苍白无骨的人类面孔出现在各个村民眼前,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但它们凑到他们脸上的皮肤触感告诉着他们,这是那些纸人。
那些被人扔在火里,烧去骨架,只剩下皮囊的纸人。
一时间,原本还在哀嚎着的人像是被剥去了声带,张着嘴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些逐渐靠近自己的纸人。
隐隐间,尿骚味浮现。
有人被吓到失禁。
周围安静极了,不少人在无可避免的恐惧过后,伸出手,艰难地爬着,想要逃离这里,口中喃喃着“放过我”这几个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可纸人却没有因为他们的恐惧而离开,反而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一样,扭曲着皮囊跟在他们身后,嘴巴不断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咔、咔……”
令人头皮发麻地咀嚼声出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顾被尿打湿的裤子,转头看向站在原地,正温声和谢司宁说着什么的许温森,如同厉鬼,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呢?他去哪了?它们活着,那他呢?”
开口的人神情癫狂,手指扒在地上,快要磨出血,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扭曲的纸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抖着手,一点点将它歪曲、混乱的五官拼好,在看到正脸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啊啊啊——!!!儿子——!!!”
他状若疯魔,不断不断伸出手想要把这名纸人抱在怀中,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可被他抱在怀中的纸人却张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撕拉——”一声,大块血肉被撕扯下来,又被纸人心满意足地吃进肚子里。
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
许多还陷入恐惧中的村民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个个崩溃地去看围在自己身边的纸人到底是谁。
在看清楚后。
有人流泪,有人发疯,有人干呕。
明明这些都是他们不顾一切,都想要复活的家人、朋友,可在真正看到后,又恐惧得恨不得晕死过去。
一时间,令人感到诡异地咀嚼声响彻寂静的夜空。
每一块血肉被吞吃入腹,都能看到原本身体干瘪的纸人在一点点充盈。
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意识,只知道撕咬。
没有骨架的它们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鼻子混在一起,只有一张猩红的嘴巴张开,一口一口咬下人类的身躯。
痛苦地嚎叫与恐惧地哭泣不断。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许温森却抱着谢司宁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许家的大门被人关上。
院子里。
皎洁的月光下。
一只苍白无比的手蒙在谢司宁眼前,许温森眉眼温柔,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年,但眼眶里的眼睛却有些生硬,像是人用墨水画上去的一样。
每走一步,许温森肢体上的僵硬,就明显一分。
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
许温森始终没有将蒙在谢司宁眼前的手放下来,哪怕他知道,谢司宁已经感受到了他冰凉的体温。
可抱着能瞒一秒,就瞒一秒的心态,让许温森选择掩耳盗铃。
直到进了屋子里。
谢司宁才感觉自己能够说话了,他微微张口,轻喊了一声“哥”。
许温森应了一声。
嗓音温柔。
下一秒,就听谢司宁带着一丝未消的哭腔道:“哥,你疼不疼?”
