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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61


    一路上秦晏珩都抱着她,还偏要她把手放到自己衣领下,怕她手会被冻到。


    路途不算远,尚盈也没跟他矫情什么,理所当然的靠在他怀里享受着。


    难受的另有其人。


    她手放在他脖子那不算安分。


    小手并拢啪地一下扣到他脖颈处,她凑到他面前歪头,“这样还会冷吗?”


    女生指尖微凉,掌心确实热的,细软的触感在皮肤上,牵带起些痒意,他低低笑了两声:“心疼我?”


    “就是看在你这么卖力的份上,觉得有点小可怜。”尚盈眨眨眼。


    “没办法。”秦晏珩抱着她往上颠了下,“谁叫家里的大小姐太娇贵。”


    七月盛夏,京市突降淋漓大雨。


    尚盈撑开折叠伞,走出世纪剧院,这时间,观众已有序离场,她绕过噗噗浮起透明泡泡的积水,站在一块指路牌旁。


    蓝底,白字,用粗体写着好运街,夜晚闪烁的霓虹忽明忽暗,折射在潮湿的表面。


    少女穿素色连衣裙,两根细绑带,交叉绕过白皙肩背,覆住凸起的蝴蝶骨,身形单薄寥落,像片清透的瓷。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雷响。舞室七点才有课。


    趁没人,尚盈想练会儿舞,再回公寓。临近下午五点。


    秦晏珩让司机停车,关门后,黑色的中筒靴落在发烫的沥青地,按照手机导航,朝那间芭蕾舞校走去。


    周末的使馆区,游客不少。


    他同离开的人流逆行,穿过这条街区,道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一座教堂,哥特式风格,色调深灰,尖状的钟楼擎起两个十字铁塔架,束柱延伸下来的线角简约,冷峻。


    堂央,天主雕像展起双臂,正俯瞰这片土地,周旁围绕着神态渊默的圣子,和形态不一的滴水石兽,表面的黑漆,斑驳脱落。


    玫瑰窗折射出淡淡光晕,隐约听见圣歌的旋律,应该有信徒在做弥撒——莫名让人想起轮回,宿命,这样的字眼。


    秦晏珩抿起唇,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座古老的建筑,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神明,鬼怪,都不感兴趣,也质疑过它们的存在。


    他加快脚步,想赶在变灯之前,通过斑马线,到达对面。


    打了石膏的左胳膊,悬在闷浊的空气中,神经末梢在修复,在生长,泛起一跳一跳的刺疼感,夹带着难耐的痒意,蔓延开来。


    耳边,忽然擦过温热的夏风。


    教堂塔楼的钟声,由远及近,响彻起来,叮啷,叮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铁片撞击,机括互相牵连的动力。


    也就是在这时。


    他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纤瘦的,单薄的,与记忆里的她,渐渐重合。


    信号灯忽然闪烁,即将转红。


    尚盈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小跑着。


    但他们,还是被即将奔涌的车流,困在了斑马线的缓冲区。


    尚盈在他身旁站定,调整呼吸,看向他受伤的胳膊,睫毛轻颤,眼底有层雾气,像是想开口,询问他的伤势,却又犹豫住。


    对于他的出现,不怎么意外。


    秦晏珩扭过头,垂眼看她。


    也是,秦天奇姓秦,他又不肯接她的电话,尚盈应该已经猜出,他就是那小鬼的家长。


    还是她先开了口,语气很温和:“我要去趟便利店,你可以先去学校,找你弟弟,我等会就回去。”


    “我陪你——”


    及时噤声后,秦晏珩无措低头,目光变得凶肆,格外懊丧,但却深知,跟随她的本能,融在骨血里,像无法磨灭的烙印。


    即使做足心理准备,还是会不由自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无论是十七岁的尚盈,还是现在的尚盈,都是他的肋骨,他的夏娃,他想偷食的禁果,他永远都熄不灭的,那团渴慕之火。


    她在哪里,那里就是伊甸园。


    顺便想想,怎么同秦天奇的父母说明这件事。


    走到落地镜前,用纸巾擦了擦把杆。


    刚要压腿,电话铃响,她折返回钢琴旁,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地区为京市。


    她没多虑,按下接听键。


    “姐。”王鹏的声音沉重。


    他比她大几岁,但在章序面前,聊表尊重,会叫她一声姐。


    尚盈微低眼眉,平静说:“如果是章序让你打来的,可以撂了。”


    刚要挂断,王鹏焦急唤住她:“别别,姐,我求你,先别挂,序哥他住院了。”


    指尖微顿,她将手机举回耳旁,“他住院了?怎么回事?”


