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天气极冷,阳光正盛
“妈,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八岁那一整年,顾知许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
他妈妈精神状态不好,当年明熙死后她在医院里就发过一次疯,抓着顾知许的肩膀歇斯底里问他:“你为什么要让明熙去给你买!你就那么馋吗, 为什么非要吃那东西!”
她平时一个柔柔弱弱、不忍踩到路边蚂蚁的人, 狠狠的巴掌把顾知许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
顾渊为了防止她再失手打伤他,只好把他送去爷爷奶奶家。
那些日子里, 他依然会给她打电话。
虽然知道无法接通, 但也会悄悄对着手机说话。
他说很多话, 说自己的心事,说自己的难过, 说想念明熙。
但说的最多的, 还是:“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顾知许的时间并不是一条滔滔不绝笔直向前流动的河水, 而是一条弯弯绕绕终会闭合的小溪。
在无数辗转反侧难眠的夜晚里,他的心早已被过去种种啃噬殆尽。
他想,这大概是一场适可而止的梦。
现在,梦也该醒了。
兰栩安和救护车都堵在路上。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工作日早晨,勤劳忙碌的人们都已早起上班,科技中心附近主干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兰栩安皱着眉, 忍不住砸方向盘。
他大概能猜到顾知许在干什么。
这个疯子昨天给他家里所有保姆司机都发奖金放长假, 大家要么回家要么旅游, 没有一个人能迅速赶回去。
兰栩安很少这么恐惧, 哪怕是他们有一年决策失误导致公司资金链出问题, 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最后,兰栩安干脆不要车了,一路疯跑几里, 出了堵车区,拦了辆出租直奔顾家。
安静的、空荡荡的房子。
暖气都关闭了,窗户却紧闭着。二楼房间温度很低,落针可闻,壁上悬挂的纯白纱幔没有一丝动静。
他猛地推开浴室门。
怔怔望去,满目悲凄。
那是一种气息消散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苍兰的香气,与浅淡的铁锈味亲密交融在一起。
洁白的浴缸里,盛满了鲜红到刺目的血水,水中尚有余温,柔和包裹着那人苍白清瘦的身躯。
抱着他冲出来时,才发现脚下是洒落一地的白色药片,纱幔被微风刮起,早晨八点,朝阳的光芒落在他了无生息的容颜上。
一张松风水月的脸。
漆黑的发丝浸润水珠,温顺垂落在脸颊两边,眉尾与睫毛耷拉,神情温和平静。
认识近十年,他从未露出过这样安详的神情。
这是个睡着了都要皱眉的人。
大概是心里隐隐猜到早晚会有这一天,兰栩安浑身发凉,面上却冷静得出奇。
他扯下纱幔紧紧缠住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圈一圈,他缠得不留余力。
想来应该很痛,但那只雪白的手如同雕塑一般死寂。
他的心按捺在胸腔中狂跳,猛烈到要震碎灵魂。
……
天气极冷,阳光却很浓。
冬日暖阳透过了明净的窗户,落在人薄薄的眼皮上,像哪个坏心眼的小子趁人睡觉时拉开了窗帘。
床上的人眉头稍动,刚恢复点点意识,便听见身边骂骂咧咧的声音。
“赶紧去找,把她那张卡所有消费记录调出来,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估计就在学校旁边晃,你们找个学生还不简单吗!”
兰栩安听上去非常激动。
顾知许睫毛抖了抖,眼睛虚睁开一丝细缝,虚虚开口:
“不准找……”
他刚醒来,声音微弱,干哑的像被刀子划过。
兰栩安立刻收起手机,回头看向他。
兰栩安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尤为白净斯文,银丝眼镜折过一条锐利的光芒,顾知许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略微看到他紧皱的眉头。
“醒了?没失忆吧,还记得我是谁吧?”
顾知许嘴唇抖动一下,没说出话。
他向来力气不大,这回应当是用出吃奶的劲儿了,不单要划破血管,还要硬生生把自己肌腱割断,如果力气再大些,估计骨头都能顺便折断。
幸好他怕死屋里发臭让人发现,暖气全关了,气温低血液流速慢,否则兰栩安那会儿来了都能直接给他收尸。
兰栩安说:“你家那混账丫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把我的号码都拉黑了,打过去的陌生号码一个不接。我也不敢联系顾先生和程夫人。”
顾知许闭上眼,胸口起伏的极低,“不要联系任何人……”
氧气罩把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瘦了好几斤的人,脸颊微凹,嘴唇发白,陷在那柔软的被子里,仿佛要融化一般。
放任他这么下去,这次运气不错抢救活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兰栩安也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失态。
泄气似的拉开椅子坐下,沉默的看他。
这件事目前除了博雅医院医生,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对集团影响重大,唯恐股价变动,兰栩安已经吩咐严格保密。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知许到底还是命大,那么脆弱的身体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活着——虽然抢救的时候也着实累掉医生半条命。
兰栩安有一万句话想说,但是看他那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春节早已过去。
春天也在悄悄到来了。
“死”过一次后,顾知许比从前还沉默了很多。
他不愿意回家,因为身体太差,只能在医院常住下来,还停掉了所有心理治疗,魏澜来吃过好几回闭门羹。
兰栩安暂管他的职务,每天忙碌至极,满世界各地飞,以前很多因为顾知许身体而充满限制的事,现在也都顺利开展了。
顾知许知道,兰栩安和他比,只是不姓顾而已。
他真正闲了下来。
日子也过得极快。
四月的某一天,护士从抱着柔软的毯子走进来。
“顾先生,今天温度回升了,外面太阳不错,我推您出去逛逛吧。”
顾知许斜倚在病床上,窗帘只开了一条缝,他脑袋放松,视线呆呆望着窗外。
护士站在病房里悄悄看他。
她今天虽是第一次获得进入这间病房的资格,但博雅医院的人,上上下下都听过这位病人。
他很尊贵,也很可怜。
他好像一个脆弱的机器,已经失去了思考和语言的能力,这么久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接受治疗,或一个人静静发呆。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例外。
顾知许喉结滚了一下,微不可查应了一声。
天气真的很好啊。
他每天有输不完的液。
护士很耐心,抱扶他坐到轮椅后,仔细的调整了椅背,又起身把输液架推了过来,小心的把药水挂上去。
小护士看上去年纪不大,应当和他妹妹差不多,蹲在他面前,把毯子盖在他修长细弱的双腿上,还帮他披了一件外衣。
她把外衣领口仔细整理好,让衣服包围他的手臂,温柔的说:“顾先生,这只胳膊一定要保护好哦。”
他划伤的手难以痊愈,功能损失了至少80%,基本和废用没有区别,一直裹得严严实实挂在胸前。
博雅医院楼底下有一大片花园,其中有片区域是专供vip病房的,向来人少,打理得很细致。
四月初春,满地翠草,不远处枝桠上也爬满了绿芽。这里不种植任何易敏植物,但为了以防万一,护士还是给顾知许戴了口罩。
他下楼后闷闷咳了两声,无力靠着椅背,随意眨动眼睛。
一只粉蝶飞来他面前,悠闲扑着翅膀。
他看着它,片刻后,粉蝶飞过,他的视线慢慢落到蝴蝶后两个人的身影上。
他静静望他们,眼里没什么波动。
顾渊和程珃珃是少见的极为恩爱的中年夫妻。
两个人年少相识,顾家实力雄厚,程家却日渐落败,但顾渊也不顾一切娶了程珃珃,几十年如一日的待她,一颗心都在她身上。
顾知许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走来的身影挡住了半边太阳,他也毫无察觉。
“顾知许。”
顾知许睁开眼,眼前很模糊,他平视前方,看不到那人的脸,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是谁。
“那天为什么深更半夜打电话。”
原来是来质问的。
顾知许淡淡开口:“对不起。”
来人沉默了。
站在轮椅后的小护士盯着两边人瞧了又瞧,不敢说话。
还是旁边的男人先开口了,摆摆手对她说:“你先去旁边等等吧,我们谈会儿话。”
小护士有点犹豫,“顾先生他……”
男人叹气,“我是他父亲。”
小护士赶忙点点头,退到一旁去了。
氛围平和,顾知许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静得像一滩无澜的湖水。
顾渊皱着眉,“我听说你暂时退出董事会了。为什么?”
顾知许随口答:“不想干了。”
顾渊:“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顾知许平静的脑袋轻轻漾起一丝涟漪。他无力思考,只是感到奇怪,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顾渊见他不回答,又问:“胳膊怎么了?”
程珃珃就在顾渊身侧,视线也飘向了顾知许。
他比上次车祸还瘦了很多,衣服穿得很厚,但不难看见削尖的下巴和微微凹陷的脸颊,眼下还有一片浅淡青黑,外套下一只胳膊挂在胸前,几根虚弱苍白的手指垂了下去。
想起程楠那天哭着跑来的样子,她心里又是一阵抵触。
顾知许慢吞吞开口:“报应而已。”
他总有一开口就惹人不愉快的能力。
顾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想转身就走,但脚步顿了顿,还是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顾知许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长得像他妈妈,那张脸和程珃珃至少六成相似,只是他消瘦过头,又面无血色,远远不及父母好看。
顾渊看见他那双眼睛很迷茫,一丝光都没有,眼皮也似乎抬不起来,皮肤惨白得惊人。
仿佛时日无多。
顾知许看了他良久,却什么也不说。
他们早已无话可谈。
当天晚上,顾知许莫名犯了哮喘。
强烈的窒息使他陷入半昏迷,医生们围在他身边紧张忙活,主治医生还指责了那位小护士擅自带顾知许出去。
他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夜里十点,还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兰栩安习惯拨打他的工作电话,他的私人电话除了运营商,很长时间也不会主动响一次。
他无力躺在床上,挂着氧气罩艰难呼吸。
护士把手机放在他耳边,他无法发出声音,半晌后,对面的人先开口了。
很温柔的女声:
“顾知许。”
顾知许的睫毛忽然一抖。
片刻后,那声音接着说:
“爸妈说今天去医院探望客户遇到你了,还说你状态不太好。”她叹气,“你是不是,又病了?”
第32章 第32章 只能是她
程楠正在地铁上, 这个时间人很少,只有广播报站的声音。
另一端电话早已接通了,但没有人说话,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默默等了很久, 等到抵达目的地。
春天来了, 风却依然寒冷。
程楠裹紧风衣走出站台,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 圆月高月, 没有繁星。
“保重身体。”
她挂了电话。
如同她不能接受顾知许再次对她朋友下手一样, 高高在上的顾知许也必然接受不了她的行为。
他不愿意理她也是意料之中。
其实这段时间,程楠的生活也过得很乱。
她虽然和顾知许断开了关系, 却也没有搬去父母家。她知道爸妈对她相当包容, 但她总觉得那年的选择是对他们的背叛,她不该这样心安理得的回去。
无论如何, 她必须先靠自己独立起来。
周末,从方明朗那边出来后,她打车去了博雅医院。
她特意戴了墨镜和帽子,宽大的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从门口走进来,谁也没认出她。
顾知许的vip病房在最里面, 刚上楼便有位护士拦住她, “您好, 女士。”
程楠说:“我是顾先生的合作伙伴, 听说他最近身体抱恙, 特意从欧洲赶回来的。”
“您和顾先生预约过么?”
“没。但我和他的关系不用提前预约,你放心,我不打开门, 我就站在外面隔着窗户远远看一眼,知道他没事就可以了。”
小护士半信半疑,程楠见她似乎有点好骗,赶忙从手机里拿出自己和顾知许的合照,“你看,我还去过他家呢,我们关系真的很好。我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想打扰他。”
照片里是两个脑袋相依的人,顾知许面容俊俏,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小护士很惊讶。
程楠扯下围巾给她看了一眼,“你看,就是我。没问题吧?”
