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看见
纪惗余怒未消, 仅是后退一步,定神看她。
“真的是你?”
“嗯。”邓惑帮他理正衣领,轻松道:“明天就要回法国了, 今天过来接你, 我们一起去上班。”
纪惗不自觉地深呼吸。
她确实是过来接他上班。
同时也是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 再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去。
他知道她讨厌长途旅行, 等同于要忍受空洞又漫长的禁锢。
他还知道……她好像在说爱他。
“明天中午还来得及和老前辈吃饭,”纪惗快速地说:“我去安排?”
“……?”邓惑哭笑不得:“不至于, 今天只陪你,明天也只陪你。”
纪惗反而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局促地点头, 和她一起往庭院深处走去。
像是找不到使用说明一样,他走路都有些错乱,像是被泼了一身宠爱,在无法回馈的情况下变得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做?
买昂贵的礼物表达感谢?策划浪漫难忘的一夜?
邓惑仅走了两步,已经能嗅出来。
她的丈夫在手足无措。
她示意管家先拎箱子过去,把纪惗拉到旁边的金银花藤秋千下。
清幽香气里, 纪惗有点窘迫地在荡秋千,她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抱臂。
纪惗像被惩罚那样, 略显无助地看着她。
邓惑慢悠悠道:“很难看到你有这一面。”
纯法语的超长台词也好, 厉声警告犯浑的投资方也好。
这男人大部分时候都四平八稳,在外人面前俨然是成熟人夫。
“我不适应。”纪惗直说了。
“之前像在什么苦情隐忍的角色里呆太久了。”
他索性把心底的不安全都说了出来。
“你忽然降落在我身边,笑着哄我, 还给我带礼物,我觉得像做梦。”
“这样不好吗?”
“特别好,”他怔怔看她:“但是, 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
“不用立刻去安排你和前辈的见面,不用今晚想办法补偿你感谢你,只需要接受你出现在我面前?”
秋千本在摇晃着,下一刻,他被按住双肩。
金发美人垂首看他,红瞳宛如沾着露水的宝石。
“纪惗,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和你的爱,不是代币兑换物。”
“我只是有一瞬间感觉到很爱你,所以飞了八千公里,过来接你上班。”
“不是你做对了多少事,送对了多少个礼物,我就会爱你更多。”
“而是在我察觉到你的存在,以及你的真心以后,爱就会无限滋长。”
纪惗伸出双手,深呼吸着拥吻他的月亮。
“欢迎回家。”
邓惑做事很有节奏。
她不乐意,任何人追她都只能撞上一个休止符。
送礼物没用,承诺挑逗也都没用。
她现在很乐意,所以直接吩咐助理收拾东西搬家。
在纪惗回来之前,她公寓里的一半常用品就都被搬了过来,陆续放进他们的主卧,以及分散各处的客厅书房里。
“不是我单方面搬过来,”新晋女主人转着记号笔道:“你以后也要搬一半东西去我家。”
“放假休息就来这边,录节目谈生意就住我之前在二环买的那套。”
说到这里,邓惑想起来什么,从机车外套的侧兜里捞出钥匙。
“喏,我家钥匙,以后也是你家了。”
纪惗把钥匙握在手心,扭头看管家。
管家心领神会。
“夫人真宠您啊!钥匙都送给您了!”
邓惑笑骂一句幼稚不幼稚,但是也很受用。
她这趟回来确实仓促,搬家也大部分是助理们代为定夺。
纪惗去东院跟母亲谈事的空荡,邓惑把常用的琴谱拿去了琴房,撸狗似得摸了摸那套北二环学区房。
小吕刚好抱着毛绒金鱼过来,说是潘阿姨特意拿给她的。
“也对,”邓惑接过金鱼道:“严格来说,这个也算订婚礼物?”
她把羊驼绒的柔软金鱼捏了又捏,觉得手感确实很好。
临时想起和闺蜜的聊天,邓惑双指一掐,去探金鱼的肚子。
好像真有什么。
“小吕,你先回公司,帮我把那几份剧本拿过来,明天航班上我抽空看了。”
“好嘞,回见!”
邓惑关好琴房的门,调亮灯光,重新开始研究金鱼里藏了什么。
那时候,她还在逃难般请求他一起契约结婚。
她尽可能地许诺着自己可以带来的利益好处,只希望借他的庇护躲一躲雨。
他藏着真心等了又等,仅是笑着应下。
圆滚滚的金鱼不太好掐,似有若无地能摸到什么,触感不太真切。
邓惑皱着眉,对着光把公仔翻过来,许久才在侧边找到隐蔽的内缝。
解开内缝,打开隐蔽的拉链,她把纤细的手指往金鱼肚子更深处摸去,很快碰到平滑的边缘。
是信。
牛皮纸的触感,好像还能摸到字迹。
邓惑气息微顿,一个用力把信封取了出来。
好啊,纪惗,藏这么深?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嗯?
毛绒金鱼惨兮兮地被剖开鱼肚,棉花都露出来许多。
邓惑瞧它无辜又可怜,还是安抚性地把棉花都塞了回去,抚平拉好以后再去拆信。
纸张很薄,字迹萧散俊逸,口吻从容。
「嗨,惑惑:
我是纪惗。
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八宝山公墓了。」
邓惑:“……”
她对象纯是维生素吃多了。
早些时候,宸姐一度阴谋论过,纪惗是不是想靠这种战术追她。
如果真是那样,才真是低智又有病,她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后来他两结婚以后,邓惑经过长期观察得出结论,纪惗真会在打针生病这种小事上认真抽风。
也是,拥有太多家世才华和美貌,总得在别的地方代偿一下。
「我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每一年每一天都很长。
长到可以放纵享受,挥霍无度,等老了再去考虑还有什么没有做。
直到这次住院手术,我清晰感知到时日无多,像是被当头棒喝。
如果人生最后还剩三年,不顾一切也要去做的事,还有什么?
我以前会觉得,我会拼命挑个好剧本,很戏剧地完成自己的告别之作。
也可能去看至今没有踏足的风景,拼命珍藏和家人最后共处的每一秒。
可在察觉到自己消解的生命时,后悔的好像只有一件事。
我从未认真热烈地与你相爱。
直到收下这只玩偶时,你恐怕都还不了解我。
我曾在很多个瞬间,与你擦肩而过。
高三的阶梯教室,大一的表演课。
人声喧闹的篮球馆,电视台的化妆间。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时间会让困扰变成习惯,迷恋也一样。
我亲眼看见你在步履坚定地往更高处走,也被鼓舞着大步往前跑。
拿到视帝的那一天,我很想请你喝一杯酒。
然后笑着说,嗨,现在可以追你了吗。
那天你在拍夜戏,我连夜坐最早一班飞机过去探班,你以为我是来见别的朋友。
有几分钟里,我和你近在咫尺。
你望着我笑了笑,很快被对手戏演员叫走,没再回来。
我以为我会这样识趣地永远等下去,直到住院手术的那一天。
很抱歉,我擅自爱你到现在。
像是自说自话,像在演什么自我欺骗的独角戏。
我也许在别的事情上清醒冷静,
一看到你,反而变得笨拙又糊涂。
我会反复默念你的名字,念到心口发烫。
邓惑,邓惑。
好喜欢你。
求婚那天,看你一头雾水的样子,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但我的心里仍在渴求着,侥幸着想,如果,如果可以呢。
如果,我是那个可以让你借势离开泥沼的人呢。
哪怕你并不爱我。
哪怕你也从未看见过我。
如果,我们真的会相爱呢。
这封信,像什么绝症病人最后的空洞幻想。
泰戈尔在诗里写,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空。
月亮小姐,如果我最后孤单死去,你也仍会一无所知地皎洁明亮。
是我贪求无度,想要亲吻你的光。
只望见谅。
纪惗。2024年9月25日。」
邓惑双手握着那封信,抵着墙只觉得缺氧。
她有几秒钟找不到自己的呼吸,所有情绪冲撞翻搅在胸口,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像是世界都静音了许久,她意识回笼时,勉强能听见纪惗在敲门。
“你还好吗?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她的笨蛋丈夫很不放心:“惑惑?我进来了?”
门被骤然打开,纪惗看见她时猛然一怔。
“怎么在哭?发生什么事了?”
邓惑告状一样把信怼到他面前:“你写的信!”
纪惗试图把信拿走:“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事儿!”
“不许拿。”她凶巴巴道:“你想毁灭证据吗?”
纪惗凑过去亲她的脸,她的额头,她的泪痕。
“不哭了,我给你拿热毛巾擦脸。”他低声说:“怪我……净写些乱七八糟的。”
邓惑一边哭一边瞪他:“你现在其实开心坏了是吧?”
纪惗没忍住笑,红着眼睛吻她。
她每次流眼泪的时候,他都会被一并触动,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爱你,”她抓紧他的肩侧,声音发颤:“你这个疯子。”
“我也爱你,”他轻声说:“还好,你看见我了。”
第52章 第 52 章 此刻
北京飞里昂的全程航线里, 阿土都在默默忍受老板散发的粉红泡泡。
那位爷大概还记得要保留丈夫的从容与内敛,在妻子面前一直很克制。
然后趁各种不经意的时间里,冲着助理疯狂炫耀。
“原来被老婆接上班感觉这么好?”
阿土职业性捧哏:“哪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 老板, 惑姐是真对您用心。”
纪惗抿了口香槟, 瞧着并没有笑, 平淡地嗯了一声。
反手就在工作群里发了合计八百八十八的大红包。
五分钟后,阿土所在的同事小群里爆发出欢呼声。
[好开心, 我刚才抢了九十多哈哈哈哈!]
[土哥我今年想换手机你懂我意思吧!!]
[要我说老板的恋爱脑根本不用治!他维持这个状态就特别好!]
“以前感觉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真漫长。”纪惗翻着大群的消息,恍然不觉旁边的小动静。
阿土流畅道:“毕竟您以前都是一个人。”
“惑姐肯一个人坐十几个小时来, 又陪您一起回去,一般人真做不到。”
纪惗一时走神,问:“你说,她喜欢我什么?”
阿土愣住,临时有点答不上来。
邓惑敷好面膜回来,随口道:“在聊什么?”
纪惗只是笑笑。
“还早,再睡一会儿?”
阿土忽然福至心灵, 说:“姐,老板刚才悄悄问我——”
邓惑:“嗯?”
纪惗像小学生一样强咳一声,意欲打断话题。
阿土:“他好奇你喜欢他什么!”