谢司宁始终记得最开始时,那几声砸在肉上的闷响。
许温森将他护得极好,半点伤都没有受,但谢司宁却恨不得自己能够替许温森受着那些疼。
先前努力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许温森捂在谢司宁眼前的手颤了下。
第40章 哥哥11 贪欲
许温森垂眸, 视线落在谢司宁身上,迟疑许久,才说出那句“不疼”。
毕竟他确实没有什么痛觉。
在变成纸人后, 许温森的一切感官都会消失, 只是此刻的他,仍旧能够感受到掌心中湿漉漉的泪水。
这名他一手养大的小孩在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哪怕不去看,许温森都能知道谢司宁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连带着鼻尖,看上去像是个应该被人放在橱窗里, 好好爱护的洋娃娃。
“哭什么?”许温森犹豫许久,终于放下捂住谢司宁眼睛的那只手,轻声道, “哥哥不疼。”
可已经哭懵了的小孩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只看着他掉眼泪, “哥哥……”
谢司宁布满泪水的眼睛不断在许温森身上找着被人打伤的痕迹, 但找了许久, 都没有找到,只能含糊地重复着“疼”这个字,哪怕平日里谢司宁看上去再怎么长大了,也只不过是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纤长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谢司宁仰起头,迎着灯光不住地盯着许温森, 生怕下一秒,自己面前活生生的青年,就会倒下去。
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了谢司宁的承受能力, 甚至让他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父母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眼泪不断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这是谢司宁第一次哭得这么的凶,不管许温森怎么哄,都没有哄好。直到眼睛哭肿,抽噎着睡去,房间里,属于许温森的手足无措才堪堪好上那么一点。
一整晚,许温森都没有睡好,时不时就要起身看一眼谢司宁有没有发烧。
情绪起伏的太大,小孩子晚上很容易生病。
属于许温森微凉的手指轻轻贴在谢司宁的额头上,被睡梦中的小孩依赖地蹭了一下。
额头的温度不烫。
许温森稍稍放下心,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盖,他眼睛紧紧落在谢司宁身上。
【叮!反派黑化值-10,黑化值:11%。】
翌日。
今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
谢司宁昨晚并没有仔细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8806的口述中,隐约窥探了一点沈村的真相,他本以为今早起床后,看到的应该是残肢遍地的小院,却没有想到,不管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外,都意外的干净整洁,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走出许家门口,谢司宁看到了正从杨婶家里出来的杨文。
见到他,时隔几年不见的杨文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小宁。”
谢司宁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和几年前一样,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但谢司宁却朝后退了一步,在回了一句“杨文姐”后,转身关上门。
很没有礼貌。
但杨文紧紧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让谢司宁感到害怕。
暑假的两个月过得很快。
谢司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到了要开学的日子。
早在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前,许温森就带着他去了市里,并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买了一套不算大的房子,方便他每天上下学。
离开沈村的那日。
谢司宁看到了许多那晚出现在许家门口的人,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正准备去地里伺候庄稼,看到他和许温森,全都停下脚步,一双双眼睛紧紧黏在他们身上,想要靠近,又像是害怕畏惧什么,始终没有上前一步,连说话都没有。
谢司宁觉得奇怪,但抓着许温森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片诡异且吃人的地方。
开学那天。
谢司宁穿着许温森给他买的新衣服,在学校门口与林礼相遇,边说着话,边转身朝许温森挥手。
初中的生活不算多姿多彩,但也没有多么的乏味。
谢司宁还是又闷又呆的老样子,只偶尔在林礼的带动下,才能勉强动一动。
他学习成绩算不上是好,毕竟能从小时候被人称为“傻子”,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不易,但也没有那么的差,基本在班级里中游徘徊。
学习的日子对于谢司宁来说,如同坐牢。
可只要想到如今他上完一整天的课,放学时,就能在学校门口看到来接他回家的许温森,就有说不出的动力。
初一初二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度过。
唯一不变的是,林礼始终是他的同桌。
初三下学期,谢司宁罕见的被请了家长。