没等小护士回答,程楠呵呵笑两声,迅速戴上围巾往里面走了。
病房门上嵌着一扇小小的玻璃,程楠站在门边,静静往里面望去。
顾知许常年没有安全感,他的病床很窄,紧贴墙边摆放,床头抬高了十几度方便呼吸。
屋子里窗帘闭合,光线稍有些黯淡。他侧缩身体蜷在病床上,雪白的厚被子紧紧包裹着消瘦的身躯。
程楠看见他胳膊上还搭了一条鹅黄色小毯子,整个人盖得舒适又暖和。
她定定望着,忽然瞧见他腰边冒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洋娃娃。
程楠不禁瞪大了眼睛。
洋娃娃被他身子遮挡了一半,程楠只能看出这是只大小适中、黑头发黑眼珠的娃娃,穿一身白色洋装裙子,面带微笑,被顾知许单手揽着脖子抱在怀里。
天呐,他这是莫名泛起了童心么?
程楠捂住嘴唇悄悄笑了两声,忽然看见床上的人轻微动了动,她心下一惊,赶忙低头往外走。
小护士刚端着药过来,正好与她撞上。
“顾先生要换药了。”小护士说。
程楠点点头,“他最近身体如何?”
“入院以来伤口好一些了。”
“好,辛苦你们对他温柔耐心些。”
程楠说完便往外走,小护士还想叫住她“诶——”,但她的身影如逃窜一般,很快便消失了。
小护士皱皱鼻子,觉得这人十分古怪,但想也想不明白,摇摇头走进了病房。
小护士把药品放在桌边,俯身搀扶顾知许,“顾先生,您又忘啦,您不能这样睡的,容易压到伤口。”
顾知许勉强转过身来,面色发白,紧皱眉头,额角冒着冷汗。
小护士给顾知许脖颈后垫了一块软枕,小心解开他脖颈后三角巾的纽扣,轻轻将他的手臂托了出来。
纱布一层层解开,修长的手臂上露出一条又长又深的疤痕,渗血的皮肉染红缝线,肿胀发黑,像蜈蚣一样恐怖。
小护士每次见了都要感叹:
见过想不开的,没见过那么想不开的。
他身体差力气不大,不知道得下多大决心给自己弄成这样。
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小护士拿棉签蘸了药,轻轻的给他涂抹,柔声说:“刚才有位您的朋友来看望您呢,您在休息,她没进来。”
顾知许淡淡眨眼。
能有什么朋友,无非就是兰栩安。
小护士放下棉签,接着说:“挺漂亮的姑娘,来得急走得也快,估计有什么事吧。”
顾知许突然转头,“姑娘?”
小护士吓了一跳,她还从没听他说过话。
他声音很低,沙哑又清冽,还隐隐藏着几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
小护士顿感紧张,连忙点头,“是个年轻小姑娘,高个子长头发,她说是您的合作伙伴,从欧洲回来的。”
顾知许定定看向门外。
哪来的劳什子合作伙伴……
他生病的事全公司上下只有兰栩安知道,关系重大,兰栩安嘴严,不可能告诉别人更不可能透露博雅医院地址。
年轻姑娘。
顾知许突然掀开被子起身。
小护士吓呆了,急忙搀扶他,“顾先生!您要去哪?”
顾知许身子虚弱得厉害,刚坐起来便是一阵子猛烈的头晕眼花,他咬着牙,扶住柜子走下床。
他两腿发软,刚一沾地人就要往下倒,小护士吓坏了,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顾先生!顾先生!快来人,顾先生发病了!”
顾知许勉强靠肩膀抵着柜子站起来,完好的手竭力抓住疼到发颤的伤臂,努力迈开步子外往走。
但他已经太久没下过地,走不了半步便彻底没了力气,膝盖发软,脑子里嗡嗡炸响,身体倚向墙面,无力滑坐了下来。
只能是她。
那天她打来电话,他却因为哮喘发作,一句话也说不出。今天她来了,他也丝毫没有觉察。
疼痛很快将顾知许吞没,他胸口如撕裂般剧烈起伏,努力转头望着门口,试图从一群匆匆赶来的白大褂中找到一丝一毫别的颜色。
但来人早已走远了。
顾知许痛苦的皱起眉,双目紧闭,一滴清泪倏忽从眼角滚下来。
……
程楠回到学校后,和萧苒去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去导员办公室递交了毕业方向初步调查。
她把考研两个字涂去,改成了就业,退掉了在外租的一室三厅,换了个一室一厅小公寓,她和顾衍送的那只猫一起挤在小小的屋子里。
大三下期课程繁重,日子再忙碌中越过越快了。
暑假匆匆来去,大四上期萧苒去了校外公司实习,两位室友备考研究生,程楠则忙着投简历做兼职。
期间,父母找程楠谈了好几次话。
他们舍不得女儿在外面这么辛苦,他们家什么都缺但不缺钱,程楠要出国要就业要创业……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事儿。
但程楠还是拒绝了。
她年轻头铁,一心想着要自己独立闯闯,不撞南墙不回头。
——于是南墙很快就来了。
程楠打算进医药企业学习,但她专业不符,像样的职位一个也投不了,递出去的简历通通石沉大海。
甚至到后来,大家都知道她找不到工作,连方明朗都给她打过电话。
她和方明朗到底还是没能在一起。
他是她心里永远得不到的初恋、最美好的白月光,但她每次一想到当初那些荒唐事,心里就愧疚的厉害。
她总觉得,如果她不去主动招惹他,他不会招来如此大祸。
当初她几乎每天去医院照顾他,幸好他年轻健康,努力复健后右手功能恢复了很多,虽然无法再握手术刀,但日常生活至少没问题了。
他进入了临川大学医学院搞研究,程楠特意打听过,他现在是整个医学院最备受瞩目的年轻老师,不出意外,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方明朗出院后大概也察觉到她的刻意疏离,他们仍然是好朋友,但不再可能发展为男女朋友了。
他以朋友的身份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时,她只能深深叹一口气,笑着说:“方教授,你这辈子哪找过工作呀。”
都是工作来找他呢。
五月底快毕业时,程楠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像样的工作。
一家规模中等的医药企业,制药工艺相关岗位。她学校不错但专业完全不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习。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和她的猫住在一起,周末偶尔回家陪父母吃饭,偶尔去找朋友们玩,小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毕业前,她还去过一趟博雅医院。
顾知许的病房空荡荡,护士说顾知许早已出院了,并且很久没再来过。她又偷偷去到顾知许家附近,但大门紧闭,花圃也破败潦草,看上去似乎很久没回过家了。
他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如果没有兄妹这层关系,她自然是接触不到他的。
她只能默默祝愿他一切安好。
她的日子照旧过着,除去工作,她也开始尝试用业余时间社交,开启一些新的恋情。
但缘分总是很奇妙。
在她交到不错的男朋友之前,在某个平凡无奇、夏末初秋的周日午后,她在网上聊天时,竟意外结识了一位不错的网友。
第33章 第33章 萌萌哒小白
起因是程楠买了一盆小白兔狸藻, 回家种植在玻璃缸内,拍了漂亮的照片发到网络上。
评论区里夸赞连连,没多久,她就收到一条私信, 是一个默认名称的账号发来的。
那人说:真可爱的植物啊, 我好喜欢,可以向你请教一些种植经验吗?
程楠很热心:尽管问吧!
那人直接发来了联系方式。
程楠心里一咯噔, 犹豫片刻, 还是添加了他的微信。
弹出的身份页面里, 程楠看见对方性别为男,但头像是一只卡通小白兔, 昵称是:萌萌哒小白。
程楠心里闪过一丝恶寒, 发消息问他:你男的女的?
对面的人回复很快:男的。
程楠:……
对面人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男的男的,我是男的, 男的不能喜欢小白兔吗?我就是喜欢兔子,也喜欢小白兔狸藻!
程楠感觉遇着神经病了。
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好好好,男的也可以喜欢。那么,请问你想了解什么种植经验呢?
小白回复: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程楠:嗯?
小白:你能不能把你的送我。
程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也忍不了, 反手就给他删了。
关闭屏幕没一会儿, 手机又弹出“叮”的一声, 程楠打开一看, 是萌萌哒小白再次添加她微信, 附了验证信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开玩笑的,别删除我呀!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哭泣颜文字。
程楠哼哼笑两声, 还是把他添加回来了。
他们俩聊得来,很快便混熟了。
这个名叫小白的网友很活泼,除却开头那会儿刻意装疯卖傻,他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鬼点子多,有趣的玩笑话层出不穷,就连文化知识也十分渊博,上天入地古今中外,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程楠很爱和他聊天。
认识的第一周几乎每天晚上小白都会主动找她聊天,周末时小白还介绍了自己爱玩的游戏,程楠一看,是个相当知名的求生类小游戏,自己读大学那会儿也玩过。
两个人更有共同话题了,甚至约着每周末晚上都一起玩。
程楠非常开心。
小白的存在像是给她平凡的生活添了一道漂亮的彩虹,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乐趣非凡。
后来有一天,小白说他要去一个地方,预计要消失两三天,并且说希望她等待他回来再一起玩游戏。
程楠毫不犹豫:好,我等你。
……
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午后,魏澜叉腰站在临川市西山疗养院后花园外——又被赶出来了。
自打顾知许病情加重以来,魏澜就很难再见他一面了,听院里护工说他情况越来越不好,抗拒治疗、自暴自弃。
魏澜琢磨着,这事儿他管定了。
毕竟顾知许这样,可有他一半儿责任在。
魏澜摘下自己的银丝眼镜,脱掉西装外套,瞄准了花园外白色围栏,一个箭步直冲过去。
他这个滑板、滑雪、攀岩、跳伞……等等爱好者的优势终于凸显出来了,这小小围栏根本拦不住他,他跟猴一样利落翻过来久在花园里面狂奔,保安在后面狂追。
魏澜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嚣张过。
一路直奔顾知许的病房,踹开门就冲了进去。
保安们跟在后面扶门大喘气,“先生!你再不出来,我们只能对你动粗了!”
魏澜跑到床边,抓住床上那人的手抖了抖,“快点,快说咱俩认识!”
床上的人很虚弱,鼻下戴着透明氧气管,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转身背对他,气若游丝道:“你给我滚出去。
保安们一听就要动手,魏澜顿时着急,赶忙大声说:“我有程楠的消息!”
大家愣住,静了一会儿,相顾无言。
顾知许伸手抓住他。
魏澜的嘴角立刻勾起来。
这小子。
顾知许已经转来疗养院很久了。
他精神很差,期间复发过几次伤害自己的行为,没家人管着,其他人也不敢约束他,他越发为所欲为,连兰栩安都拿他没办法。
魏澜关了门,悠闲的坐到床边,拎起他床头的洋娃娃仔细端详。
“顾总原来这么爱惜这娃娃啊,那么久了还和新的一样。”魏澜调侃他,“当初还死活不想要呢。”
顾知许没睁眼,一言不发。
魏澜又笑笑,转头看向他。
他侧着身子,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单薄的蓝白病号服下露出一截苍白细弱的手腕,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从手腕下方蔓延到手背上,虽然早已愈合,但依然看得人心疼。
“顾总,不介意我碰你吧?”