纪惗:“……”
邓惑用指尖抚平面膜边缘, 认真回答道:“刚开始, 肯定会被阿惗外在的很多东西吸引。”
“我是很慕强的人,从大一入学的时候,他就是离我最近, 也是最远的行业标杆。”
她说到这里,还觉得好笑。
“不过好多年过去了,能有他这样成绩的还是没有几个。”
纪惗侧眸看她, 说:“你一直也很强。”
如果性别相同,他和她会在同一个赛道上杀得头破血流。
纪惗一直看得很清楚。
如今乍看是流量时代的全面到来,但观众收视率已经反扑过好几次资本的赌注。
唯有她,邓惑,这些年能兼顾两端。
她的容貌气质,可以轻松撑起流量大花的底气。
她的韧劲势力,又可以实至名归地夺下数个奖项。
哪怕诋毁与赞美均是层出不穷。
哪怕无数人都在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后来,其实是觉得,你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邓惑点开手机,给他看自己的壁纸。
她拍下了一个瞬间。
黄昏垂落时,纪惗立在暮色里,沉默着轻抚白孔雀。
“你在很多时候,既是尖锐的,又是柔软的。”
“像是攻击性很强,又好像肯把弱点全暴露出来。”
邓惑看着那张照片,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抚过他的剪影。
他清晰地看在眼里。
“我见过你最锋芒必露的样子,也见过你最无助的样子。”
邓惑瞥见阿土早就悄悄撤了,才笑着眨了下眼。
“而且都很好吃,我很喜欢。”
纪惗呼吸微停,俯身轻吻她的发侧。
“都留给你,”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只留给你。”
阿土端着水果杯溜到小吧台旁边,瞧见其他助理在拜托空姐做鸡尾酒。
“你怎么过来了!”有人直拍大腿:“多拍下老板马屁啊!难得他今天心情好!”
阿土俨然深藏功与名:“等着。”
十五分钟后,纪惗直接给他转了一千八。
老板:拿去发红包,我没空。
阿土:好嘞
九个红包空降群里,同事们抢到手酸。
小美: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土:今天是老板陷入爱河的日子=-=
鸭鸭:老板他不是天天都在陷入爱河吗???
小美:嘘!别提醒他!
重回里昂,电影的拍摄工作继续快速恢复节奏。
前一分钟里,大家还只是穿着戏服的现代人,在端着咖啡玩手机说笑。
后一分钟里,在‘Action’响起的那一刻,氛围便会在眼神、脚步、呼吸里被无声塑造。
剧本里写着三对异国人的家国之梦。
哪怕文化底蕴截然不同,哪怕内心追求的事物全然相反。
有人想学成报国,有人只想逃离征兵。
有人还在追逐着理想,有人大笑着把红酒淋在头上,只想追逐每一晚的狂欢。
但相同的是,大轰炸来临之际,法国沦陷之时,同一时间里必然降临的恐惧与希冀。
每个角色曾是如此的相同,又在命运轨迹交错的那一刻,像都是一模一样的人。
邓惑的角色,在恍然里踏入空旷街道与琵琶的旧梦。
纪惗的角色则是在香颂声里,任火焰吞噬掉纷飞的家书诗页。
想要把画面拍得震撼又真实,便需要镜头在刁钻的位置里捕捉到最好的效果。
诗页如何像飞鸟一样扑棱翻飞,琵琶如何与教堂相映在同一片水影里。
导演一边拍一边试,他们便一次一次地再拍再练。
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演员凑过来看。
其他两组的演员看得入神,得到许可后用手机拍摄邓惑弹琵琶的样子,看得叹服又迷恋。
她身上既流溢着西式的妩媚明朗,又兼顾着东方的深沉柔美。
仅是远远看着,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像是会不自觉地贪求更多。
有演员不死心地打听:“她结婚了?真结婚了?”
宸姐耸耸肩:“来晚了,哥们儿。”
几段拍完,埃导大笑着宣布收工。
“比我想得还要更快,成片效果非常好!”
邓惑还未脱掉戏服,有些忐忑地看向纪惗。
后者抱着给老婆新买的一大束郁金香,认真鼓励道:“有想法就跟导演说,我也很喜欢那个点子。”
邓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Hester,有什么事吗?”埃导笑着和她握手,“一想到快要和你们告别了,我感觉真有些舍不得。”
“导演,我想了很久,想建议您加个情节。”
邓惑很久没有这样频繁地说英语,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有力。
她把三组剧本都看了无数次,甚至因此能记住别组的很多台词。
这个电影里,有宏大,有渺小,有爱情,有亲情。
但还是缺了一点点东西。
“食物?”埃导明显有了兴趣:“请继续说,我在听。”
“中文里,有个词语叫‘烟火气’。我想,战乱里,食物是最可以串联起每个人命运的线索。”
邓惑把草稿本递给他看,上面甚至有她画好的十几幕分镜。
战争年代里,人们在竭力求生,不断设法获取着水和食物。
高官名流们依旧能参与醉生梦死的晚宴,享用着美酒与甜品。
战壕里的护士匆匆咽下干面包,防空洞的留学生们苦笑着铁锅里的疙瘩汤取暖。
食物在被交换,被传递,作为怜悯或爱意被不断表达。
虽然前面的镜头里也出现过一些食物,但还不够被凝结成一条线索。
邓惑直接画出了对应的转场画面,将她的想法清晰表达出来。
酒杯和餐盘仿佛是上帝的眼睛,见证着三对角色的迥异命运。
埃导看到最后,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Hester,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点,谢谢你把它带给我。”
“你这么年轻,能想到这么有灵魂的创意,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高的路要走。我祝福你。”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片场的人快要散完了,才终于笑着告别。
邓惑走回去时,看见纪惗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抱着大束的郁金香,身上披了条小毯子。
纪惗总是这样。
虽然有保姆车,也可以回酒店等她。
可他总觉得他错过了她好多年,每一刻如果能呆得更近一些,都是某种变相的弥补。
他有种幼稚的固执。
邓惑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
纪惗蓦地睁开眼,拉着她又亲一下,精神起来。
“还来得及,我们走。”
“有安排吗?现在?”
“嗯,现在!”
他们没有坐上保姆车,而是找朋友借了一辆跑车。
沿路都是陌生的风景,似乎是从取景地再一次开向了索恩河畔。
有高中生背着包在路边吃冰淇淋,也有韩国旅游团在观光拍照。
法国古城依旧繁华如油画一般,从路灯到橱窗都绽放着静谧的美。
邓惑一时间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我先说好,”她小声说:“我虽然在学法语,现在去看电影可能还有点勉强。”
纪惗忍着笑意说:“不是去约会。”
邓惑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
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忍不住靠得更近一些。
超跑停在教堂前,有华人神父等在不远处,像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邓惑诧异抬眸,看向教堂上的六棱花窗,以及哥特式的尖顶。
他们此刻就在里昂圣让首席大教堂前。
这座教堂起建于公元1180年,曾见证过亨利四世与玛丽·德·美第奇的婚典。
他停好车,许久后才开口。
“我想再次向你求婚。”
“从一开始,我就想正式一些,再认真一点。”
“惑惑,其实……我从未想过和你假戏真做。”
“实在没法演,”纪惗揉起脸,无奈得直笑:“一直都是真的。”
邓惑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她牵起他,两人向教堂快步走去。
第53章 第 53 章 综艺
自弦乐声响起以后, 邓惑就变得有些茫然。
她已经拍过很多电影了,甚至连结婚都已经结过一次。
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是真的,他是真的, 所以每一秒钟都变得滚烫。
神父在说着漫长的祝祷, 纪惗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她一个人。
邓惑反而有些思绪分散, 像在做不真实的白日梦。
我要结婚了。
她有些茫然地想。
我居然在和他相爱。
而且好像……已经很久了。
像是刚开始, 又像是从未结束过。
整个仪式持续了接近二十分钟,台下仅坐着几个相熟的朋友。
可是直到离开教堂时, 邓惑甚至不记得捧花是什么颜色。
她只记得,自己下意识想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但又好像灵魂一直漂浮着。
神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生死与共时,她好像还在和他用目光接吻。
也正因如此,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告别亲友,再度回到跑车上时,车速变得很快。
晚风把金发吹得飞扬摇晃,邓惑回过神,发觉自己在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
她向他求婚的那一天, 仅仅是例行公事。
“现在……”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发觉纪惗在飙车。
跑车像是终于解开了全部禁忌,逆着黄昏的旷野疾驰而去。
再看纪惗, 他仍是沉定平静的模样。
邓惑反而有些不确定。
也许他们要赶去下一个地方, 还有别的安排。
“我们现在去……?”
他终于看向她,温和地说出她预想的那两个字。
她忍俊不禁。
往往在这种时候,纪惗骨子里深埋的一面才会尽数暴露。
凌厉强势, 还带着不容反抗的控制感。
她甘之如饴。
新婚夜过后,拍摄进度进入最后的尾声。
法国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做事拖延,天打雷劈也不会耽误喝下午茶, 但邓惑的设想一经采纳,很快就被搬上了日程。
煮成烂糊的野菜饺子,沾着炉灰和蓝莓酱的黑面包,还有权贵们仅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的樱桃布丁,一样一样被镜头赋予含义。
新增镜头里台词很少,仅是生活化捕捉有关食物的片段。
由音乐、剪辑、共通的情绪和命运,把故事串联在一起。
亚裔组杀青的最后一幕戏,拍摄在火车站前。
纪惗所饰演的角色下定决心,取得毕业证后提前动身回国效力。
他要从里昂坐火车去马赛,在那里坐漫长的海船回到故乡。
火车站里喧嚣吵闹,有德国士兵粗鲁地维持着秩序。
他们是并不受欢迎的华裔,也是割裂的战事里突兀的外乡人。
台词终于从英法混杂变回了纯中文。
在她送别的那一刻,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同胞之情。
也许还混杂了许多其他的情愫,但已经来不及分别了。
经此一边,宿命两方。
“把我的信带回去——”
许多留学生也来送别。
“告诉我爸妈,我在这边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哥!哥,以后去了上海,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人群拥挤在车窗前,哪怕火车迟缓地发动起来,开始往前方走去,也悉数都跟了过去,始终不舍。
按原剧情,邓惑要把自己的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与他就此告别。
她按既定动线挤开人群,终于奔到他的面前。
两人刹那对视,她泪水盈眶,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
生生死死,别离流亡,还有未知的学业前程,似乎什么都无法再说。
她解下围巾,紧紧围上他的脖颈。
“再见,再见了……”
他呼吸停顿,骤然去吻她的脸。
这并非剧本里的设计。
几个副导演愣了一下,本能去看埃导的反应。
后者用力点头:“好,是这种冲动感,非常好!”
