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照片
秋高气爽, 凉风徐徐。
周末的公园里有情侣约会,有老人散步,林昙推着江回雁站在随风舞动的柳树下, 面朝着水波荡漾的湖水, 两人一个弯腰说话,一个向后靠着侧耳倾听, 俨然一对浓情蜜意的小情侣。
——前提是不知道两人的对话内容。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的。”应江回雁的要求,林昙说话的声音非常的温柔,“为了防止我手心出汗不小心让轮椅滑到水里, 建议你撤回至少七条要求。”
江回雁临危不惧, “故意伤害他人是要坐牢的。”
“实不相瞒, 我有一段时间沉迷犯罪片,从里面学到不少东西。”
林昙说话时,身后有两个小孩追逐着经过, 她侧着身子避了一下, 重新弯下腰,一本正经道:“而且我演技很好, 曾经有个导演对我赞不绝口,一度想请我饰演偶像剧里的恶毒女二。”
江回雁转头,表情也很认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 叫威武不能屈。”
停顿一下, 他又说:“感谢令堂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两人所说的话与外表完全调换,现在林昙成了那个“蔑视”法律法规威逼利诱他人的反派, 江回雁倒成了坚贞不屈的纯洁正直主角。
拌了几句嘴,林昙率先偃旗息鼓。
行吧, 条件虽然多了点,但都不涉及原则。再说了,在甲方面前卑躬屈膝一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就当江回雁这人有问题……谁成长道路上没碰见几个稀奇古怪的人类呢?
吕教授年轻时为一个富豪的藏品做修复工作,还被迫在对方家里住了半年,被日夜监督呢。
林昙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要确认:“没有别的要求了?”
比如陪你一起参加你发小的婚礼?
“有。”江回雁道,“第十条……”
他刚要给冗长的苛刻条件再加上一条,身后突然传来两声痛呼声,他肩上一重,发现林昙两只手撑了上来,可惜这不足以止住她跌倒的趋势,那两只手只停留了一秒钟,就从江回雁肩上滑落,搭到了他胸前。
伴随而来的是后背上柔软的女性身躯的触感,与一股萦绕而来的淡雅香味。
下一瞬,轮椅滑动。
还没站稳的林昙:“!”
江回雁提了很多要求,唯独没说最重要的那条,林昙等着他说出来,想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果江回雁只是就事论事,这份委托可以接受。反之,她只好放弃这个机会了。
林昙的注意力全放在江回雁身上,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骑着自行车经过。
小孩骑车不熟练,经过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车头一拐,突然向她撞来。
林昙毫无防备地被撞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跌在了江回雁的背上,进而为轮椅提供了推力,致使轮椅载着江回雁向着深碧色的湖水滑去。
公园是新建的,蜿蜒小路旁是一小片倾斜的草地,一旦轮椅滑到草地上,江回雁就真的要栽倒进湖里了!
“哎——”林昙感受到轮椅的滑动,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勒紧江回雁的脖子,然而她自己还没稳住,踉跄着被拖着往前了两步。
林昙吓得不敢睁眼。
她只是说说,不是真的想淹死江回雁啊!
就在轮椅将要摔到长满青草的斜坡上时,轮椅下方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声,紧接着,轮椅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刹那间停住,稳稳地把江回雁和他背上的林昙挡在石板小路的边缘。
按下轮椅紧急制动按钮的江回雁回头,看着惊魂未定的林昙,眉梢一挑,道:“你执行力这么强的吗?”
林昙:“……”
感谢迅速发展的科技,否则凭着刚才两人的那一段对话,她跟着江回雁跳进湖里也洗不清蓄意谋杀的罪名了!
正要站起来,江回雁指着林昙还搭在他胸口的手,又说:“未经允许,不准碰我。”说完抬眸,“这次暂时原谅你。”
本来还有点不自在的林昙这下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早知道,还是让他掉水里淹死算了……
林昙站起来,在心里把江回雁扔水里涮了好几遍,解了气,先把轮椅往路中间推了推,再抚着胸口深吸两口气,然后回头看罪魁祸首,“多危险啊,这个叔叔差点就被撞到河里了!他要是掉河里,一定会把你也扔进去喂鱼的!”
那个小男孩明显也吓着了,通红着脸,抓着衣角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林昙恐吓过小孩,再安慰他,“这次就算了,以后小心点。”说完她帮小男孩推起自行车,“去大路上骑吧。”
小男孩在衣服上擦擦手,面红耳赤地推着自行车往大路上去了。
目送小孩离开,林昙转回身,发现江回雁正盯着她看。
视线相对,江回雁从容不迫地眨了下眼睛,道:“第十条,遵纪守法。”
林昙没他这么快能从意外事件中把情绪抽离,静了静,才想起两人之前的话题,不由得汗颜,“……你不会是在记仇吧?”
相亲那天,她怀疑过江回雁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不法分子。
江回雁神色不变,反问:“你觉得我在记什么仇?”
林昙:“呵呵。”
只能说有的人之所以相亲一直被拒,真的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没别的要求了?”在心底吐槽后,林昙最后一次与江回雁确认。
江回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下,再轻飘飘地看向前方不远处散步的老夫妻。静静看了会儿,他道:“没了。”
林昙惊讶。
她看着江回雁的侧脸,仔细回忆了下,发现江回雁想让她陪同着参加发小婚礼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江凝波说的,“婚礼”这两个字,她从来没在江回雁嘴里听见过。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林昙觉得自己很了解江回雁,有时候又觉得看不懂他。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该知道婚礼的事情,江回雁的这个回复也能让她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便没再多问什么,长出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林昙就住在附近,拒绝了江回雁送她回去的提议,江回雁也没坚持,上车后,就让王叔开车。
走了一会儿,王叔从内后视镜里看见他皱着的眉头,问:“聊得不开心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闭目养神的江回雁睁开眼,道:“没有,在想事情。”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袁尚。
袁尚:【回雁,凝波是不是生病了啊?】
江凝波这周末没回家,但肯定没生病,早上还活蹦乱跳地和江爷爷开视频炫耀她在学校里捡到的刺猬呢。
江回雁回了个“?”。
下一秒,袁尚发来三张和江凝波聊天的截图。
聊天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三张聊天记录的内容是连续的,聊天背景图却完全不一样。
一张是袁尚和他未婚妻的婚纱合照,一张是两人的日常生活合照,还有一张是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其中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拍得格外清楚,恨不得闪瞎看见这张照片的人的狗眼。
为了在江回雁面前秀恩爱,袁尚可谓是绞尽脑汁、手段频出了。
江回雁扫了眼那几张图片,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又一秒被挂断。
袁尚:【哈哈哈可能是我理解错了,她没事就好。】
江回雁在很多事情上都压袁尚一头,唯独在婚姻爱情这方面,输得体无完肤。按照以前的习惯,在袁尚一击得逞,迅速撤离后,江回雁只会在别的事情反击回去,根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与他未婚妻身上。
这回,江回雁一反常态,忽略掉袁尚与江凝波的聊天内容,仔细打量起那张婚纱照。
图里袁尚坐着,女方穿着缎面材质的拖尾婚纱站在他身后,两只胳膊搭在他肩上,手指自然地垂在袁尚胸前。
这个动作和今天在湖边发生意外时,林昙趴着他背上的动作有点相似。
林昙的长发还飘到了他下巴上……就是表情相差太多,而且那会儿林昙只知道勒紧他的脖子和惊慌地“哎”了,好像她声音再焦急一点,轮椅就能听懂了自动停下一样。
回忆过后,江回雁再细看新娘。
挺漂亮的。
除了漂亮没什么特别的,要不是袁尚整天殚精竭虑地变着法在他面前秀恩爱,他早该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江回雁最后再看了眼两人的钻戒,关掉手机,揉着太阳穴往车窗外看去。
汽车正经过一条林荫大道,旁边的小路上,一对小情侣牵着手经过,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男的低着头听她说话,脸上的笑和袁尚一样恶心。
江回雁又想起林昙。
林昙……她要是没长嘴就好了。
第16章 合同
第二天, 江回雁的助理登门,送来了那个林昙惦记了很久的破旧木箱和里面年代久远的霉变旧书。
牛助理很有职业操守,把古书的鉴定和归属证明等资料全部带来了, 问过林昙对古书损坏程度的判定、修复计划和修复所需的预计时间后, 掏出一份合同。
这一切都是在上次江回雁与林昙达成一致的前提上成立的,报酬和时间上可以说很宽裕了, 听说修复前后可能需要用到一些电子产品,牛助理当场表示按江回雁的意思,修复过程中所有需要的设备,大到精密的电子仪器,小到一支镊子和毛笔, 全都由他们提供。
“有需要尽管提, 只要把事情做好, 费用不是问题。”牛助理表示,“我老板——也将会是你的老板——出手一向很大方。”
是很大方,和江回雁生活中的睚眦必报完全相反。
林昙才感慨完, 牛助理递来合同, 道:“根据先前林小姐与老板的口头约定,我整理出了一份合同, 林小姐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合同很简单,就是昨天江回雁提出的那几条针对林昙的、很啰嗦的无理条款。
林昙实在没想到江回雁能把这东西拟定成合同,哑然了好久。
可一想到江回雁那性格, 又觉得他做出这种事也不算奇怪, 叹了口气,提笔要签, 听见牛助理感慨道:“为了弄这见鬼的合同,我费了好大劲儿, 要不是碰巧看见我妹言情小说里的恋爱条约,我还真弄不出来。”
林昙:“……”
什么恋爱条约?!不要乱说话啊!
