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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战事


    在开战前一日,赵诚带着吕本中到达真定府,城外已经布防做的差不多了,吕顺旗下有先锋六部,自东向西排开,他的儿子们也都冲在第一线,吕本昌一路上和赵诚炫耀,他二哥如何骁勇善战,十六岁就成名了云云。


    赵诚只是听一听,并不当回事,别小看了这些古人,扬名声比现在互联网人都积极。


    吕本昌见他不以为然,就说:“我二哥和我不一样,他十六岁就跟着舅舅在河间府,他的名声是自己杀出来的,剿匪、和辽人交过手。”


    赵诚:“能在这地方驻守,必定不是凡子。”


    吕本昌:“小赵官人和汴京城的官人也不一样。”


    赵诚笑问:“汴京城的官人是什么样的?”


    “酸气,瘟脚鸡,骑马都不会,就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爹爹总是陪笑脸,又是送礼,又是送钱。”


    赵诚:“是不好伺候。”


    吕本昌虽然长得魁梧,但是心思很细腻,还是个话痨,和赵诚私下练过几次,有输有赢,他很喜欢赵诚的直爽,尤其赵诚能为武将说话。


    这一点很难得。


    一行人一入城,管城防的人就来查验,转头吕本昌就喊了声:“二哥!”


    远远看去,和吕本昌如出一辙的壮硕的男人,盔甲穿戴整齐,人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对面的人对着吕本昌就使劲拍他肩膀,问:“你怎么来了?爹爹呢?”


    吕本昌被拍的呲牙:“爹爹很好,这是汴京城来的宣抚使小赵官人。”


    吕本骏看了眼赵诚,带笑的脸眼可见冷了。


    赵诚看的好笑,看来汴京城的官人们,没少折腾地方的武将。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


    吕本骏冷着脸,还是过来行礼:“见过小赵官人。”


    赵诚:“不必客气。大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我可否看看城防?”


    吕本骏让身边亲军领着赵诚上了城墙,自己则带着小弟吕本昌扬长而去。


    赵诚也不介意,来复反而嘟囔:“这厮好生无礼。”


    赵诚站在墙头,看着翁城,前面的女墙,护城河,一系列的修葺工程已经结尾。


    大战在即,路过的逃难的流民都不进城,听说西面山中开了路,让百姓穿山南逃。


    吕本骏拉着弟弟问:“怎么这种时候,把人打发到军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吕本昌:“二哥勿怪,小赵官人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官家身边的人,是官家打发出来的,而且他也不贪财不乱说话。”


    吕本骏冷哼一声,吕本昌才掏出父亲的书信给他。


    等赵诚从城墙下来,吕本骏已经变了态度。


    赵诚只当不知道,地方老兵油子甚至认中枢的都统制为干爹,朝中有人好当官,这话不假。


    他问:“城中若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我联系大名府那边。”


    吕本骏:“就那个沈……”


    他脱口就要骂沈晦几句,又忍住了。”不用,赵大人怎么想起来这里,大战在即,还是随百姓一同南下吧。”


    赵诚笑起来:“我二哥在你营中,可否让我见见?”


    “是?”


    “赵恒。”


    “哦,赵将军。快请。”


    可见赵恒在这里混的不错,都成了香饽饽了。


    赵诚穿过半座城,在北城门附近看到赵恒的宅子,还挺气派,他进了门,前厅有位十分英气的夫人出来,见了吕本骏问:“吕将军,我家将军今日真不能喝酒了,现在都没醒。”


    吕本骏大笑:“我不是来找他喝酒的,这是他弟弟,从汴京城来。”


    那女子猛然看赵诚,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赵诚温和问:“二哥没醒来吗?”


    那女子呐呐:“醒了。各位请随我来。”


    宅子并不大,但打的很干净,赵诚进了院子听见赵恒问:“谁来了?”


    赵诚回了句:“二哥。”


    片刻就见衣衫不整的赵恒匆匆出门,见了赵诚瞪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赵诚歪着头:“自然是来看你。”


    赵恒成熟了很多,扭头就和吕本骏说:“吕将军可不能欺负我五弟,他是个老实人,而且不善饮酒。”


    吕本骏这会儿已经对赵诚没有敌意了,大笑:“你们兄弟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喝酒。”


    等人一走,赵诚问:“你们是不是交过手了?”


    赵恒:“是,前两日我们出城北上,在鹿县以北的山下,那里有片河谷,在那里和辽人交过手,弓弩手损失不小。”


    赵诚:“辽军装备如何?”


    赵恒面色凝重:“可以称得上兵强马壮,骑兵开路,所向披靡。你若是来宣旨,就早些回去吧,这里不安全,吕本骏不一定能守住。”


    “那你呢?”


    “我?,我过几日就回大名府,我本来就是跟骁骑军的,是吕本骏向大名府特意借我来的。”


    赵诚:“康渤呢?”


    赵恒:“康渤是个不要命的,已经在这边很有些名声了,而且他收拢了近三万人的义军,虽说是乌合之众,但人多啊。就是他这个不要命的打法,死不肯退,很麻烦。”


    赵诚想去见康渤,其实就是在这里中转。


    “行,我知道了。”


    赵恒出门在外很有做兄长的自觉,教训他:“你知道什么,赶紧回去。”


    赵诚好笑说:“我,回不去。官家打发我来协助吕将军,做了这个宣抚使。”


    赵恒听的惊讶:“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打发你出来?你又哪里惹他了?”


    赵诚摇头:“没有,我也想到地方历练一番。”


    赵恒:“那为何不去南方,这北方苦寒,有什么可呆的?”


    赵诚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倒是觉得,北方也不错。”,他说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


    赵恒被他臊的笑骂:“胡扯什么!”


    赵诚也笑,但没有开口问。


    赵诚通过赵恒,对北方的战局有了些了解,情况却是不太好,先锋六部,吕本骏在最北,也有诱敌南下的意思。


    赵诚以为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结果当晚就有夜袭。


    兄弟两还在聊汴京城,结果赵恒一听鼓声,立刻下地站在门外眺望了一眼北城门,回头就和赵诚说:“耶律果然胆子大,奔袭近百里来夜袭。若是大军随后,那鹿县多半是失守了。你快准备行李,乘着夜色,若是情况有变我送你出城。”


    赵诚问:“真定府城坚,也守不住吗。”


    赵恒:“大军南下,守得住又如何?困死了,都得死。”


    赵诚笑起来:“那,我若是逃了,汴京城里的唾沫能淹死我。”


    赵恒:“我管他们舌头多长,让他们自己来试试。我自己的弟兄,当然是保命为上。”


    赵诚安抚他:“我没事,咱们兄弟两,没那么惨。”


    赵恒带着他穿过街道,街上人不少,满城惶恐,两人登上北城门,沿着城墙往东走,远远看到一条火龙,从东面而来。


    大军竟然真的来了。


    赵恒脸色一变,回头就说:“你尽快走!”


    赵诚盯着远处的火龙,问:“这兵马不可能奔袭千里,为了一个真定府。他们为何奔袭?周边并无示警,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突然间就到了城下?”


    赵恒急躁:“你管那么多,你走你的。”


    吕本昌带着人也是匆匆追来,见了赵诚就说:“小赵官人,辽人南下了。”


    赵诚回头见他满头汗,问:“你二哥呢?”


    “他已经在东门守着了,今晚……”


    他还在惊讶、兴奋和恐慌,来不及消化各种情绪,整个人都非常亢奋。


    赵诚安慰他:“没事,墙高城坚,这点人马不能如何。放信差出去赶紧打听东面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这些人从哪里来?”


    吕本昌:“我二哥已经放出去人了。”


    今晚大家都得在城墙上守着。


    汴京城里入冬后,气氛还是很高涨,北方的事情基本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生活,河间府、真定府,离这里太远了。


    又或者说,百姓对这些没有概念。


    赵策和御营前军后军的书信来往非常密,包括赵诚在大名府的表现,他都一清二楚。


    尤其前几日吕顺说,辽军可能近日南下,后军在太行山可以出山,臣就在大名府诱敌,若是辽人南下,后军追捕,金人南下,臣来阻挡。


    可信的最后又说,赵诚听闻后,已经独自北上,去了真定府。


    宗瑞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道赵若甫出去后又捅什么篓子了,大宗正这几日入宫十分频繁,话中的意思,是劝官家早日定下储君,北方不安定,也是个好兆头……


    官家听后一言不发,枢密院和御史台都有人上折子,并且提名了赵子恒。


    宗瑞听都不敢听。


    这种时候,官家怎么可能提这个。


    他见官家脸色不好,就开始疯狂转动脑仁想办法了,结果还真让他想到一个。


    “回禀官家,张大人昨日带着画入宫的,您要不看看?”


    赵策扭头面无表情问:“什么画?”


    “就是,他的自画像。”


    宗瑞说着,就冲下面的人使眼色,下面的人已经带来了,赵策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种画法十分怪异。


    直白简单,毫无内涵。


    但是话说回来,这么真实贴切的画法,少见。


    甚至张文饶将近七十岁的年纪,气色都画的好了很多。


    杜从宜,她明明姓周。


    张妙善,你究竟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赵策看了画,心情也并没有变好,只是依旧觉得不痛快。


    到晚间了,才和宗瑞说:“明日让人宣赵若甫的夫人。”


    宗瑞看了眼他的脸色,低头答:“是。”


    赵策还在想,他上次明明见了人,但他丝毫没有看出来和她张妙善有什么相像之处,而且她和姓周的也并无相似之处。


    所以他不肯让人查,始终不觉得她身世有什么特别的。


    第122章 东西两路


    赵策的心思,宗瑞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


    宗瑞和上一任内侍省大押班吕忠不同,他是听话,聪明,但野心不大。吕忠自幼读书,学的是君臣之道,一个内廷伺候人的奴才,忘了自己本分,掺合到不该掺合的事情中。


    更何况,当年是吕忠极力劝说官家和高家结亲,因为当年的高太尉,是中枢老臣。张家只是寻常人家,五品武官,无名无姓。


    吕忠掺合的太多了,他自小就是陪在官家身边第一人,官家年少多仰仗他,可后来也厌恶他搅弄是非。


    宗瑞已经在考虑怎么宣这个旨意,让杜从宜有个准备,千万别乱说话。


    结果杜从宜很平静,和赵策对话对她来说,甚至都不算什么事情。


    她带着来宝,随内侍一路进到宫中,赵策此时已经收到了真定府被围的事情。


    宗瑞进来小心翼翼和他说,赵若甫的夫人到了。


    他甚至有几分心虚,赵若甫此时被围堵在真定府,虽然吕顺保证必然派兵北上救城,可战事,谁能保证呢?


    杜从宜比起上次,这次学会了低头,学会了’低眉顺眼’,她从前在杜家的时候,是沉默,对一切觉得烦人的人和事都当做没看见。但不能反抗,因为她抗争不过。到了端王府,她对着赵诚,脾气才慢慢抖起来了,赵诚也纵着她的脾气,她才渐渐对人直气壮了。


    赵诚不在家,她又学会收敛了。人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本能地小心。


    但依旧学不会下跪。


    这种侮辱人的行礼方式,她永远学不会。


    赵策见她低眉顺眼站在那里,明明和赵若甫一个德行。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指着南厅桌案上的画,问:“这你画的?”


    杜从宜一扭头看着张文饶皱巴老头看着自己,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哪里犯忌讳了。


    低头答:“是。”


    “听若甫说,你随你小娘进杜府,已经十岁了,你祖籍哪里的?”


    杜从宜直气壮答:“小娘遇见爹爹的地方在京口一带,我当时已经病了,在船上大病了一场,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小娘说长江泛滥,家乡遭了水灾,家里人都死了……”


    死无对证的事情,她可以说是信口开河。


    赵策听的皱眉,姓周的确实因为长江水患获罪,不过是革职功名,不至于举家灭亡,张妙善何苦沦落到,随便与人为妾……


    “是吗?”