她一瞬愣住,他也随之愣住。
火车越来越快,他们即将相隔大洋彼岸。
她竭力跑起来,与他十指紧握,两人再次接吻。
然后在力竭后骤然松开。
他们的距离不断拉远,直至连火车的长烟都消散殆尽。
这一个镜头拍完,邓惑保持了一会儿情绪,不确定他们搞砸了没有。
埃导有点意犹未尽:“你们不来个法式?”
邓惑:“我们比较含蓄。”
真就拍完了。
又是练琵琶,又是学法语,每天在厚厚外文剧本里焦头烂额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收行李离开时,剧组还在拍拉丁美裔的戏份。
邓惑和纪惗给几位导演制片人都写了感谢卡片,并且附赠了成套的礼物——小皮箱装的玉泥杯礼盒,以及武夷山的好茶。
再回国,已经是2025年的秋天了。
夫妻综艺《从你开始》即将开拍,环节流程都已经陆续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一部分是棚拍,一部分是跟拍。
既要在游戏环节里表现两个人的关系状态,也要向观众们反应他们的真实生活。
准备录节目之前,邓惑还在挑剧本,和公司确认2026年的工作安排。
有关《Eternité》的消息陆续被放出,不过这饼太大,大粉都不太敢认。
埃德斯狄朗属于奥斯卡级别的大导演了,明年这片子要是真播出来……得有多爆啊。
业内投资方早就打听了不少实锤消息,一个个想抢在明年的黄金节点同步播出他们的作品。
万一赌对了,邓惑纪惗明年的身价都得水涨船高,流量饭就得提前押宝!
“你不挑剧本吗。”邓惑揉了揉鼻梁,把手边的三本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纪惗仅是看了一眼,摇一摇头。
“明年休息为主。”
邓惑笑道:“怎么了,想备孕?”
纪惗脸颊有点红,默默把头偏到一边。
“等我身体好了以后再说。”
他这么一说,她反而想挑开了说。
“其实你一直很健康,不是吗。”邓惑说:“怎么一生病就紧张成这样,小时候有心理阴影?”
纪惗闷了一会儿,小声说:“好丢脸。”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怎么会。”
“你的肠胃今年一直有好好保养,医生给的药也都在按时吃,胃病后来还犯过吗。”
“好多了。”纪惗停顿片刻,说:“有时候会疼,可能是拍戏太紧张了。”
他把她的剧本理顺摆好,坐得更近了一些。
邓惑:“……你怎么又露出惨兮兮的表情。”
纪惗憋了半天,说:“下个月要去体检,你能陪我吗。”
邓惑笑起来:“哈,胆小鬼!”
纪惗:“呜呜。”
转眼就到了综艺开录的日子。
邓惑录过挺多综艺,不过大部分都是游戏互动,不会带这么多的情感性质。
她不太习惯在镜头前过多的剖析自己,还要把情感完全流露出来。
但一想到某位新晋丈夫的狗狗眼,邓惑默然叹气。
罢了,好好录,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节目的第一期,她被带到玻璃花房里,需要配合着完成一系列的项目。
导演组把构图做得很绝,邓惑跻身于蓝鸢尾吊笼与白蔷薇花藤之间,像是误入了童话现场。
纸笔早已准备好,pd在画外道:“邓小姐,请你为你的丈夫写一份你的说明书。”
邓惑怔了下:“说明书?”
“我们在面对新电器、新产品时,往往都需要一份说明书来了解使用方法与禁忌点。”pd说,“人与人的相处,当然不能用‘使用’这个词,但如果可以写一份说明书,你想记录点什么?”
邓惑沉思片刻,在缀花白纸上落笔。
她昨天刚帮老妈看过冰箱说明书,印象还挺清晰。
【产品名】:邓惑
【专属称呼】:老婆大人、惑惑。
【主要零部件(划掉)成分】:黑咖啡、鳕鱼、菠萝、蛋糕、剧本,以及致死量的护发素。
写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顺手画了只潦草的小狐狸。
【主治功能】:逼着某人有话直说,逗到某人恼羞成怒,专治纪惗各种拧巴小毛病。
【储存方式】:柔软被子+清新空气
【副作用】:会让丈夫过于陷入爱河,无法自拔。
……
导演组看得有点懵。
等一下,这和预设的剧本不太一样。
虽然节目好几季都连着撒糖,但大部分嘉宾第一期都会有点拘谨羞涩,比较收着。
毕竟直接秀恩爱会很假,一旦用力过猛,还可能被观众嘲讽好油。
灯火积年组明明都已经结婚快一年,怎么粉红泡泡还冒成这样。
你们这……感情也太好了吧,姐,真不收着点写吗?
你要不含蓄点?哪怕含蓄点呢姐??
邓惑写着写着还哼起歌,很是放松。
PD忍不住问:“姐,最近有啥开心的事吗。”
邓惑:“怎么啦?”
PD默默看了一眼监控屏幕里,其他几对夫妻甚至有点不熟的状态,硬着头皮说:“你看起来……特别开心。”
邓惑缓缓眨了一下眼。
哦,是存在信息差。
她和她现任丈夫刚刚才开始谈恋爱,也就一两个月。
而且先前工作安排太满,每天又都泡在角色里,除了夜间活动,其他的也没太顾上。
也就是说……她现在刚开始初恋?
说明书交到纪惗手上时,后者默默读了十分钟,一直没说话。
PD等到有点焦虑,终于提醒道:“纪先生,您现在什么感觉?”
纪惗举起了妻子亲手写的说明书,用笔帽对着醒目的一行。
他看着像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其实语气已经轻快到飘起来了。
“你也看见了,她的副作用是容易让我过于陷入爱河。”
第54章 第 54 章 迷宫
写完说明书以后, 邓惑被系上黑色眼罩,由助理小心地牵引到某个入口。
她感觉有冰凉的耳麦被佩戴好,PD在旁边予以提醒。
“现在, 您和您的爱人处在树篱迷宫的两端。”
“请在没有任何场外指引的情况下, 凭语言交流找到您的爱侣。”
对于嘉宾夫妇们而言, 这个游戏要考验语言能力和夫妇默契。
但只有节目组才知道, 其实这个环节根本解不开。
两位嘉宾其实被困在相邻的圆形迷宫里,也根本没有相遇的端口。
他们必须在里面耗尽半个小时, 才能知道真相。
三对嘉宾,有两对是知名艺人, 一对是竹马青梅的博士夫妇。
果然,不出节目组所料,那对夫妇抛出了神奇的理论。
“萱萱,你记得吧。”
“嗯,用右手贴着迷宫壁,一直走就必然能抵达尽头。”
那对高智商夫妇几乎没什么交流,确认战略后便各自探索迷宫的边界, 有种泡久了科研组特有的轻快。
总导演看得很放心,这种情况的节目效果也会很好。
至于另外两组……
一对是去年突然闪婚的灯火积年,一对是因戏生情、育有一儿一女的桃花夫妇。
袁桦在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身边的环境, 陶骏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些信息都根本没用, ”他烦躁道,“能不能说点要紧的?”
袁桦皱眉道:“那你说?”
陶骏摘下耳机,大吼一声:“嘿——吼——”
“你听得到吗。”
袁桦隐约听见了, 踮脚想看看具体在哪:“不对,这办法没用啊。”
“老公,就算咱两挨得很近, 路线也可能是曲里拐弯的,也不能直接跑过去。”
“那也比你的法子好用,”陶骏固执地说,“说不定其实迷宫很简单,我们先顺着声音试试。”
袁桦拧不过他,点点头,开始探索出路。
邓惑摘下眼罩时,耳边传来纪惗明显甜三个度的声音。
“老婆——”
邓惑:“……”
PD&编导:“……”
他们听清规则,摸索着闲逛迷宫。
邓惑伸手抚过紫衫树交错的枝叶,感慨道:“这个布景好适合拍照,可惜不能带手机来。”
纪惗也在闲逛,报告道:“这边有猫猫神的雕像,还可以透过窗口看到夕阳。”
邓惑:“……!记下来!我录完节目过来拍,最好再抱一只猫!”
纪惗:“你说,想拐什么样的猫!逻辑猫怎么样!”
他两像小情侣一样心情很好地聊了起来。
PD:“……!!”
聊起来了!!任务呢!!
虽然任务设计的很歹毒,根本不可能完成就是了。
但是——好歹还是照顾一下任务吧!
总导演看得有点懵。
“结婚了一年都能感情这么好吗?”
母胎单身的编导在旁边问:“老板,你咋看出来的呀,我觉得他们这组和其他人没区别啊。”
总导演语重心长地说:“别说夫妻了,有些小情侣,谈个半年都容易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看他们两,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哪怕都是些花啊草啊兔子的,但重点是,他们很享受和对方交流的这个过程,这才是可贵的事情。”
编导在一旁狂做笔记。
嗯嗯嗯,回头台本就这么水字数。
十五分钟过去,桃花夫妇已经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了。
“我说过了,我这边都是死路,我刚才听你的指挥乱走,还回了入口一次!”袁桦着急道,“你能不能听听我在说什么,我们试试分头行动,先自由探索一下,不可以吗?”
“你说得有用吗?你刚才还在猜有没有暗门!”陶骏打断道,“听我的,我们现在都顺时针选择岔口。”
而博士夫妇在三分钟前已经得到了结果。
“有没有可能,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迷宫里?”
“隔壁组想用回声定位,已经失败了。”彭开述说,“我细想了一下,两个人靠描述环境来走迷宫,根本没有逻辑支持。”
“我们刚才交换一路看过的元素,陶瓶、雕像、玩偶,都没有同时遇到过重复的东西。”
“所以……”宋瑜说,“这可能是压力测试。”
彭开述眼睛一亮:“很有可能。”
“节目组不可能押我们太久,我们试一下,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二,如果三点五十前,我们都没法探索到可用线索,再找节目组寻求帮助。”
宋瑜笑起来:“放弃这么快,会不会显得我们很消极?”
“寻求帮助也不丢脸。”彭开述说,“那么,自由活动?”
两人放松地闲逛起来。
镜头回到邓惑面前,她也在寻找着见到丈夫的路径,但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新看的美剧。
游戏刚一开始,他们简单交流过战术,但在十分钟后达成统一战线。
“随缘啦,到处逛逛就好。”
“也是,实在不行你回家给我颁个奖,挽个尊,说我才是走迷宫第一名。”
“那我呢?”