林昙本来打算签的,被“恋爱条约”四个字刺激了一下,忽然感觉手中的笔好重!
牛助理这段时间奔波不停,不知道林昙和江回雁相过亲,更想不到他随口吐槽的一句对林昙造成了多大影响。
见林昙这样,他以为合同上有什么问题,拿起另一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出错,又以为林昙是在权衡利弊,苦口婆心地劝说:“签了吧,这玩意根本就没什么实施标准和法律效果,吃不了亏的。”
话是没错。
比如“不能故意不回消息、不接电话”这条,只要林昙不再说漏嘴,江回雁根本没法判定她是不是故意的。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道理是没错,就是吧,林昙已经完全被牛助理那无心的一句话带偏了,越看这东西,越感觉像小说里的恋爱条约……
……签这个东西,被别人知道了,会被鄙视一辈子的吧……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了。
林昙再一次把箱子里的旧书想象成她的白月光,心一横,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落笔无悔。
断了后路,她努力把“恋爱条约”四个字赶出脑海,接着牛助理的话问:“你既然知道这东西没用,怎么不劝劝江回雁?”
“咱就是做牛马的,老板怎么说就怎么做,多什么嘴啊。”牛助理点着霸王条款里的第二条自嘲完,又说,“再说了,咱们老板向来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关于江回雁一意孤行这件事,林昙没少从江凝波嘴里听见。
江凝波与江回雁是兄妹,不得不忍他,牛助理不一样。
“那你还跟着他?”
“咱老板孤行己见惯了,做的决策不管别人理解不理解,他都不会改,这一点是很难忍。但!是!”牛助理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抽空竖起一根大拇指,“但是事实证明,咱老板眼光犀利,做的决策从来没出过错!”
管他多烂的脾气、是不是独断专行,只要能让员工赚钱,就是值得效忠的好老板!
合同签好,牛助理拿起要带走的那一份,自信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老板让你签这份没用的合同是什么用意,但我相信,最终结果一定在我老板的预料之中。”
林昙听得心里有点不安。
怎么又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如果说这份合同是陷阱,她是猎物,那牛助理就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你也签了类似的合同?”林昙指着那份耻辱的合同问。
“怎么可能!”牛助理清白受辱似的激烈否认,又优越感十足地说道,“我是正式员工,签的是正经合同,和你临时工签的奴隶合约不一样。”
“……”
林昙定定看着他,字字清晰道:“哦,你一个牛马这么维护和赞扬老板,我还以为你俩签的不是雇佣合同,而是结婚条约呢。”
牛助理:“……”
自嘲和被人嘲,还是被一个气质文静的乖乖女嘲讽,扎心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牛助理想起修复合约里“不许含沙射影,不许拐弯抹角,不许阴阳怪气”这一条,再看看气质温柔,外表恬静无害的林昙,恍惚明白江回雁为什么要让她签这种东西了。
质疑老板,理解老板,再努力一把,他就可以成为老板了.
林昙的生活一直很平静,上班时候认真工作,下班后不是去爸妈那,就是和同事朋友逛街聊天,现在,她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下班后一起去啊。”林家爸妈和陶莘知道林昙接了新的修复工作,没去打扰她,江里花不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约林昙下班后共享美食。
“不行,我有事。”林昙一边发消息,一边拒绝。
“一有空就看手机回消息,一下班就立刻回家,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忙。”江里花知道林昙平常是不和爸妈一起住的,怀疑地戳了戳她的胳膊,挤眉弄眼,“这么忙,你该不会是在家里养了男人吧?”
林昙:“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个荒谬结论?”
哪有什么野男人,她就是处于劲头上,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修复大业。拒绝江里花是因为修复方案和补纸等工具已经敲定,今晚就能拆书了,她根本没心思出去吃饭。
林昙刚把进度发给江回雁,没得到回复,放下手机,看向江里花,“不要胡说。”
江里花指着她眼下,啧啧道:“黑眼圈都出来了,还说不是被野男人吸了精气?”
林昙那黑眼圈是不想睡觉,是自己熬出来的。
她没好气道:“哪有什么野男人,野猫还差不多。”
既要及时回消息,还得保证语气温柔,不能伤到雇主脆弱的心灵。江回雁真的像一只骄矜的野猫。没错,是野猫,敏感,脾气臭,又凶又容易炸毛,还是个游荡在外的主子。
“什么啊?你到底是养了猫,还是在忙别的事?”江里花追问。
林昙想和她说自己接了个修复工作,但一想到那份合约与江回雁曾经和自己相过亲的事,就觉得难以启齿。
“你就当我养了只麻烦事很多的小野猫吧。”
正说着,“小野猫”发来消息:【晚上当面说。】
林昙计划着晚上拆书呢,不想和江回雁见面,可恋爱合约里……不是!是修复合约!
拜牛助理所赐,现在那份明朝古籍和“恋爱合约”四个字,一起在林昙脑子里扎了根。
不能被牛助理带偏了!
是修复合约!
修复合约里说了,雇主会时不时核验修复进度,江回雁的要求完全符合情理,林昙没法拒绝。
再说了,他都没要求亲眼去看……要是真说了,林昙还能以晚上孤男寡女独处不方便为由拒绝呢。
林昙被“恋爱合约”几个字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那是工作。既然是工作,就没必要想那么多了,坦荡一点!