魏澜说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伸手就揽住他的肩膀扶他坐了起来。
这才瞧见,他脖子上还缠绕着一圈雪白的纱布。
不知道他最近又干了什么。
唉……魏澜微微挑起了眉。
“谁能想到呢,这么威风凛凛的顾总,发布会能当众怒斥无良记者的人,背地里跟个小女孩一样,成天不高兴了就要死要活的。”
顾知许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咳嗽几声,手指抓紧了被子。
魏澜无奈。
虽说不破不立……但他未免太破了。
“好了顾总,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拜托你。”魏澜说。
顾知许咳嗽几声,牵动了脖颈上的伤口,不由得抬手捂住。他缓了片刻,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木然望着床尾停放的轮椅。
“出去。”
“别这么绝情嘛。”魏澜帮他把略微下滑的被子上提整理好,又笑说:“咱们不是朋友么?”
顾知许乌黑的眼珠缓慢转动过来,直直盯着他。
眼睛里毫无波澜。
仿佛在说,你什么身份也配当我朋友?
魏澜摊手笑笑,“你看,我是你的医生,我师弟明朗是你资助长大的,你喜欢的妹妹又喜欢过明朗,这天大的缘分呐!”
顾知许面色僵住,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衬衫,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寒光乍现。
魏澜噗嗤一笑,赶忙握住他那颤抖不止的手,“好了,一个病人怎么还那么大火气?当心太激动了胳膊抽筋,只剩这一只手能用了。”
他似乎句句话都在刺激他。
顾知许呼吸逐渐变得猛烈起来,胸肺承受不住,咳嗽不停。
魏澜赶忙伸手拍拍他胸口帮他顺气。
此前,顾知许已经维持了将近半年情绪过度平静,对身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痛感也低,有时扎针扎得手都要肿了也不吭声,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魏澜知道这刺激充足了,笑了笑,开始说正事儿了。
“是这样的,”魏澜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前些天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人很好,活泼开朗又聪明,天真烂漫。我俩很聊得来。”
顾知许闭着眼忍痛,对他的感情经历没有丝毫兴趣。
“但是你知道的吧,我这个人啊,我是要谈够二百个女朋友才结婚的。现在才,我算算……一百左右吧。”
顾知许扫他一眼,没说话。
“鉴于我人格魅力太大,我想,再这么聊下去不出一个月那女孩就得爱上我吧。”
顾知许皱眉。
“我之前谈的对象,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玩玩,但这个女孩不一样,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伤害人家。”
魏澜扶扶眼镜,笑着说:“所以我就想,我把账号卖你,你替我追求她。”
顾知许闭上眼,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给我立刻滚出去。”
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请求。
以前别人找他帮忙,无非就是生意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礼尚往来,往往费点精力费点钱就能办到。
可从没遇到过这么稀奇的事。
有违基本道德冒名顶替,欺骗一个无辜女孩,玩弄她的感情。
他把人当什么了?
但魏澜这货仍不死心,接着说:“那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滚。”
“性格开朗,喜欢植物。”
“滚。”
“工作稳定,养宠物,很有爱心。”
“滚。”
“落落大方,上的厅堂下的厨房。”
“立刻滚。”
魏澜笑得滴水不漏。
他就知道,顾知许这榆木脑袋仿佛对其他雌性生物都不感兴趣一样。跟他谈女人有多好,不如跟他谈外星人多坏。
“你不跟她在一起,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知许咳嗽一声,哑着嗓子平和说道:“你再废话半句,明天我就买下你那诊所,第一时间把你开了。”
魏澜无奈,扶额叹气,“行吧,您是大总裁您有钞能力。那我只能回去跟她说‘对不起,程楠,为了你好,咱俩还是绝交吧’。”
顾知许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怔怔望向他。
魏澜笑笑。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程楠,对——”
顾知许脸色几乎肉眼可见迅速变得铁青,眉眼间染上一层要杀人的怒气,咬牙切齿怒声问道:“魏澜,你找死是吗?”
第34章 第34章 很想很想他
魏澜向来知道, 对待顾知许,安慰、好话都是没用的,他身居高位,早就听惯了奉承。
因此适当的刺激才是有用的。
于是, 在顾知许被气到心率过速、持续吸氧后, 他把和程楠认识以及认识之后的所有聊天记录都给顾知许看了。
“你是故意的。”
“不是。”
“绝对是。”
“绝对不是呢。”魏澜眼镜后那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像只千年老狐狸。
“只是在网上搭讪, 莫名其妙的, 就搭讪到她了。”
顾知许发誓, 但凡这副身子还勉强能动弹,他都要立刻起来把这个混账揍到地上爬不起来。
欺负到程楠头上, 他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多, 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还经常一起玩游戏, 看上去程楠跟他聊得的确很开心。
顾知许一条一条认真的看,看到后来,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和程楠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久到他忘记有多久了。
疗养院为了防止他发病,给他打很多安定神经的药物,他经常处于昏迷和睡梦中, 偶尔醒来, 也不知天日。
他并不知道她离开他多久了。
这些漫长时间里, 他除了偶尔被兰栩安带出去出席一些必要会议, 作为重要人物露面, 剩下的时间都困在这窄小的屋子里。
他的生命全靠源源不断的药物维持着,除却公司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牵连,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的价值。
像一具毫无意义的行尸走肉。
“你很想她, 但做不出跟踪调查的事,而她也不可能回来找你。”
魏澜手指轻轻点着膝盖,又道:“除了这样,你还有什么方法和她产生交际吗?或者说,你打算就这样耗着,然后哪一天,彻底死了?”
顾知许闭上眼睛,心里只觉得讽刺,氧气面罩下的唇微微抖了一下,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这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欺骗、是道德败坏?但是请注意,我可从没对她说过,‘我’是魏澜,还是顾知许。”
魏澜款款起身,把手机放在他枕边,“顾总,自私一回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们的关系也不能再烂了。”
魏澜脸上挂着笑,慢条斯理系西服纽扣。
他挥挥手转身朝外走,步伐散漫悠闲,推推眼镜道:“你就当是多了一个关系不错、可以倾诉烦恼的朋友,就像你和兰总那样。或者,比跟兰总还要亲近一些。”
他推开门,离开前不忘回头说了句:“最新款的手机,三万多,记得让你家会计转给我哟。”
顾知许啧一声。
傍晚到来的很快。
暮色沉沉,窗外只有零散几人慢慢散步,天边正是日落黄昏。
护士推着药走进来。
“顾先生,该打针了。”
护士轻轻撩开他的被子,取出针筒,吸了一管透明药水。
这是他每天都要打的针,打在小腿肌肉位置,按理说是非常疼的,但因为他肌肉萎缩且极能忍痛,每次打着都像没有感觉一样。
枕头刺破皮肤,药水在体内缓慢扩散。
顾知许沉默望着天花板。
打针吃药对他而言是比吃饭还熟悉的事,这么多年了,他早该习惯了。但有时依然会无法克制的想象,如果还有人在乎他,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顾知许怔怔转头,打开,屏幕里是程楠发来的消息。
魏澜走之前用小白的身份最后一次给她发了消息:我有点难受。
她应当是忙于工作,现在才回复。
她问:怎么了?
顾知许愣愣看着那排短短的文字,目光又落到她的头像上。他记得以前她的头像是一只卡通鹦鹉,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只亮晶晶的橙子。
手机里显示着目前的时间,顾知许思索片刻才惊觉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过她了。
顾渊和程珃珃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或许哪天他不在了,他们也要好多年后才知道。
顾知许侧身蜷缩起来,心脏中像没入了一柄钢刀,缓慢往他最痛苦的地方扎去。
程楠又发来消息:身体难受么?去医院了么?
他不回答,她又道:快说呀,到底怎么啦?
顾知许垂下眼睫,眼里的光芒如流水般缓慢淌了出去,只剩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打翻的墨水一样浓厚。
他缓慢眨眼,拿起了手机。
手指微微发着抖,他有些恶劣的想着,即便知道是他又能如何,反正,他们都不要他了。
正如魏澜所说,他们关系不能再差了。
屏幕的光芒照在脸上,顾知许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发着抖,莫名的打出一个字:
疼。
程楠很快回复:哪里疼?
他定定望着她发来的文字,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缓慢碎裂开了。
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着无穷无尽的关切,对面的人正在毫不掩饰的担心他的身体。
而他像一个卑劣的小偷一般,躲在暗处悄悄享受着偷来的关心。
他苦笑:腿疼。
程楠又问: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
一缕微风从床边掠过,顾知许缓慢眨眼,看着窗外漫天霞光,视线又落回左手上。
那条贯穿他手腕的疤痕,撕碎他过去所有的人生。
顾知许茫然看她的信息,缓缓打字:嗯。
程楠说:严不严重啊?拍张照片我看看。
顾知许突然愣住。
这种事他可从没干过。
临川市的另一边,坐在床边的程楠还抱着手机耐心等待着。
但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小白的消息。
她只好再次发送:嘿,你在干嘛,还活着吗?
她总感觉小白今天怪怪的,消失了两天,话突然变少了很多,语气淡淡的,不像从前那么活泼。
该不会真是去医院治病了吧!
想到这里,程楠惊觉不妙,赶忙又给他发送消息:抱歉我开玩笑的。你没事吧?快拍个照片我帮你看看,我认识很多医生朋友。
小白那边很久才回复:没事,不严重。
程楠越发感觉奇怪了,前两天他还说他玩手机砸脸上了痛得死去活来呢,可不是什么害羞耐痛的人。
程楠急了:快点呀,我帮你看看情况!
小白:真的没事。
程楠:赶紧的!
小白:谢谢,不必了。
程楠皱眉,想了想,干脆直接打了个视频过去。
铃声响了两秒就被他迅速挂断。
程楠又惊了,这绝对不对劲啊!
小白是个多开朗的人啊,一个能起名叫“萌萌哒小白”的男人,能第一次聊天就让她把花送给他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还能害羞不成?
程楠:你在干嘛!
程楠:别吓我,到底摔多严重啊?!
程楠:我直接帮你打120吧!
程楠这边还在疯狂打字,下一秒,聊天框里突然弹出一张照片。
她点开一看——
虽然只拍到一小截,但不难看出照片里的腿相当好看。又白又细,皮肤极好,虽然消瘦,但膝盖骨感光洁,因为平直摆放而凹出的浅浅小坑都十分诱人。
程楠呆住了。
看了良久,才忍不住质问他:这就是你不愿意拍照的理由?就因为你的腿比我的还漂亮?嗯?
小白没说话。
程楠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又道:膝盖下面有淤青,是磕着了吧?明天去医院拍片检查一下,没伤着骨头的话抹点红花油就行,这几天不要频繁走动。
小白说:好。
程楠不放心,又嘱咐一句:别偷懒,一定要去检查,有时伤着骨头了初期也是不明显的。以前我哥身体不好摔过很多次,我很有经验的。
这次小白很久没有回复。
程楠索性先去洗漱了,她拆掉马尾洗了澡,换了一身浴袍带着雾气从浴室走出来。
那只白绒绒的小猫在窝里打滚,程楠照例摸了摸它,给它的喂食器里添了一些粮,关闭了窗户。
准备睡觉前,程楠又看了一眼手机,看到小白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有哥哥。
程楠笑了笑,回复:对啊,我有哥哥的。
小白今天回消息格外慢,程楠没介意,想起了顾知许,便自顾自的说:我哥哥很厉害,长得好看人也聪明,读书的时候跳级完成学业,回来就继承家业了。
小白说:是么。
程楠又说:不过我跟他关系不太好。
小白问:为什么?
程楠:因为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和他总是吵架,他也……唉,说了你也不会懂的,你这个天天偷吃我蘑菇的蠢蛋儿。
小白意外的没反驳她,只是追问问:你想他么?