“你想要锦旗吗?”
纪某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思考自己要个什么样的锦旗。
“送两个可不可以——”他完全没察觉自己在撒娇,“第二条锦旗上写,我是做家务第一名!”
邓惑有点无奈:“你这个月做过的家务只有煮咖啡吧……”
纪惗:“那煮咖啡第一名,要有长长花穗的那种。”
两人再度越聊越偏。
电视台的实习生擦了把汗,问道:“这样能行吗?”
PD关了麦,跟他解释:“你觉得这个环节是为了体现什么?”
“姐,我连手都没牵过……”实习生拎着零食篮,给每个前辈都发了一把坚果棒,“这是测夫妇彼此的耐心?”
“不仅是耐心,从这种短环节里,能看到不同组合共同面对困难时的状态。”
“或者说,大部分夫妇上咱们这种节目,都是急于表现彼此有多恩爱甜蜜。”编导说,“只有遇到压力和矛盾,真实状态才会浮出水面。”
像桃花夫妇,可能就是大部分夫妻的常态。
一方强势,一方忍让,两个人虽然拌嘴到可能有□□味,但也都在认真地想办法解决问题。
至于博士夫妇那种,可以暴露少部分幸福的剪影。
高于平均水平的智商、情商、财力、权力,能解决掉世间接近九成的困扰。
编导看向邓惑,又看向纪惗。
前者走累了,在帮小兔子雕像擦灰。
后者沉迷和老婆聊天,像第一次过异地恋。
这对……呃……
这对是怎么回事!!
三十分钟一到,PD扛雷开麦。
“现在,工作人员会引导你们走出迷宫,找到彼此。”
陶骏急不可耐道:“其他组是不是很快就走出来了?第一组用时多少?”
他说得太快,临时又找补道:“第一次上节目,是不太熟,我和小桦之后再加油!”
不知道怎么回事,经过这个环节,他俊逸的外表看起来……好像变土了一点。
实习生一边啃旺旺雪饼,一边默默摇头。
情商和智商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一看到真实设置,桃花夫妻都有点绷不住。
“你们这!怎么能这样啊!”
“噢,得亏我两没吵起来,”袁桦松了口气,“我和我爱人都是暴脾气,今天表现还行。”
博士夫妇碰面时还道了个嗨。
就跟他们评估的一模一样。
PD的脸笑得有点僵:“两位确实观察和判断能力都很强,让人印象深刻。”
“我们就是来凑数的素人,”宋瑜笑了笑,“挺好玩的,我很期待后面的拍摄。”
纪惗和邓惑再碰面时,节目组特意拉近了镜头,想拍点他们讨论这个环节的内容。
闲聊半个小时了!!
再新婚也新婚半年了!!
小别半个小时不能算新婚吧!!
邓惑看看左边的迷宫,又看看右边的。
“……”
她拧着眉毛陷入长久的无语中。
难得看美人生闷气,竟然显得有些可爱。
大家都见惯了顶刊封面上的她,一时间看到她难得表情管理失败,都忍不住笑。
姐!!你沾上人间烟火的样子也很好看啊!!要不下凡演点年代剧吧!!
纪惗喝了点水,见她还疑似有点冒黑线,凑过去顺毛。
“我那是争强好胜吗,”邓惑憋了半天,说,“我是故作淡定,故作轻松,全程都想第一个找到你,这样第一集就可以杀穿节目组……”
节目组:???
原来根本就是伪命题,难怪绕来绕去还回去了。
邓惑沉默片刻,见纪惗仍是心情很好,说:“你在高兴什么?”
纪惗从进迷宫开始就在哼歌,冷不丁被点到名,轻咳一声。
“我看到你写的使用说明了,很开心。”
“哦。”邓惑轻飘飘道,“通知你一下,你现在没有锦旗了。”
纪惗:O口O
纪惗:QAQ
节目组正安排主持人念台本串场,很快注意到某人的表情变化。
实习生凑到PD旁边悄悄说:“我怎么觉得惑姐把他吃得死死的。”
PD说:“根据我的经验,很难说是演的。”
PD暗地里攥紧了自己的粉丝之心。
作为纪惗多年的作品粉事业粉,她其实有一万句话要说。
哥,你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影帝了。
成熟一点,不要惦记你老婆的锦旗了,好吗。
好吗!!!!
第55章 第 55 章 旧地
节目组预采的时候, 曾经问过如果一年只有一天休息日,他们会选择去哪。
邓惑几乎想都没想,就选了央戏。
纪惗在镜头前思考了几秒钟, 同样选了央戏。
编导问纪惗:“你知道, 你和你的妻子做了同样的选择吗?”
纪惗耸肩:“因为每年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碰得到她。”
编导:“……?”
面对邓惑, 编导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邓惑:“……?”
她皱着眉头, 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又好像没想通。
等一下。从前她去见郭老师的时候, 还有单纯回学校喝咖啡的时候……好像都觉得时不时碰见过他。
但距离很远,关系也不熟, 没必要过去套近乎。
直到某人选择直接求婚。
邓惑每年回学校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回到自己最开始的路,重新见一遍初心。
以及拜访恩师,给湖里的小鸭子们喂点面包块和小鱼。
节目组早已定好环节,即刻安排每组嘉宾去预采提到的地方。
出发之前,邓惑把对象拎走,两个人临时买了些营养品和花束。
纪惗不确定道:“……你给郭老师买剃须刀礼盒?”
“光给郭老师送礼物?”邓惑瞥他一眼。
纪惗立刻心领神会:“其他几个老师的礼物我来挑。”
每次回到学校时,邓惑都能呼吸到那种久违的宁静与纯粹。
也许会有学生注意到她, 也经常只
是擦肩而过。
漂亮男女在这里比比皆是,但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她总是选择在校门口下车,然后穿行过去。
有时候即使没有戴口罩, 也没有谁注意到她。
有人练功, 有人晨跑,也有人只是瘫在长椅上,边刷手机边晒太阳。
郭老师好几天前就接到了节目组的来电, 特意化了个妆,显得眉浓眼亮。
师生照例寒暄几句,老师还是什么都不要, 全靠邓惑撒娇硬塞。
作为上一个世代的优秀演员,哪怕郭宗华的脸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仍有着温柔又英气的美。
PD采访道:“请问以前每一年见面的时候,你们都在聊什么呢?”
郭老师笑笑,说:“有时候看她心情,有时候看我心情。”
“她得奖时来找过我,崩溃时也找过我。有时候不凑巧,碰到我刚跟学生发完火,我们就一起去湖边散步,她能听我絮絮念叨个把小时。”
PD看向邓惑:“是什么让你坚定了想法,决定每年都来看看恩师?”
邓惑在帮郭宗华挑羊绒外套上的猫毛,她动作未停,低着头说:“郭老师就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她的恩师,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最钟爱的事业。
虽然没有孕育子嗣,但让无数精妙绝伦的作品随之诞生。
无数青年学子都被言传身教,启蒙出对表演的热爱和悟道。
没有人能永远青春漂亮,顶流的位置迟早会被后来者顶上。
邓惑早已想过,当她退居二线三线的时候,就会去做制片人和大学老师。
人生也就此变得清净平和,毫无杂念。
郭宗华垂眸而笑,轻抚她的头发。
气氛本来很温馨,郭宗华抬头又喊了一声:“纪惗,过来。”
青年扬了个笑,立刻走近了一些。
邓惑一听老师这语气,感觉到哪不对劲。
她询问式地盯向纪惗,后者有点闪躲。
邓惑:“……?”
“你们两结婚一年了,也该交个底了吧。”郭宗华慢悠悠道:“这小子喜欢你好多年,你知道吗?”
“嗯,知道,”邓惑轻快道:“他藏太深了,我先前确实没注意到。”
节目组:“……!”
零帧起手啊,直接开始聊这么劲爆的话题了!
“那你记不记得,以前元旦联欢晚会,每个班都要出好几个节目。”郭宗华道:“我们班出了个水袖舞,但很多人不会梳发簪,本来打算找隔壁班的女生帮忙?”
邓惑侧着身看向纪惗,有点印象。
“我好像也报名了,因为可以混,咳,挣实践分。”她不确定道:“当时班里就两个人会编头发,一个女生,还有纪惗?”
“纪惗当时找到班委,说他也想给班级做贡献,给大家编头发。”
郭宗华没忍住笑:“刚好班委要给大家化妆,索性让他给八个女生都梳了簪花小髻。”
“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邓惑点开相册,顺着年份一路往前找。
她下意识道:“……我好像排在第六个。”
“当时我还开玩笑说,纪师傅心灵手巧,将来完全可以转行。”
她背对着他,对他微微发抖的手一无所知。
长发如绸缎般丝滑柔软,泛着微微的凉意。
他压着呼吸,也只是在开着玩笑,仿佛这仅是生活里不经意的一个小瞬间。
纪惗再被提起这件事时,心里臊得不行,感觉像是被老婆当场抓包。
表面照旧演得风淡云轻,只是笑了笑。
邓惑却问道。
“你当时……其实只是想给我一个人簪发吗?”
他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头。
“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学过,和班委学了很久。”
“后来,你们在台上跳舞,我一直都在看。”
邓惑沉默片刻,当着镜头的面缓缓起身。
然后用力亲了他一下。
郭老师直乐,副导演在猛看导演。
……剪吗?这段剪不剪?
总导演瞪了回去。
法定夫妻还不让亲个嘴了?凭啥?
他们这种节目,往往都走婉转含蓄的路线。
这对夫妻反而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有爱意就亲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也并没有什么表演欲。
真情所致,天经地义。
拍摄四集以后,第一集才终于播出。
粉丝看得一愣一愣,一半在欢呼着磕糖,一半在感受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真是把喜欢都写在脸上了……一张使用说明书都能看这么久。]
[不是,这是结婚一年的状态?他两明显不是什么形婚吧??]
[惗哥,你坠入爱河之前往旁边稍稍,惑姐的爱河里已经泡了好多人了嗝]
[哈!我姐就是这种性格!看起来是清冷疏离大美人,有时候本质就是搞笑女x]
[重点根本不是她的幽默,而是她的直球啊!!]
[我请问了,有谁能受得了家里有这么漂亮知性迷人还打直球的大美女!我在一边看综艺一边尖叫爬行扭曲嫉妒羡慕!]