林昙坦荡地与江回雁约好了下班后见面。
事情说定,放下手机,她重重又叹一口气,“晚上真没空和你逛街,得应付猫主子呢。”
江里花:“行吧,那我找别人。”.
六点,林昙下班,在约定的地方等到江回雁。
“我定了地方,先去吃饭。”
林昙隔着车窗拒绝:“直接说事吧。”
江回雁:“我对员工没那么苛刻。”
这还不苛刻?两人明明是合作关系,到他嘴里,林昙成了员工,平白无故矮了一级。
林昙目光一转,看向江回雁,将要开口挤兑,对她已经有所了解的江回雁脸色一沉,未卜先知地提醒:“想想第八条。”
林昙:“……”
她哪记得住恋爱……修复条约里,乱七八糟的的具体内容啊,不过也不用记,那玩意通篇都是对她的约束,大概可以概括为江回雁是天是地是主子,对待江回雁,她要温柔、耐心、容忍,哪怕江回雁说指着天空说那是大海,她也得像个弱智一样深信不疑。
“你在心里骂我?”江回雁突然质问。
林昙:“……哪有!我最敬业了!”
说着,她绕到另一边,乖乖上了车。
今天开车的是牛助理,在林昙坐上车后,他回头打招呼,顺便为老板正名:“我作证,我们老板从来不苛待员工,不信你看,待会儿老板请你吃法式大餐会带上我一起。”
江回雁残忍地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首先,今天没有法式大餐。其次,某些员工被老板苛待,是有原因的。”
牛助理:“……”
牛助理咳了一声,启动车子,同时向“临时工同事”寻求帮助:“哈哈,老板最喜欢开玩笑了。林小姐,你怎么不笑啊?”
见到江回雁的时候,林昙还能仗着他听不见自己的心声,在他提起“恋爱条约”的时候面不改色。
看见牛助理,她就忍不住了。
要不是这个罪魁祸首乱说话,她哪至于被带到了沟里,心虚到完全不敢和江里花提自己手上的明朝古籍?她连吕教授那边都没敢说!
林昙已经完全被牛助理带偏了!
本来就因为这事心里刺挠,牛助理还主动往她枪口上撞。
林昙看出牛助理和江回雁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决定今天就让他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和职场的尔虞我诈。
她上半身坐得直挺挺的,认真回答道:“因为不好笑。”
“老板给你发工资,你为老板做事,这是你的职责。”林昙正襟危坐,说得正气凛然,“通过吹捧老板来逼老板请你吃饭,这是贪占小便宜,是道德绑架,是不对的。”
牛助理:“……”
“……”江回雁也被林昙一本正经的夸张语气弄得无语,侧目看了她一眼,念在她是在为自己说话,勉强忍了。
林昙继续:“除非你俩的关系不止是老板和员工。”
牛助理和江回雁共事很久,很熟了,有工作时是上下级,没工作时是朋友,开玩笑是常有的事。
而他和林昙一共只见了两面,并且对林昙印象深刻,在听见这句颇具引导性的话后,那句“结婚条约”突兀地蹦到了牛助理脑子里。
他眼角一抽,匆忙扫了眼外后视镜,把车子急刹在了路边。
惯性使然,车里几人都往前倾了一下,这让江回雁记起不好的经历,“发什么疯?”
牛助理按着眼皮,磕巴道:“……手、手心出汗了。”
江回雁:“你用手踩的刹车?”
牛助理:“……”
江回雁听不出两人的言外之意,但能通过两人的反应看出来他们是在打暗语。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讽刺过牛助理,他偏过脸看林昙,看见林昙扬起一个纯真无暇的笑,关切地凑过来,声音温柔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磕到?”
江回雁目光沉下,无声地审讯了她几秒,警告:“少背着我打鬼主意。”
说完看见林昙张嘴想说话,他道:“司机说话会让你紧张,你的心理阴影呢?忘了?”
林昙:“我……”
“记起来了就老实闭嘴!”话音刚落,前面的牛助理转过头,嘴巴刚张开,同样得了一句呵斥:“你也一样!”
五秒钟后,车子重新启动,里面静悄悄的,再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声音了。
第17章 信任
到了地方, 牛助理把江回雁扶上轮椅,再郑重地把他交给林昙。
交接时,他用眼神表达着浓烈的鄙视之情, 嘴巴里别有用心地提醒着:“林小姐, 请务必牢记你签过什么条约,请务必谨言慎行。”
林昙对他依仗着老员工的身份对“新员工”颐指气使的态度很失望, 遗憾地摇了下头,然后睁大眼睛,一脸疑惑地问:“原来你才是我的老板吗?”
江回雁发出一声嗤笑。
嗤笑声化作利箭刺向了牛助理。
牛助理吃了败仗还被老板背刺,深感伤痛,打消了蹭饭的念头, 返回车内, 一脚油门跑远了。
“你的坐骑跑了, 等会儿怎么回去?”林昙推着江回雁,未雨绸缪地担忧,“不会是要我送你回去吧?”
问完记起那几个条约, 又打着补丁道:“我有驾照, 但没上过路,如果老板愿意送我一辆车又不怕死的话, 我可以鼓起勇气充当一回司机。”
这几句话语气温柔,态度诚恳,没有违背条约中的任何一条, 就是槽点太多了。
江回雁懒得和她废话, 头也不回道:“为了维护老板的形象,请适时闭嘴, 以免老板当众对你翻白眼。”
这时餐厅服务员迎到了两人跟前。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林昙恢复温柔腼腆的形象, 低头对着江回雁“哦”了一声,再抬头,礼貌地拒绝了服务员帮忙推轮椅的服务。
就算她不拒绝,江回雁也不会答应。
林昙看出来了,江回雁在外人面前不肯屈居下位,但在家人、员工面前可以适当容忍……可能因为这些人虽然站起来都高出坐轮椅的他,但在精神方面,都处在他的压迫之下?
一路无话被带到餐桌旁,点餐后,服务员走开,林昙正想趁这时候和江回雁说正事,他已先一步开口:“我没记错的话,你和牛助理只见过一面。他怎么得罪你了?”
林昙的脸唰的一下热了起来。
这要怎么解释?
他污蔑你我,说咱俩签的是恋爱合约?——这么说的话,牛助理可能会遭受到金主老板的折磨,她也再无颜面与江回雁相处,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他想占老板的便宜,我看不过去。”幸好餐厅的灯光没有那么明亮,林昙忍着脸上的燥热,盯着面前的餐盘,念念有词道,“我正直勇敢。”
“你不是墙头草吗?”
“……我是正直勇敢的墙头草。”
“是吗?那我想问你刚才……”
“说正事吧!说正事!”林昙突然提高声音,不管江回雁答应不答应,从座椅上站起来,快速挪到了他旁边。
幸好餐厅很高档,餐桌很大,另一侧能够容下他们两个人。
落座,打开手机,她把照片展开在江回雁面前,劈头盖脸说道:“虫蛀损坏不轻,霉变和絮化也很严重,对比后我打算用这两种补纸中的一种。一种是老麻纸,一种是竹纸,别看它们零零碎碎,都是我以前跟着老师修复名家名作时候收藏下来的,很好的……”
照片里是两沓泛黄的纸张,大小不一,像是剩余的边角料,但平整干净,一看就是被精心收藏起来的。
除了颜色上有一点细微的差别,江回雁看不出别的不同。
“你觉得哪种更合适?”他问。
“麻纸。”林昙道,“我测过了,酸碱度和颜色都合适,用竹纸的话还得染色。不过这点纸可能不够,要是确定用这种的话,回头我再问我老师要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划动手机翻到下一张照片,“还有啊,中间得调纸浆,你看这里,全是洞……”
说起专业的事情,林昙絮絮叨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手机上,没发现手肘不经意地搭在了江回雁的轮椅上。
江回雁感受到温软触感,眼皮一耷,望见了林昙的小臂。
她穿的是一件略宽松的衬衫,袖子带有一点泡泡袖的设计,收口在手肘下方,微微垂落,露出的那段白皙手臂和手腕被衬得格外纤细,就隔着江回雁单薄的衣袖与他贴在一起。
江回雁后知后觉地又一次闻到林昙身上的味道。
感官上的刺激让他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讽刺名言。
只不过先生讽刺的是低俗的思维倾向,他好像是纯低俗?