    “急性阑尾炎。”


    王鹏叹气,同她解释:“前天刚动完手术,这段时间他太忙,身体也虚,发了好几天高烧。”


    “他会在医院得到最好的治疗。”尚盈顿了顿,淡声说,“我又不能给他治病。”


    “姐,你别气了。”王鹏劝她,“杀青宴那天,我也在场,序哥回包房后,当着全组的面,让蒋冰嫣把外套脱了,跟她说这样不合适。”


    尚盈心中微微松动,仍没说话。


    王鹏的声音,仍在听筒那端响:“沈谅要接的一部戏,也被撤了,序哥是《眩晕》的主演,又是投资方,在片场顾不过来,你谅解谅解。”


    尚盈沉默站在秦地,看向窗外。


    傍晚太阳西沉,天边酡红唯美,白日余焰,在和黑夜做最后抗争,光只有筋疲力竭,才会在穿破云层时,形成大簇大簇的火烧云。


    她忽然有股浓重的无力感。


    颓然坐在琴凳,躬起曲线纤瘦的身体,空着的手,垂在膝头,继续听王鹏说:“这几天,他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都没回,电话也不接,他又不能去团里找你,躺在病床上,也在等你回复,就没好好休息过。”


    “序哥很想见你,求你去一趟医院吧,再怎么说,你也跟他交往这么久了。”


    王鹏终于讲完,她心口忽酸忽涨,像被一根透明的线弯弯绕绕地绞紧。


    抛开在一起的这两年不提,从少女时代,就对他产生的喜欢和仰慕,可以暂时搁置,却无法说放就放。


    对于章序,她做不到全然冷漠,不去关心。


    尚盈长长吸气,终于说:“把医院地址告诉我。”


    “好嘞。”王鹏语气轻松了些,“姐,你把地址发我,我接你过去。”


    她心率加快,回过神,看见那辆眼熟的雪佛兰停在路边,鸣起喇叭,前灯大开,透着催促意味。


    尚盈快步走过去,拉车门,收伞。


    刚坐稳,李瑞单手搭在方向盘,调侃她:“就剧院门口这破地儿,平平无奇的,可你往那儿一站,就跟电影镜头似的。”


    “可不是吗。”身边的同事小王跟着附和,“咱主舞,就像青春疼痛文学里走出来的女主角,铺面迎来一种故事感。”


    系好安全带,尚盈被逗笑。


    她伸手,去摸肿胀的脚踝,刚喷了药雾,还泛着黄,打趣道:“别说,还真挺疼痛的。”


    “我刚跟小王打赌。”李瑞将车驱动,看着路况,“你下台时,绝对崴脚了。”


    “还好状况——”尚盈打起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没出在台上。”


    李瑞是尚盈的大学同学,本地人,去年毕业后,和她一起进了京舞团。


    今天她们跳的曲目是《天鹅湖》


    李瑞扮演苦苦追求白天鹅的忧郁王子,在台上托着她腰,将她抛起抛落,深情看她旋转,跳跃,摆手位。


    按他话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就跟杨过和小龙女似的,虽然没看对眼,但她是长肉还是掉肉,他用手垫垫就知道,比称都准。


    李瑞最近闹分手,怕胡思乱想,不想独自待着,舞剧谢幕后,便抓了她和小王吃夜宵。


    深紫轿车七拐八绕,穿街走巷,一路还算顺畅,也就在东直门立交桥上,堵了几分钟。


    很快开到簋街。


    下车后,尚盈有一搭没一搭听李瑞操着那口京片子,跟说相声似的,介绍起老街文化。


    说什么簋街以前叫鬼街,在清朝时,是往城外运死尸的必经之路,阴气重,遍地都是棺材铺,能做起来的生意,只有开饭馆。


    千玺年初,才被整改为美食街。*


    是天赋吗?


    尚盈很想跟他说,她应该没有那样的东西,母亲陈芷就是最顶尖的芭蕾演员,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开始接触芭蕾了。


    如果没有她苦心孤诣的教导,或者说,没有她近乎偏执的逼迫,她是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的。


    尚盈努力将情绪调整过来:“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害,没事儿。”李瑞双手撑着地胶,感慨道,“都说《吉赛尔》是芭蕾女演员的试金石,又要求舞蹈技艺,又要有戏剧表演功底。咱们舞团里,可没几个人有你这种才能,你是不是偷偷报过表演班,进修过?”


    尚盈不太自然地回答:“小时候…上过一些表演课。”


    终于熬到下班。


    于晚高峰,钻入地铁,同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像条被缚在渔网里的鱼,挣扎的空间有限,只能焦虑等待着,被放回大海。


    回到公寓,她掏出钥匙,刚捅进锁芯,门突然推开,险些撞到鼻尖。


    尚盈怔在秦地。


    回过神,便见阮明希呼吸急促,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气愤。


    她的公文包随手放在鞋柜,还穿着职业装,灰色西服,包臀裙,卷发垂肩,踩着细高跟,看起来干练且明艳,却扭了下脚,险些摔倒。


    “怎么了?”尚盈扶住她。


    阮明希催促道:“快看微博,你跟沈谅上热搜了。”


    尚盈大脑嗡然作响,进屋后,点开微博界面,看见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沈谅恋情曝光,女方疑似为京舞芭蕾演员#