    杜从宜以为她对自己有戒心,便接着说:“我小娘身体不好,前几年病逝了。”


    宗瑞听的一哆嗦,偷偷抬头看,见赵策仿佛没听见一样,目光平静看着殿外照进来的阳光,仿佛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了。


    杜从宜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女,也是杜家女,出身完全没问题。


    赵策久久不说话,她忍得受不了,不知怎的长长叹了声气。


    赵策才回神笑起来,就问:“你可否给朕画一幅,那样的画?”


    杜从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张文饶的画。


    按照宫殿内的尺寸,画这样的,其实有些小了。


    她就问:“官家是想要半身,还是全身?”


    赵策玩味笑起来,自古画像,还没见过全身的。


    杜从宜解释:“全身的尺寸,是和官家看起来身量一模一样。”


    她说话向来算话,可不会乱说。


    赵策:“那就全身的吧。”


    杜从宜:“那容我准备几日。”


    宗瑞急的眼皮直跳,这赵若甫的夫人,比他都没规矩。


    夫妻两一模一样的野。


    杜从宜出宫其实还有些郁闷,都没来得及问问赵诚的状况。


    赵策等人走后,再只字未提起,汪伯言穿过演武场看到了杜从宜,他对这件事只字未提,见了赵策,就问:“官家还是执意想要北巡吗?”


    赵策想过黄河,中枢的相公们全都反对,大宗正第二次隐晦提醒官家,定下储位,江山国祚有了保证,官家才能再行其他之事。


    这事大宗正第二次提醒官家,官家依旧没有回应。


    汪伯言已经隐约猜到了官家的意思了。


    虽然像张文饶说的那样,今冬一战,事关赵宋的未来,不可分心。


    但大宗正大约也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日起就告假,并且让赵子恒回家侍疾,原本新妇在晋王府,官家倒是没准,让赵子恒依旧在御营中军,赵诚走的时候只带走几十个破虏军的人,赵子恒依旧是队长。


    官家的做法,谁也不敢猜测,都避免提起。


    这会儿汪伯言问起,赵策冷哼一声,没吱声。


    汪伯言也不计较,继续说:“也不知道赵若甫在军中如何,辽金是分兵南下,还是互相勾连,东西呼应,一同南下的。”


    赵策:“你是瞧见了你学生,心疼你学生了吧?”


    汪伯言说完,突然撩起衣摆,跪在赵策面前,一字一句说:“老臣今日不谈国事,老臣与官家君臣几十载,官家志向便是臣的志向,官家剑指北方,,都说官家是为了先帝报仇,老臣知道,官家志向不止如此,黄河平原两岸地势辽阔,四处无险,往西过洛阳,潼关一线,关西关东,皆易守,可距北方远矣,唯一的关键,便是迁都北方,将辽金拒于关外。赵若甫此次北上,是官家有意历练,是吗?”


    赵策静静看着地上的汪伯言,这位锐意进取的老臣,前几十年,一直被旧党压的死死的,他大半辈子都在去贫苦之地为官,但名声极好。


    当年追随先帝北伐,他毫不犹豫,先帝驾崩于北方,当年的人大都获罪了。


    这位新党的代表性人物,一直积极响应北伐。


    “是。”


    汪伯言垂首:“老臣知道了。”


    赵策倾吐一口气:”闻仕,朕怕等不急,做梦都想把辽人灭了。”


    汪伯言:“官家怎能丧气,老臣今年六十有三,张相公今年六十又九,我等盼着能助官家收复北境,闭眼前,再去看看当年的旧地。”


    赵策听的伸手扶起他,轻声说:“会的。”


    朕一定会定都燕都。


    赵诚和吕本昌几人在城头观战了半夜,城外的人收拢回来,当晚避战。吕本骏通知他们,让早些回去歇息,一切明日再说。


    主将的魄力在,其他人也不慌张。


    赵恒看了眼远处山上,和赵诚说:“这兵马来的蹊跷,你别大意。我猜东面也遇袭了,消息还没来得及传来。”


    赵诚和他回了院子,他从行李中翻出杜从宜绘制的地图,赵恒看了眼:“你怎么不早些给我?”


    赵诚也不说,只是指着前面:“你是说沧州还是德州?”


    赵恒:“德州的吕本康,比吕本骏都要老辣,我猜还是沧州。”


    赵诚盯着地图自言自语:“太原方向的人马该来了。”赵恒吓了一跳;“现在就来?”


    赵诚:“我猜这股人马只是障眼法,是掩护东面的人,又或者是掩护其他地方,直扑陕州,别忘了那边顺河而下,进洛阳城轻而易举。只要拿下洛阳城,东西合围,就是国破。”


    赵恒皱眉:“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可是他说完,便有些惊疑不定:“你说的是真的?”


    赵诚:“别慌,一切都不能慌,现在主将对垒,就是互相兵力对决,吕顺比你想的聪明的多。我舅舅人在陕州,韩彦等人也在等着西路辽军。辽金联盟,是最坏的消息了,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赵恒问:“那你怎么早不和我说?”


    赵诚:“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听吕顺的,不会伤到你的性命,知道的多了反而累赘。”


    “那你现在和我说!”


    赵诚看着他:“因为,我要去找康渤,需要你帮我。”


    “你疯了?”


    赵恒人都快疯了。


    赵诚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说:“康渤在这儿,晋州一带,他可能是最先和金人交手的。这片平谷地带,他挡不住骑兵,他需要后撤,最好退至德州,吕本康也挡不住金人的骑兵。”


    赵恒:“你怎么会惧怕金人?金人不过是肘腋之疾,辽人才是心腹大患。”


    赵诚总不能说,当年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一人,就将赵宋杀的溃成一滩烂泥了。你们对金人毫无概念,还沉浸在赵宋的美梦中。


    辽人已经没落,阿骨打的时代就快来了,千万不要小看苦寒之地成长起来的猎人。


    “金人的厉害,丝毫不逊色于辽人。”


    赵恒怀疑地看他:“你就是这么说,吕顺也不一定相信。”


    “我不需要他相信,金人会让他相信的,或者他早就知道金人的厉害。”


    第二日天不亮,城中炮声就响起了,赵诚匆匆上了城头,攻城已经开始,远远望去,对面扎寨的人马,他回头问身后的老卒:“对面人马大约有多少?”


    老卒远眺了半天,才说:“目测大约不到一万人。”


    “这么多?”


    老卒和他解释:“大人有所不知,兵马扎寨都是有规矩的,外围前锋和粮草后勤都是分开的,颜色不同。”


    身后而来的吕本骏倒是说:“倒是个明白人。行伍出身?”


    赵诚:“家中老仆,当年参加过平党项之乱。”


    吕本骏看着对面的人马:“来的是大辽的前军先锋将,耶律五马,年三十四岁,宗室出身。有些名声。”


    赵诚听着问:“他们的大军呢?”


    吕本骏也问:“是啊,他们的大军呢?”


    赵恒扭头看着弟弟,心想,别是让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他一个劲的看赵诚,吕本骏也不在意,忧心忡忡说:“怕是德州也已经被盯上了,辽人既然走西路,那东路必定也来人了,爹爹说的没错,辽金合并,东西两路南下了。”


    第123章 东路军


    赵诚丝毫不怀疑吕顺的本事,他既然能做东路的兵马元帅,必然对北方的情况一清二楚,赵诚问:“信差回来了吗?东面如何了?”


    吕本骏摇头:“没有。”


    十一月,北方的风很大,城头上北风凛冽,所有人昨夜几乎都没怎么睡。


    赵诚:“那我走一趟德州吧。”


    吕本昌大喊:“不可!”,开玩笑,他本来可以上战场的,可是爹爹交代让他务必跟着小赵官人,他委屈着呢,这会儿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麻烦了。


    赵诚回头和两人说:“真定府城坚,靠着西路,久攻不下他们会撤退,或者是等着东面的战况,若是东路失守,真定府被合围,就麻烦了。我绕路去各路看看,各地的城防和地方军队怎么样。”


    吕本骏冷笑:“别说一个耶律,就是再来两万人马,我也不惧。大人还是安心在城里等着吧,现在出声,乱军过境,非死即伤。”


    赵诚:“先锋六部自西向东排开各守一处,你就不担心,豁开口子吗?安抚百姓,周转各处,是我的本分。”


    他这次北上的任务就是这些。


    吕顺军中的事情他基本不过问,大部分和地方打交道,像沈晦那样的人不在少数,别金人都没来,闻风就逃了,地方官弃城一逃,百姓就等于死路一条了。


    他原本想的很好,自己就是个过客,关于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想过问。


    可人一但有了恻隐心,就完蛋了。


    吕本骏知道轻重,但爹爹有信嘱咐他,这会儿爹爹都不在大名府了,把人送到他这里来,他怎么可能放他出去。


    “赵大人只管跟着我守城就是。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赵诚笑起来:“你挡不住我,你爹爹都挡不住我。我手里有官家的手谕。”


    吕本骏没有吕本昌那么好的性情,他就是武人,气势非常足:“小赵大人这是为难则个,我们父子本就因为你,分外小心了。官家既然将你托付给我们,你若是有任何差池。只会连累我们。”


    赵诚:“吕将军这话说错了。死了就是死了,谁也怪不到谁身上。我从未为难过在外的兵将,也没有小看过任何一个兵卒,你只需要记住,我赵若甫奉命做这个宣抚使,就是来安抚地方,协助东路军。生死这种事,自然交给天命。”


    赵诚想去看看金人眼下的战力。若是真的南下连日屠城,那就真是麻烦了。


    吕本骏咬牙,:“放人。”


    吕本昌看的心直突突,搞不清楚这小赵官人在想什么。


    赵诚回头就和吕本昌说:“你在这儿协助你二哥吧,我人少反而好走。只是需要吕将军为我引开城外的骑兵,我向南绕行。麻烦各位了。”


    吕本骏深深看他一眼,才吩咐:“吕庄,你带三百左前锋骑兵出城,往东出城,往北走。”


    赵诚一点不耽搁,和赵恒匆匆下城头,他和赵恒交代:“有军令召回,你就立刻回大名府,你不是来冲锋陷阵的,你是管兵器的,只负责装配弩机,不负责其他的,记住了,祖母在家等着你,你可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嫂夫人,早些送回汴京城,这边不安全。”


    赵恒是因为他送到北方来镀金的,将来会汴京城,要继续当他的闲散贵人。


    赵恒臊眉搭眼:“行了,我是你二哥!不用你操心。”


    赵诚深深看他一眼,确实挺喜欢这个大男孩的。


    “二哥,保重。”


    他来不及多讲,和赵恒匆匆嘱咐几句,带着来复和三十几人,匆匆跟着骑兵出城,翻身上马的时候,他还在想,从前觉得自己挺能吃苦的。


    现在好了,越能吃苦,越有吃不完的苦。


    对面天不亮之前佯攻了一场,就退回去了。军中看到这边开了城门,半山腰的中军帐中,有人进来报了对面的动向,耶律问:“这是要南逃?”


    身后的亲兵:“听着不像。”


    耶律冷笑:“让人去追。”


    来报的人只管出去通知了。


    赵诚伏在马背上,身后的来复低声说:“对面营出动了。”


    赵诚明明觉得自己很冷静,但身体控制不住的本能,心突突地跳,浑身紧绷。遥望远处,只见沙尘翻飞,辽人居然也有了铁浮屠,披甲的战马,冲天吼的气势,辽人震天的杀喊声,和城中军凛然无声,区别十分大。


    前一日近攻,在甬道内,肉搏战事并没有持续多久,狭窄甬道阻碍了辽人的优势,这会儿已经退回去了。


    很明显烟尘之下,是来追逐引开人的骑兵。


    他带着三十来个人,只和来复说:“不要管,跟着我一路逃。”


    来复已经意识到危险了,若是人数再多些,那对面的烟尘未必就会冲北面去,搞不好就冲他们来了。


    赵诚一行人只管奔逃,一直到未时已过,几人才到达七十里外的阳河畔,赵诚强撑着,来复已经累的脸色都不行了。精锐的战马都经不住这么累。


    之前还有两个掉队的,但是来不及等了,几人在河畔稍休息片刻,准备过河,隐约传来闷雷声,来复嘀咕了句:“怎么入冬了还打雷?”