江回雁自认性格缺陷很大,但在男女相处上,还是能算作绅士的。他默默把胳膊移开,眼皮抬起,重新看向林昙的手机。
“……我觉得这样处理最合适,你说呢?”林昙划着手机说了很多,说完扭头征求老板的建议。
“不太懂。”江回雁没怎么听,也的确看不懂她说的那些有什么区别。
江老先生和几个长辈都喜欢古董,他接触过,但对这一方面没有过特别的关注,不懂是正常的。
江回雁道:“既然你觉得合适,那就照你说的做。”
林昙既为他干脆的信任而欣喜,又有一点对牛弹琴的失落,心底的话憋了一下,没憋住,吐露了出来:“听不懂干嘛还让我当面解释?”
江回雁没有一丝迟疑,回道:“为了行使甲方应有的权利,也为了提醒你对老板放尊重一点。”
林昙:“……哦。”
难怪大家都想做甲方。
好在林昙已经习惯了。
文物修复这一行太冷门了,很多人都不懂。以前她跟着吕教授遇到什么新奇的旧书画,和爸妈说,爸妈都很迷茫;和朋友说,她们会配合地惊叹,但其实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江回雁的反应是正常的。
不懂没关系,作为一个门外汉,能放心地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她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来做,已经很难得了。
林昙继续给江回雁讲解她的修复方案,直到菜品全部送上来,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坐回江回雁对面,她自觉专业方面的表现就算是秦教授也挑不出毛病,心中满足,因为江回雁的突然检查而耽误时间的那一点点不悦,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林昙心情放松,胃口大开,对这家餐厅很满意。
用完餐,她又挪到江回雁身旁,和他说了些后续的计划。
江回雁时不时会提出疑问,每问一句,林昙就给他解释十句,主打一个不管雇主听得无聊不无聊,先满足了自己的表达欲最重要。
这家餐厅一如两人相亲时选的那家咖啡馆,环境清幽,但正逢晚间用餐高峰期,为了不影响别人,又坐了会儿,林昙推着江回雁出了餐厅。
“说真的,你怎么回去?”
“王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江回雁看了眼时间,道,“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林昙兴致未尽,但不妨碍她心情舒畅,笑着问,“那我推着你走一会儿?”
江回雁点头。
这条街很平常,灯光璀璨,行人来往,林昙吹着风,推着江回雁慢吞吞走着,觉得今晚和他出来,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江回雁只问,不乱提要求,不会无故质疑她,比某些不懂装懂的甲方好太多了。
“……等会回去我先把第一册拆了,拆完做个电子留存再动手修复。对了,你见过拆书吗?要不要我录视频给你?”
林昙往前弯着腰和江回雁说话,头发从肩上滑下,被风吹着拂到了江回雁的脸上。
江回雁瞥了眼那缕发丝,侧过脸,道:“我记得我对时间的要求很宽松?”
“是我自己想早点完成。”至少先完成几页,让雇主看到效果。“说啊,要不要录拆书视频?”
“我是没见过……”
江回雁话说一半,忽然停住,看向了另一边。
聊天呢,怎么可以分心!
林昙想看看是谁抢走了她老板的注意力,跟着转头,看见了一个熟人。
“真的是你啊?我看了好一会儿,还以为认错人了!”江里花眼睛一亮,挥着手朝林昙走来,“不是要应付你的难缠小喵咪吗?怎么在……”
“哎哎哎——”林昙慌张地截住她的话,“你说的那家很好吃的餐厅就在这附近吗?”
“对啊。”江里花走到两人跟前,往不远处指了指,“你没空,我就让我妈一起来了,唉,吃个冰的都一阵唠叨……你呢?你这是和……”
江里花往轮椅上的江回雁看去,对他礼貌性地笑了下,再望向林昙。
“朋友。”林昙脱口而出,再匆匆改口,“不对,是老板……”
“不用那么复杂,把我当个人就行。”江回雁语气平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林昙愣是听出几分凉意。
她用手背抵着唇咳了一下,看见江回雁冲着江里花点头示意。
江里花回了个笑,开始偷偷对林昙使眼色。
林昙松开轮椅,把她往旁边带。江里花顺着她走了两步,嘿嘿一笑,偷偷指着江回雁嘀咕:“小野猫?还是野男人?”
“……别乱说话!明天上班再和你聊!”说完,林昙把她往外推,声音提高,“你继续玩,我先走了,拜拜!”
再回到江回雁身后,林昙心中有鬼,话没之前那么多了,幸好王叔已经到了,两人直接上车。
还是先送林昙回家。
这时候她谨记自己的心理阴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直到汽车看见小区大门,林昙才放松下来,记起回去要拆书的事情,重新提起旧话:“对了,老板,你到底要不要看拆书视频啊?”
“都可以。”江回雁回答。
本来说到这里就可以止住了,林昙可以凭自己的心情决定是不是录一份拆书视频给江回雁,可她心虚,没话找话地夸起江回雁:“谢谢老板信任我!老板真好!我一定肝脑涂地的为老板工作!”
车子挺稳,林昙下车,对着车窗里的江回雁表达谢意,夸张到就差来个九十度鞠躬了。
语言夸张,谢意却是真的。
年初时候,江里花曾经接过一个古画的修复工作,对方委托给了她,却不信任她,每一道工序都要提前打报告,每一个步骤都要录视频发给雇主,并经常遭到无缘由的质疑,最终导致修复工作半途而废。
江回雁这么信任她,林昙真的很感谢。
“其实你不用和我说的那么清楚。”小区门口明亮的灯光打入车内,照亮江回雁偏向林昙的半张脸。他恍若藏匿于黑暗,看着更加不像好人,说话的语气也带有一丝高傲,“我再大方,也不可能拿一个价值高昂的孤本古籍打水漂。”
“啊?”林昙听不懂他话中意思。
“我去博物馆看过你的修复作品,也找人评价过。”
林昙睁大了眼睛。
“你比我想的优秀。”江回雁言简意赅,说完看见林昙满脸惊诧,他朝着林昙抬了抬下巴,说得更明显一些,“对专业素养和能力来说,你的外表是缺点。”
年轻、漂亮,吸引别人的目光。外表太突出,工作能力往往就没那么容易得到别人的认可了。
林昙嘴角绷得紧紧的,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回雁。
江回雁也静静看着她。
这么对视了片刻,他脸色慢慢淡漠下来,冷冷道:“笑都从眼里溢出来了,还装什么?等着我继续夸呢?”