程楠笑了笑:你猜呢。
小白:不想。
程楠发了个“给你一拳”的表情包,笑笑又说:那可是我哥哥,我不想他谁想他!胡说八道,你果然是个蠢蛋儿。
小白又问:那你究竟想还是不想?
程楠道:想啊!很想,很想他。
小白又消失了。
程楠放下手机,轻轻叹了气,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顾知许那张清冷俊俏的脸。
他们性子都极端,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做了很多伤害对方的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思念他。
程楠把自己最新收藏的一条新闻点开,那是一条临川市近期政企合作项目的讯息。
新闻拉到最后,有一张仪式参会人员的照片,照片最中间的,就是顾知许。
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漠,一身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看着台下。
她离开以后,他仍旧过着从前那样的日子。或许有她没她,他的生活区别也不会太大。
程楠已经闭上了眼睛,手机突然又振动一声。
是小白的消息。
他说:你哥哥也很想你。
第35章 第35章 我喜欢你的性格
周六早上八点, 兰栩安接到一通电话,西山疗养院有人找。
除了工作的事,顾知许几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兰栩安心下一惊, 立马驱车赶了过去。
来到病房后, 一打开门兰栩安就看见病房窗帘大开,角落里有几个工人在安装电脑。
兰栩安愣愣走进来, 望向床上那人, “你这是……要开始工作了?身体能行吗, 还是再养养吧。”
顾知许躺在床上咳了两声,“扶我过去。”
兰栩安点头, 小心避开他的输液管, 把他抱了起来。
顾知许这段时间肺上的毛病也老发作,坐轮椅很费劲, 兰栩安吩咐护士把他轮椅上铺了一层毯子,又调低了角度,小心把他放上去。
“现在就要用电脑吗?等输完液吧。”兰栩安说。
工人们安装好电脑,保姆又仔细擦干净,顾知许才慢慢过去打开。
“你教我一个东西。”顾知许说。
兰栩安点头,无奈又看了一眼他的手。左手动不了, 他便拿扎着留置针的右手移动鼠标。
顾知许专心盯着屏幕, 兰栩安专心盯着他手上针头。
片刻后, 顾知许说:“教我这个。”
兰栩安应了一声, 目光移向电脑屏幕, 下一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有点怀疑自己眼神儿不对,抬手狠狠揉了两下, 又低头看顾知许。
顾知许仰着脑袋看他,脸上表情淡淡的,因为呼吸问题,微微张开了嘴巴,看上去呆呆的。
“你要玩游戏?”兰栩安还是不敢相信。
他是终于……彻底疯了吗?
“还是那么多年前的冒险求生游戏?”
顾知许眨了眨眼,“嗯。”
兰栩安仔细盯着他的脸。
看了好久,实在看不出他又疯了。
不由得笑起来,“怎么回事儿?读书那会儿也没见你对这些感兴趣。您今年贵庚?”
“教我就行。多的别问。”
兰栩安叹气。
见了鬼了。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边启动游戏一边看手表,“教到中午,十二点约了地调局的人吃饭。”
顾知许问:“刘峥的事?”
兰栩安摆摆手,“城南锦花的事。知许,这些你就别管了,安心养身体吧。”
顾知许点头。
护工拿了一床毯子过来,搭在顾知许腿上,兰栩安顺口问:“最近腿怎么样?”
“还好。”
兰栩安打开了游戏界面,顾知许低头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拿出来推到他面前,“登录这个账号。”
“你还知道买号?”兰栩安更是惊讶。
顾知许摇头,“不是买的。”
兰栩安微扬眉头。
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俩像在美国念书时钻研电脑程序一样,一个人讲,另一个就专心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
顾知许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但他学东西很快,这游戏上手非常简单,兰栩安随便教教他就会了。
“玩到后面还是有难度的,尤其是你解锁的地图越来越宽广,玩法也会变多,你适当玩玩就好,一定别累着。”
顾知许点头,视线紧盯着屏幕里拿大砍刀的小人。
中午兰栩安便离开了,十二点过,护士来给顾知许送饭,看他坐在电脑前。
“顾先生,今天要自己吃饭么?”
顾知许认真盯着电脑,没回头,“今天不吃。”
他把刚才采摘的一大堆蘑菇全部放回他和程楠的小屋子里,按下暂停,给程楠发去了消息。
临川城东的别墅里。
天气好,程楠陪父母在后院吃饭,满大桌子她爱吃的菜。
她手机响了两声,拿起来一看,是小白发来的:
你什么时候玩游戏?
她噗嗤一笑。回复道:晚点吧。我还在我爸妈家里吃饭呢,你小子也真够闲得。
小白回复:那你快点。
程楠收起手机,程珃珃问她:“谁呀?笑得这么开心。”
“最近网上认识的朋友。挺有趣挺幼稚一小孩,约我玩游戏呢。”
程珃珃笑,“你这丫头一天到晚也跟小孩儿似的。上回给你介绍周家那小子,怎么样呀?”
程楠想了想,“一起吃了个下午茶,大概聊了一会儿。嗯……不是很满意。”
“为什么呀?”
“性格还不错,就是模样差了点。”程楠低头戳了戳碗里的虾仁,“我打小身边都是些好看的人,比如我哥,比如顾衍,比如兰哥……大家都好看,我看惯了。”
程珃珃点点头,顾渊顺口问了一嘴:“说起顾衍,这小子还没回来吗?”
“没,那年突然说要回美国进修就走了,过年都不回家,有时差,已经好久没联系我了。”
顾渊无奈,“也是个不靠谱的。”
程楠笑笑,没说什么。
她在父母家吃完饭,下午和朋友一起逛街买了点衣服包包,最后照例做了个spa就回家了。
晚上八点半,程楠洗漱完,坐到电脑桌前。
她给小白发去消息:睡觉没呢?
小白回复:没有。
程楠:那快上号!
小白:好。
这两天小白的语气都很淡,不像之前一样热情似火,但程楠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大姨父来了。
游戏里,两个小人已经过到了秋末,即将迎来求生游戏中最困难的冬季。
之前小白已经储备了很多物资,但因为他们造的冰箱不够大,剩下很多食物都腐化了,今天他们要再多备一些物资。
程楠一边砍柴一边打字聊天,她对游戏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只是享受和小白一起玩的过程,他们总会聊些有的没的,他总有好玩的事。
不过今天很奇怪。
小白打字速度变慢了很多,甚至要屏幕里的小人停下来等很久才能打出短短几个字。
程楠疑惑:你怎么了?在吃东西吗,打字这么慢。
小白又停下来,矮矮的小人手里攥着蘑菇,愣在原地发呆好一会儿,头上才冒出一排小字:
左手不太方便。
程楠震惊:手也摔着了么?
小白:嗯。
程楠无奈:你也太不小心了,严重么?
小白:没事,小擦伤。
程楠:那打语音吧,正好,我挺好奇你声音是什么样呢。
屏幕上的小人又停下脚步。
这次他呆滞了好久,他们身边跑过几只青蛙,程楠把青蛙全逮了回来才看见他说:
不了,我声音很难听。
程楠坏笑:那我一定要听!
就冲小白之前那股子活泼劲儿,这几天这样子绝对有问题,她可不能给放过了。
程楠不由分说一个电话打过去,想着对面的人大概慌死了,忙着找耳机之类,她心里发笑,等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对面的人才终于接了电话。
“喂。”
一个非常低微、沙哑异常的男声。
不难听出对面人原本声音也是清清朗朗的,只是现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嗓子像被刀片划烂了一样。
程楠倒吸一口凉气,“你……感冒了?还是重感冒吧,嗓子哑成这样了。”
“嗯,有点吧。”小白道。
他声音极小,和程楠想象的截然不同,她以为会是非常活泼开朗的声音。
程楠笑了笑,“吃药了么?”
“吃了。”
“那今天随便玩玩早点睡吧,生病了得多休息。”
“不用!”
他声音忽然提高了半分,接着又是几声浓烈的咳嗽和呛喘,仿佛快吸不上气了。
听得程楠皱起眉头,不禁问道:“这么严重,去医院看了么?”
“……没事。”
程楠有些头疼,“还真是个倔小孩啊,身体不舒服不去医院,还要熬夜玩游戏。让你爸妈知道了准得揍你。”
小白忽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才响起那哑到难以听清的声音:“我不是小孩……”
“你还不是小孩呢?”程楠呵呵笑,“生病了怕去医院,逞能第一名。尤其这几天还莫名其妙害羞起来了。你多大啊?”
小白那边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又说:“我比你大很多。”
“哟,八十?”
“……”
“五十?”
“……”
程楠笑了笑,也不逗他了,转头看向屏幕,继续策动小人满地图跑,“好了,身体不舒服就早点睡觉吧。我今天把过冬物资都备好,明天咱俩应该就得准备过冬了,我看网上教程说过冬很困难的。”
小白又咳了一声,“但是……”
“但是什么呀,小病号,赶紧睡吧,明天一早叫你爸妈带你去医院。”
小白闷闷道:“他们很讨厌我。”
程楠一愣,这是问到别人糟心事了。
她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他沉默片刻,“还有一个妹妹。”
程楠又笑起来,“哟,你这小孩还当哥哥呢?”
小白咳嗽几声,“我真的不是小孩,我比你大很多。”
程楠没管他,继续说:“你妹妹多大?让她陪你去医院吧。”
小白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也很讨厌我。”
“……”
得,今天不宜开口。
程楠叹了气,点击鼠标让小人满地图跑起来。小白默默砍树,她就绕着他身边跑,看到蘑菇就顺便采几颗。
两个人忙活了好久,终于把过冬需要的木材采齐了。程楠跑出去打猎,小白则留在家里负责建造。
程楠一边跑一边努力想有趣的事,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最后又悄悄叹气,无奈的问:“小白,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她想着,总会有办法安慰他。
但小白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很低,略微带着一点笑意的说:“我是残疾人。”
程楠怔住。
她半晌说不出话,小白又淡淡道:“我腿不好,越长大情况越糟,走不了路。没人喜欢废物。”
他声音干哑得厉害,伴着浓浓的咳喘声,好像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这是程楠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悲观和难过。
“我喜欢啊。”程楠把背包里的食物全部放到地上,又吃了一颗他采来的蘑菇,微笑道:“我觉得你很好,我喜欢你的性格。”
小白似乎也愣了一会,低低道:“是喜欢之前的我吧。”
“不是哦。之前的你和这几天的你,都很好。”程楠把一颗蘑菇扔到他脚下,“但如果一定要对比一下,那就是现在的你更好。”
“……为什么?”
“因为你,”程楠背上背包,再次出门打猎,“会害羞呀。很像……我哥哥。”
第36章 第36章 我谈恋爱了
“我可不像你哥哥。”小白低声说。
程楠淡笑, “这点也很像。”
小白轻轻一哼。
最近几天的小白虽然不如之前活泼,但莫名其妙更可爱了,程楠很爱跟他开玩笑。
他们一起玩了好些日子,在冬天即将到来的某天, 小白突然说他有事, 要再消失一阵子。
程楠问:又要去拯救地球了?