    赵诚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很紧,和身后的老卒对视一眼,立刻说:“我们遇上大军过境了,都给我趴好。”


    前锋斥候和骑兵开路,让人侦查到,那真是死路一条。


    来复脸色大变,立刻说:“您先走,我们几个在这里躲着。”


    赵诚:“走?往哪走?都分不清哪里是死路,先观察再说。”


    后面的老卒十分果断,翻身上马立刻奔出去,片刻后回来,翻身下马说:在河对岸,离咱们五到十里的样子,看样子是要渡河,咱们该换地方了。”


    赵诚掏出地图,在位置上补充了几笔,然后说:“咱们顺河北上。”


    几人饮水吃干粮后,翻身上马继续奔走,上游过河,一路向东,夜宿在山中,也不过稍息片刻,让马休息,然后继续转程南下,沧州边境,这里已经无人烟痕迹,村庄已经空了。


    几人终于在后河一带,看到宋人模样,看样子是民间武装,见赵诚一行人,立刻将赵诚等人围起来。


    “什么人?”


    赵诚:“真定府送信的,出来遇上大军过境,北逃到这里*7.7.z.l,不知这里是不是遭过兵灾?能否见你们将军说话?”


    为首的那人冷冷道了声:“等着!”


    来复挎着擐首刀,和其他人将赵诚护在中间,赵诚反而不怕了;


    片刻后有人匆匆而来,见了赵诚就问:“你是朝廷的人?有印信吗?”


    赵诚:“不知你是谁麾下的兵?”


    “东路军先锋康统制麾下。”


    赵诚心中一喜,面色丝毫看不出来:“将我的私印给康渤,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来者见他傲慢,已信了五分,但依旧说:“康统制如今不在。”


    “他人呢?”


    对方不说话。


    赵诚又说:“京中有消息,吕顺处,有东路军的消息,真定府被围,我等从城中出来,务必要见一面康统制。”


    对方见一行人颇为狼狈,但举止文雅,已经信了,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跟我来。”


    赵诚跟着人穿过围墙,扎营的地方在半坡上,仓促之下扎营,看起来是经过大战。


    等那人引赵诚入帐中,但拦住来复等人,赵诚心一沉,问:“康渤怎么了?”


    那人一言不发,赵诚跟着人只管进去,帐内光线不亮,康渤坐在榻上,赤着上身,左肩到下腹都被裹着,可见贯穿伤有多长。


    他面色已经胡子拉碴,不太能入眼了,看到赵诚进来,如遭雷击。


    猛地站起身:“大人,你怎么来了?”


    旁边的人回头错愕看了眼赵诚,悄声出去,赶紧去招待来复等人去了。


    赵诚盯着人问:“你和谁交手了?”


    康渤:“金人打起来真特娘的不要命啊。”


    赵诚怒吼:“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我让你去军中混资历!不是让你送命的!你有没有脑子!”


    康渤被骂得嘿嘿笑,也不恼,小声说:“大人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赵诚很无力,他只是出身市井最底层的人家,贫苦什么都没有,全凭着泼皮的本事,和行事义气,才混出点名声,最后却因为狗屁书生,差点丢了性命。


    因为他的几句承诺,就不要命的冲。


    他只是个小人物,不用这样的。


    “坐,坐下说话。和我说说金人到底有多少?”


    康渤因为看到赵诚很激动,这会儿才觉得后怕,辽金几十万人南下,赵诚是怎么来的?


    “大人是从哪里来的?”


    “真定府。”


    康渤听的面色大惊;“自西而来?路上就没遇上人?”


    “遇上金军过境,如雷轰鸣。”


    康渤:“大人简直侥幸,金军前锋战无不克,若是被人察觉,大人必死无疑。”


    赵诚:“所以你遇上的是谁?”


    康渤:“不得不承认,金人为首之辈,不论是元帅、亲王亲自督战,冲杀在最前,进不退步,身后的兵卒自然不惜命,那样的人自有一番英雄命世之气。”


    赵诚见他见识了女真人的厉害,点点头,也不再说,他不知兵,连营盘也看不明白,擅长的也不过是方寸之内斗转,兵事上,给不了任何意见。


    “这一处意思是孤悬在外了?”


    康渤否认:“并不是,大人有所不知,顺河而下,和过河没有区别,我在据此处向东三十里处和金人交手,败入山谷,退到此处。我猜金军前锋已经和吕将军已经交手,我的消息送出去了,任务就完成了。”


    赵诚问:“你伤如何了?”


    “皮肉伤,不碍事。”


    赵诚:“你敢不敢领兵跟我走一趟?”


    康渤眯着眼睛问:“大人想去哪里?”


    赵诚摇头:“并没有,双方东路军会合,就是要把所有兵力压上去,不死不休。你们遇见的太快了。”


    康渤:“是啊,不过一个多月。”


    第124章 战争


    赵诚问康渤:“辽金这次号称三十万军南下,真正可战的兵力有多少?”


    康渤:“辽军我不清楚,金军绝不止十万,不,绝对不止十五万……”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着赵诚:“辎重。大人是问辎重?”


    “不只是辎重,还有补给,这么寻思的急行军猛攻,必然后续补给要跟上。算金军二十万,民夫后勤,所有算五万到八万,那就是十到十五万的兵力,且必须是强兵,每一个都是可战的勇士。”


    金军有个说法,金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战。


    一万的骑兵战力可怖,但那也是对靖康时软脚虾们,如今宋人尚武,连先帝都死在战中,可见宋人血脉里,还不惧怕什么金人。


    “对啊,前几日遇见的是急行军,没有辎重,大人遇见的大概是后军,押送辎重,若是南下攻下城池,自然能免了,可若是攻不下……”


    他的思路一下打开了。


    “大人是想去寻辎重?”


    赵诚好笑:“我疯了,你也疯了?这不到一万兵可不能白送了。其实战事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什么算计都没意义了,就是用人命、战马,和一口气硬拼。若是此战真能把女真人杀到丧胆,北方自此就能太平几代人了。”


    康渤:“哪那么容易,河北路争来争去,其实就是丢了,沧州以北,哪有什么汉民,只有奴隶。”


    赵诚:“我在真定府见了很多流民,大都是河北逃出来的。”


    康渤就说:“我祖籍渤海,祖父死在女真人手里,被抓走了,家里其他人都难逃,父亲跟着人一路流落到汴京城,父亲总说,我们康家在渤海是有土地的,家族兴旺,可惜到死都没能回去故乡。若是真能把河北渤海一带收回来,我会带父亲回乡安葬。”


    赵诚回头看他,才说:“我们能赢的,对吗?”


    康渤问:“大人,总是令人出乎意料。我曾在汴京城巡检司里干活,那是我花了钱买来的差事,我最会巴结人了,其实我最痛恨的就是大人这样出身的人,可偏偏大人和别人都不一样。这一战,汴京城里的相公们想必是畏惧的,你却不怕死,硬是连夜奔逃到这里,实在不合算。宋人都像大人这样不惧死,何惧什么辽金,河北百姓,也不用死这么多。”


    他是以己度人,他自己就是贫苦出身,见不得逃难的人。


    赵诚摇头:“我从汴京出发,其实没多大感触。到真定府我也只是可怜那些难民。那夜从真定府出来一路东奔,路过村庄,见被洗劫一空,虐杀的百姓衣不蔽体,就赤着抛尸荒野,无闻问津,只有野兽横行。我就想,我到底能为这些人做什么?才能让他们活着,免于死在乱刀下,我原本可以跟着大军,处公务,又或者是解决上下级纷争。为某一个人说清,又或者转身回到汴京城,风光无限,一派光鲜。可一路上,我看这山野平阔,景色宜人,这大好河山,为什么要遭凌虐?”


    他望着远处河面波光粼粼,岸边芦草随风摆动,不自觉地说着。


    他讨厌任何形式的侵略。


    康渤不解,山河秀丽,和打仗有什么关系。他为了功名,为了收复失地,为了给自己一个前程,为了很多很多,可此时听赵诚说这大好河山,他也起了爱惜的心思。


    确实大好河山,为什么要被金人践踏呢?好好的百姓,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奴隶,成了奴仆……


    凭什么。


    康渤即便不解赵诚的情绪,但也能和他聊到一起。


    所以康渤说;“这帮畜生,是真不把咱们汉人当人啊。”


    赵诚:“所以我想让你分一部分兵,和我一路东去绕路南下,收拢溃败的义军和逃难的百姓。”


    他的任务不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兵权是赵策的根本,他要是此行声望太过,也不是好事。


    他很避讳和吕顺交往甚密,汴京城里盯着他的人很多,尤其大宗正和吕顺私交甚好。他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不太妙,若是将来赵子恒登位,他不太会想之前想的那样,很可能会被大宗正清洗掉。


    总之事情出乎意料了。


    康渤的任务就是在最前端阻击敌军前锋,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只是兵败受伤溃逃在此地,只要回头追上大部队,就可以了。


    金军南下,他跟着回转,两头交战很可能已经开始了,所以第二天康渤就带着兵马跟着赵诚向东穿梭在战场边缘,所到之处,惨不忍睹。


    大军过境,乱兵、盗匪横行,杀戮随处可见,赵诚觉得自己这个宣抚使才真的做到了实处。


    日行四十里已经不慢了,当日就收拢了三千人,大部分是其他军溃散的败兵。


    赵诚在附近游走,战事已经在东线展开,大军在临邑一带遇上,吕顺长子在德州被围,突围后南下,在临沂和御营前军会合,自此展开金军号称二十三军,东西两路,和辽军结盟,吕顺看着对面一个建制的猛安,入沸水倾泻,直接在前锋中荡开一个豁口,步军畏惧骑兵,更畏惧这种不怕死的金人。


    战场就像绞肉机一样,血肉模糊,死伤无数。


    吕顺盯着远处的战况,一边从容发令:“让翟让给我顶住,杜充从侧面压上去。”


    金人来的太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不要紧,整体来说不影响他的节奏。


    就是西军不知如何了。


    战场杀成一片,其实河谷不够大,双方战场太过拥挤,很难从地势上占据主导位置,吕顺的中军在南面的山坡上,只是微微能俯视整个战场而已。


    对面的金人悍不畏死,这是这个原始民族在最恶劣的苦寒之地繁衍生存,刻在基因里的血性。


    吕顺也觉得棘手,金人和后来的辽军不同,辽军过了征战期,后期的文武官懈怠了,失了锐气。


    吕顺已经预测到这场有些突兀的开战,双方都不好打,他要重新调派换防。


    赵诚带着康渤的部队从德州绕行,收拢的逃难的百姓并不多,而且沿路看到的踪迹,就是金人一日下七县,急行军占领地方,战力实在强悍。


    赵诚和康渤在德州城外,行走六日,在最后一个大雪天,到达淄州,康渤要归队报备,这一路沿路收拢的百姓近万人,一路上也遭追击,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他还和康渤开玩笑说,咱们仿佛和当年忠武昭烈帝败走一样,拖家带口,实在艰难。


    康渤提着伤着的胳膊,看赵诚脸上的伤,赵诚一点都不在意,心里十分佩服。


    赵诚怕死吗?是怕的,他这条命太珍贵了。


    可他一路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和那日出逃半夜路过村庄,夜色下看到的尸横遍野不一样,是真真切切,每天都有人死亡。


    他全凭意志撑着,在青县遭遇金人留守军追击,康渤伤势加重,他打发康渤前去领路,是他断的后,带出来的三十几个老卒,伤亡过半,来复都负了伤。


    那一战死伤很重。


    等人进了淄州,听说吕顺败退,但金人也损失颇大,双方暂时对峙。


    赵诚心里丝毫不敢懈怠,这场雪,搞不好是金人的东风。


    赵诚离开真定府的信进了汴京城,赵策脸色就阴沉了。


    汪伯言也看到了真定府的奏报,宗瑞没来由的惶恐,不知道赵若甫若死在北方,后面的局势怎么办。


    汪伯言看了信,赵策问:“汪相公以为,赵若甫此举,是因为什么?”