林昙一下子破了功,嘴角一弯笑出声来。
笑了会儿,她抿住嘴角假装谦逊:“其实也没有很优秀啦,也就是做事比较细心、专注、严格、耐心、精细……”
江回雁面无表情地转回脸,对着王叔道:“走。立刻,马上。”
王叔瞄了他一眼,应声踩下油门,汽车毫不犹豫地把林昙甩在了身后。
第18章 小猫
按林昙原本的计划, 回家洗漱后,她就要立即动手拆书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实上, 她来不及洗漱, 匆匆换了睡衣,就扑到床上和陶莘说起今天的事。
陶莘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能和爸妈说的青春期秘密,不方便和同事说的私人事情,都可以和陶莘吐露。
“我有点开心。”手机放在枕头上,林昙两手托腮,跷着脚, 说话的时候嘴角还不住地往上扬。
“你的意思是你有点动心?”陶莘严谨地与好友确认用词。
林昙收起笑, 重音强调:“开心!”
“春心?”
“杀心!”
听出好友语气里的浓浓杀意, 陶莘的耳朵恢复正常,道:“前段时间我和制片人、导演他们打听过江回雁,打听到的消息不多, 但私生活这一方面基本可以确定, 他没有诟病。说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他的。”
陶莘是个演员, 经常接触到各种富豪名流,见的人多,知道的八卦消息也多, 她不止打听到了江回雁, 还知道江回雁有个好友圈子,里面的公子和千金都是正儿八经的家族产业接班人, 行事严谨,自律自重, 和那种喜欢撒钱玩票的二代少爷不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陶莘觉得在人品这一方面,江回雁是可信的。
“你想多了。”林昙托着下巴打开与江回雁的聊天记录,一边翻看,一边摇头,“他认可我,我是很开心。可总不能来一个认可我的人,我就要考虑对方吧?我是多缺别人的认可?”
从幼儿园起,林昙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读研的时候更是深受吕教授器重的爱徒。工作后,她的确遇到了一些偏见和挫折,可这都是暂时的,得到别人的认可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情。
江回雁的肯定是让她开心,但还没到冲散她理智的程度。
陶莘语气无辜:“我的意思是可以考虑一下和他做朋友,你想到哪去了?”
林昙怔了一下,慢慢红了耳尖,仗着陶莘看不见她的反应,奋力挽尊,“我想的是知心,知心好友。我不会因为江回雁认可了我的能力,就和他交心的!”
“我信了!”陶莘在电话另一端严肃说着,字正腔圆道:“嘻——嘻——”
林昙:“……”
越相熟的人越知道怎么伤害对方,这句话果然没错。
被好友捉弄后的林昙冷静了很多,本来想去拆书的,见时间已经不早,再想第二天还得上班,老老实实洗漱完躺床上去了。
另一边,江回雁收到江凝波的消息:【周末谁来接我?】
除文字消息外,还附有一张灰扑扑的小刺猬的照片。
寝室不准养宠物,江凝波捡来的刺猬养不了,想趁着周末送回家里。高铁不允许带宠物,只能喊家里人去接。
江回雁看着她的新宠物,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还没确定。
他给牛助理打了电话:“你养了三只猫?”
牛助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老板,我只卖自己,不卖儿女的!”
牛助理的脑袋是可拆卸的,工作的时候戴上,手脚麻利,处事灵活,不用工作的时候就卸掉,露出智障的本质。对此,江回雁习以为常,直截了当地问出想知道的事情,“你去过林昙家。她有没有养猫?”
“没有。”
“你确定?”
“我敢用猫奴的尊严起誓。”牛助理肯定道,“她家里干净整洁,沙发、窗帘和地板上没有任何宠物抓挠过的痕迹和动物毛发,不可能养有猫狗的。她就算养了宠物,也只可能是无毛宠物,比如恐龙、鲸鱼、蟒蛇……”
江回雁打断他,“下个月奖金到账后,记得去治治你的脑子。”
挂断电话,他仔细回忆偶遇江里花的那短短几分钟里两人的对话和反应,“应付”、“难缠”、“小喵咪”,这三个词,每一个都刺到了江回雁心窝子里。
他打开手机,发出一条语音消息:“口蜜腹剑。”
手机很快响了一声,是林昙的回复:“见异思迁?”
疑惑的语气让江回雁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出她的表情。
不能用眼神威慑,他就直白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千刀万剐。”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条语音刚听完,另一条来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第三条紧随而来,“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听完这几条语音消息的江回雁拧着浓眉,不由得在心底反思。
今天是不是不该和她说那么多?
这人明显飘了。
刚要拨通语音电话责问,林昙又发来一条消息:“陛下,明天臣再陪您玩超——”她声音拖长,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哄小朋友玩耍,“——有趣的成语接龙小游戏好吗?现在臣要睡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去翰林院修书呢。”
江回雁瞥了眼时间,暂时做了一把体恤臣子的明君:“准奏。”.
第二天上班,架不住江里花的追问,林昙省去相亲那一段、省去网友和学姐的故事、再省去和江回雁相互婉拒的那几次交锋,把江回雁委托她修书的事和江里花说了。
他们省博物馆对修复师的要求很高,能进来的,每一个都有真本事,接到私人委托是迟早的事情,何况林昙还有个那么厉害的老师。
江里花没追问两人怎么认识的,而是起了八卦的心。
“他就是你要应付的小野猫?”江里花两眼发光,“你昨天可没说小野猫长那么帅!”
“小野猫”几个字是之前林昙随口说的,谁知道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这么尴尬。
她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暂时把修复条约抛之脑后,皱着脸,有模有样地摆手,“假的,他是化妆化的。”
江里花无语,“你怎么不说他是妖孽变幻成人?”
“他是妖孽变幻成人。大师,帮我诛了他吧!”
江里花白她一眼,过了会儿,忍不住又来问:“你俩真的只是委托关系?”
这一句把昨天睡前的记忆拉到林昙眼前来了。
最初两人是平等是委托关系,后来莫名其妙变成了老板和员工,一觉醒来,现在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和卖命臣子了。
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很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的地位怎么越来越低了?
林昙没直接回答江里花,反问:“不是委托关系,还能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没看见江回雁再给她发莫名其妙的成语接龙,心里竟然有点失望。
“你俩昨天那模样,一点也不像单纯的委托人和被委托人。”江里花掐着语调,说得高深莫测,就等着林昙追问,她好再说下一句:小情侣还差不多。
昨天偶遇得太突然,林昙想了会儿才记起遇见江里花的时候,她正在站在江回雁身后俯着身子和他说话,也是在等王叔,当时没觉得有问题,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看那画面,似乎真的有点暧昧了。
她又记起昨天陶莘调侃她的话。
……
林昙眨了几下眼睛,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转移走,手机忽然响了,她假装有事,顺理成章地摆脱了江里花。
消息是江回雁发来的:【周末凝波回来,想去你那里看看修复情况。方便吗?】
林昙愣了一下,问:【你一起来吗?】
江回雁:【可以。】
林昙:【……】
可以个鬼啊,她是疑问,不是邀请!
她可以见江凝波,也可以见江回雁,但不太能接受同时见他们俩。
这段日子以来,林昙照常和江江插科打诨,为了不掉马,在江凝波面前则一直端着客气、疏离的姿态,聊天不热络,回复不及时,就等着江凝波把她遗忘。
要是让江凝波看见她在江回雁面前是什么模样,她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江回雁:【顺便,凝波听说你养了猫,很喜欢,想亲眼看看。】
林昙:“!”
昨天江里花口无遮拦的话被他听见了!
江回雁是来算账的!
她还以为昨天糊弄过去了呢……
这时候再看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林昙全明白了。“口蜜腹剑”是在斥责她违背条约,当面装乖,背后嘀咕老板,“千刀万剐”是老板想对她使用的刑罚!