只因一次模拟考,他成绩下滑的实在严重,而在这一年,脱离了沈村那个小地方的许温森正在创业,每天早出晚归,连接谢司宁放学,都变成了有一天没一天。
站在办公室里,谢司宁低头乖乖听着班主任地训话,在听到要打电话给家长时,脸上才终于出现了几分慌乱。
他张了张口,可班主任已经递在面前的手机,让他无法求情。
艰难地播出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拨打后的“嘟嘟”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谢司宁的敏感神经上起舞。
许温森为了以后能够给谢司宁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最近越来越忙了,有时甚至要半夜才能回家,谢司宁不想因为自己学习上的事打扰到许温森,在心中不断祈祷着不要接时,电话被人接响:“喂?”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谢司宁强压下眼中的泪水,慢慢说:“哥……”
那头的许温森愣了一下,随即嗓音变轻,“怎么了小宁?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然谢司宁一般很少给他打电话,基本都是发消息,更何况,这个电话号码不是他给谢司宁办的那张。
“哥,你……有时间吗?”谢司宁有些难以启齿,“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
……
许温森来的时候气喘吁吁,他不知道谢司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慌忙推掉自己今天所有的工作,努力挤出时间来到学校。
在看到办公室里安然无恙的小孩后,许温森那颗高悬着的心脏,才缓慢落地。
他一身西装走到谢司宁面前,习惯性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上前温和的与老师交谈。
在得知打电话的原因,是因为谢司宁最近的学习成绩下滑得太厉害时,许温森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生气的情绪,只平静的与班主任交流着,并保证会好好关注谢司宁这方面的原因后,才带着一旁低头罚站的少年离开。
“哥……”
临近放学时间,谢司宁迎着傍晚的晚霞停住脚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知道许温森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么的疲惫,就连凌晨回到家,都在和别人打着电话,仔细核对公司里的一个项目。
谢司宁不怕自己被老师骂,也不怕被罚抄和反省,但他害怕自己会拖累许温森,更害怕许温森会觉得他是个麻烦。
不止一次,谢司宁撞到过别人给许温森介绍对象时的场景,他们都说女方不介意他有这么大的一个弟弟,想让许温森考虑考虑,早日成家,但每一次,都被许温森温和的拒绝了。
于是他们看谢司宁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精,一个拖累。
眼泪在掉。
好像自从被许温森养着后,谢司宁的眼泪就掉得更加频繁了。
像生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受不得一点委屈。
可今天的眼泪,却不是因为委屈。
谢司宁说:“哥,你别不要我……我长大以后,会报答你的……”
穿着校服的少年哭得很可怜,宛若即将被主人遗弃的猫,让许温森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可九年前,他将他捡回了家,如今又怎么可能会不要他。
于是许温森微微俯身,帮谢司宁擦掉脸颊上的泪水,轻声说:“不会,哥哥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
这天。
许温森带着谢司宁出格的翘了课。
夜晚的繁星下。
许温森没有问谢司宁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下滑,也没有问他,今天为什么会哭,只是带着眼皮还有些红的小孩,坐了一次又一次的摩天轮。
他说:“小宁就是哥哥努力的动力。”
他说:“哥哥才是害怕被小宁不要的那个人。”
他说:“哥哥这么努力,是因为想到了未来里有小宁。”
于是满天的繁星闪烁,亮得可怕,就像谢司宁的眼睛。
初三毕业,谢司宁擦着边考到了他们市的重点高中里,而许温森的事业也越做越大。
但谢司宁的每个重要时刻,他都在场,从未缺席。
高三那年。
周末还在做着题的谢司宁被林礼约去了他家,神神秘秘地说要给他看一个好东西。
也就是那天,谢司宁才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也是能在一起的。
看着电脑里那些朦胧的画面,谢司宁无所适从地转过头,在听到林礼悄悄问刺激吗时,他脑海中却第一时间闪过了许温森的那张脸。
睫毛微颤。
谢司宁没有想到自己会想到许温森。
也正是这天,林礼向谢司宁告白了。
他喜欢谢司宁。
两人从小到大的感情让林礼没有办法逃避,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司宁,等待少年给予他一个回应。
可让林礼失望了,谢司宁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抱、抱歉。”
“为什么?”林礼问,“你明明不抗拒,为什么不能答应和我在一起?”
已经满十八岁的林礼五官立体,是学校里女生最爱的开朗健气少年模样。
谢司宁愣了一瞬,他慌张站起身,在看到林礼的那张脸时,脑海中却不由想到了许温森,“我……不抗拒,就要和你在一起吗?”他努力想恢复两人平日里的相处模式,但几番张口,最终只潦草落下一句“我走了”。
回到家以后。
谢司宁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许温森。
一整天魂不守舍。
直到夜晚。
混乱的梦境里,他第一次在青春期的梦中,梦到了许温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