    汪伯言:“官家不必在意赵若甫,东路军在大名府集结,若是吕顺压不住,越过大名府一路南下,就无险可守了。”


    赵策冷笑:“朕难道不能与先帝一样,为国殉身?”


    他这就是说的气话,汪伯言并不计较,宗瑞则是惶恐跪在地上,他怕死了。


    宫中的消息,是不可能传出去的。


    但大名府的战况,汴京城还是知道的,端王府里的男男女女都焦心的很,杜从宜从赵诚走后,先是给赵策画了幅七尺长的自画像,自己调制的颜料。


    之后再没碰画笔,她开始频繁研究机械,画废的纸一沓一沓,又让来宝到处去找矿石,找硝石,找煤石。


    她彻底回归到工科,开始研究这些从前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了。


    入冬后人都不爱出门,赵诚走后,赵昭月跟着杜从宜学画也停了,扬州传来消息,赵昭云生了儿子,母子平安。


    杜从宜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听着一家人热闹,屋子里的花草长势好,因为老夫人这里有炕,陈氏就把孩子放在老太太的炕上让人看着,和杜从宜说:“我之前太忙,没来得及修东暖阁,祖母这里是真的好,冬日里睡也暖和。”


    老夫人笑说:“若是觉得凉,就把孩子带过来放在我这里,等开春暖和了再抱回去。”


    陈氏:“他闹人的很。夜里不好好睡,闹的您也睡不好,再说了我们屋里装壁炉了,暖和着呢。”


    她是万万舍不得把孩子送到老夫人这里教养的。


    老夫人也不强求,邹氏见杜从宜一直不说话,看了几眼。年底周家人来了一趟,汴京城因为北方的战况,气氛不太高,大家都心里惶恐,若是挡不住北方的铁骑,那可怎么办。


    周家说,吕顺没挡住,端王府的两个子弟都在北方,能召回就召回吧。


    前一日老夫人刚收到赵恒的信,赵恒说赵诚出城东去了,他自己可能要绕路回京了。


    老夫人一整日都没说话,大约是担心赵诚和他爹爹一样,一去不返,埋骨他乡。


    第125章 战前


    杜从宜单纯是不知道赵诚的境况,南北书信隔绝,实在是没办法,再说这种时候她也写不出什么信。


    她只做自己的事情,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信念很执着,她少有彷徨或者是多愁善感,或者遇事就病倒的状况。


    她反而是焦虑之后,就会冷静,事情越大,越冷静。


    来安在赵诚走后撑了半个月,就病倒了,但是她完全没事,直接让惠安把院子管起来。


    惠安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格,这次也知道轻重,日日陪着来安,说话也变得和声细语了。


    杜从宜反而每日和来宝出城,她做的事情别人很难解,她也不解释,发给北方的信也迟迟没有回音,她也不等待,赵诚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连着将近一个月,她每日早出晚归,汴京城的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她还在城外试验,最原始的。


    改良过很多次,每次的试验都需要花很多时间。


    按照最佳配比,若是引爆,引起伤亡,其实需要的体量非常大。


    她只是在初级试验阶段,来宝这次听到声音,吓得面无人色。因为这次杜从宜用三十公斤做实验。直接把实验计量加大了三倍。


    杜从宜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而且她绘制的攻城机械,结合起来的设备,没有赵恒之前的班底,造不出来。他们寻不到最顶尖的工匠。


    所以她只能初步将配比好,然后一同给赵诚送去。


    城外飘雪的时候,杜从宜心里还在想,北方人不惧严寒,河水上冻,骑兵如履平地,更挡不住。


    来宝看了眼时辰:“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惠安会骂人的。”


    杜从宜:“让麻二尽快收拾好,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平整,小心别人问起。尽快送到北面去。”


    麻二离得老远,一路狂奔过来,杜从宜这个女主人,真不是一般人。一个人出行上路,做的都是离经叛道的事情,麻二一直觉得赵诚都不同寻常,但他夫人毫不逊色。


    杜从宜见他浑身是土,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皱眉说:“我之前和你们嘱咐过了不要靠近,那个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


    麻二刚才离得近,声音还又些抖,结巴说:“我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杜从宜:“连着这么久,我只能配比出来,但是怎么改进,怎么用,其实我不知道,需要你们大人操心。”


    麻二立刻说:“大娘子放心,这趟我跟着去,务必把东西送到大人手里。”


    杜从宜:“好。你早些回去吧。”


    她回家有些晚,一进院子,惠安就急匆匆冲她来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正院已经催了几次了,赶快去!姑爷不在家,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小心老夫人罚你闭门思过……”


    杜从宜面无表情听着惠安唠叨,也不说话,换了件衣服,带着惠安就去了正院。


    走到路上,见府里的女婢们到处祭扫,她才想起明天是冬至。


    今晚小辈都在老夫人院子里用饭。


    只是她来的晚,就等着她了。


    老夫人问:“这是刚回来?你们院子里说你今日去城外通天观求平安符去了,这个月,你日日出门,快把汴京城的庙都走遍了,何苦这样,若甫是个稳妥性格,你不能这么煎熬着过日子。”


    杜从宜没办法,由想的太充分,这会儿都不好应声,幸亏爆破试验的差不多了。


    其实威力没有多大,除非用吨级别,要不然只是威慑。


    她脑子里乱糟糟想着,嘴里应付说:“明日就不出门了,冬至天冷,还有家里也要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了。我母亲前些日说是不放心,想来看看我。”


    老夫人听着立刻说:“那再好不过了,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伶俐人,多过来坐坐。”


    一屋子女眷们坐在一起,壁炉的火烧的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陈氏就坐在她身侧说:“你看你,都瘦了。”


    赵昭月说:“五嫂平日里常常半夜都在书房里看书,十分勤奋。”


    邹氏:“我让你认真练字,你就知道推脱。”


    赵昭月吐吐舌头,不肯再说了。


    杜从宜问:“二伯娘呢?”


    邹氏答:“海哥儿又些不舒坦,她忙着照看去了。”


    家里少了一个吴氏,仿佛一下就空了。


    明明平日她也不说话,要么就不要,可就是不知怎的就觉得人少了。


    老夫人叹息:“玉娘不在了,要是平日里,冬至她最爱喝羊汤。”


    老夫人话中都是伤怀。


    吴氏的死,让她实在又些难接受,她一辈子与人为善,可偏偏出了吴氏的事,就好像是她逼死了吴氏一般。


    可那日,她其实和吴氏聊得极好,吴氏和她聊起自己的娘亲,聊起初入端王府,觉得这里哪里都好,因为自卑,因为怕被人看不起,因为喜欢赵恒,因为贪心,因为很多很多,她做错了很多……


    老夫人宽慰她,你年纪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往长远看,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子,我盼着你一辈子顺顺当当的。


    吴氏答应的好好的,哭了一场,笑了一场。


    结果回去当晚就自尽了。


    陈氏听的一顿,扭头赶紧说:“祖母不要伤怀,她可能是,自己心里苦吧。”


    老夫人叹了声气,再闭口不提了。


    吃了晚饭一家人一起聊了会儿才散了。


    第二日就是冬至,府里忙成一团,连杜从宜院子里,来安都不躺着了,起来虎虎生风,指挥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四处洒扫。


    早晨刚接了宫中赐的礼,所有人才回各自院子里,结果午时刚过,云雀一路狂奔进来,进了院子就喊:“大娘子!出事了!正院里出事了!”


    杜从宜听的吓了一跳,来安厉声道:“小声些!”


    云雀这才伸手捂着嘴,眨着眼睛小声说:“二爷从北方打发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了身孕。”


    杜从宜:“现在?”


    云雀点头:“对,这会儿人就在正院里,府里人都去看热闹了,好多好多行李!都传二爷在北面发了财了。”


    杜从宜好笑:“他又不是去做生意的,发什么财?”


    结果没一会儿,陈氏就来了。


    神神秘秘进了她屋子就说:“二弟居然真的领回来女人了,听说长得还不错,河北人。”


    杜从宜问:“你没见?”


    陈氏嗲怪她一眼:“我一个做大嫂的,我眼巴巴去看热闹,我成什么了?”


    杜从宜:“那我去看看?”


    陈氏立刻挤眉弄眼,怂恿她去。


    杜从宜:“那大嫂和我一起去。”


    陈氏立刻说:“也好,我就同你去问问,她有没有五弟的消息。”


    嘿,这小聪明真多。


    等两人进了正院,院子里看热闹的人散了,邬嬷嬷见两人来,笑着说:“恒哥有了消息。你们快进来。”


    杜从宜一进去,乍一见,少见比她还高的女子,这女子身量大约有一米七五以上了,不过和赵恒那个大高个比,还是般配的。


    而且女子十分直爽,见了人也是大大方方看着,并不拘束。


    邬嬷嬷介绍说:“这是身边伺候恒哥的,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吃苦。”


    那女儿只管说:“我姓卫,单名一个英字,大家叫我英娘就好。一个多月前,府里的五爷来了真定府,真是真定府被围,五爷带着人出城走了,也就没了消息……”


    她说完,杜从宜脸色一变,真定府被围,真定府这个位置往南,就是东西两路,往西,大同府从陕北一路南下攻陕州、关中,往东,直扑大名府,一旦大名府失守,真个河南都成了战场。


    她现在怕的不是赵诚一个人的安危,她更怕北面守不住。


    陈氏见她脸色都变了,赶紧握着她的手说:“五弟有官家指派的差事,必然有人护着,不会出事的。”


    杜从宜点头:“我知道。”


    那女子自小在河北这种战区长大,不懂这些汴京城的女子的娇弱,不解问:“男儿上阵杀敌,是情之中。二爷已经回大名府,也是要上战场的。”


    陈氏不知道这是个棒槌,还是真不懂。


    转头看祖母,老夫人安慰说:“既然去了北方,难免要上战场。英娘路途乏困回去休息休息再说。”


    英娘只是性格直爽,又不是看不懂眼色。


    听了话,就带着老仆跟着人回赵恒的院子里了。


    老夫人叹气和邬嬷嬷嘱咐了一句:“把院子里原来的人,都换了吧。”


    陈氏:“祖母宽心,可见二弟在北面过的还好。”


    老夫人笑笑:“也是。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眼下如何了。”


    赵诚退到淄州,然后慢慢听到很多消息,陆陆续续一直有南下的人,北面的县陆续都丢了,因为没有支点,德州最后都被迫放弃了。


    赵诚看着地图,还在想,吕顺到底在等什么。


    西路辽军南下,陕州的吴阶肯定是分不出身穿过太行山支援。


    那么青州的翟坚呢?御营前军也有二十万,和金人兵力不相上下。战损再大,也是有底的,何况还有不在编的义军。


    赵诚的基层工作能力是在的,直接接管民生、统计北面伤亡的县丞等进士,还有本地属于军管,地方官府和军中之间的联系。


    驻守淄州的是吕顺的六部先锋其一的李宝,为人十分粗野,但惧怕赵诚这样从汴京城来的文官。


    所以到了淄州,赵诚做事很顺利,收拢的百姓需要安置,安置不了的继续南下的,还有收拢的溃军,各地的粮仓,在户的百姓,军备的防护……


    赵诚一个人做的多,自然别人也知道他好用了,直到大名府那边吕顺催李宝速速将人护送至大名府。


    此时已经十一月月底了。


    第126章 人生百态


    汴京城里因为东路战况不利,渐渐朝中有了些战局不利,问罪武将的声音。


    而激进派以汪伯言为首的相公十分能沉得住气。


    汪伯言是个好性格的人,但大宗正略显急躁,和赵策一直提议,联辽抗金,或联金抗辽。逐一分化,他自轻出汴京北上去做这个外交工作。


    赵策没有回信,却私下里,问汪伯言;“汪相公以为如何?”