很快有人逐帧分析各种糖点,超话里产粮不断,更多圈外人也跟着看这一季的《从你开始》。
搞笑的是,有不怕死的娱乐营销号拿着截图艾特闻希瑜和韩新河。
截图里小两口爱意正浓,截图外被艾特的都是单身狗。
韩新河很快予以回复,口吻敞亮又真挚。他做直播出身,一向很接地气。
@韩新河:大哥和嫂子直接锁死!他两在剧组的时候就超恩爱啊!我羡慕死了#柠檬#柠檬
他明明白白地予以祝福回应,让更多人看明白了事态。
所以,先前老韩在她颁奖影帝的时候,只是开玩笑?
人家和两口子关系一直很好,那些撕逼闹事的粉丝是脑补太多。
[还在往我惑身上泼脏水的人出来走两步?]
[所以剧粉也不要打了啊啊啊这都完结了多久了怎么还在打!]
[听说那部剧口碑很好?纯路人问问,好看吗?]
[楼上姐妹,入坑绝对不坑,视帝影后影帝飙戏全程爽飞!]
各种讨论安利满天飞的时候,邓惑都没来得及看手机。
正值七夕,她要去悄悄探班。
纪惗接了个上海的节目通告,这会儿人在化妆间。
她都飞到浦东机场了,临时想起来没带礼物。
节目组跟着出主意:“要不要带束花?或者在机场临时买点什么送给他?”
邓惑捂脸:“谁会在七夕送对象大白兔奶糖……”
她临时拿了张纸,在浦东机场去电视台的路上现学。
一开始出错了几次,后来竟然提前十几分钟叠好了。
她叠了一枚惟妙惟肖的金鱼戒指。
纸是机场前台提供的便签纸,平平无奇。
可这枚戒指躺在她的手心,就变得精巧漂亮,如同独一无二的定制品。
PD对她的学习能力暗暗称奇。
这真不是她私下设计的桥段吗……?真有人能学得这么快?
“还有二十分钟上场,”Cathy提示道,“台本要再看一遍吗?”
“不用。”纪惗说,“今晚还要飞去广州?”
“是的,埃导那边也在知会公司,说大概十一月可以预热电影的宣传。”
纪惗沉默着,没有再继续话题。
Cathy观察他的神色,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舒服吗?”
有人敲了敲门。
“是发型师吧,”Cathy扬起了声音,“等一会儿再来,这边还在休息。”
纪惗说了声没事,示意助理开门。
阿土开门时愣了下,讪讪地看向老板:“那个……”
纪惗抬眸看去,望见邓惑笑盈盈的样子。
他怔住,任由她走过抱自己。
“工作辛苦啦,老婆过来探班,开心吗。”
邓惑打开小礼盒,有点嘚瑟:“这是我路上现学的,你也要给我叠一个。”
青年小心翼翼地接过戒指,先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又亲了一下纸叠的小金鱼。
邓惑此刻才注意到,他一直没有站起来。
“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
他们同时说道。
邓惑看向助理,后者即刻去找随行医生。
她坐在相邻的椅子旁,任由他靠着自己。
纪惗变得有些过分安静,却也流露出……格外的需要她。
医生在楼下待命,过来简单确认了情况,说是可能有点食物过敏。
吞了几个药丸以后,纪惗用脸蹭了蹭她的手心。
“等我录完节目,我们去吃铁板烧。”
“行啦,吃点滋补的东西。”邓惑笑道,“没事多想想你脖子上的纹身,多活几年。”
他今天吃药的时候很乖,闻言仅是看着她笑。
“我其实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纪惗说,“……今天是七夕,我们居然能见面。”
邓惑伸手:“嗯,礼物呢?”
纪惗扭捏道:“我送到北京去了。”
节目组:“……”
邓惑:“……”
视频电话打到潘女士那边,对方心情很好。
“惑惑!看这个!”
她把手机镜头对准一个发着光的大玻璃罩,邓惑终于看见他准备了什么。
玻璃罩里,有一幢用橙菠萝菊装点的小木屋。
永生花长开不败,小木屋里篝火温暖。
橙菠萝菊仿佛是童话里的精灵化身,如云朵般环绕着小屋,为屋里的两个小人偶提供着光亮与庇护。
“很好看,”邓惑提议道,“回家以后,我们可以在玻璃罩上写几句话,当作今年七夕的纪念了。”
纪惗笑着点头。
时间渐进,纪惗去录制节目,留下经纪人助理陪她在后台等候。
邓惑示意节目组先暂停拍摄,自己单独休息一段时间,工作人员也会意地收好了相关设备。
阿土给她端了一杯苹果茶。
“天气开始冷了,姐,喝点热的。”
邓惑接过茶,在闻到苹果的甜香味时一瞬要呕,低着头继续慢慢喝完了。
Cathy看得不太对劲。
她示意阿土出去,直接问:“你有肠胃炎吗。”
“我知道你在问什么。”邓惑深呼吸道,“我的例假推迟了两个月,但以前节食过度,本来也不准。”
Cathy脸色欲变,邓惑平静道:“我没做好生育的打算,他尊重我的意愿,一直也在注意措施。”
“验孕棒用过两次了,都显示没有问题,明天我会验HCG值再确认一次。”
“这当然都取决于你,惑惑,”Cathy看她难受,过去拍了拍背,“你回国以后就没有怎么休息,一直在高强度跑公告谈合作,我明白的,你放松一点。”
邓惑放下苹果茶,有些不确定地说:“你好像……很怕看到我怀孕?”
Cathy哭笑不得:“我就是个经纪人,哪能这样,你放心好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
邓惑觉得疲惫,也知道节目会录制很久,转去休息室里小憩。
确认她睡下以后,Cathy安排好了细碎事项,独自去了露台打电话。
“夏姐,是我,阿惗在录节目。”她对着电话报告道,“我有点担心。”
“……惑惑可能怀孕了,还不确定。”
“如果是真的,阿惗的病,我们要告诉她吗?”
第56章 第 56 章 撒娇
邓惑再睡醒时, 已经是晚上九点。
综艺录的拖沓,比原定的时间要再延后一个半小时。
Cathy守在房间外,听见有动静, 特意给她拿靠枕和软毯。
“再休息一会儿吗?”
邓惑捂住哈欠:“差不多了, 还有剧本要看。”
自从夫妇要与埃导合作的消息陆续被确认以后, 原本就蜂拥而至的合作方更加沸腾, 不少人抢着加价,就希望把他们两都签下来。
——原本按着视帝影后的含金量, 酬劳高点也合理,何况他们两明年又要有爆相。
邓惑想到这, 抬眸看向Cathy。
室内灯光昏暗,她看她的神情便有些模糊。
“应该有挺多本子找阿惗吧。”
“他如果不接住这波东风,也许会有点可惜。”邓惑一边说,一边有点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事业心太甚,“不过他想好好休息半年,我也理解。”
Cathy耸肩道:“活儿是干不完的, 公司反正尊重他的选择。纪先生已经过了需要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
她似乎是临时记起什么,笑着说:“对了,纪家和一家中外合资的医疗集团关系很好, 将来如果有需要, 像是做排畸、血生化、基因检测,都可以直接跟管家说一声。”
邓惑随口说:“基因检测?有那个必要吗?”
她停顿几秒,低声又问:“你们有事瞒着我?”
Cathy静了几秒, 笑容未变,看起来仅是沉着又平和。
“我也算看着阿惗长大的。他别的事都很成熟,但小时候生病吓着了, 偶尔显得有些杯弓蛇影。”
“生老病死的事儿,当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与此同时,演播厅里,《表演倒计时》卡在嘉宾点评环节。
选手们闹了个乌龙,由于效果实在太差,被总导演安排重新即兴表演一次。
舞台在重新调整布景道具,保洁在匆匆扫掉地面的碎玻璃,道具师不知从哪拿了几盆花过来,商量着要怎么摆。
老导演烟瘾犯了,示意某个机位先关一会儿,吞云吐雾道:“这资质演电影还是差了点。”
“几个小孩,脸是长得漂亮,去电视剧里混个意思也行。”
“真要把他们放大荧幕里,细腻的感情表达?有逻辑的肢体动作?嗐,估计都不知道是啥。”
沈鹤书不着痕迹地绕开那焦臭的烟雾,和副导演又核对了几项事宜。
“等会儿辛苦沈教授多点评几句,”主持人扶着耳机说,“上一期,您从心理层面对角色的剖析太精妙了,网上讨论度很高。”
沈鹤书依旧是一副春风化雨的样子,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
话听着是客气话,但眼神已经在喊救命了。
路导是香港来的老牌导演,说话冲人也直,真把他怼人的那些话播出去,节目组百分百会被冲。
沈教授,您是咱们台的常客了,也帮忙圆滑一下,求求了!
舞台收拾就位,环节重新开拍,比上一回顺利很多。
再次到了点评环节时,路导明显没有好脸色,沈鹤书慢悠悠开麦了。
“刚才休息补妆的时候,路导说了个很有趣的观点,我觉得在理。”
“电视剧虽然制作精良,但容错率高,能让实力不济的演员蒙混过关。”
“相比之下,电影的每一帧都更容易成为艺术,也更需要耗费心力去构造磨合。”
“今天,几位小演员复刻了几部电影里的名场面,让我跟着学到了很多。”
他随和一笑,看着纪惗道:“纪先生今天在这,看到后辈们模仿您妻子的成名作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纪惗的眼神很温柔。
“她演戏时,有一半代入自己,一半会分离出来,把技巧和情感融合的很好。”
“虽然她此刻就在后台等我,但看到刚才的表演时,我也很想念她。”
主持人:“哇!惑姐今天来探班了吗!”
导演组立刻试图切镜头,竟然还真切到了在旁侧捧着苹果茶看录制的邓惑。
她穿着米色大衣,淡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妆容恬淡又不失特点,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睛。
——由于已经睡饱了,这一秒她显得灵气又可爱。
沈鹤书的笑容消失了。
路导眼睛立刻就直了,也没管那个文人在啰嗦什么。
“哎,小惗,你该跟我合作啊,我出品的片子质量那还用问?”老导演当着节目组的面,直咧咧道,“你得算老戏骨了,从小演戏口碑就好,演电影也不是问题,剧本我早就递给你们两口子的公司了——啥时候给个信啊?”
纪惗笑着交谈几句,老导演更显得来劲了。
“还有好几个片子,单独给你量的活,录完综艺你也得看看!”