她还天真地玩起成语接龙!
林昙试图使用拖延大法:【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周末没空呢?】
江回雁:【昨天你的成语接龙玩得很厉害,今天我们继续,君要臣死,后面一句是什么?】
刚才还这么感叹的林昙,心里默默唾弃着两人没用的默契,手指头任命地打字回消息:【臣不得不死……】
她看懂了,江回雁的意思是这周末没空,那就下周末,拖到寒假更好,江凝波就每天都有空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为难她的。
江回雁:【不对。】
江回雁:【‘君要臣死’后面一句是:臣得变着花样去死。】
林昙:【……】
什么开心、动心、春心、知心?她现在是死心!
心头正凉,江凝波很不识趣地发来消息:“林昙姐,我哥说周末带我去你那里看小猫,你的猫咪喜欢吃哪种猫粮啊?我要给它买礼物~”
林昙:【我的小猫不喜欢吃猫粮,只喜欢吃人。】
江凝波:【啊?】
林昙不小心对着江凝波吐槽了一句,怕被江回雁这个小肚鸡肠的老板看见,紧急把消息撤了回来。
还没和这兄妹俩聊完,江里花歪着脖子冲林昙喊:“中午不想去食堂了,我要点外卖,你要不要一起拼?”
林昙看向眼前这个“小猫咪事件”的始作俑者,再望一眼手机里催命的兄妹俩,悲愤说道:“拼!我跟你们姓江的拼啦!”
第19章 芒果
为了迎接前来找茬的江回雁和纯凑热闹却给主人带来很大压力的江凝波, 周五下班后,林昙特意重新把家里清扫了一遍。
一切收拾妥当,她正趴在床上盘算着明天怎么对付江回雁, “奸细”前来汇报。
“我哥上午去医院复查、复建, 中午去了公司,在那待了一下午, 晚上去参加了个酒会,还没回来。我发消息问他了,他说估计得十一点。”
自从上次林昙借口朋友写小说和她搜集素材之后,江凝波三天两头给林昙发江回雁的行程。
江江:“酒会里有那个即将结婚的发小,他肯定又在我哥面前炫耀婚戒了, 明天我得老实点, 不能让我哥抓到把柄冲我撒气。”
林昙暗想, 照这么说,江回雁现在的心情是火上浇油,明天她也得加倍小心?
……嗯……江回雁的为难固然会让人窘迫, 但与掉马相比, 不值一提。
林昙试想了一下被江凝波认出来的后果……光是聊天记录里关于江回雁的事情,任谁看了都得怀疑她对江回雁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是思维再发散一点, 说不定还会以为她为了追到江回雁,不惜花费三四年的时间布局接近江凝波……
她心机得多深啊!
由此可见,谎言和误会都是雪球, 会越滚越大。
亡羊补牢, 犹未迟也!
林昙打字:【以后不用和我说你哥的事情啦!也不要随便和别人说了,要注意保护隐私。】
江江:【啊?你朋友不需要素材了吗?】
总总:【不用了, 主角破产了,现在是个和流浪猫抢饭的穷人。】
江江:【……】
主角突然的破产给江凝波带来了一定的冲击, 她沉默了。
像是经过激烈的心理挣扎,过了会儿,江凝波又发来语音:“……毕竟是以我哥做参考的角色……你这……我这……唉!我有点心疼,你把小说链接发给我吧,我要给‘我哥’一点打赏……”
根本就没这么个小说,让林昙上哪找去?
早知道就说作者只做了大纲还没开始写……
“算了,你直接把你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江凝波的语音消息一条条发来,语气亢奋,“我不能看着我哥穷困潦倒!现实里我帮不上忙,小说里,我要让我哥过上皇帝的生活!我要买下这篇文,让作者改写!”
林昙:“……”
首先,她想说就算真的有这个小说,那也只是一个借鉴了江回雁几天行程的虚构人物,和江回雁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其次,林昙很想感慨:这就是独生女无法体会到的感人至深的兄弟姐妹之情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打字:【不好吧……】
江江:“我有钱!我要拯救我哥!”
那不是你哥!
林昙既羡慕江家兄妹的钱财,也羡慕兄妹俩的感情,同时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为了一己私心糊弄江凝波的。
网络上的友谊本就脆弱,涉及到了金钱交易,很容易就变得肮脏了。
这桩闹剧必须要结束了。
林昙叹了口气,沉重地敲下了一行字:【不瞒你说,我朋友写的是小黄文,打听来的素材是用来水文的。】
江江:【……???】
这串省略号和问号之后,江凝波没了消息。
这代表着林昙曾经悄悄打听过江回雁行程的事情结束了,只要她不掉马,这件事就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同时也代表着,江凝波放弃追问了,两人不会再产生金钱关系。
很久没再收到江凝波的回复,林昙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切换到微信,第一次以“林昙”的身份,主动找江凝波聊天。
林昙:【你是今天下午回来的吗?到家了没有?】
过了会儿,江凝波回消息:【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虚弱小猫的表情包。
林昙:【你不舒服吗?】
江凝波:【不是,只是有点难过。你知道吗?我可能这辈子都看不了小黄文了……】
林昙:【……】
真的不用过分代入你哥的……
林昙想说没法说,只能默默回了一张摸摸头的表情包.
第二天上午,江凝波下楼,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江回雁,脸一垮,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拍了拍胸口,把带有颜色的废料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她才走了过去。
“我好了,哥。”
江回雁看着手中文件,没抬头,“去吃早饭,吃完出发。”
“哦。”江凝波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去了餐厅。
江回雁没发现她的异常,去找林昙的路上,兄妹俩一个坐在副驾驶玩手机,一个坐在后排打电话,也一直没什么交流,直到抵达林昙所在的小区。
电梯里,江回雁察觉不对,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江凝波哼唧了两声,语气虚弱道:“我想文静一点,给林昙姐留下个好印象。”
江回雁不信,从电梯里反光的镜子里观察起江凝波,江凝波发现了,脖子一仰,佯装好奇地打量起角落里挂着的监控摄像头。
江回雁再要问,“叮咚”一声,电梯停住了。
林昙为今日和这两人见面做了充分的准备,在两人到楼下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此时正等着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她第一个看见的是江回雁,立刻对着他露出柔和的笑脸,“早啊。”
“早。”江回雁挑了下眉梢,眼神里露出几分逼迫的锋芒。
林昙笑容不变,把两人请出电梯后,自觉地从江凝波手中接过轮椅,偏着脸温声细语地问:“凝波今天好些了吗?”
江凝波满心都是自己再也无法看颜色小说的忧伤,苦大仇深地向她叹了口气。
都隔了一夜了,还没走出来?
林昙都快产生自我怀疑了,到底是江凝波想太多,还是那句话的威力太大?
单方面瞒了江凝波那么多事情就算了,现在还让人陷入纠结,林昙内心惭愧,犹豫了下,松开轮椅,在江凝波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安抚了没两下,一转眼,发现江回雁目光深邃,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林昙心中警笛声大响,急忙松开了江凝波。
在江回雁眼里,她们两个只见过一面,就算经常聊天,也不该这么熟稔。
林昙再次朝江回雁扬起假笑,推着他到了家门前。
把人请进屋,林昙主动把之前对江凝波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妈对猫过敏,家里养不了猫,我说的那只猫咪其实是小区里的野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嘴又叼,脾气又差,难缠得很。”
这是林昙想出来的对付江回雁的办法。
江回雁眸光一眯,问:“‘嘴又叼,脾气又差,难缠得很’的野猫?”