    若是章奎这等年纪小的中书舍人,必然十分惊悚,猜测官家的用意和决心。


    但汪伯言稳稳当当说:“大宗正此举不妥,集结三十万兵力南下,那就是辽金合谋,且国力强盛,能征战的人丁足够。今日苟且一二,图眼前小安,他日壮大,兵强马壮,我军战力不及,那才是麻烦。”


    汪伯言的态度十分坚决,在之前赵诚和赵吉的问题上,双方已经隐隐有了分歧,如今更似乎成了两立之势。


    赵策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继而问起:“西路军如今将辽军围堵在陕州黄河北岸龙门一带,关西军北上,陕州吴阶前日军报,分兵东西,北上截断西路军退路,正在争夺太原城。


    若是拿下太原,那么东路军就不足为虑,这也是吕顺屯兵在南岸,等着结果。


    金军强盛,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一仗很不好打。


    入了腊月,汴京城尽管气氛低迷,但过年的气氛还是渐渐变得浓郁。


    冯氏确实如杜从宜说的那样,因为赵诚的风波接连二三,杜从宜又不怎么回杜家,反而杜良镛和她几次念起小四。


    杜氏也是觉得,姐妹几个和和气气,将来守望相助,就是亲人。


    所以腊月初四那日特意带着厚礼登门。


    老夫人接待了冯氏,和冯氏相谈甚欢,冯氏是个聪明人,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路上和杜从宜说:“一个你们府里的老夫人,一个都亭侯府的老夫人,都是和善性格。所以两个府里都和和气气的。”


    罗家至今闹得乌烟瘴气,都快成笑柄了,杜从宜安慰她:“二姐姐后来不沾染府里的事情,只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将来不会有麻烦的。”


    杜从蕊如今做生丝布匹生意做的很大,有一部分甚至是麻二给她批的,杜从宜只让麻二看着点量,不能让她野心太大。


    杜从宜猜测,冯氏是因为杜二的事,感谢她。


    冯氏没有提这回事,反而问:“肚子有动静了吗?”


    杜从宜失笑:“没有。”


    冯氏:“你三姐有了身孕。”


    杜从宜愕然,杜三出息了,居然真让她做成夫妻了。


    冯氏:“马氏管不住儿子,是他们府里的老夫人将你三姐夫教训了一顿,听说后来乖顺了。”


    杜从宜笑起来:“那位老夫人果真慈爱。”


    冯氏笑起来:“她和你二姐府上的老夫人是同胞的亲姐妹,可见人的性情各有不同。你们姐妹几个也是不同,你三姐性格绵软,糊里糊涂的,只要生活富足,她就能过好。至于其他的,她其实不太在乎。你却不同,你自己不在乎钱财,反而对夫君要求更高。惠安说女婿性情极好,对你多是忍让,包容。你小娘若是知道了,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


    杜从宜很难想象,她父母要是知道她嫁给赵诚这样出身的人,想必父母肯定气疯了,不会祝福她的。


    只会说她疯了。


    赵诚说的没错,若不是意外,他永远不会出现在她择婿的名单上,父母选的人,都是门当户对的人。


    她偏偏都不喜欢,她是心存偏见也好,天真也好,就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冯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想起张小娘了。


    “之前来家里打听的人说是姓周,你爹爹将人打发了,有人查到了你小娘了,家里也只是说人病死了,孩子没见过。今年十月,你爹爹去郊外,听说,你小娘的坟被人动了。”


    杜从宜生怕张小娘身份暴雷,皱眉看着冯氏。


    冯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是我身边的武娘子生的,和谁都没关系。这是你爹爹安排好的,如今你人在端王府里,更惹不得这些是非。”


    “谢母亲。”


    冯氏进了她的院子,观察了一眼,笑着说:“你二姐每每回来都要夸一番你院子里如何雅致。”


    杜从宜领着她进了屋子,来安站在门口惶恐道:“见过夫人。”


    冯氏笑着说:“客气了,我贸然上门,本就不合适。”


    杜从宜介绍:“这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来安。”


    冯氏:“听惠安说了,女婿院子里的人,都十分得力。”


    杜从宜听的好笑,惠安必然回家编排过来安,因为来安比她能干。


    等冯氏进了屋子,屋里壁炉火正旺,冯氏看了眼好奇,原本的罗汉床改到了南窗书桌旁边,对面壁炉旁边打了两把椅子,冯氏坐在炉火前,笑着说;“果真不一样。”


    杜从宜:“母亲若是想翻修,我让人打发匠人去家里,费不了多少时间。”


    冯氏笑说:“明年再说吧,年底了乱糟糟的事情太多了。”


    杜从宜也不纠结。


    冯氏说完问:“女婿有消息吗?”


    杜从宜摇头,麻二才走了几天,也不知道人到了哪里。


    冯氏叹气:“你爹爹很担心你。”


    杜从宜和饿杜良镛其实接触的不多,杜良镛是个老式男人,有点迂腐,但是对三个姑娘一视同仁,每每挂在嘴上的是岂有*7.7.z.l此,但都是一视同仁。


    杜三当初胆大争取都亭侯府的事情,他只说张家不地道,但就是舍不得说一句女儿攀高枝,他未必不懂,宁愿事后和张大人喝酒赔罪,化干戈,也不肯对女儿说一句重话。


    除了好面子,还清高,生怕别人觉得他是因为嫁女儿,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所以这个五品的闲官,做的很不上心。


    赵诚其实说过,杜良镛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的。


    她觉得赵诚口气有戏谑的意思,并不搭话,细细想来,杜良镛这个人确实有意思。


    “我最近无暇回家看他,母亲替我说声,让他放心。若甫知道轻重,再说北面几十万大军,他也是圣命难为。”


    冯氏:“都说他位高权重,平日里总有亲戚约你爹爹吃酒,他原本还会赴宴,后来怕连累女婿,如今也不出门了。”


    杜从宜顺着她的话说:“哪有什么位高权重,他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奉命北上冲在军中,怎么没人羡慕了?这权势伴着危险,我反倒羡慕几个姐姐过日子安安静静,不用担惊受怕。”


    冯氏见她面色不好,神色严厉说:“既然刚才说了前程不由人,你也不能一味伤怀,伤了自己的身体,得不偿失。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来。”


    杜从宜知道冯氏是好意,她想的比所有人都要多。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来安说:“您怎么来了?”


    陈氏已经穿过游廊到了门口,笑着说:“我从祖母那边过来,听说来了亲戚,特意来见个礼。”


    陈氏进来见了冯氏,就大大方方说:“夫人好久不见了,我刚从祖母那边过来,听说您来了,特意来给您行个礼。”


    这是端王府小辈的客气话,按照规矩,陈氏哪里用得着和她行礼。


    冯氏心叹,端王府好厉害的长孙媳。


    一边站起身:“这是客气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陈氏笑嘻嘻说:“我和五弟妹情如姐妹,应该的。”


    杜从宜无奈问:“勤哥呢?”


    “在屋里玩呢,今日你大哥休沐在家。”


    杜从宜:“她可是我们府里最令人呱噪的人了。”


    陈氏大笑;“怎的这么说话,我正要和你说,晚间你小二嫂请咱们吃饭,你别忘了。”


    杜从宜:“我记得了。”


    陈氏坐了会儿,等身边的女婢取了礼物回来,硬是送了冯氏一匣子珍珠。


    冯氏推脱不过,今日偏偏身上没有合适送的,杜从宜就说:“赶明儿,我送你一幅画。要不然我母亲不肯收你的礼。”


    陈氏笑着说:“那说好了,我就要三弟妹那样的画。我眼馋好久了。”


    说完站起身说:“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杜从宜就说:“母亲只管收着,陈家有珍珠陈的名声,她的珍珠都好,正好回去给小外甥缀在衣角。”


    冯氏无奈笑:“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珍珠。”


    冯氏见她都好,傍晚带着人就回去了,杜从宜等她走后,又打发人去杜家送了一趟礼。


    等晚间回来,杜氏还是给陈氏准备了礼物。


    她有一对珍藏的苏绣桌屏,是一对孔雀,这次拿出来一幅送给陈氏。


    杜从宜看着东西,无奈笑。


    且看杜家的门风家教,几个女儿虽然各有毛病,但本性都不错,甚至有几分护短。


    赵恒的小嫂子卫英,和杜从宜同岁,性格十分爽朗。


    陈氏一直觉得别扭,可能是吴氏去了还没半年,新人就进来了。


    她当初虽然和吴氏多有龃龉,但毕竟妯娌几年,人没了还是怀念的。


    新人来的太突然,她不是太能接受,更何况还是个有孕的新人。


    杜从宜反而看开了,这个破烂世界,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


    二房的小周氏因为孩子不爽利,就失约了,刘婉月回了端王府但是不和并不和府里的人接触。


    所以只有陈氏和杜从宜两个人赴宴。


    卫英英气十足,见了两人大大咧咧笑:“我初来不懂这里的规矩,院子这么大空落落的。前面两个屋子也是锁着的……”


    陈氏听的头皮发麻,老夫人说老二根本没和人家说吴氏的事情,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吴氏今年秋天自尽在这个院子里。


    杜从宜和陈氏对视一眼,两个人似鹌鹑一般,只管吃只管笑,一句都不敢多嘴,生怕惹了这个孕妇不高兴……


    第127章 大战


    卫英父亲是河北路军中的一个小小的队长,战死在河北。家破人亡,她随难民南下,到了真定府,遇上赵恒宅子里买人,因为她识字,就恰巧进去了。


    俗不可耐的故事,赵诚是个中二青年,遇上风风火火又心大的女孩子,被吸引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两人坐在这里很奇怪,因为卫英是个单纯孩子,根本不知道端王府怎样,赵恒怎样,她是在乡野长大,自由自在。根本让人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若是将来赵恒再续弦娶妻,她的处境很难看的……


    杜从宜走神,一时间想的很远,陈氏则是单纯心里默念,二弟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敢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人,这是打发回来当妾室还是当续弦?祖母肯定是如他的愿,这次铁定不会逼迫他了。


    这让我怎么说?


    说不好这是我的新妯娌,吴氏的事情我到底要怎么说……


    我怎么和一个妾室成了妯娌?这不闹笑话吗?


    两个人坐如针毡,等午饭后,两人放下礼物就出来了,陈氏硬是拉着杜从宜去了她院子里,一路上滔滔不绝说:“这个二弟,怎么就没有只言片语交代一声……”


    杜从宜:“真定府被围城,估计是仓促之间将人送回来的。”


    陈氏:“你说说,吴氏才去了多久,这新人就进来了。咱们女人之间再不和气,心里还是惦记着,他们男人是真没良心。”


    杜从宜心说,这种事,还讲什么良心。


    她活着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折磨,互相厌恶到了极点,吴氏也确实伤害了赵恒。这是人死了,她做的事情可都在,害了多少女婢小厮,她的命是命,仆人的命也是命。


    杜从宜开玩笑问:“那大哥要是将来纳妾,你怎么办?”