“好,谢谢您。”
主持人乐得看氛围变得愉快融洽,正欲说几句引导流程,沈鹤书突兀地又开了口。
“都聊到这儿了,让我再八卦一句。纪先生在考虑转型吗?”他笑道,“电影行业,如今虽然没有短视频那么来钱快,但更容易留下传世之作。”
“想来,有邓小姐珠玉在前,您也一定会比肩左右。”
纪惗仅是看着妻子坐着的方向,始终都没给过沈鹤书正眼。
“总该享受个几十年新婚生活,”他愉快道,“也不急。”
路导哈哈大笑。
话虽如此,但沈鹤书的那句话,像不动声色地一根针,顺着浅表的皮肤扎进血脉里,越潜越深。
综艺继续录制着,纪惗表现得有条不紊,金句频出,很有节目效果。
与此同时,他心里仍在重复刚才的对话。
他清晰知道,自己是上个电视时代的宠儿。
在人们还依赖各大卫视所规定的电视节目时,他乘着东风斩获大小奖项,拥有了业界顶尖的观众缘。
到了如今,真正占据生态高位的,仍是流量圈和电影圈。
对外人来说,邓惑似乎押宝很准,两个圈子都牢牢踩实,商业价值无可比拟。
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花了多久。
纪惗安静地想,他已经不能停留在过去的浪潮里了。
这念头并非是因为沈鹤书夹枪带棒的挑衅,而是时代的事实。
很长时间里,邓惑千辛万苦地往上爬,从普通人到流量大花,足以与他相提并论。
他可以安于现状,可更该看见,再不改变,便是他仰望她。
节目录制结束时已经是十一点,人们都显得有些疲惫,简单寒暄几句便散场告别。
沈鹤书走得很快,不欲再看到那对夫妇有多恩爱。
再坐进保姆车时,邓惑长长深呼吸一口气。
“演播厅里真闷,感觉新风系统坏了。”
纪惗轻抚她的长发,说:“其实这些天的电影本子,我大概看了一些。”
“惑惑,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有些剧本很牵强,”邓惑立刻有了精神,认真道,“虽然故事像模像样的,但感情线像是强行安插进去,为了让咱两都能进去演。”
影视公司总是这样,为了捆绑营销营造声势,根本不管编剧和观众的死活。
“我感觉有两个本子适合我们演,明年三月、五月开机。”纪惗说,“但还有一部电影,下个月末开机,我打算答应。”
邓惑短促的诶了一声,有点意外。
前排的Cathy直接一句粤语粗话爆出来,刚做的指甲扣在真皮椅靠上。
“你都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路导的本子,”纪惗眨眨眼,“人设很好,你之前也是这么跟我讲的。”
Cathy气得说不出话,扭头猛戳手机微信骂人去了,美甲摁得啪啪响。
邓惑意识到什么,一时间没再说话。
她这两个月要留在北京人艺进修。他很快要去横店和香港拍戏。
结婚以后,他们像是被红线绑在一起,电视剧、电影、综艺,全程都形影不离。
每周偶尔分开一两天,也会打视频电话聊上很久。
突然……可能要分开了。
她内心绝不承认自己会有点慌,更不承认自己有点依赖纪惗。
一个人也可以睡着,她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
都是奔三的成年人了,成熟点,几个月见不到面也不是大事。
邓惑低着头,任由发丝掩住侧脸。
她任由沮丧感将自己轻轻包围。
但有一只修长柔软的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老婆,”纪惗凑过来看她,“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我会很想很想你。”
他声音很轻,但司机和前后排的工作人员都听得见。
每次撒娇的时候,这家伙都像棉花糖捏成的小羊,让人很难抵抗。
声线好听,感情又真挚,听得旁人心里都怪闹腾。
Cathy默默扭开头,助理们用力观看上海街景,非常职业。
阿土瞪着街灯,心想这灯可真灯啊,这路可真路。
邓惑不像往常那样躲开他的捏脸,反而把脸贴了上去。
纪惗一怔,看着她时呼吸不太自然。
“早点回来。”她把脸再度贴紧他的掌心,让脸颊的皮肤划过他的掌纹,声音微沉。
“我也会很想你。”
很想很想。
第57章 第 57 章 火锅
他真的飞远了。
像是长亮的一盏灯在某个时刻突然关上, 让人跟着一愣,像是后知后觉地重新拾起常识。
原来他们不会一直都那么近。
邓惑的工作节奏依旧明快利落,表面跟没事人一样。
早上七点到十一点参加杂志拍摄采访, 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是综艺录制, 十一点到两点拍广告代言。
眼睛一闭一睁, 日历翻得飞快。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 心里某一处被轻轻扯着。
纪惗回消息的频率在不断变慢。
人一旦入戏,可能在开拍前便要在布景里找几十分钟的情绪, 然后再继续数个小时的拍摄。
两个人明明都在国内,却好像活在时差里。
她在高铁上疲惫入睡时, 他在候场的片刻里等待着微信电话的拨通。
他重新和编剧对接剧本改动时,她望着三个小时前给他的留言发呆。
——这反而才是这一行的常态。
落差一大,戒断反应便呼啸到像炉中烈火,烧得人坐立不安。
邓惑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结了婚以后才情窦初开,本就被荷尔蒙浇得有点晕头转向。
她性子要强,偏偏不允许自己这样。
好像工作间隙分神想一下喜欢的人, 就是恋爱脑,不敬业。
以至于又到了星期六,《从你开始》的照例录制时间时, 两人再见面都有些恍然。
邓惑的目光一碰到纪惗, 呼吸也跟着一停。
生疏了。
她心里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仅是低着头,像在忙着回消息。
“老婆。”对面那个俊俏的男人唤道。
邓惑的目光从并不存在的工作消息上挪开, 缓缓地再次看过去。
仅是六天没见,纪惗明显瘦了。
为了适应角色,他在进行高强度的无氧训练, 线条感被进一步锐化,肌肉也变得匀薄紧实。
他依旧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并未接触过的粗粝随意。
邓惑还未说话,旁边的桃花夫妇刚好也走了过来。
“你两感情真好啊,”袁桦由衷地感慨道:“我还以为,每对夫妻都得时不时拌嘴吵架,谁都逃不掉。”
陶骏插嘴道:“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还是说,你两偶像包袱比较重,也不好意思在镜头前面吵?”
编导立刻察觉到这里很有戏剧性,和副导演交换会意的眼神。
虽然录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化妆间一直有常驻的镜头和收音设备,只要得到嘉宾许可,也可以放进正片里。
邓惑怔了下,心想自己的表情管理真是到位。
袁桦一夸,她甚至有点心虚。
他们这六天里几乎没聊过几句天。
袁桦瞪了一眼丈夫:“你看,人家老公什么时候打断过她说话?”
“咱两吵架那原因可太多了,压根不是诀窍的事情!”
陶骏一撇嘴,表情有点烦躁。
邓惑临时走了个神,再反应过来,化妆间里的火药味已经要上来了。
她快速道:“有的!”
夫妇两同时停下拌嘴,认真看她。
“好啊,”纪惗轻飘飘道:“老婆,好几天没见面,你还急着跟别人说话。”
邓惑:“……?!”
纪惗幽幽道:“你已经半个小时没理我了。”
编导:“他走进来才三分钟对吧。”
实习生:“我对惗哥的滤镜全碎干净了。”
邓惑面不改色地从包里翻出一张写好的贺卡,问:“奖状还要吗?”
纪惗:“……!”
“坐好,在旁边等着。”邓惑吩咐道:“给你画个小羊再送你。”
青年笑得眼睛都是亮的。
袁桦已经隐约看到了答案。
她好像有点学明白了。
等等,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邓惑拿签字笔,在贺卡的唇印旁画着黑脸小绵羊。
“感情融洽……一般都是靠氛围和心意的确认。”
纪惗乖乖等在一边,假装没有听出他老婆在鬼扯。
“我每次要和他吵架,心里都会先想想,他生我的气,或者我对他的不满,本质是为了什么。”
“那些伤人的话,不一定是为了证明,他是很坏很坏的人。”她给小羊的毛上多画了几个卷,面不改色地硬编:“很多时候,吵架是为了得到关注,就像猫要打翻水杯一样。”
纪惗在旁边忍着笑,也不吭声,听她还能讲什么。
袁桦结婚多年,很少往这个方向想,此刻看了一眼丈夫。
陶骏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是这样吗?”
邓惑专心画绵羊去了,一时间注意力不太够用,随口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但很多时候,我觉得阿惗就是在钓我。”
监控外的编导一口花茶差点呛着。
“钓着?用什么?钓什么?”
实习生有点担心:“姐,这还能播吗?”
她说的比较婉转,纪惗还大大方方点头了。
“确实。”
老婆是颜控这一点,他非常清楚,非常受用。
一钓一个准,基本没失手过。
陶骏明显起了好奇心:“很管用?你平时怎么哄她的?”
纪惗表现得贤惠又青涩:“她喜欢什么风格,我就穿什么风格。”
陶骏立刻凑过去耳语,纪惗索性翻购物记录给他看。
“有道理啊,”糙老爷们终于有点开窍:“学到了!”
节目组:“——!!”
明显好像不能播了!!
这都不能播吗!!
袁桦看得一愣一愣,缓缓扭头问:“纪哥,以前就是这样?”
邓惑高深莫测道:“他对我的揣摩还不太够。”
袁桦悄悄给她比大拇指:“姐,你是这个。”
这一段最后还是被剪到花絮了,在完全错误的地方给了消音。
粉丝被迎面炸开的狗粮糊了一脸,更多人的好奇心立刻被挑了起来。
[惗哥!!!惗哥你私下到底是什么画风——]
[惑姐能不能教我怎么驯狗啊啊啊好想把我家死鬼也调成这样!]
[U1S1,以惗哥的脸……犯点小错也很容易被原谅吧……]
[诀窍是活成惑姐这样的姿态啊!!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谁会不爱她!]
节目的正片也很有看点。
这一期里,三对夫妻被安排着去三个早餐店体验普通夫妻的生活。
从早上四点备货开始,要一直忙碌到下午两点。
一面要应对客人们的复杂要求,一面还要收银打包。
仅仅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但也能在这样的生活里感觉到不一样的紧密链接。
邓惑煮豆浆的时候,纪惗在一边端包子一边帮忙找零。
他们的生活短暂转换到烟火气里,什么都顾不上多想,也不用考虑任何镜头内外的琐碎。
邓惑很少做这样的体力活,哪怕有爱人的尽量分担,也中途暂停片刻,靠能量饮料紧急提神。
她忍不住想,还好今天他在。
哪怕今天这么累,只要晚上可以躺在他的怀里,好好睡一会儿,所有疲惫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节目从早上三点录到下午五点,到了收工的时候,所有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总算搞定了!这一期肯定很好看!