小白:嗯,拯救地球。
顾知许放下手机, 护工走进来给他换了一身深灰西装。
昨天兰栩安打来电话, 说是公司最近出了个有些麻烦的乱子。有个项目原本是桩陪跑的事, 但是有人恶意搞小动作,得罪了人。
虽然只是个中等体量项目, 但那地段对人意义不同, 如此操作,惹到了一个不小的人物。
顾知许说:“你留下来解决内部矛盾, 立刻约人,我亲自去一趟。”
对方在外地,顾知许连夜坐飞机去了。
当地安排不少人来接,顾知许下飞机后借口绕路去医院打了两针,勉强恢复一点精神才堪堪露面。
毕竟是他们的人惹了祸,顾知许虽已亲自前来赔罪, 但也免不了喝酒应酬。
同他们一起喝了好几天, 勉强稳住了局面, 带过来的人都被支回临川了, 顾知许独自留在当地住院。
他现在越发喝不了酒, 这次又是胃出血,入院后沉沉睡了两三天。
再次醒来后打开手机,消息诸多。
首先是兰栩安的汇报。
关于这次祸事已经调查出来了, 与他们非常看重的一位高层有关。那位高层本人对此供认不违,接受处罚,但拒不表明原因。
这事牵连众多,对那位高层的具体处罚需要等顾知许回来定夺,因他与一位股东渊源颇深,事情恐怕还不好办。
顾知许应下来,让人立刻安排了行程。
回临川后顾知许又连轴转了好些日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安抚好,才能稍稍喘口气。
等到缓过来时,便又病倒了。
“上次开会,陈总说的话……”
博雅医院里,兰栩安搀扶顾知许起身,微微皱了眉头。
顾知许扶着水池垂头忍痛,“什么时候你我之间也要吞吞吐吐。”
兰栩安道:“我不是那意思。”
顾知许打开水龙头,哗啦流淌的温水反复冲刷着麻木的左臂,右臂直直支撑着身体。
“我现在这样,他们没意见才是有鬼。”
“你早就知道了?”
顾知许嗤笑一声,抬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苍白到惊人的脸。
“栩安,这家公司永远姓顾。但具体谁来当牛做马,老爷子从不在乎。”
“你是他亲自选的。”
“那又如何,等到价值彻底榨干的那天,不会有人在乎。”顾知许指尖发凉,“这次的事那么突然,保不齐是有谁授意。”
这些年他几乎耗尽了健康兑现当年承诺,不到三十已有油尽灯枯之势。
可回过头才发现,这世界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大家在乎的也只有利益。
这件事,在他上次“死”之前立遗嘱时已经彻底明确了。
“那你甘心就这样吗?”兰栩安问。
顾知许低头剧烈吐了几口,一整天没吃下什么东西,吐出的除了水就胆汁,胃酸烧得他嗓子痛。
顾知许右手发抖,捧起一抔水洗了脸,哑声道:“我自有打算。”
兰栩安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知许吐完从卫生间出来,头疼欲裂,一身骨头缝都发痛,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傍晚,他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处理完几个下属发来的信息,才打开手机看见程楠发来的消息。
已经是四天前发的了,一直处于未读状态。他一旦工作起来就没有时间处理这些私人琐事。
顾知许随手点开,看见两条消息。
第一条:小白,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二条:我谈恋爱啦!
顾知许静静眨眼看着那黑色方块字,莫名的,又觉胸腔痛痒。
他咳得撕心裂肺,颤着手发去消息:恭喜。
但程楠一直到晚上才回复。
简简单单几个字:已经分手了。
顾知许皱眉:为什么?
程楠回:他带我去的酒吧不对劲,喝了那里的酒我就头晕。
顾知许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又问:你跟他去酒吧?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
程楠明显兴致不高,淡淡道:还能发生什么,发现不对劲我就走了。晚安,我今天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便关了手机,顾知许再发过去的消息也没人回复了。
……
周一早晨,司机早早的来到博雅医院门口。
长星药业距离博雅医院很远,车开到时,已经是九点过了。
赵粟和底下一帮人整齐候在门口,看到顾知许的车子抵达,都赶忙迎了上来,“顾总好!热烈欢迎顾总!”
“顾总好!”
“顾总好!”
他们过于热情,吵吵嚷嚷闹得人头疼,顾知许刚皱眉,陈粟便急忙回头:“安静!”
顾知许下车后,赵粟恭恭敬敬带他参观了园区,长星药业园区不大,很快就逛完了。
赵粟知道顾知许没那心思多看,特意绕到后面带他看了程楠平时工作的地方,接着便去楼上休息了。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屋里面只剩顾知许和赵粟两个人。
顾知许坐在主位,手里握着长星药业的半年报,垂眼静静看。
他不骂人,也不翘腿,是位素质极高的领导。但那纤纤玉指只是轻点了一下轮椅扶手,就要把赵粟吓个半死。
“赵总。”顾知许随手把文件搁在桌上,淡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赵粟比顾渊年纪还要大一岁,也禁不住顾知许审视的目光。
“您叫我小赵就行。”赵粟嘿嘿笑,“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说。”
顾知许两手交叠轻搭在腿上,最近身体实在不好,这么一会儿功夫胃又隐隐发痛。
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低咳了两声,道:“说实话,你的成绩我不是很满意。要是我手底下的人交出这样的东西……”
顾知许顿了顿,视线微抬,若有若无摇了摇头。
赵粟冷汗直冒,咽了口水,硬着头皮:“我们的确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不知道……顾总这边有什么指示吗?”
顾知许摆摆手,“别紧张。指示倒也谈不上,我对你们这行并不熟。我只是个投资的商人。”
“是,是。”
“你放心,我这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顾知许不喝茶,手指轻点着,又慢慢道:“我投资你们,除了程楠,主要还是看中了你们的前景。目前看来虽然没达到我的要求,但也还不错。”
“是是是,有您这话,我们肯定好好干!”
顾知许点头,“我听说程楠最近交男朋友了,那人你认识吗。”
图穷匕见,赵粟终于明白他来干什么的,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笑说:“顾总,这些都是员工个人私事,我们平时不好过多干涉打听。我只在前不久看到过她男朋友来公司门口接她,挺帅一小伙。”
顾知许应了一声,又问:“她最近状态如何。”
“挺好的。昨天知道您要来,我给他们今早多放一小时假,她可高兴坏了。”
顾知许缓缓点头,“这些天你多关注她一些。你要是不方便打听,就安排一个人去。”
“好嘞。”赵粟顿了顿,又问:“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只观察不帮助?”
“嗯。”
顾知许抬眼望向窗外。
早晨十点,楼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长星药业有自己一栋小楼,旁边有个小卖部,卖一些早点豆浆油条包子之类的早点。
顾知许滑动轮椅来到窗边,瞧见楼下正走过来一个米白长风衣的女孩。
高个子,帆布鞋。一头乌黑长发染成了栗棕色,还烫了个慵懒大卷,松松散散披在肩头。
她身上背着一只黑色小包,手里攥着一沓文件。
她站在小卖部门口,对着摊位点了一通,片刻后,老板把一大堆早点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递给她。
她拿出一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
赵粟在旁边呵呵笑,“上次聚餐她说她要减肥,早上多吃点,不吃晚饭。”
顾知许静静看着程楠走进大楼,风衣最后一角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一支他精心培养长大的玫瑰。
她从一个娇小可人的花骨朵,茁壮成了一支带刺的玫瑰,扎伤了他的手,也被剪去枝桠,离开他的生活。
他知道她不愿意他再干涉他的生活。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舍得亲眼见这株玫瑰凋零。
顾知许咽下一口心痛,微微拂手,“我和你见过的事,严格保密,她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我。”
回去后,顾知许又代表公司出席了一场大论坛,之后身体实在承受不住,再次回了西山疗养院。
在疗养院的日子清闲又孤独,每天晚上以小白的身份和程楠聊天是他每天最大的盼头。
但程楠在上次分手后没几天又迅速谈起了恋爱,有时忙着和男朋友约会,就顾不上和他这个网友交流。
顾知许对此别无办法,只能尊重她。
可直到有一天,护士正在给顾知许抽血时,赵粟的电话打来了。
他说,程楠突然找他预付下个月的工资,他以不合公司规定为由拒绝了她,她便以个人身份找他借钱。
顾知许问:“她要借多少?”
赵粟答:“三十万。”
第37章 第37章 小白,是你么?
程楠最近遇到个麻烦。
准确来说是她男朋友遇到了麻烦。
她男朋友是之前跟同事们出去喝酒时认识的, 个儿高模样好,身上总是香香的。第一次见面时她踩空了楼梯,他顺手就把她揽进怀里。
少女怀春,恰逢被那谈了几天就分手的人伤透心, 她一抬头, 望向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就陷入爱河了。
他们谈了两三个月, 男朋友温柔风趣, 擅长说情话, 每天都把她哄得开心快乐,在她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时, 男朋友突然说他遇到麻烦事了。
男朋友家里是做家具木材生意的, 如今父母年迈,他便接手了家里生意, 平时营业状况也不错。
前些日子他们花大价钱从南方采购了一批稀有木材,原本跟家具商合同都签了,谁知木材运送途中赶上连日暴雨,车子遭遇山洪,那批木材全部损失。
供应商跑了,压进去的钱打水漂, 还需要支付家具商的违约金。
他们对这笔订单投资极大, 男朋友想尽了办法凑钱却也不够。程楠发现他最近总是愁眉苦脸, 几番逼问下, 他才说了实情。
“还差多少?”程楠问。
男朋友哽咽, “五十多万,就差这五十多万实在补不齐。厂子已经停工几天了,恐怕要捱不过去了, 我爸妈几十年的心血……”
程楠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程楠不懂他们生意上的事,只能帮他筹钱。
这种要钱的事她不愿找父母,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把自己一直在用的几只包卖给二奢,退租了现在住的公寓,换了一个位置偏僻的廉租房,还把以前妈妈给她买的大衣也都卖了,加上她毕业后工作攒下的一点小钱,勉强凑了二十来万。
夜晚江边寒冷刺骨,男朋友紧紧将她揽进怀里,低沉又磁性的嗓音荡在她耳边。
“楠楠,那些东西,等我缓过来了一定买给你……”他抚摸她的长发,又温声道:“不,要买更好的给你。我的楠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程楠抹抹眼睛,“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需要什么?”
程楠悄声呢喃,“我需要你。”
男朋友低低轻笑。
程楠生日那天,他拿自己最后剩的一点钱请程楠吃了烛光晚餐。程楠又惊讶又心疼,骂他还不知道节俭,他却说,钱总归还会有的,但楠楠二十三岁生日不会再有了。
程楠窝在他怀里,感动地一塌糊涂。
最后的三十万,男朋友说有笔订单只要付给供应商后,客户那边很快就能下款,至少有八百万,不仅可以补齐之前稀有木材的亏空,还能让厂子立刻运作起来。
可以说是临门一脚了。
程楠咬咬牙,“别担心,我帮你借!”
男朋友也很高兴,“下款后我们立刻还给人家,然后我带你去埃及玩一圈,回来过后,我带你见我父母。”
程楠几乎立刻陷在了这样美好的愿景里。
她始终不愿意找父母借钱,联系不上顾衍,萧苒以及其他朋友都和她一样毕业不久没什么存款,思来想去,她只能去找公司老板。
但老板一直没有给她回信。
这天,她正焦头烂额想办法时,好几天没联系过的小白突然找她了。
她最近太过忙碌,小白也很少主动找她,他们便没再像从前那样每晚聊天、玩游戏。
小白的消息还是很短,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程楠回复:嗯,有点麻烦事。
小白问:什么麻烦事?
程楠打了一排字,很快又删掉,回复:唉,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她虽然着急用钱,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找一个身有残疾并且只是网友关系的少年人借钱。
不过小白今天似乎好奇心格外重,继续追问她:跟我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你想办法呢?