    陈氏瞪她一眼,笑起来:“你小心五弟回来,真给你带回来一个美娇娘,北面可乱着呢,无家可归的女子多的是,为了活着,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杜从宜:“你也说了,他人在北面,他要是真看上,我有什么办法?”


    陈氏:“你糊涂啊!这大度的时候吗?你们连孩子都没有,凭什么他在外面胡闹,你在家里担惊受怕!”


    杜从宜:“你怎么就肯定他出去鬼混了?”


    陈氏一下卡壳了,笑起来;“也是,五弟是个稳妥的性格,要不然二房院子里那位当时就霸占了他。”


    说完哈哈大笑。


    论起编排人,陈氏张嘴就来。


    杜从宜也不和她计较,但心里还是想,该提醒提醒他。


    不能把男人想的太诚实。


    就是她都未必能做到,尤其乱世,女子命不由己,试问她是个男人,身边收留逃难的女子,温柔可人,乖巧听话,伺候人十分妥当,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全凭收留的主人做主,她肯定也是,把持不住的……


    晚间回来,来安问起年礼,和她对单子,她坐在罗汉床上,伏在小桌几上写信。一边和来安商量北面该送什么,已经腊月十一了。


    今年的战士怕是打不起来了。


    麻二和赵诚的往来联系更紧密一些,麻二的商队已经停了,但是他手里的人则很多,他拉着马车,商队成群结队的走,路上遇到几次危险,反而因为都带着刀枪,和流民起过几次冲突,然后堪堪脱困,商队日夜不歇,等到大名府那日是腊月初八,军中犒军,十分热闹,他凭借着赵诚的信物进了城,赵诚才从淄州回到大名府,因为之前在南归的途中受的伤没有保护好,又些发炎,他这回不敢大意,退到大名府,暂时只是在养身体。


    吕顺派出的西面的部队和真定府始终有机动性的链接,要不然真定府孤悬在外,要是西面援军不能到,真定府就危险了。


    赵诚其实也想明白了,可能辽军的西路军战力并不强,困在陕北黄河边,若是关西军能北上绕路杀过穿过太原府,那么东路军的后路就切断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步实在是险。


    看到麻二的那一刻,赵诚脸色都变了,以为汴京城出了什么事。


    麻二是他放在杜从宜身边的人。


    麻二见他面色不好,问:“夫人安好,特意让小的来给大人送礼。”


    赵诚皱着眉,问:“送礼?送什么?”


    麻二回头看了眼乱糟糟的门口,赵诚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才说:“卸了车,先休息。”


    麻二摇头:“大人能寻个稳妥的地方吗?这些不能卸车。”


    赵诚看着一行人灰头土脸,问:“这是什么?”


    麻二回头吩咐了声:“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和大人交代一声。”


    说着示意赵诚回屋说。


    回了房子,他就把杜从宜的信给赵诚。


    赵诚看得很快,但是看得太快,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胆子太大了。居然在城外做实验……


    这种试验,他也懂,但是他不能碰。


    他抬头和来复说;“你,让人把东西拉到二哥的院子里去。记住让二哥立刻来。”


    赵诚才回大名府不久,赵恒这个风流崽居然早早南下到了大名府。


    见赵诚身上的伤,把他骂了顿,赵诚这几日一直在给赵策些北方的奏报。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走的路,做的事要说清楚。


    这一战将来如何,端看现在,金人还没有吞虎之势,战力稍显不足,只要等开春,熬到天气暖和了,春雨一来,金人必定北归。


    不到一个时辰,赵恒匆匆而来,见了他就问;“你又搞什么?”


    赵诚把东西给他,然后说:“从今日开始,你什么都不做,专心去寻这些,然后去城外试验,然后去找吕顺。记住了。”


    赵恒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了介绍,不可置信问:“你哪来的?”


    “你别管哪里来的,这东西不能从我手里出来。”


    赵恒这个傻人,命就是好。


    迷迷糊糊带着配方带着麻二走了。


    赵诚看了眼剩下的东西,都是杜从宜给他的东西。


    他还和来复感慨:“城里逃来的北方的太学生和进士大概的人数确定了,看吧,逃的比殉职的多的多,只有元德九年的进士高景元和太学生李毅宁死不逃。殉职。你要说这有什么可守的?大军都退了,又不是亡国,不至于,可写给官家的奏折,我竟然不下不去手……”


    来复从前是不懂,后来走动的多了,尤其这次跟着赵诚出门。


    赵诚也素来不把他当下人,他从前就知道赵诚和别人不同,向来不把身边的人当下人,连麻二这样出身的人,五爷都对他恩遇有加。


    “殿前授职,拜过官家,读书人管这个叫气节。”


    来复也不懂,但死是最容易的。


    赵诚叹气:“也不知道二哥行不行,若是能行,早些定下吧,我真是厌倦了,每日都听见有死人的消息。”


    外面熬药的人端着药进来,赵诚不敢大意,生怕养不好伤,彻底废了。


    腊月初八的收到,赵恒连着十天,都没回去休息,按照杜从宜的配比,最晚不能超过过年吧,赵诚计划着但愿能早一些有效果,甚至不必有突破性效果,威慑有时候在战局中都是一种实力。


    结果腊月十七,吕顺就召集所有人商议进攻的路线,赵诚回大名府后第一次见康渤,他已经升至先锋六部的统制官,见了他就问:“大人好些了吗?”


    赵诚摆摆手:“没事。”


    吕顺定下腊月二十,过河,先锋军绕东路直接强攻,全线直扑……


    赵诚只知道大概战略,剩下的要和沈晦打交道,他自己还不知道,沈晦已经将弹劾他的折子寄出去不知道多少了。赵策看着沈晦的折子,沈晦奏折中弹劾赵诚层跋扈骄纵,威胁地方官云云。


    倒是吕顺替赵诚上了自辩的折子。


    赵策就问大宗正:“你觉得,沈晦和吕顺如何?”


    大宗正:“此时是国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沈晦委推言辞不可当真。”


    赵策点点头。


    “那就让沈晦调回汴京城,去御史台做个谏议郎吧。”


    呵呵,一下将人连降三等。


    大宗正丝毫不敢反驳,只是暗暗心惊官家对赵诚的偏爱。


    赵诚自腊月初八见过赵恒,再没见人,他在战前突然收到沈晦被调回汴京城的消息。听说沈晦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又是抒情又是酒后闹事,总之最后还是收拾行李乖乖回汴京城打工去了。


    整个地方协调的任务全都堆给他了,他能拉起的工作班组就是自己人,和大名府州县的地方官,腊月二十凌晨,他人还在官署,听见城外的号角声,等他登上城头,看到吕字旗的中军压阵出发,他心里还在想,这一仗稳一些吧,起码保几十年不生战乱。


    大名府城内如今只剩不到四十万人口,城内整体气氛还是偏惶恐,赵诚连谁都没见,麻二都没了踪影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送出去都不见了,来复都被打发出去了。


    城内的留守军是吕本康带领的本部人马,赵诚见过这位据说其貌不扬和吕顺不似父子的长子,确实生的并不雄壮,见了人也十分守礼,比起他的傻弟,成熟很多。


    和赵诚交代:“大人若是需要我,只管吩咐。”


    赵诚:“我虽官职高一些,但毕竟是来辅助吕将军的,小吕将军不必客气。”


    吕本康:“大人客气了。军中人都粗野,难免性情跋扈。”


    赵诚看着天气,感慨:“若是下雨就麻烦了,好歹这几日天气不错。”


    吕本康:“我堂兄和两个兄弟都在战场。这一仗不好打,金人实在坚韧凶残。”


    赵诚:“会胜的。”


    他心里默念着,并一直坚信。


    第128章 白天鹅


    赵诚的工作并不好做,说是主持内政,重建和辅军每每受限于民夫和财帛,南逃的流民越来越多,他甚至现在都发愁战后,回迁编户、地方休养生息,屯田怎么展开,如何给后续的税改打好基础,调好地方和军中的矛盾,每一件事都是麻烦。


    说实话,缺钱。


    大名府城因为就在战前一线,城内惶恐的情绪很重,加上全军退至这里,战前的气氛有些低迷,这次全军过河,城里非但没有振奋,反而气氛更低迷。


    每日的军报传来,赵诚只看伤亡,他甚至没时间看,经常在筹备物资周转,流民安置……


    他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了,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了,只剩下沈晦留下的那个幕僚崔元用,以及一部分官府的小吏。


    崔元用是因为家贫没考上进士,接着父母相继去世,彻底耽搁了,最后也绝了心思,寻了差事养家糊口,崔元用和赵诚共事了几次,就发现赵诚和沈晦不同,赵诚做事只讲实际,要结果。


    安置流民的支出,原本是没有这项预算,赵诚把推官判官等聚集起来,直接调用了秋冬的其他款顶上。他自己又转头向上哭穷,总之事情要做,不能拖。


    崔元用跟着他的节奏,也能把事情做好。


    赵诚也发现了,能干的人,就该让他多干。


    所以崔元用成了最忙的人。


    勤如牛马的人,古今都一样。


    从腊月十七开始,吕顺大军北征,吕顺身边的骁骑军一直不见踪影,连着日,主力渡河后,血战,到腊月二十九那日,退回来的吕本中重伤,赵诚人还在外面,大名府的文官集团都乱成一锅粥了,崔元用大约是信不过别人,特意一人一马奔到城外来找赵诚,赵诚问:“出什么事了?”


    崔元用大约因为恐惧:“吕将军的侄子,重伤被送回来了。”


    赵诚皱眉问:“城里什么反应?”


    崔元用:“有些乱。”


    赵诚:“别慌,我去见吕统制。”


    等他回城时,城门已经禁严,可见城内的气氛还是慌乱了。


    赵诚直奔吕顺府邸,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沈晦走后,剩下的班底都在,大名府推官孔连州领着众人,在和吕本康商量怎么安置治下的九县。


    赵诚进去问:“出什么事了?”


    吕本康黑着脸:“小赵官人放心,无事。”


    赵诚顺着说:“无事就好,那我先去送这批民夫北上,辎重稍后再说,明日除夕,京中犒军的物资到了。这些都要抓紧时间送到河对岸去,耽搁不得。”


    他现在总管着尽是些破事,还琐碎的不得了,根本没工夫管谁死了,等他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嘱咐:“记得退下来的民夫好生给我送回来。”


    他说完不等在场的人回神,就一个人先走了,这点破事还值得他特意走一趟,真是少见多怪,要是真守不住,大家都是死,瞎嚷嚷有什么用。


    在他眼里,退下来的民夫可是比这些重要多了,等年后开春屯田,这些人都要分田地的。


    这是他在这里主持屯田的基础工作。兜兜转转,这个基层的工作还是落到了他头上,这就叫天生的牛马。


    真是命里没富贵。


    除夕那日,听到前方大捷,赵诚终于空闲了一日,特意登山遥望北方,天气秦朗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北面烟火,他在冷风中看着北方,心里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确信,这一战能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胜,胜的彻不彻底。


    他被赵策发配到这个地方,说白了,他现在怀疑赵策后宫是不是有崽子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着急,让他在北方择定新都,又启用张相一脉人在东南实行税改,他为什么这么急?