“惗哥等会儿坐我们的车吧?”宸姐招呼道:“来杯蓝山?”
“抱歉啊,他还要赶一趟飞机,那边导演催得紧。”Cathy面露歉意道:“咱回头再聚,我来请客!”
邓惑还在卸妆,闻声抬头,问道:“你要走了?”
纪惗疲惫地嗯了一声。
“有场戏要补拍,剧组还在等我回去。”
邓惑隔着镜子看他,像是定定地在忍耐着什么。
“路上小心。”她终于扬了个笑:“晚点给你打电话。”
纪惗俯身亲她,下意识握紧她伸出的右手。
短暂数秒里,他们十指紧扣,用力到都不肯分开。
化妆间再度寂静时,宸姐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你情绪不太对。”
“我知道。”邓惑点开了姜翘的电话。
一接通,电话另一端又是轰隆隆的鸣响声。
姜翘扯着嗓子喊:“等等啊!马上!”
邓惑习以为常地调低音量。
大概两分钟后,环境音重回正常。
这些日子里,邓惑在拍戏演戏,姜翘则是从汽车零配件产业升级,趁着赚钱的东风搭上汽车制造的快车,派头俨然是民间知名女企业家。
邓惑偶尔会觉得可惜,按姜翘的路人缘和综艺天赋,做明星会过得很舒服。
她也为她由衷感到开心。
听说这家汽车厂规模很大,甚至有航空工业的负责人过来打听,问某种精加工的配件能不能批量出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半天,敲定了吃火锅的时间地点。
“好久没聚了,”姜翘说:“搞这么猛!九宫格你都敢吃了!”
邓惑一笑,姜翘什么都听懂了。
她压低声音问:“咋啦,跟你家那位不顺了?”
“还好,”邓惑说:“有点不习惯。”
姜翘沉默片刻,在思索要不要多说几句。
她虽然人在搞工业,娱乐圈的八卦在闺蜜的聚会里没少听。
据说纪惗在的那个剧组特别苛刻,老导演眼光高要求狠,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地磨细节。
正常人都选择赚快钱去了,谁想那么没尊严地被呼来喝去……
据说现在有些公司在买黑通稿,大概是看不惯他们两的热度水涨船高,有意发些拆伙的黑料。
骂纪惗是吸血邓惑流量,代言实绩一个都拿不出手。
骂邓惑是烂货从良,还要假装跟她的合约老公恩恩爱爱。
姜翘憋了很久,最后说:“那你随便说,我要两盘鸭肠,一盘黄喉。”
她听见有什么轻微的声响,一时间坐直了。
“惑惑,”姜翘有点不安:“你是不是在流眼泪?”
她知道她没有哭出声,她就是知道她不开心。
邓惑压着呼吸,偏着头让化妆师摘假睫毛。
“嗯。”她深呼吸着说:“谢谢你还在。”
第58章 第 58 章 离婚
一个月里, 邓惑拉着姜翘吃了五回饭,吃得姜翘猛磕山楂片消食。
姜翘在到处跑零配件的生意,一会儿在天津, 一会儿在河北。
刚好这两地方离北京都近, 她如果回不了北京, 邓惑还有空去天津陪她吃熬小鱼。
早在纪惗闭关演戏之前, 邓惑就已经在重新整理自己的事业线了。
埃导的电影杀青之际,她便开始主动做资源置换, 减少时尚线的应酬往来,用代言和综艺换更好的片约。
在人艺演话剧至少要四个月, 像极了毕业后的再次深造。
“所以你等于被栓在北京了,”姜翘吃得额头冒汗,“老纪又被押在横店了,你两朝夕不得见,还是靠综艺一周见一回?”
邓惑想了想,说:“我有时候突然会想,要不离婚算了。”
姜翘猛得一呛, 咳嗽几声控诉道:“姐,我在吃鱼!”
邓惑伸手给她拍背,又递了一杯柠檬茶。
“不用上镜头真好, ”她由衷地羡慕道, “你都有婴儿肥了,不上妆也气色好。”
姜翘摸了把脸,笑起来:“狗仔一开始还天天跟着拍我, 拍到后面都不耐烦了。”
“不过,别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什么?”
邓惑沉默几秒, 说:“我发现我这人有时候特别幼稚。”
“我每次发现,我特别想他的时候,心里会冒出来一个声音较劲。”
姜翘缓缓眨眼:“啊?”
“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吗?”邓惑试图比划一下,“就是,我凭什么总在想他,能不能别那么恋爱脑,独美不行吗。”
姜翘:“……姐,你对亲密关系过敏是吗。”
邓惑:“有可能?”
姜翘抱着柠檬茶猛喝几口,说:“你这其实就是没安全感。”
“你对象在外地拍戏,以前跟你大半年都如胶似漆地粘着,突然改成一周一见了,你不光不舒服,还不允许自己不舒服。”
邓惑偏开头,慢腾腾地剥碟子上小鱼的刺。
“我会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但是——谈恋爱就是这样啊!”姜翘一拍桌子,“你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大不了冲过去探班,人家总不能拦着两口子见面吧!”
邓惑忍了片刻,小声说气话:“所以才说要不分开算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依赖他。
姜翘思考片刻,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去自我了。”
邓惑点头。
“你没事会看看他的微博,朋友圈,以前给你发的短信,而且还发现自己在等他的电话。”
邓惑认真点头。
“如果他跟你撒娇,你能开心一整天,他要是消失一下午,你就提不起兴致,吃饭都没胃口。”
“就是这样,很不好。”邓惑说,“有办法解决吗。”
“解决个毛线啊!!”姜翘抓狂道,“姐!!你知不知道任何恋爱结婚的人都是这样!!”
“你喜欢他之前,他喜欢你那么久,他天天都在过这种日子啊!!!”
某位聪慧漂亮但过于事业脑的美人终于诶了一声。
“这样吗?”
姜翘有点想摇她两下。
“人家熬了好多年也超辛苦的好不好!!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
邓惑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先吃,我给他打个电话。”
姜翘摆手:“打吧打吧,我在旁边爽吃狗粮。”
电话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半分钟后,通话转至语音留言,无人应答。
邓惑默默看向她。
姜翘急中生智,把草莓奶冻塞到她掌心里。
“先吃点甜的!别的再说!”
邓惑低头舀了一口,刚咽下去,手机蓦地亮起来。
姜翘简直像在兼职谈恋爱代打,激动道:“他打回来了!”
她一喊完,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两都结婚快一年了,她在这跟撮合小情侣一样是在干嘛。
邓惑即刻接了,低声说:“是我。”
纪惗那边隐约能听见场记拿着喇叭在喊什么,背景音嘈杂混乱。
“我想你了。”他比她还要更快。
她一时失神,垂眸直笑。
姜翘看在眼里,悄咪咪找老板结账。
嗯嗯嗯,离婚,女人的鬼话。
道具师在折腾鸟笼和蜡烛,灯光师把滤色纸叠来叠去,总觉得效果不对。
布景弄了半个小时,纪惗也打了半个小时。
直到肖沐川扯了扯他的袖子,电话才迟迟挂断。
“副导刚才说后天要加一场打戏,你今晚得加练。”
肖沐川点了根烟,见导演又喊编剧过去修台词,侧身道:“你也知道,拍名导的戏不一定能拿奖吧。”
“嗯。”
“我是图个新鲜,过来演个男配,”肖沐川漫不经心道:“你图什么?电视剧登顶了还不够?”
“没安全感。”纪惗拿圆珠笔把几行台词的语气重新标了一遍,平静道:“光有钱肯定不行,还得有别的底气。”
肖沐川慢腾腾地重复了一遍。
“哦……光有钱不行啊。”
那把你的GUCCI皮带解下来送给哥们抽你几下方便吗。
好在进展比预想的要顺利。
武术指导先前合作过两次,在《相见欢》时有几个过招套路很相似。
几趟拍完,导演大拇指比赞。
“行了,周末都回家休息一下——道具师留下,布景要重新改格局,那鸟笼还是不行!”
一小撮人叫苦不迭,大部分人如释重负。
肖沐川刚下戏,随手把假发套扯了,拿毛巾擦满头的汗。
“回北京记得去前门给我带盒驴打滚。”
“没那功夫。”纪惗笑骂一句,“你还吃上那玩意了?”
“你这纯是见色忘义!”
他看了一眼航班,回程时刚好能赶上人艺的话剧演出。
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发微信,打算悄悄带着花去后台看她。
邓惑演的戏叫《百年之约》。
她的角色名唤白越,既是民国时期的中医,也是新时代的西医。
而白越的爱人,在两个时代都是军人,也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羁绊。
飞机有些晚点,纪惗来到话剧院时,演出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
他逆着暗光一路向前,在最前排找到自己的位置,仰头看她。
看她穿着旗袍诊脉开方,看她穿着白大褂笑着喝奶茶。
一时间便忘了移开眼睛,也忘了呼吸。
分离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
它能让人们解除对很多事物习以为常的状态,也能让人们重新认识原本就刻骨熟悉的人。
纪惗坐在舞台之下,仰头看着台上的白医生,静静地坐到了中场休息。
他一直对她有很矛盾的认知。
像是近在咫尺,又远到陌生。
哪怕已经成婚相爱,也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她,又重新爱上她。
邓惑明显在打磨自己的台词和表演,与《相见欢》和《Eternité》相比,现在又淬炼出了新的风格。
更加自然细腻,也更加动人。
他在中场休息时委托助理去安排甜品台和菠萝菊花篮,一直看到演出结束,终于起身离开。
然后回公司开剧本会,和编剧以及影评人约应酬和酒会,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提前回来了。
周五落地北京,周六参加试镜,晚上和合作过的导演吃饭,重新开会安排明年的项目进程。
纪惗一直都在笑着,与人品茶,与人聊剧本。
心口却也在不断地烧灼。
他的爱人,才华横溢,美丽耀眼。
他原本是沉定自信的性格,可每一次在重新看见她时,都会觉得,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邓惑回家时,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只有管家和佣人在鞠躬。
她有点平淡地应了一声,慢慢回到卧室。
房间太大了,大的不舒服。
纪惗这周末还是没有回来。
她想了又想,约了闺蜜们过来打麻将。
大伙儿吃吃喝喝笑着闹着玩到一点多,期间还唱了回K,然后各自散场。
姜翘没有马上走,握着柠檬茶看她在摇椅上敷面膜。
“你想过夜的话,我帮你安排客房。”邓惑指了指旁边,“小心那只白孔雀溜进来。”
“不,我等会儿还要跟小奶狗约会。”
“这个点?”邓惑看了眼手机,“你确定?”