程楠犹豫了一下,想着,不必找他借钱但事情告诉他也无妨。
她大概描述了最近遇到的事,并跟他说了自己认识哪些人。
本以为小白听后会给她一点好的建议,没想到他直接说:
你遇到骗子了。
程楠无奈:那是我男朋友,他不是骗子。他之前对我很好,我还去参观过他家厂子,很大很宽敞。
小白:我也可以租个厂子带你参观并假装是我家的。
程楠微微皱眉:你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温柔又善良,平时走在路边都会热心帮助乞丐,人很好的。
小白:骗子最会伪装。
程楠:真不是,他可是我男朋友,如果是为了骗我,犯不着跟我谈恋爱啊。
小白:跟你谈就是为了骗你钱。
程楠:……你怎么那么笃定他是骗子?你没和他见过面,只是听我描述就断定他是骗子,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武断了吗?
小白:能找毕业没几年的普通女孩借几十万的人,只能是骗子。
程楠:他那不是没办法了吗?而且不是他告诉我,是我主动问他才说的,也是我主动说借给他。
小白:那他骗术还不至于太低级。
程楠有些生气了:总之他真的不是骗子!我懒得和你理论了,我要想办法筹钱去了!
小白:你等等。
程楠扔了手机,没再管他。
后来几天,男朋友那边催得急,程楠也越来越急,但死活想不到办法。三十万对现在的她来说难如登天,去银行借都借不了那么多。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破自己那条底线——找爸妈要时,忽然,几天没搭理她的老板给她回信了。
他说综合她这一年多在公司里的表现以及人品考虑,愿意借钱给她,但是要按比银行高三个点算利息,并且因为她债务缠身,为了公司好,建议她主动离职。
程楠想着,工作还会有的,至于利息,等那笔订单下款后更是不成问题。
她立刻就同意了。
钱到账后她马不停蹄给男朋友转过去,又去公司办理了离职,同事们知道她要走,都依依不舍。
程楠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回来后,男朋友说要去外地现场验收项目,需要出差几天。
她闲在家中无事可做,趴在电脑前,想了想,点开了和小白一起玩的游戏。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她好几天没搭理小白,现在想来也是有些过分,她当时心情焦虑听不得他污蔑,但他也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她主动给他发去消息:嘿,小白,来玩游戏吗?
很快,小白发来回信:稍等我十五分钟。
程楠挑眉:这么精确,在做什么呢?
小白:输液。
程楠惊讶:你又病了?
小白:嗯,换季感冒而已。
程楠仔细想了想,竟然又快要到冬天了啊……
程楠轻轻叹气:你这小孩是不是体质不太好呀?
小白现在已经懒得反驳她自己不是小孩了,回道:或许是吧。每年冬天都要吃很多药。
程楠:唉,真让人心疼。
小白迟疑几分钟:心疼什么?
程楠噗嗤一笑:心疼你啊。傻瓜。
小小年纪体弱多病腿脚不便,跟家里关系也不好,每天只能跟她这个网友聊天,能不让人心疼么?
小白那边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没什么好心疼的。
程楠又呵呵笑,总觉得他好像更可爱了。
男朋友出差这几天程楠一直在家休息,她没了工作也不用早起,每天睡到中午,出去吃顿午饭再和朋友逛逛街,晚上就和小白聊天玩游戏。
小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第十天时,晚上她和萧苒去吃了顿火锅,各自分开后,她去了江边散步。
之前经常和男朋友来这边散步,现在只剩她一个人,总觉得还有些冷清。
她在长椅坐下,打开了他们的聊天框。
男朋友的上一条消息是:楠楠乖,我这里还需要几天,忙完立刻回来陪你。
已经是三天前了。
程楠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
大约一小时前,程楠发消息说她在外面散步,在和男朋友常去的那条河边散步。
一小时后,顾知许收到了她的消息,短短一行字:
小白,我好像真的被骗了。
医生慢慢把药推进顾知许体内,他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迅速吃了一颗伤嗓子的药,立刻给她打去电话。
她很久才接通,并且不说话,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只在电话挂断前,隐约发出一点抽泣声音。
顾知许当即关上手机拔了手背的针,“我出去一趟。”
魏澜起身按住他,“刚打了安定情绪的药,出去做什么?”
“她在哭,应该是那骗子暴露了。”
魏澜挑眉,“那正好啊。达到我们想要的情况了。”
顾知许猛然甩开他的手,胳膊支起身体从床上起来,“她刚才出去散步了,现在在江边。”
魏澜拉住他,“别担心,您那妹妹可跟您不一样,她才不会想不开。”
“你懂什么!”顾知许一把推开他,青筋和冷汗都从额头上暴出来。
得他刚打完针,身体虚弱的厉害,刚吼完人自己就先倒了下来。安定情绪的药物有催眠成分,他精神弱,趴在床上,眼皮不断往下耷拉。
魏澜无奈,“顾总,为什么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你就脑子犯糊涂呢?”
前不久,魏澜再一次翻阅围栏来查看顾知许的情况。
原本他是想看看这段时间顾知许换了一种身份和程楠聊,对他心理疾病有没有正向帮助,结果意外撞上程楠找老板借钱的事。
顾知许这人见不得程楠吃一点苦,不让老板借钱给她,决定用类似天上掉馅饼的方法直接塞一笔钱给她。
魏澜直呼哇塞。
他决定自己替程楠收了那笔钱,并册封自己军师身份,为顾知许出谋划策。
他笑眯眯的说:“顾总,你难道希望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妹妹源源不断拿钱给骗子,被耍得团团转还要给他洗衣做饭,最后哪天玩腻了给她踹了,或者意外发现她有个有钱哥哥,干脆给她绑了?”
顾知许顿时醍醐灌顶。
生意场上他运筹帷幄,总能最快做出正确决议,不带一点感情杀伐决断,表里不一明哲保身八面玲珑样样精通——
但是感情上,他和白痴一样。
他接受了魏澜的建议,让赵粟借钱给程楠。
“但现在不一样。”
顾知许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痛苦的咬牙,“她很爱那男的,从小也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
魏澜按住他,“正因为没受过,所以才叛逆骄纵。”
顾知许刚要开口,骤然大咳几声,几滴血珠瞬间喷溅到床单上,魏澜扶住他,“怎么了?”
顾知许颤抖着手臂推他,“咬破了而已……我现在必须去,我不见她,只要确保她没事,我马上就走。”
魏澜长叹一口气,又笑,“顾总,我拿您还真是——没有半点办法呢。”
西山疗养院位于市郊,距离程楠散步的江边很远,路上顾知许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她都没有回复。
药物作用下他头晕的厉害,困倦几乎渗透了全身每个细胞,让他眼睛皮如坠千斤。
不经意一瞥,魏澜才注意到他悄悄取下了下午出席活动时西装上的胸针,把大腿外侧扎得血流如注。
车子绕着那江边转了几圈都没有见到程楠人影,期间顾知许因为过度着急,还犯了一次哮喘。
魏澜给他喂过药后,他一张脸惨白,颤声要求司机开去警局,直接报警。
魏澜头大,“她失踪不到两小时。”
魏澜吩咐司机开车去程楠住处找,他们则两下车沿街找人。
立冬已过,遍地萧索,天气阴冷。
寒风如刀子划拉在脸上,将顾知许的困意驱散了一些,他一手捂住腿上的伤口,竭力呼唤着程楠的名字。
魏澜担心他脱力晕倒,让他停止呼喊,要采取一些更为智慧的措施。
魏澜搓着手跑去商店,心里悄悄埋怨着自己怎么也和顾知许一样没了脑子,就那么直愣愣跑出来,也不知道多带几个人。
“您好,请问您见着一个高个儿女孩了吗?长卷发,长得挺漂亮的。”
老板古怪的看他一眼,“没有。”
魏澜接连跑去问了好几家都无功而返,最后回到街角时,看见从不愿跟陌生人沟通的顾知许正在同一个陌生女人讲话。
陌生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点头说:“应该就是她。先前我小孩裤子弄湿了我带进厕所,正好瞧见她进去,一直在隔间里哭。喏,刚才我老公把孩子衣服都买过来了,她还在里头哭呢。”
顾知许坐在门口惨淡的灯光下,面如白纸,一颗心像被人捏得粉碎。
他紧紧抓住腿上的伤口,嘶哑的嗓音慢慢问道:“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顾知许缓缓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米色方巾,他的手指被冷风吹到刺痛发红,左手虚弱抬不起来,便只能把丝巾放在腿上,用右手整齐叠好,递到女人手边。
“能帮我把这个给她么?”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手指发着颤,眼里氤氲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女人从他手中接过,点了点头。
魏澜走过来,握住轮椅扶手把他推到一旁。
他们两个黑色身影悄然躲在暗处,不一会儿,便见橙黄的灯光下,忽而跑出来一个人影。
一个消瘦高挑的女人,满头发丝散乱,脸颊布满泪痕,雪白的衣角被风掀起。
她声音很低,因为刚哭过,还夹着浓浓哭腔。
她开口,如试探般,向着满目夜色询问:
“小白,是你么?”
第38章 第38章 你最近,还好么?
从警局回来后, 向来身强体健的程楠得了一场重感冒,窝床上睡了整整三天,萧苒几乎要打爆她的电话,最后从她窗户翻进来给她叫醒了。
她醒来后也是哭, 一把鼻涕一把泪, 茶饭不思,萧苒喂一口, 她就咽一口。
萧苒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么大个事, 居然连我也瞒着,就因为我没钱借给你?”
程楠呜呜抹眼泪, “对不起, 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的生活。”
萧苒抬手往她脑门上扔栗子,“程大小姐, 咱俩认识多少年了啊!我可是眼睁睁看你从坐豪车变到蹬自行车的!你不想影响我的生活,哪怕问问我的意见呢?就这么把钱给人家了!”
程楠抱着脑袋痛哭流涕。
她现在一闭眼就会想起那天打电话的场景。
先是一个女人接的,尖锐妩媚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放肆嘲笑她:“小姑娘,他跟你说他做家具生意呐?多大的生意啊,怎么连我的钱都要赖着。”
接着便是一阵嘻笑打闹, 言语中夹杂几句陌生语言, 片刻后手机掉在地上, 又被人捡起来, 听筒里传来她男朋友几声埋怨, “你干嘛私自动我的手机?”