    他一个人在山顶看着远处,远远看到麻二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从山道上上来,见了他扬起手里的信:“大人……京城来的信……”


    山风大,因为离得远,赵诚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等他上来。


    韩六上来重复着,赵诚接过信,看了眼,是杜从宜的字。


    也不知道这信从什么时候就发出来了,今日是年终最后一日才到了他手里。


    烈风伴着酒,他打开信。薄薄一页。


    赵诚,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最孤注一掷的时候。


    我当时想,我可以和你过一段日子,甚至可以谈一段时间的恋爱。


    我允许你进入我的生活,我允许你和我恋爱。


    期限则是,你纳妾开始,只要你的眼睛不再专注,我就南下,去扬州,去南京,去任何地方,不再回来。


    这也是我脱困的计划。


    只是意外遇见了你。


    那么,从前的不作数,故事从这里重新开始。


    我把主动权交给你,接下来的故事,由你记录……


    信中掉出来几枚平安符,杜从宜当初出门也不是次次出城去办事,也虔诚跪在佛前保佑他平安,她担心的整夜不能安睡,她有很多很多话。


    但是就像赵诚说的,她就像个仰着脖子的天鹅,就是不低头。


    赵诚看了信,第一遍太快,没懂她的意思。


    他捡起地上的平安符,然后坐在帐内,细细看了遍,然后看懂了。


    她这是防着他带着小妾回家。


    这是给他上眼药来了。


    他看懂了就笑,白天鹅这是见着赵恒的妾室了,心里有危机感了?


    不愧是白天鹅,明明心里着急了,还是高高在上,顾左右而言他,给他一通绕啊,都将他绕懵了。


    得亏他觉悟高,自觉性好,领悟力惊人。


    要不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站起身和身边的小厮说:“走了,你们大娘子给我送了礼,家去了!”


    说完大笑着,下山去了。


    等回家后,他先是回了信。


    :除夕日收到行李,北方苦寒,衣物收到了。正好过个干净年。简直可怜道不尽,住在城东的民居中,从不见院内景致,每日天不亮出门,天黑归家。连着半月,日日如此,某一日回家早,才看到院内居然有棵桂花树,忽然想起你喜欢喝桂花春茶,抬头看月,突然就想你了。


    院子里的鱼缸记得搬回去,明年夏天等我回家,我必定讨一条黄河里的鲤鱼养着……


    我不能保证我们两个人能长命百岁,因为我们两个人,加上你书房里的书画,和我院子里的鱼鸟……


    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全部的陪伴了。


    他停了笔,又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


    在末尾添了句:这世界,谁都不及你好。我的白天鹅,这世上独一无二。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时候,在最特别的地方,走到了我身边。


    这世界上的人,不论谁对谁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是人就有替代性,可是因为我们的经历特殊。


    你成了我的独一无二。


    他只喜欢自己的家,自己的人,对其他的东西毫无兴趣。


    他封了信,将自己攒的好东西全让人收起来,让人即刻出发南下。


    除夕夜的庆祝还没开始,大名府城即便气氛低迷,但到底是一年尽头,晚上州府军中会犒军,宴请城内的所有人。


    赵诚也不知道来复和麻二等人什么时候回来,麻二那日和赵恒走后,这么久都没消息。


    他生怕出什么事。


    当晚进了大营,见军中难得放纵,居然有人饮酒,他看了眼见吕本康面色不似焦躁,又问了声,说吕本中已经没危险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等晚上聚会的时候,果然,吕本康主持宴会,公布了西路军大胜的消息。


    赵诚听了也不意外,吕本康本就对着他说的,结果他面无表情,只是坐在下首,一言不发,既不欢呼也不庆祝,就像早知道一样。


    赵诚只是在想,赵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其实赵策,还真知道了。


    但只比他早一日。腊月二十九,西路军在陕北黄河岸分兵两路,东路逆势而上,又重新夺回了太原城,用轰开的城门。


    但也仅此一例,战前只有这么多了,再没有了。


    然后太原城拿下,截断西路辽军退路,南北夹击辽军主力溃散,向西逃窜,西路军吴阶命副将收拾战场,然后率军东进,支援东路军。


    在给京中的奏折中,吕顺写的很坚决,要灭金军于真定府于大名府之间。


    赵策这个年过的十分舒心,因为年底前一天,收到关中的军报,大胜。


    消息从东华门一路进来,所有人都听到了,辽军大败。


    后续的奏折中细细奏报了这次的战况,虽然伤亡很大,统制官战死十三名,战损也大,但是这一战胜了。胜了就证明这条路是对的。


    宗瑞问:“高娘娘问官家今日要不要去看看吴娘娘?”


    高皇后还是不死心,夏季又选了新人入宫,还是期盼着后宫能诞下皇嗣。


    赵策:“不去了,让皇后早些歇息吧。”


    后宫的事情,赵策已经不强求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宗瑞有些黯然,但还是劝说:“官家保重龙体,北方大胜,来年必然是好兆头。”


    赵策也隐隐有些动容:“朕要去和先帝说一说,北方胜了,这次河北路、辽东都要收回来。丢了的,都会收回来。”


    宗瑞听的险些落泪。


    第129章 可战


    正月十三,北方大捷,大名府四方城门大开,满城相庆。


    吴阶出太行山,吕本骏出真定府,韩彦打扫西路战场,辗转从太原府东进,四面夹击,大败金军于德州北部。


    金军主力被灭,向北退走,吕顺引大军北上追击。


    正月十九,大军攻入沧州。


    赵诚在正月十五渡河北上,一路抚军抚民,从德州,到沧州,再从沧州到达燕城外。


    吕顺打到现在了才和他说了句真心话。


    燕城不好打,这是辽国国都,除非灭辽。灭国之战,你舅舅心里门清,所以才根本顾不上管西路的战况,丢下一切,引主力军东出太行山,要与我来争这个灭国之功。你们舅甥不得了啊。


    赵诚看着他,并不在意他的话,而是很肯定说:“那是因为官家对燕城,势在必得。”


    吕顺点头。


    耗时几个月的南北之战,东路的功劳其实并不显著,西路军的帅臣吴阶不辜负官家的破格提拔的赏识,这次大败辽军。而且还能支援东路军,可谓是风头无两。


    到时候论功行赏,吴阶是头一份。


    所以吕顺对吴阶有牢骚,而对吴阶的亲外甥赵诚,也十分很客气。


    赵诚对整个河北的状况粗略了解了一些,只知道这边不好管,河北各族杂居,辽人、金人、锡族、蒙兀人、契丹人混居,文化风俗和南面其实已经大不同。


    他不懂兵事,不参与管,对军中的事情向来不碰。


    所以和吕顺闲谈后,就要去忙自己的了。


    来年春天都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盛夏的时候能不能回家。


    杜从宜正月十五收到了他的信,因为收到信的时候,北方大捷也一并传入汴京城。


    城内的气氛空前高涨,和一整个冬天完全不同。


    听说二月二,到时候东华门外会有庆典。


    听说到时候官家和娘娘会出席。


    每天都能听到一些新闻。


    杜从宜收到信终于放心了,放心人没事,也放心战事结束,总之她和赵诚能太平过完这一生。


    究竟放心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陈氏因为回了趟娘家,带回来很多礼物,特意给杜从宜来送,来的多了,她也习惯了,攒了一肚子八卦和杜从宜说:“我昨日回娘家,居然听到了咱们府里的闲话。”


    杜从宜好笑,问:“咱们府里能有什么闲话?”


    陈氏凑她耳边:“二房的事,说来也好笑,你说六弟妹整日在家,闭门不出,但六弟住在安平郡主府上,竟然一直不回来,而且安平郡主的夫君是工部的人,去年入秋就南下,至今未归……”


    杜从宜见鬼了似的,看着她。


    这么野的八卦,这是哪个大聪明传出来的。


    “这也太……”


    陈氏嘿嘿笑:“我都不敢听,你是不知道,京中传成什么样子了。”


    杜从宜细细琢磨,赵辉只比赵诚小几个月,翻年二十一岁,安平郡主说是丈母娘,可她年纪大不过三十五,还真别说,未必没有可能……


    杜从宜笑她:“你回娘家,整日就听这些?”


    陈氏上来就撕她:“你胡说什么!我听来的!我都没敢说话,再说了,这不是给你说了吗?你回娘家,我就不信你们不闲聊?”


    杜从宜只管笑:“也聊,我大姐姐说,城中哪一家的店好吃,我二姐说哪家的铺子首饰和衣料好看,我三姐只管谁家生了儿子。”


    陈氏听的就要冲她来,她一边躲一边说:“不过我听着没趣,还是你讲的事情,对我的胃口……”


    陈氏和她闹成一块。


    不小心看到了她桌上的信,陈氏一看这可不得了。


    “哟,五弟不得了。”


    杜从宜并不介意,赵诚在书信表达方面十分克制,除了在卧室里两个人私下没脸没皮,而且他是个能动手,不动嘴的人。


    所以陈氏看了信,总觉得怪异。


    “哪有他这样写信的,没脸没皮。”


    杜从宜:“北方苦寒,他又受了伤,难免有些娇气。”


    陈氏:“你可真是,你们两个性格是真真的一模一样。”


    杜从宜问:“大哥难道不心疼你?”


    陈氏脸一红:“真是越说越没规矩了!我是你大嫂,这也是你能编排的!”


    杜从宜笑着问:“小二嫂问你,你不也回答的好好的吗?”


    陈氏才笑起来:“你别说,她性格单纯的很,说话也敞亮,只是出身有些低,要是能和二弟和和美美地过,也好。”


    杜从宜:“出身无所谓,二哥喜欢就好,等今年孩子生了,就好了。”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生孩子?”,陈氏突然问她。


    杜从宜一下被问住了,按照赵诚的意思,这辈子他们不可能有孩子的。


    她倒也不反对,犹豫了片刻问:“‘谁知道呢?”


    陈氏以为她难过,赶紧说:“我懂,不用着急,孩子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杜从宜心说,一辈子不来也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教,太自由就完了,不自由的话我心里不落忍。


    陈氏又感慨:“北方终于胜了,这都几个月了,家里人真是大气不敢出,二弟和五弟在外,父亲和你大哥,乃至祖父,都日日不见人。诶!我听明镜堂那边,说,祖父有些抱恙,夫君昨日去看了,但*7.7.z.l是没让见人。”


    杜从宜觉得这个府里的人都很有意思,老王爷独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和老夫人常年不见。


    这个老的都很有脾气。


    陈氏说老王爷有些抱恙,杜从宜也没放在心上,正月都快出去了,杜从宜才开始重新拾起学业,开始研习新的画法。


    结果正月最后一天,家里还在商量到时候出门去看二月二夜晚,汴京城的舞龙会。结果晚上明镜堂就说,老爷子不大好,立刻发信给北方。然后一面打发人去通知宫中,让赵恒赵诚兄弟两回来。


    杜从宜大晚上被叫醒来,也不能去明镜堂,只好枯坐在房间里,和来安闲聊。


    来安陪着她,一边在做针线,一边说:“好好的,你说北方都大胜了,你说二哥和五哥回来,那都是加官晋爵的,尤其五哥被削的爵位说不准会加回来了,好好地当口,可不能出事。”


    杜从宜听的好笑,来安眼里,老王爷可不能死,要不然影响赵诚升职加薪。


    也对,孰近孰远还是能分得清的。


    杜从宜听着这个意思,是召回所有儿孙,到时候赵诚回来一趟也好,走了这么久了,该回家看看了。


    要是从前她肯定不会这样,但是后来不同,她对赵诚依赖心很大。


    可能正常的婚姻就是这样,心安得享受对方带来的便捷和好处。


    父母没有给她好的榜样,但是她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伴侣。


    端王府当晚很多人一夜没睡。


    赵士义听到北方大捷的消息后,就彻夜没睡。连着喝了两日酒,妾室们也不敢劝说,也不懂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要说他高兴,他喝到最后,泪涕涟涟。要不说不高兴,他一直重复,河北收回来了,收回来了啊……


    大约是酒后吹了风,大约是喜悦过度,大约是大喜大悲情绪起伏太大了。


    总之,他年纪大了,最后严重到人都不能起身了。


    太医守了两日,依旧不见好,端王府里气氛立刻又低迷了,连刘氏这个整日呆在家里逗弄孙子的庶媳,都连着两日到处奔走求药,毕竟老王爷过世,王府可能就要面临分家。


    她的小儿子还在外读书,前程没着落,他们二房根基不稳,什么都没有。


    赵宗荣难得大发了一通脾气,甚至要严惩明镜堂里的妾室,一时间府里人心惶惶。


    还是老夫人起身去了明镜堂,见愤怒的儿子,反而冷冷问:“她们有什么错?你都管不住你父亲喝酒,她们就能管得住了吗?你问问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何故如此迁怒她们?”