“年轻人是这个风格,三点蹦迪五点派对,到了七点喝杯美式去上班。”
姜翘贫完,说:“你今天虽然也在说说笑笑的,但感觉你情绪不对。”
邓惑很坦然:“你知道我这拧巴性子。”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太喜欢他了,实在不行离婚算了。”
姜翘一脸‘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个’。
邓惑沉默片刻:“……你知道我在开玩笑说气话对吧?”
“那你知道你只是希望他多关注你对吧??”
邓惑抱紧那只毛绒锦鲤,把脸埋了进去。
她闷闷地说:“谁想跟那家伙分开啊。”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姜翘:“……你家应该没窃听器和监控吧??”
邓惑临时有点不敢接:“我刚才的语气明显是在说气话对吧!!”
她翻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是Cathy。
“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Cathy明显在踱步,隐约能听见高跟鞋的轻微声响。
“有个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必须得跟你讲。”
“虽然我人在旧金山,本来想当面跟你说,但确实医生那边也需要亲自对接。”
邓惑坐直,有种不安的预感:“医生?”
Cathy深呼吸了接近二十秒钟。
“其实,纪惗确实在去年被确诊胃癌。”
“他吃的一直是靶向药,每次去‘体检’、‘胃病治疗’,也都是变相的肿瘤治疗。”
“我们都知道他的性格,不敢给他压力,药瓶也都换成了维生素。”
“治疗方案一直都很平稳,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配合治疗,身体恢复的比预想的还要好。”
“但是在下个月底……他要做最后一次手术。”
“抱歉,到现在才告诉你。”
第59章 第 59 章 抱抱
她握着手机, 许久像是找不到声带在哪。
姜翘察觉到不对劲,第一时间坐到她身旁,伸手搭住她的手背。
“你再说一遍?”
Cathy知道不能这么突然地扔炸弹, 她深深叹气。
“纪惗的治疗很平稳, 因为他一直以为是胃溃疡之类的小毛病。”
“很多病人可能到了晚期都在正常生活, 因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
“所以……”
邓惑怒极反笑:“所以你瞒了我整整一年?”
“你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都会看在眼里。”Cathy平静地说,“在很多案例里, 一旦病人察觉到异样,快速膨胀的绝望感反而才可能是致死原因。”
邓惑没有听她解释更多, 摁掉电话,双手捧着脸发抖。
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察觉,纪惗真的在生病。
她只是以为他不能吃辣。
那天医生拦住她吃那瓶维生素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又干涩,邓惑根本喘不上气。
愧疚,担心, 恐惧,茫然,难过。
她分不清自己在感受什么, 她只是紧紧地捂着脸, 身体仍然在颤抖。
姜翘急得不行,先去看通话记录,又看邓惑。
“Cathy跟你说什么了?她说你们婚姻合约要到期了, 该分就分?”
邓惑摇着头。
她没有流眼泪,只是不断地抽着冷气。
纪惗他知道吗。
她想起来结婚之际,他们真的签过类似遗产清单、遗嘱公证之类的东西。
她对他的财产并不感兴趣, 甚至还拿这件事打趣过。
他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父母还有经纪人的说辞,接受医生的善意隐瞒,忍着疼痛吃药手术,以及处理最后的所有事情?
他在求婚的那一刻,看着她的眼神,根本没有撒谎。
邓惑再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泪淌在指尖与掌心。
姜翘轻轻抱着她,已经解读出了全新版本。
“大不了我陪你干掉那个狗男人,”她坚定地说,“我们工厂有最好的焚化炉。”
邓惑终于没忍住笑。
她擦干净眼泪,大致说了情况,姜翘猛地站起来:“卧槽??这你都不骂人!!”
邓惑:“所以你不能告诉肖沐川。”
姜翘:“谁谁谁还跟那家伙有关系啊?”
邓惑:“肖沐川一知道,纪惗绝对知道,你得闭嘴。”
姜翘:“到底谁跟那家伙有关系啊!!前男友只需要清明节去祭拜就可以了!!”
邓惑镇定片刻,把电话再次给Cathy打了过去。
对面秒接。
“对不起,”Cathy很不安,“让你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有些既定事实,我不想追问了,”邓惑揉着太阳穴问,“我现在有三个问题。”
姜翘用眼神询问能不能凑过来听,邓惑点头。
“第一,纪惗知道自己下个月底要做手术吗?”
“暂时不知道。”Cathy说,“我们会告诉他,例行检查结果发现了一个小问题,他的胃部有一处小息肉,简单做个手术就可以解决。”
“他会配合吗?”
“他切扁桃体都想去住ICU。”Cathy幽幽地说。
姜翘脸上的表情像在发弹幕。
[那没事了][我就知道][哥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邓惑又问:“他知道自己得癌症了,对吗。”
Cathy终于流露出自己的崩溃:“我猜不透啊——”
“所有人都好像在陪他演,但是医生也说,所有癌症病人都是将信将疑地陪家属演。”
“如果不演,直接默认自己得了绝症,有的人哪怕还是病症早期,都直接因为承受能力差直接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病到底怎么样?”
“你刚才挂断我电话的时候,我把所有诊断记录都发给你了。”Cathy快速地说,“也希望你保护好这些信息,在他彻底痊愈前,先不要让他看到。”
“他的病灶去年几乎都切除干净了,今年还有局部复发的情况,但现在的腹腔镜技术很优秀,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直接切胃。”
邓惑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话术。
“你的意思是,这次虽然是理论上最后一次手术,但以后还是有复发的可能,对吗。”
Cathy良久才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已经很疲惫了,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邓惑缓缓道,“Cathy,你同时要面对他的父母,还有公司高层,我知道,你已经在你的能力范围里做到极限了。”
Cathy一时错愕,有点绷不住了,抹掉眼泪道:“我好几次真想辞职。今天给你打电话,我都做了半天心理准备,以为会被指着鼻子臭骂。”
“我明白的,你先好好休息,手术的事情明天我们再聊。”
等电话再次挂断,姜翘紧握着她的手。
“你还好吗。”
“好,”邓惑淡淡道,“下个月估计要陪那个大笨蛋做手术。”
她想起了什么,去卧室的暗房里开了保险箱,找到他当初藏在毛绒金鱼里的那封信。
重新认真地,一个字不漏地,以知道一切的心情又读了一遍。
「嗨,惑惑:
我是纪惗。
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八宝山公墓了。」
「我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每一年每一天都很长。
长到可以放纵享受,挥霍无度,等老了再去考虑还有什么没有做。」
「可在察觉到自己消解的生命时,后悔的好像只有一件事。
我从未认真热烈地与你相爱。」
她低着头看,从开头看到结尾,然后不断地看第二遍,第三遍。
看得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不想让信纸被眼泪沾湿,还拿远了一些,哭得有些停不下来。
姜翘也凑过来看,看得没太忍住,眼泪也不停地掉。
气氛被推得有些悲情的时候,卧室门被倏然打开。
“老婆——”纪惗抱着花和礼物盒开心道,“管家说你还没睡!诶?”
邓惑和姜翘同时抬起头,还保持在哭得稀里哗啦的状态里。
纪惗怔住几秒,有点不安地回头看管家。
管家懵在原地,心想刚才不还在唱K吗,啥情况啊,不管了鞠个躬跑路吧。
等管家迅疾跑路,纪惗拎着礼物走上去,帮她两递纸巾。
“发生什么了?”他示意佣人拿热毛巾来,此刻才看到邓惑手上的信。
姜翘用眼神求助。
姐!!考验你即兴表演的时候到了!!
邓惑还没收住泪,说话的时候泪珠都在簌簌地掉。
“我刚才和她聊天,说……”她也卡在情绪里,还没有完全冷静,“说你文笔真的很好。”
“但凡早点给我写几封情书,我也不至于单身那么多年。”
纪惗怔住,抱着她轻轻哄了几句,不确定地看向姜翘。
“我文笔也不至于好到把你们两都看哭吧。”
“惑惑当寡王那么多年,青春年华都没享受一下,确实很辛苦啊。”姜翘也没忍住哭,现在看到纪惗都掉眼泪,甚至已经在脑补陪好闺蜜送葬守寡的凄凉场景了,“我……我哭是因为……”
邓惑用眼神跟她求救,表示自己真的编不出来了。
“我哭是因为我想到肖沐川了!”姜翘悲从中来,哇哇哭道,“之前谈恋爱那么久,那个狗东西甚至没有给我写过信!一个字都没写过!”
纪惗同情道:“太狗了,我等会儿就去骂他。”
显然,姜女士陪小奶狗的蹦迪计划就此搁置。
确认她去客房休息之后,纪惗当着邓惑的面打了个电话。
肖沐川睡得有点不耐烦,明显有起床气。
“你看看几点了?”
“姜翘在我家狂哭。”纪惗冷静道,“我问过了,她说是因为在想你。”
邓惑:“……”
肖沐川愣住,语气明显变了。
刚才还满是烦躁和不耐烦,此刻似乎是不安里还透着点放松。
“她在哭什么?想我了?”
“哦,只是想到你了。”纪惗淡定地复述道,“她看到我给我老婆写的情书了,哭着说你就是个狗东西,之前谈恋爱那么久一个字都没写给她。”
肖沐川脾气登时上来了。
“电话给她!到底谁没良心啊?!”
“我一个字没写给她??我半夜四点去火车站接她,亲手给她打羊毛围巾,连石榴都是剥完了装小碗里递过去,她要是想收情书老子能把诗经抄三遍!!电话给她!操!”
纪惗眨眨眼。
“哦,原来哥们儿你是恋爱脑?”
肖沐川在线骂人。
邓惑一边听他两打电话,一边给姜翘发消息。
[惑]:你完了,他真给肖沐川打电话了
[翘]:?
[翘]:?????不是
[惑]:你前男友在激烈控诉你不是人
[翘]:?
纪惗那边聊到一半,肖沐川的线上有电话挤进来。
“哦,她来找我对线了。”肖沐川看似冷静,明显在乐,“没工夫跟你鬼扯,吵架去了,拜。”
纪惗:?
“好了,睡觉吧。”邓惑盖好毛绒绒的被子,安详地拍了拍另一侧。
“过来,老婆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