但很快他又对着手机说:“是楠楠啊?怎么打电话前也不先发个消息,别急嘛,我这边忙完过后就来找你。”
电话被扔到一旁, 程楠听到手机里传来令人不堪入耳的声音。
她浑身发凉,如坠冰窖。
“唉,幸好你还没跟他发生什么。”萧苒拍拍她,又摇头无奈,“现在就等警察了,但这种大概是惯犯……咱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程楠更伤心了,抱着她哇哇大哭。
实在想不明白了。
过去上学时是顾知许对程楠管教严格,她在学校里不敢有任何恋爱的想法,刚萌生念头时,初恋因为特殊情况无疾而终,毕业后两段感情都遇到大烂人。
她也不是不谈恋爱就活不下去的人,但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萧苒拍拍她,叹气说:“好了好了,下次你再对酒吧里任何一个男的动心,我先把你两棍子敲晕带走好了。现在更重要的,想想怎么还债吧。对了,咪咪也没粮了。”
程楠简直要哭昏了。
她原本计划还了老板的钱后在家里休息两三个月再找下一份工作,但现在人生剧本大改,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她手里已经没什么值钱东西可以卖了,住的房子也在郊区,上班通勤极远,那丁点微不足道的存款几乎全给了渣男,自己只剩几千块勉强混日子。
周末她照例回家陪爸妈吃饭,妈妈看她没有背包,口红气垫随意塞衣袋里,穿的衣服也是肉眼可见的毫无质感,甚至头发都没好好打理。妈妈惊讶的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嘻嘻笑说现在年轻人流行这些。
程珃珃把她揽在怀里,告诉她要是有困难一定要告诉父母。
她眼泪一崩,都差点没憋住。
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程楠把生活质量一降再降,也没心情减肥了,印了几十份简历到处面试投递。
她虽然有药企工作经验,但毕竟时间不长,专业也不对口,当初还有应届生身份在,今年再想找相同的工作可就难了。
她找了大半个月,无一例外都是让她回去等消息。
工作还没有着落,现金却已经见底,并且还有三十万的债务。
程楠抱着猫又痛哭了两天,想去找个乐器书法舞蹈之类兼职,但是已经太久没碰过,面试都过不了。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先去附近的寿司店兼职维持生计。
寿司店只给她六十元一小时,但时间非常灵活,她在能解决温饱的情况下随时去面试新的正式工作。
寿司店的工作轻松简单,店长把程楠安排在大堂,她主要负责引导客人就餐、即时增添餐具等。
用餐时段有些忙碌,非用餐时段无事做时,她偶尔会躲在角落里和小白聊聊天。
小白还是之前那样,偶尔会消失一下,但多数时候都很空闲。
这天,下午六点时,来了一对带孩子的夫妻。
小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程楠把他们安排在了靠窗的大卡座。
夫妻俩面上看着和蔼可亲,点了很多军舰、稻荷,还点了两份店内最贵的刺身船,但是吃了没一会儿,就把程楠叫过去。
“你们店芥末质量很差,辣味不足但是呛鼻,用什么东西做的?”男人把一管芥末扔到程楠面前。
程楠懵了一秒,赶忙低头,“这是我们店内默认的芥末,抱歉没能让您满意。”
男人并不吃这一套,“然后呢?”
程楠有些紧张,“嗯……您看,要我帮您换一管吗?”
男人那张原本看着还算淡定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这就是你们处理问题的方式?这牌子的芥末就没法吃,你再换十管也没用!我们点这俩船怎么办,全倒掉吗?”
程楠顿时慌了,死死捏着自己工作服,“实在抱歉!我这就联系店长,帮您申请退款可以吗?”
“退款?你看我像缺那几百块钱吗?”男人彻底发火了,指着她鼻子骂:“我们来你们这店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来当小白鼠的!吃着不对就退款,这叫什么态度!”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程楠脑袋都要埋进地里了,但男人还是不满意,发了一大通火,直到他对面的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他才勉强收敛一些。
夫妻俩这顿饭都吃得生气,妻子在旁边安慰小孩,男人直接起身付了账就带他们走了。
程楠在一旁手指微微发抖,不出意外吃了个严重投诉。
晚上店长回来时瞧见了,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便把她臭骂了一顿,还直接扣了三天工资。
程楠想要开口,但店长直接怒道:“你给我立刻滚回家去!”
从事情发生到挨骂,还不到三小时,程楠脑子都是懵的,独自在路边走着,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很委屈。
她的处理并没有问题,按照店内规章制度,如果客人不满意餐品,首先提出给其更换一份,如果仍然不满意,就给客人退款。
她是这么做的。
夜晚的风从江面刮过,吹在脸上冰凉刺骨,程楠抹着眼泪,手指被冻得通红。
从小到大没被这样痛骂过,羞愤和难过像尖刺一般在她脑子里交结疯长,她现在很想转头回去跟店长说“你凭什么一句话不问就冤枉我,我不干了!”
然后跑回家扑进妈妈怀里哭诉,三十万对父母而言什么也不是,他们动动手指就给她解决了。他们给她的零用钱存银行里一天的利息比她一个月工资还多,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想到这些,程楠更委屈了,眼泪跟珠子一样接连不断滚出来。
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
她想起那该死的前男友,内心第一次产生出强烈的痛恨之情。
她恨那个混账,恨那间酒吧,也恨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吃这种苦,明明只要服个软低个头,就能回去过大小姐生活。
现在住的房子又远又小墙体发灰,每天跟一堆人挤地铁公交,经济压力把她压得精神衰弱失眠多梦,甚至连猫咪的粮都要换成更差的……
她坐在长椅上崩溃,冷风吹刮。
坐了有两个小时,夜色早已深沉,街边车辆慢慢变少,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程楠的眼泪也渐渐干了。
公交车早已停运,她起身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上。
风依旧在吹,但是她内心慢慢平静了一些。
哭是没用的。
她心中升起放弃的念头时,又想起了自己从前跪在观音像前的模样。也和现在一样无助,她总是望着那尊晶莹白玉,祈求菩萨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但无论怎样祈求,她要跪多久,还是顾知许一人说了算。他像皇帝一样高高在上,主宰她的悲欢喜乐,如果不听话,就要惩治她和她的朋友……
她经历那么多来到今天,不就是为了逃离么?
逃离那个令人窒息,却又在夜晚总忍不住想念的——哥哥。
分开将近两年,在这最绝望的日子里,程楠浑身发着凉,脑中却忽然记起了自己那个沉默冷酷的哥哥。
他的眉眼在她记忆里依然清晰且明亮,黑色瞳孔下寒冽的寒霜仿佛能跨越时光,停留在她面前。
每一缕浅薄的光芒下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
……
光线昏暗气氛如冰的屋子里,顾知许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冷眼望着那被打个半死跪地求饶、狗一样的男人。
他试探着靠近顾知许半寸,顾知许的眉头立刻沉下一分,抬起腿毫不留情往他头上猛踹去,一脚就给他踹翻在地上。
男人倒地痛得嗷嗷大叫,但嘴里稀烂,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兰栩安侧头看向顾知许黑色西裤的下修长的小腿,低声道:“顾总,当心膝盖。”
顾知许冷哼一声,“换鞋。”
身后带黑墨镜白手套的人立刻转身出去,片刻后,捧着一双红薄底黑皮鞋进来,半跪在地上为顾知许小心换上。换下的那双被仔细装进了透明袋子里,随后退出屋子扔掉。
顾知许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动怒,盯着地上该死的男人看了片刻,面如冰霜。
“剩下交给刘警官。”
他抬手一挥,兰栩安立刻点头推他出去。但双手刚搭在轮椅把手上,便听见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总。”兰栩安打开递给他,“陌生号码。”
顾知许冷眼一瞥,拿过来放在耳边,冷声道:“谁。”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环境也很安静,半晌后,才传来一道低微的女声:“哥……”
程楠顿了顿,又问:“你最近,还好么?”
第39章 第39章 有新邻居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 顾知许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沉默了好久,才慢吞吞开口:“嗯。”
程楠的声音像裹了一团棉花,低微又柔软,隐约带着点鼻音, “前几天降温了, 你记得要穿暖和一点,不要总是为了漂亮只穿套西装, 腿上毯子也不搭……”
顾知许微怔,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全让她说中了。
“我有关注你们公司公告, 上次兰哥说你受了小伤在休养。是不是又伤着腿了?”
顾知许愣愣的,“……嗯。”
“小心一点啊。”程楠低低叹气, 不再说话。
顾知许犹豫片刻, 低声问:“程楠,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周遭寂静, 他独自沉默的思索着。
如果此刻程楠向他求助,如果她放下所有哭诉近日遭遇,如果她对他说,哥,我真的很委屈……
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不顾一切立刻敢赶去她身边,过去种种都将烟消云散, 无论魏澜说什么鬼话也绝不能阻拦他, 他只想要他的小楠喜乐平安, 其余的他通通不在乎。
但——
程楠什么也没说。
她声音很轻, 努力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没有麻烦,我过得很好。”
顾知许没说话。
她又叹气,道:“时候不早了, 早点休息吧,别熬夜了。你胃不好,平时少喝点酒。”
“嗯。”
“哥,晚安。”
顾知许怔怔听着电话,直到她挂断好久,才淡淡道:“晚安。”
夜色沉沉。
缺月高悬。
从警局出来,顾知许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医生的诊断。
这些年他日夜操劳郁结在心,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即便套了个小白的身份从程楠那里偷来一些不错的情绪,但也改变不了越来越差的趋势。
恐怕没有几年了。
车内越发缄默,连同司机在内的三个人都一言不发。
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兰栩安温声打破沉默,但今天,后座的顾知许突然开口了。
他定了定,说:“明天的会让刘助去替开,你亲自去帮我办个事。”
兰栩安回头:“什么?”
……
程楠回到家早早入睡,第二天,阳光明媚,她起了个大早,准备打扫屋子。
搬到这里后她的生活跌入了谷底,从没做过大扫除。她总是疲于奔波,也无心打扫。
程楠把拖布浸湿了水,仔仔细细打扫阳台。
昨晚睡前和小白聊了一会儿,她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也想明白很多事。
她起初还只想睡觉无意多聊,但小白坚持要她说,她无奈,只好都告诉他了。
小白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遇上正事儿成熟又老练,他在消息里说:别担心,这并不是大问题。店长没有立刻给你结清工资,这代表她不打算开除你。
程楠问:万一是气到决定不结工资呢?
小白:那你直接去店里撒泼打滚。
程楠愤怒:这时候了你还取笑我!
小白:玩笑话,别当真。放心,她如果要克扣全部工资,就不会主动提出扣三天工资。
程楠:好吧。
小白:其实这件事你的处理是合规的,但我个人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
程楠:比如呢?
小白:站在顾客的角度,他的主要目的是来好好吃一顿饭,并且有足够经济能力购买店内最贵套餐。爱刺身的顾客对芥末有要求这是理所应当,你们店既然售卖相关产品,让我猜猜,是不是也有新鲜山葵售卖?
程楠点头:有,但默认芥末是免费的,新鲜山葵售价五十。
小白:你可以在他第一次询问后给他推荐这个产品。
程楠有些疑惑:我当时也想到这个了,但我觉得他那会儿已经很生气,如果再让他多付钱,他会发火吧?
小白:注意,你只是推荐这个商品,并不是要他购买。你需要时刻观察他的神态变化,如果他神色如常直接购买,那么皆大欢喜;但如果他发怒了,你再提出给他免费升级。新鲜山葵进价不高,赠送给消费高的顾客无可厚非,你们店长不会不同意。顾客本身也达到了目的。
程楠:怎么还区别对待啊!那对讲理的人多不公平?
小白:的确如此,这是社会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潜在法则。店铺也不可能在规章中写“只要客户不满即更换鲜山葵”,那么最终这个产品只会变成免费赠品。
程楠:你……以前干过销售吧?
小白:嗯。
程楠:真的啊?
小白:这只是极微观方面,祝你早日升上管理,我会准备更多有趣的和你分享。
程楠感叹:小白,你现在越来越可爱了啊。
小白:这和可爱有什么关系?
程楠笑了笑。
站在阳台,抬头望天,不由得眯起眼睛。
今天天气真好啊。
程楠打扫完阳台,返回屋子看见猫咪玩耍时撞翻了自己的碗,把猫粮洒了一地,程楠无奈摸摸它,把地上猫粮扫进垃圾桶里。
她拎着一袋垃圾出门扔,恰好看见对门邻居房门大开,有几位穿蓝衣服的工人搬沙发进去。
有新邻居了?程楠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里是城北最偏僻的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一层两户,两户中间隔着老旧发灰的楼道。
程楠站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对门邻居人在哪里,她走到一楼,瞧见门口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想必就是邻居家的了。
程楠扔了垃圾回来,把屋子彻底打扫干净。
寿司店内她今天的排班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四点左右她收拾东西出门了。
如小白昨晚所说,只要没听到店长亲口说她不用来了,她都要正常去上班。
走到一楼门口时,程楠看见那台黑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银色轮椅。
她愣了一会儿。
应该不是新邻居的吧?他们住的可是四楼。不过这栋楼里似乎也没有腿脚不便的老年人。
程楠没想明白,干脆摇摇头不再管闲事,搭上地铁去了寿司店。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略少一些,店内几个员工都松松垮垮的干着活儿,看见她来,大家眼前一亮。
程楠冲他们笑笑,走到后厨。
店长背对着她拿条目板对账,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哟,大小姐,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程楠立得板板正正,“昨天的确是我被投诉,您罚我骂我,我都认了。我现在已经熟知更好的解决办法,下次如果再遇到相同情况,我绝对能处理好。请您相信我。”
店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性格火辣但面容姣好。她眼尾微抬,“真的?”