    赵宗荣局促低头:“母亲教训的是。”


    老夫人看着被押在一边跪着的两个妾室,深深叹气:“起来吧。”


    对老王爷她早已经没有爱恨,看着床上的人,还是有些无奈。


    去年冬季,府里都在翻修,当时儿孙问他,要不要修明镜堂,他发脾气不准动,一辈子都在较劲。


    一辈子不知道在和谁较劲,明明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将人打发出去,坐在床前看着丈夫,低声说:“你务必要给我好好活着,要不然两个孙子的前程就被你耽搁了,老三没有白死,老三的儿子出息了,我知道你恨先帝,你觉得是先帝执意起那场战事,害了老三。老三是你的心尖尖,可你们父子争执早就有了,最后老三死在河北,那是命,是你把他教的太好了。老三没了我也心疼,那也是我带大的孩子。你我走到陌路,是因为你太看轻了我,我从来没有薄待过你的子女。我不屑和孩子计较,但是对你,也厌烦了……”


    赵诚收到端王府的信比赵恒要晚几日,因为他人在沧州,而赵恒随军驻守在真定府,收到信就快马往回赶了。


    这次北征的功劳,他已经榜上有名了。


    等赵诚收到消息,已经二月初九了,崔元用给他找了军中要了良马,吕顺给他打发了一些补给,他日夜不歇,直奔汴京城。


    等回家已经是二月十四了,但是进了门,管事最申伯见他回来就哭得老泪纵横,他吓了一跳,以为人没了。


    结果申伯领着人一边走一边说:“王爷这几日能坐起身了,好些了……”


    赵诚整个人灰头土脸,浑身造的不像样子了,他自己也不在意,跟着申伯只管去明镜堂,门房的人已经去给院子里报信去了。


    第130章 当孙子


    赵诚进了明镜堂,院子里十分萧瑟,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了绿意,城外麦田一片翠绿,但明镜堂里竟然还是一片灰白,他站在门口,心里叹气,老喷子可别有什么意外。


    等他进门,屋子里灰蒙蒙的,这是他第一次进老喷子的卧室。


    虽然给他当孙子这么久,但其实两人并不熟悉,他之前极少来听训,也不如赵敬孝顺,平日里能躲就躲。


    老喷子这个人也挺有意思。孙子们都怕他,赵诚却能听出来他其实很疼爱孩子们,就是性格优点问题,心不坏。


    没想到看着气势挺足的一个人,病了躺在床上也是小小一团。


    住的地方,竟然富贵又腐朽。


    屋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偏偏就透着破败。


    他一进门,老喷子看见人,突然面色激动喊了声:“幼平?”


    旁边的妾室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轻声说:“这是五郎。”


    他才回神,炯炯有神看着赵诚,刚才的神色立刻退下去了,又冷淡说:“哦,你回来了。”


    嘿,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赵诚上前坐在床前,也不在乎规矩,问:“您好些了吗?”


    他伸手握了握赵士义的手,春天还没来,温度还冷,屋子里也算不上暖和。老头的手也冷冰冰的,看着没什么生气。


    老喷子突然就来了力气:“混账!”


    赵诚被他骂得喷一脸口水,闹心死了。


    苦笑:“我奔波千里,刚进门,就来看您,您说何至于这么骂人。别骂了,我们聊一聊,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旁边的妾室尴尬地不敢抬头。老喷子听得闭上眼睛都不看他了。


    赵诚哄他:“这个温度不行,明日我送您两张虎皮,再砌个炉子,屋子里有些冷了,看着没什么生机。年纪大了,不能不服老,您别不信……”


    他只管自说自话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反正出门这么久,乍见了家人,多少还是有点话痨和欣喜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孙子,也不怕人,还有点没脸没皮的。


    陪老喷子聊了会儿,他眼睛又睁开了,小眼睛咔吧咔吧看着赵诚,也不搭腔,就那么静静听着。


    赵诚给他讲北方的山川,河流,这个时节城外田野的麦田,黄河渡口上讨生活的民夫,南北来往的商队……


    老喷子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一句都不问,直到其他人来了,老头子才说:“呱噪,滚吧。”


    赵诚站起身笑起来:“嘿,您说您这个脾气呀。算了,您睡吧。”


    说完好脾气给老头盖上被子,才出门去了。


    邹氏乍一见他,还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眼屋里才说;“祖父睡了,这几日我让匠人进来给他收拾一下后面的院子。这屋子不行,太冷了。”


    老头子现在住在前面的前厅东厢房,后面院子更宽敞。


    邹氏解释:“府里去年冬天都翻修了,你祖父不让动。”


    赵诚憨笑:“没事,我明日就扒了后面的屋子,大不了让他把我骂一顿,问题不大。他又不能起来打我。”


    邹氏听的愕然,然后才笑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怪不得。


    杜从宜知道他去了正院,也不着急,已经中午了,午饭准备好,就等着他。


    赵诚进门就喊:“饭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来安一边疾走一边哭,见赵诚这副样子心疼死了。


    杜从宜见他瘦了,黑了。在外吃苦是肯定的。


    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院子里,赵诚歪着头笑,几个月没见,夫妻两挺有意思的。


    他挑眉问:“怎么,我的鱼缸没搬回去?”


    来安赶紧说:“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才搬出来,大娘子说,要去黄河边上掏几条鲤鱼养着。”


    赵诚听见了就笑,使劲笑。


    杜从宜瞪他:“进来洗脸了,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泡澡泡一半就睡着了。


    太累的人,其实睡不踏实,他一下午都在忙,傍晚在外面,让来宝去通知工匠明日开始翻修老头的院子。


    晚间一家人见了一面,互相寒暄几句,至于北方的事情,赵恒已经讲过了,不需要他在赘言。


    第二天一早进宫要述职,当初是防止奔丧回来,属于宗室的特权,老头熬过去了,接下来也要进宫述职。


    赵策几个月没见他,见人站在下首,问:“河北安定了?”


    赵诚垂首:“暂且沧州以南安定,东西军主帅等灭辽灭金军,一并收复燕城,至于继续向北、向东,等官家的旨意。”


    赵策:“你觉得呢?”


    赵诚这次不再多嘴,只答:“自然一切以官家的意思为准。”


    赵策挑眉,看他一眼,才问:“你祖父如何了?”


    “不太好。”


    赵策低头看着奏折,抬眼看他一眼,最后垂眼:“那就在家尽孝吧。”


    赵诚谢了恩出宫直奔归家。


    这几个月确实累,精神压力也大,他归家除了老头院子里监工就是睡觉,老头果然生气十足,听说他将后院屋顶都揭了,终于开始破口大骂,明镜堂里鸡飞狗跳,赵敬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真是,无法无天。”


    赵恒见他那个眼神,真是内容多的,他都不想和赵恒对视。


    赵宗荣和赵宗回兄弟两每日晚上都来父亲面前尽孝,老头早就烦了,人都不见,可怜了赵敬这个老实人,晨昏定省,赵诚看了眼后院的土暖和土炕,和西墙砖砌的壁炉,二十几号匠人两三天的功夫,做的妥妥当当,他特意让烧热了,才哄老头去后面正房去住,前面厢房实在逼仄,赵敬偶尔守夜都没地方睡。


    后面的通铺大炕,儿子孙子加起来陪睡都不成问题。


    他的恶趣味很大。


    结果老头不肯去,身体也经不起折腾,赵诚多孝顺,就忽悠赵敬,兄弟两抬着老头,直接送到后院大炕上,屋子里从老太太屋里讨来几颗绿树,壁炉火的旺,屋子宽敞,还不冷,总之怎么都好。


    但老头不开心。


    这样一来,别说儿孙,就是端王府的小辈们都来,屋子里都能装得下。


    前后厅,用碧纱橱的窗棂隔断隔开,赵诚见他黑着脸,还邀功:“您瞧着怎么样?汴京城顶好的匠人了,这是上好的梨花木,您不就喜欢这些奢华玩意儿吗?这不,南面的磁器、背面的皮子、金银玉器,只要您要的,可都给您凑齐了,还缺什么,和我说一声就好。”


    “滚!”


    赵诚落了个没趣,赵恒笑疯了。


    出了门就问:“你跟谁学的?官家身边学来这些本事?”


    赵诚扭头警告他:“等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给我把功劳看住了,别让别人沾染。”


    赵恒立刻说:“你看好吧,你身边那个麻二是个人物,这次他也能混个校尉。”


    “那再好不过了。”


    身边的人能有前程,他高兴都来不及。


    赵敬要伺候老头,见赵诚该做的都做了,又被祖父骂了,还要替弟弟说好话:“若甫就是,性格有些跳脱,对您再孝顺不过,这花草是从祖母那里讨要的,瓷器听说是宫中的,金银玉器是他自己讨要的,这画是汪伯言汪相公的,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说来我十分惭愧,虽为长兄,但万不及他……”


    老头其实心情不错,只是嘴毒,恨声恨气:“惭愧什么?不如他主意大?不如他能捅篓子?不如他……”


    和他那个没良心的老子?


    赵士义恨恨,官家什么心思,别以为他不知道。


    大宗正什么意思,他也清楚。他赵士义的孙子,不可能给旁人,尤其是赵德明。


    赵敬无端被喷了一顿,也老实了。


    长辈不能乱顶撞,所以他只是不吭声,见妾室端着药进来,赶紧起身接了药给祖父喂药。


    要说翻修明镜堂,最感谢赵诚的,必然是老头的两个妾室了。


    因为后院子里地龙、壁炉、火炕,能取暖的地方全都取暖了。


    两个妾室的日子好过很多。


    赵诚也不是上赶着,年纪大的人,别说病着,本身都很脆弱,这个取暖条件,真的冬天冻死都不为过,那点暖炉真不够用。


    能让大家都过得舒坦,尤其是伺候老头的人舒坦了,老头才能舒坦,大家都舒坦,何乐不为。


    老夫人是知道的,赵宗荣就和母亲抱怨了一嘴赵诚的放肆行径。


    老夫人只字未提,只说:“若甫有孝心,你父亲也同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宗荣被母亲说的哑口无言,只是气闷:“父亲,因为三弟的事情,一直都怨我,是不是?”


    老夫人:“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长子,你三弟是幼子,何来你父亲怨你一说。”


    赵宗荣摇头:“那为何,母亲后来都不肯见父亲?”


    老夫人摇头:“那和你没关系。他是你父亲,也为你做了良多,当初你卷党争中,要不是他挡在你前面,你能全身而退?他替你背了骂名。”


    赵宗荣有些羞愧:“所以,我远不如三弟聪慧……”


    老夫人看着资质一般,也已经不年少的儿子,叹气:“为何,非要和你三弟较劲?”


    赵宗荣否认:“不是,我只是……”


    父亲有没有偏心,他不知道吗?他心知肚明。可偏偏样样聪明,样样拔尖的三弟死了。尤其他们兄弟关系其实很好,三弟向来敬重他。可三弟当初北上,是他偷偷替他瞒着父亲。


    这辈子,他都梗在心里,他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父亲对三弟的儿子,都是不同的。


    他本就喝了酒,这会儿回过神了,站起身笑笑:“我喝多了,让母亲见笑了。”


    听得老夫人心里一酸。


    “儿啊,我只盼着你们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赵宗荣几欲落泪:“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老夫人起身拉着他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摸摸他的脸:“操心是真的,不孝倒是谈不上。咱们府里和和气气,就再好不过了。”


    赵宗荣当晚就住在老夫人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