被雇主当面质问的林昙,充分利用了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装出一副无辜相,说道:“对啊,你要是想看,待会儿我送你下去的时候,可以带你去找找。只是那只猫野的很,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行,待会儿你带我去看看。”江回雁点头,说道,“今天遇不上,还有明天、后天,只要我来得多,总有遇上的那一天。”
林昙和他对视,挤出笑,“那是肯定的。”
那是肯定不会有的。
他们小区里管理很严,从来就没有过野猫。
林昙想说的也不是这一句,而是“要不你干脆在这个小区里买个房子住下呢?”,碍于江凝波的存在,她忍住了。
林昙今天最要的任务不是和江回雁争胜负,而是保住自己的马甲。
江凝波说过,江回雁想要的女朋友是温柔贤淑、没脾气的那种,也就是说和他相过亲的“林昙”在她眼中就是这样的。
只要稳住这个人设,就可以放心了。
“你们先歇会儿,我去拿水果。”丢下兄妹二人,林昙转去厨房。
为了尽可能地弥补昨天对江凝波的伤害,林昙一大早就去了趟超市,买了江凝波最喜欢的水果和零食。
她在里面扮演着贤良淑德的勤劳小女人,没听见外面兄妹俩的谈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哪里不舒服?”江回雁问。
昨天他回来的时候,江凝波已经休息了,但江凝波要是有不舒服,爷爷和邹阿姨不会一句不提。
江凝波看着江回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欲言又止了半天,吞吞吐吐道:“我、我熬夜玩游戏了,眼睛不舒服……”
江回雁皱眉看了她片刻,转动轮椅去了厨房。
林昙正在切水果,看见他进来惊讶了一下。
“凝波是怎么不舒服?”
林昙:“……”
这是能说的吗?
她憋了憋,吭吭哧哧道:“可能是生理期的激素影响?”
江回雁听完后琢磨了下,高深莫测地打量起林昙,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时,他笃定道:“不对。凝波是做了亏心事,而你在装矜持,你俩都有秘密瞒着我。”
林昙听得心尖直跳,赶忙洗了手,倒了杯水递过去,道:“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矜持,只是在客气。老板,你渴了吧?快喝点水,当心,不要呛到哦。”
江回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水在唇边抿了下,再递回去,动作理所应当得好像林昙是伺候他的小丫鬟。
天大地大,都大不过林昙想要隐藏马甲的目的。
只要能藏住身份,暂时做一做小丫鬟,她是愿意的。
她伸手去接,听见江回雁道:“再装。”
林昙:“……”
她怕被江回雁看出不对劲,不敢再装顺从。也幸好两人在厨房里,江凝波能看得见他俩,却听不见声音。
林昙收回手,道:“那好吧,你自己放吧。放那就行,辛苦老板啦!”
江回雁又说:“手。”
林昙看向他的手,才明白他递杯子过来不是让自己接,而是在示意她杯壁上有水,弄到了他手上。
林昙觑了眼客厅里的江凝波,确定她没往这边看,语气夸张地惊讶道:“哎呀,不小心把手弄脏了,那我们来擦一下吧!”
她揪了张厨房纸递过去,见江回雁瞪着她不说话,弯下腰道:“好嘛,我来帮你。”
江回雁手一抬,把厨房纸从她手中抽走,道:“不让你装矜持,也没让你阴阳怪气。”
“我分明是在温柔耐心地讨好老板!”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弱智?”
林昙从善如流:“好吧,其实我这几天去托儿所兼职了……”
江回雁:“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去的不是殡仪馆?”
林昙:“……”
算了,这是金主老板,不和他较劲!
“要不我先感谢您回到客厅里去?”林昙不敢再矜持得太明显,解释道,“轮椅占地方,挡着门了,我没法把水果端出去。”
江回雁放过她,转动轮椅刚出厨房,一杯水从他身后递了过来。
“我拿不完了,劳驾给您妹妹带一杯。”林昙在他身后声音甜美地说道,“谢谢老板!”
这下是真的一点不客气、一点不矜持了。
江回雁接过,控制着轮椅回到客厅,看见江凝波扭脸瞧了他一眼,再生无可恋地扭了回去。
一定有问题。
林昙也看见了,快步从江回雁身旁走过,把水果放在江凝波面前,怜惜地说道:“我早上去超市看见芒果黄澄澄的,闻着很甜,你……”
“黄?什么黄?!”江凝波被触发关键字,一个激灵直挺挺坐了起来。
恰好这时江回雁把水杯递过去,江凝波突然抬起的胳膊打到水杯,水杯一晃,里面的茶水泼到了江回雁的衬衫上。
衬衫单薄,一转眼,就洇湿了他半边肩膀。
江回雁皱着眉,“你怎么回事?”
江凝波赶紧揪纸巾,想递给江回雁让他擦一擦,可一转回脸,顿时神色难言。
往江回雁被打湿的肩膀上看了几下,她突然捂住双眼,哭唧唧道:“哥,你能不能先转过去?我忽然感觉你长得好奇怪,看得我有点反胃……”
江回雁:“?”
他转向林昙,发现林昙的脸红扑扑的。
林昙可以发誓,她昨天和江凝波说那句话,真的只是想打消她的追问,想避免两人之间产生金钱方面的纠葛,绝对没有任何歹意,更没有一丁点儿要把江回雁和颜色小说关联在一起的想法。
可她没想到江凝波的思维那么发散!
看见江凝波的反应,林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再看江回雁被打湿的白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臂膀、衬衣下透漏出来的隐约的胸肌轮廓,林昙实在没法不多想。
她很努力地克制了,可仍是红了脸。
随着她脸上热度的攀升,江回雁的目光也越来越锐利,林昙实在抵挡不住了,又强撑了两秒钟,溃败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江回雁:“……?”
第20章 好怪
客厅里气氛冻结。
客厅里很久没有人说话。
真的很久, 久到林昙脸上的热度已经自我消散,久到她捂脸的手都酸了。
她想把手放下来,苦于没有台阶, 只能继续僵硬地捂着。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吕、秦教授经常相互找茬,时不时会出现两个人都下不来的尴尬情况, 每到这时候,林昙就是成了递台阶的破冰人。
此刻,林昙急需一个和曾经的自己有同样功能的人。
客厅里一共三个人,一个是恨不得戳瞎双眼、挖掉脑子的江凝波,一个是深陷尴尬处境的林昙, 只有江回雁具有破冰的能力。
林昙多么希望他能够给自己递个台阶, 让自己把双手放下……哪怕是一句“你又是怎么回事?”或者“我看着就这么让人恶心?”的质问也好啊。
可惜她不是江回雁的导师, 江回雁也不具备她那么美好的品质。
林昙胳膊很酸,悄悄松了松手指,从指缝里看见江回雁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那架势, 大有时间允许的话, 就冷眼看着她保持捂脸的动作尴尬到死。
哪个正经人会在别人尴尬的时候,不仅不解围, 还死盯着别人加重尴尬的气氛?
林昙第一次遇见江回雁这样的人。
再说了,凭什么只针对她啊?她只是捂住了脸,江凝波还说他恶心呢, 怎么不针对江凝波?