“千真万确。”
店长哼笑一声,抬手把板子拍到程楠胸口,“那还不赶紧滚去换衣服,自己看看几点了?”
“这就去换!”
程楠转头就要走,店长又叫住她,“对了,我昨天在外头采买脑子都搞昏了,记错了个东西。”
“什么?”
“不是扣三天工资,是扣三小时。”
程楠震惊,呆呆看她几秒,突然朝她飞扑过去,“我爱你啊店长大大!”
店长吓得赶忙推她,“滚犊子滚犊子,快点去换衣服!”
程楠哈哈大笑,欢天喜地的跑了。
她刚一出来,其他员工们也围上来,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没被开除,都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我们以为你肯定不来了!”
“是啊是啊,店长骂太狠了!”
程楠笑着拍胸脯,“我程楠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我还欠着一屁股烂债呢,就这么不干了,喝西北风去吗?”
大家又笑闹起来。
寿司店里的工作并不繁重,用餐时段程楠和大家一起认真服务顾客,跑上跑下。忙碌起来时间总过得很快,她感觉自己才刚来,没一会儿,便已经到十点了。
程楠背着包出去搭地铁回家,一路听着歌哼着曲儿。感觉自己除却债务没边,日子似乎也能过下去了。
她想着,等以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定很快就能还完那三十万了。
晚上十一点过,程楠回到家。
她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便听见新搬来的邻居屋里传来咳嗽。
一般的咳嗽倒不会吸引她的注意力,主要是这咳嗽十分惊人,声音不算太大但听得出十分用力,每一下都咳到撕心裂肺,仿佛把肺叶拧在了一起,咳到后来嗓子像是灌满血,嘶哑着,竭力呼吸,拼命呛喘。
老小区隔音不好,程楠在外头听得阵阵心惊。
她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儿才听着屋里咳嗽声勉强缓解,刚舒一口气,忽然又听一声剧烈的“砰”!
像是什么东西猛然翻倒在地上,还伴随轮子在空中转动的声响。
程楠脑子一嗡,瞬间想起今天楼下的轮椅。
她飞速跑上前敲门,“您好!您好!请问是摔倒了吗?需要帮助吗?”
401屋里无人应答,只能依稀听见轮子转动声音。
程楠一拍脑门,天,她明知道别人咳成那样,怎么还指望他出声回答她。
“也不知道这家里有没有人啊。”程楠挠挠头,“您坚持一下!我这就帮您叫救护车!”
程楠刚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忽然听到屋里又传来一声“砰”!这次不像是人摔了,似乎是什么物品掉落。
程楠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啊,您……”程楠想了想,“是不需要叫救护车吗?”
她耐心等里面的人回答。
但屋里始终很安静。
嘀嗒,嘀嗒。401屋内门边似乎挂了老式钟表,凑近了便能隐约听见。
程楠等了很久也无人回应。
她正琢磨着要不还是叫救护车,忽然听见屋内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没等她开口,门开了。
第40章 第40章 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
厚重老旧的防盗大铁门开出一条细缝, 程楠惊得立在原地,忽然,一只细瘦苍白的手沿着地线伸了出来。
程楠连忙退了半步。
那只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看上去应当是个年轻男人, 白净的食指点在地上,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需,需要我叫人来吗?”
男人似乎是趴在地上, 手指微微发着抖, 努力抬起了食指, 指向程楠。
“我?我吗?”
那根食指垂下来歇了一会儿,半晌, 又抬起来指向对面。
程楠回头一看, “402?我家?”
食指点在了地板上。
“……哦。”
原来是赶她回去。
程楠尴尬的摸摸鼻子,转身开了自己家门, 合上门前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看见那只漂亮的手慢吞吞收了回去,一把将门关上。
真是古怪又孤僻的邻居。
程楠每天去寿司店打工,似乎和这位邻居作息有时差,他搬来许久一次面也没见过。
不过这位邻居虽然孤僻但人很好,程楠习惯打扫完卫生先把垃圾放在自己家门口, 有时出门发现邻居已经顺手帮她带走了。而他自己家门口却从来没有任何垃圾。
程楠知道这是位行动不便的邻居, 有时在楼下看到自行车乱停放挡了楼道, 也会即时搬到一旁去。
她的心情逐渐变好, 生活也越来越顺利。
她去找前老板说明了自己被骗的情况, 老板大度的表示理解,反正有欠条在她也跑不掉,允许她分期还款。
当天回来后警局给她打来了电话, 通知她骗子已经抓到了。
她脑子一懵立刻赶去,看到那骗子已经被人打得面目全非,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警察说他是因为拿了钱太过高调,被一个恰好看到了悬赏的好心人逮到了。
不过那几十万被他挥霍了大半,而他名下早已没有任何财产,钱追回来了一部分,剩下二十万,恐怕很难回来。
程楠十分震惊。
正如萧苒所说,这人是个惯犯,她根本没想过钱还能追回来,她早已做好还三十万的准备了。
现在债务突然少了十万,就跟中彩票了一样。
回家时程楠绕路去买了一个6寸蛋糕,虽然因为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口味,但她非常开心。为了攒钱还债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甜点了。
程楠欢喜的跑上楼,瞧见邻居家门口莫名开了一条细缝。
此前他家一直是紧闭状态。
程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上前敲了敲门,“您好。”
客厅里有人,程楠听到了缓慢的轮子转动碾过地板的声音。
片刻后,人来到门口,但是没有打开门。
程楠说:“我看到您家的门好像忘关了,提醒您一下。”
门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好久,低低应一声:“嗯。”
还是那熟悉的尴尬感。
程楠点点头要走,忽然瞧见了自己手里的蛋糕盒子。
“啊,我刚才买了些蛋糕,但是我一个人住也吃不完。您爱吃点心吗?我给您切一半送来。”程楠说。
门内的人还是很安静,不过有些意外,他没有拒绝:“嗯。”
程楠开心笑笑,“那请等等我吧!”
她回家立马拆了外盒,拿蛋糕刀把蛋糕一分为二,特意把水果多的那块儿给了邻居。
门内的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听到声音,只是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掌,接过她的蛋糕。
他拿了她的蛋糕,却也不打算道谢,正要关门,一只白色毛绒绒的生物突然跑了出来,直往401屋里冲。
程楠惊得大叫:“咪咪!”
她急忙扑下去抓猫咪的大腿,柔软圆滑的小玩意在她手心里打转,她的脑袋往门上撞了一下,最后还是给猫死命按进自己怀里。
程楠吓死了,“对不起对不起!没吓着吧?”
门被她撞开半分,她跪坐地上,一抬头,视线刚好触及面前男人的腿。
又细又长的一双腿,套着一层单薄轻盈的白色长裤,裤腿下是白色的棉质拖鞋,静静搭在轮椅踏板上。左边裤子受风微晃,骨感的脚踝露出了半截。
轻薄的皮肤紧贴骨头,一片雪白之下埋藏着若隐若现的淡青血管,小腿因为常年废用而肌肉萎缩,颇有几分柔弱无力。
不等程楠再抬眼,“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程楠愣愣的,连忙回神道歉:“抱歉啊抱歉啊,我忘关门了!”
门内无人回应,只传来几声咳嗽,依然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
程楠不敢多待,抱着猫飞速跑回自己屋子。
夜晚,她抱着猫入睡,闭上眼,脑海里缺浮现出那双消瘦的腿。
很漂亮、很脆弱。
像精细雕琢的人偶。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
她想着想着,忽然打了个激灵,摇摇头,把脸埋进猫肚子里。
猫在呼噜,她心跳如擂鼓。
接下来的日子邻居再也没露过面,房门长期紧闭,连声音都很少有,程楠猜测,大概是身体不好常年要静养吧。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春节过去,程楠照例回家陪父母过年,给顾知许打了电话问候。
新的一年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四月中旬,程楠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她经历了好几轮面试,收到offer时正在寿司店擦桌子,看到消息就放声大叫起来,店铺已经要关门了,同事们听到声音都凑过来看热闹。
店长也过来瞄了一眼,仰着下巴吩咐她:“如果在这儿上班被人刁难了,可要记得告诉我。”
程楠笑眯眯,“怎么啦,要在咱店门口贴不欢迎别人入内吗?”
店长啧一声,“认识他们公司里的人。”
“谁啊?多大官儿啊?”
店长的纤纤玉指挑起一缕发丝,“不才,家中那窝囊丈夫正是他们总经理。”
程楠愣了一秒,转头又朝她扑过去,“我太爱你了啊店长大大!”
店长照旧嫌弃的推她,“滚滚滚!”
五月初,程楠去正式入职报道。
公司给她开的工资还不错,但她也没辞掉寿司店的工作,毕竟债务压身,经济压力大。
程楠现在学会了自己做饭,每天晚上做好第二天的饭菜,搭通勤车通勤一个半小时去公司,晚上又搭通勤车回来。
人的适应性总是很强,她过了那么久这样的日子,早已记不清自己从前的生活。只有在偶尔周末回家陪父母时,才恍惚记起原来自己家里还有大别墅。
这半年里她因为穷困潦倒,几乎把社交断完了,从前的好朋友约她旅游玩乐,她几乎全找借口推掉,只在偶尔工作不顺时出去和萧苒喝酒散心。
期间她又谈过两次恋爱,但不知道是她命犯烂桃花还是天生孤寡运,两个前男友一个比一个渣。
第一个是她曾经的大学同学,毕业前不熟,毕业后他来寿司店吃饭和程楠又有了联系。
两个人很快熟络,顺利成章的在一起。
在一起的第一天,程楠告诉他自己的债务问题,结果,向来彬彬有礼的男人瞪圆了眼睛,指着程楠鼻子大骂她欺骗感情,程楠被骂得一头雾水,最后不欢而散。
第二个是她公司技术部门的同事。
那人相貌平平,性格敦厚老实,在一次团建活动中认识了程楠,认识没多久就开始追求她。
程楠这人耳根子软禁不住人夸,在他连番称赞和礼物攻击之下,程楠没多久就同意了。
她想着,这个总不能再是渣男了吧?
但十分不巧,这个更胜一筹。
某个周末,他带着程楠出去钓鱼,那地方距离市区有四五十公里,他们一钓就是一整天。
临走前,他们因为晚餐吃什么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争执,男人脾气上来,二话不说开车就走了,把程楠一个人扔在夜晚的郊区。
程楠回来后就和他分手了。
那个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好好爱她。
爸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无一例外都是看中她的家境,大家一来便称呼她是顾家的女儿,对她和颜悦色。但如果没了这层身份,他们便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哭着给小白打电话,问:“是因为我还不够好吗?我不够漂亮,还是不够优秀?”
小白还是那沙哑难辨的声音,低低对她说:“你很好。”
“那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我?”
小白说:“都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很烂,不懂得珍惜,一个配不上你。”
“是么,我真的很好么?”
“是的,你很好。”
“有多好?”
他喃喃:“很好,独一无二的好……”
她脱口道:“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