靠金钱维系的委托关系, 果然没法和血缘亲情相比。
林昙决定自救。
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把合起的双手张开, 在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深呼吸, 没事人一样看向江回雁。
“捂脸能散热?”江回雁给予她尖锐的嘲讽,“脸的确没刚才那么红了。”
林昙:“……”
干巴巴地捂了那么久,就是一块烧红的铁,温度也该降下来了。
她再一次确认江回雁身上没有丝毫助人为乐的美好品质。
但她不一样,她是个热心勇敢的好人,就算不能让江凝波走出心理阴霾,她也要努力让江凝波勇于张开双目。
“咳,老板,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林昙对江回雁的嘲讽视若无睹,不敢提刚才捂脸的事情,也怕再次被男色刺激到乱想,说话的时候视线往下,盯着自己切好的芒果看。
那是江凝波最喜欢吃的水果,是她今天一大早去超市买的,新鲜甘甜,颜色也真的很黄……
林昙感觉脸上又有点热,但还好,这次她能挺住!
“换个衣服我就能不那么让人反胃、不那么辣眼睛了?”
林昙:“……”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了。
见她不吱声,江回雁施舍地转开眼,向四周环顾过后,若有所思地问:“你这有男人的衣服?”
“我爸妈偶尔会过来陪我,留的有衣服。”林昙强自镇定,“不介意的话,我爸爸的衣服可以借你穿一下。”
“你确定你爸爸的衣服我能穿?”
……不确定,虽然相识以来,江回雁一直都坐着轮椅,但不难看出他身材挺拔、健硕,每次倾着身子拿东西的时候,衬衣就会拉紧,显露出线条流畅的宽肩阔背……
不对!
江回雁都没有把刚才的事情追究到底,受害者在正经地说衣服的事呢,她想到哪去了?!
林昙把自己训斥了一顿,收回乱糟糟的思绪,尽管脸上发烫,还是假装坦荡,抬起头打量江回雁,装作是在判断他能不能穿得了林言松的衣服。
幸好,江回雁似乎是不喜欢湿透衬衫黏在身上的感觉,拿起纸巾擦拭起身上的水渍,因为这个动作,他的胳膊抬起,挡住了许多春光。
林昙冷静地扫视了他一遍,说道:“要不你先去……”
说着,看见江回雁向着江凝波的方向瞟了一眼。
林昙下意识跟着瞟去,看见江凝波不知何时把脸埋在了膝上,浑身萦绕着一股“这世界肮脏污秽,让我就此沉睡吧”的绝望气息。
“……先去试试?”林昙暂时忽略江凝波,专心去消灭刺激她的应激源。
“不太好。”
江回雁的拒绝让林昙不理解,她疑惑地转过来,看见江回雁放下了手中的纸巾,修长的食指虚空点了点她,再回到他自己身上。
林昙的视线被他引着,来到他衬衫的领口处。
裁剪得当的衬衫原本只随性地解开了最上方的一颗纽扣,现在,在林昙的目光中,江回雁两指轻错,解开了第二颗。
扣子解开的瞬间,仿佛发出“砰”的一声响,让林昙呆住。
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江回雁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起来。
喉骨牵动着侧面的青筋,青筋突起,拉扯着林昙的视线往下,蔓延至他锁骨,以及松开第二颗纽扣后露出的一小片胸膛。
林昙反应了三秒钟,来不及控制,刚被她赶出大脑的小黄文片段重新浮现,这次,被汗湿的、青筋暴起的脖颈有了实物做参照,引出更多的不可描述的画面,争相涌入她脑海。
轰的一下,林昙宛若刚出锅的龙虾,从头顶红到了脚底板。
“还真是因为这个脸红的?”江回雁语气惊疑,充满了不确定,“你……这么纯情的吗?”
连男人的上半身都没见过?
林昙:“……”
她再次捂住脸,怕待会儿又找不到台阶下,不到两秒钟就把手放了下来。
纯情就纯情吧!
总比江回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把对她的评价换成“纯情”的反义词好!
丢人就丢人吧!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林昙成功说服自己放弃脸面,决定如果江回雁再问,她就死鸭子嘴硬说自己是“红种人”。
“你说别人太纯情?”埋头自闭了很久的江凝波突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江回雁,“哥,你怎么好意思啊?”
她错过了江回雁的无声试探和林昙的全面溃败,只听见两人的对话,觉得林昙温柔大方,而他哥在别人好心借他衣服遮丑的时候,疑似出言调戏!
江凝波满怀着与颜色书籍诀别的悲恸,和对大哥的浓浓失望,斗胆斥责:“明明就是你有问题,我觉得你有点不要脸……”
“!”
林昙闭眼,已经不忍心看江回雁的反应了。
天知道,如果一定要在他们三个之中选出一个最符合江凝波描述的人,这个人的性别绝对不会是男……
被斥责的江回雁做了个深呼吸,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还算平静:“回去我再和你好好聊。”
林昙不敢想象江凝波回去后的遭遇,也没心情想了,此刻的她如坠火炉,假若地上有条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好奇怪啊!
那兄妹俩为什么要在她家里讨论她是不是太纯情?江凝波为什么要在她家里斥责江回雁不要脸?
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他们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还有,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鬼样子的?
好怪……真的好奇怪啊!
“我……”江凝波又想地开口,刚说出一个字,林昙当机立断,大声喊道:“住口!”
不能再让事情脱缰野马似的发展下去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脸颊通红,但眼神坚定,俯视着江家两兄妹,说道:“江凝波跟我去卧室,江回雁……老板你稍等,我去拿干净衣服。”
见两人都有再度开口的冲动,林昙板着脸,语气强硬:“两位,这里是我家,请保持着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应有的!拘谨!和礼貌!”
毕竟还要隐藏马甲,强调完,确定两人终于都闭紧了嘴巴,林昙扬起笑脸,温柔地问:“好吗?”
“……”先被堂而皇之嫌弃,再亲眼目睹她变脸的兄妹俩齐齐沉默。
林昙满意了,冲着江凝波招手,后者站起来,顺从地跟着她去了卧室。
安抚好江凝波,林昙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她拐去次卧找出林言松的衣服,拿去给江回雁。
江回雁瞥了一眼,没接,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和英俊、优雅、多金、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单身男性,独处过吗?”
“……这是我的女性隐私!”林昙拒绝回答。
江凝波不在,她也不用装了,双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快去换衣服吧!您半透半露的样子太十八禁了,我只是个纯情小女孩,真的承受不住的!”
“我信你个鬼。”
在林昙没承认之前,这番说辞江回雁还能有几分相信,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眼下有比在这事上绕圈子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江回雁依旧不接衣服,后仰靠着轮椅,昂着下巴,道:“那我换个问法。你会在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适婚单身男性独处时,穿对方妈妈的衣服吗?”
林昙眨眨眼,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过了会儿,她反问:“老板,你是在夸我各方面都很优秀,是个很值得喜欢的人吗?”
江回雁:“‘男性’两个字被你吃了?”
“我以为一般人不会这么自夸。”
“所以你老板不是一般人。”
“……”林昙无语地停顿了下,把话题拖回最初:“所以你宁愿穿着湿衣服,也不换?”
“不换。”
林昙无法干涉老板的选择,只能摇摇头,拿着林言松的衣服返回次卧。
嘴上没说,但其实她觉得江回雁说的有道理。
换成是她和一个精英帅哥独处时弄脏了衣服,她也不会愿意换上对方妈妈的裙子……除非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即,十分肯定自己和这个男人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江回雁不愿意换上她爸爸的衣服,同理。
林昙一脸平静地走进屋,把林言松的衣服放回原处,然后返身,关门,落锁,坐在床沿,打开手机,给陶莘发消息——
【救命!】
【我和我老板好像暧昧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