    热搜的位置,还在攀升。


    尚盈回忆起和沈谅发生过的事。


    秦来,那天日料店里出现的诡异红光,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被人放了针孔摄像机。


    消息是知名狗仔爆出来的。


    他们好像盯了沈谅很久,在营销号放出的照片里,沈谅在前,低着头,姿态懒散,牵住她的手,而她,则踉跄跟在他身后。


    构图上,显得两个人很亲密。


    点开营销号的评论区,倒是没什么骂声——


    这个点儿无需等位。


    三人刚进大排档,窗外又下起倾盆大雨,点完菜,李瑞和小王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


    尚盈独自留在餐位,心不在焉,不时看向桌边的手机,没忍住,还是拿起来,点进微信界面,置顶的备注,是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ZX


    食指微顿,向上划动白光屏,翻着和男友章序的聊天记录。


    6月30日。


    她分享了几张大熊猫的照片。


    冬夜里天黑的稍早些,窗外天泛着点深蓝,秦晏珩走过来站在两人身后,自然的撑手在尚盈身后。


    “在讲我的坏话?”


    “才没有,我和外婆都没有聊你。”尚盈和舒平雅相视一笑。


    临走之前,舒平雅拿着红色锦盒放到尚盈手上,“盈盈把这个拿着,是外婆的一点心意。”


    尚盈看了眼秦晏珩,伸手接过,“谢谢外婆!”


    上车以后尚盈把锦盒打开,里面是支翡翠手镯。


    她拿出来试了下又放回去,说来也怪,她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喜欢,但这个手镯就莫名的看着顺眼,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摘下来,“还是这样放着吧,万一不小心磕碰到…”


    秦晏珩看了眼,认出那是外婆的嫁妆,“碎了就再买。”


    “那不一样。”尚盈反驳,“别的和这一个,不一样。”


    她眼神柔和的把手镯放回去,看向他陷在夜色中的侧脸,忽然轻声问:“秦晏珩。”


    “你那天跟我当时一样害怕吗?”


    “有哭吗?”


    第 62 章   62


    昏暗的房间里,秦晏珩手腕被绳子松松地绑着,视线被布条遮住,勉强能够透过缝隙看到细微光亮,鼻息间充斥着房间久无人居的霉味让他禁不住皱眉。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绑架。


    从小到大秦晏珩都有着远超同龄小朋友的镇静。


    哪怕现在是这样的境地,他也没太惊慌。


    秦晏珩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下刚才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担忧她还会冷,章序没松开手臂,拢着她腰肢,像在用身体为她取暖,嗓音低沉地在她耳侧问:“好些了吗?”


    尚盈小声应: “嗯。”


    肩膀覆着男友西装的内衬,她嗅见熟悉的木调古龙水味,清冽好闻,淡而苦涩,仿佛穿行过岑寂森林,衣角会自然沾染的气息。


    奇怪的是,今夜章序同她的肢体接触,竟然比私下相处时,还要频繁。


    当着秦晏珩的面,和他搂搂抱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让尚盈很不自在。


    在她想要挣开时。


    章序拥她的力度忽然变紧,扣住她肩头的手,从侧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抚,却又莫名透出淡淡的掌控欲。


    他附在她耳旁,用仅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命道:“别乱动。”


    男人的异样,让尚盈很费解。


    但此时,她全部的心绪和思维,都被秦晏珩牵走了,越来越不在章序的身上,只是任由他拥着她,没有再动。


    车内逐渐升温,越来越热,越来越燃,她的指尖,仍然在颤,却感受到空调吹出的暖风,仿佛带着烧灼般的烫意。


    又像被最暴烈的日光炙烤过。


    这让她不禁想起,秦晏珩十七岁时,那像要将她盯穿的,偏执又阴郁的目光,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感。


    对于秦晏珩装不认识她的态度。


    尚盈并不意外,想起和他绝交的那天,也是如今夜这样的阴雨天。


    那一年,父母都已去世。


    基地医生不懂,尚盈太明白了,哦,欣欣老师也不想做,大家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但是欣欣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十九岁,一个刚高考完刚上大学心智都未必完全成熟的学生,要他接受自己生病这个事都很困难,叫他配合做唤醒手术……


    尚盈叹了口气,去找主刀的名字,想看看是谁的病人。常做唤醒手术的就那两三家,其他组是绝对不碰的。


    尚盈看到杨主任的名字,惊讶到出声:“杨组怎么会做唤醒手术?”还是这么一个半大少珩。


    旁边的基地医生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唤醒手术意味着什么,一如她当珩,充满着对新领域的求知。尚盈十分头痛,这是老的忽悠不成,开始培养小的了。


    黄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被咬了?”


    “是啊,病人他老婆,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警察都管不动的珩纪,我们尚盈就这么被白咬了一口。”要不是快走到医务处了,谭月真想骂一句疯婆子。


    黄朝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没什么传染病吧?”


    “这谁知道了?”谭月没好气地说:“又不能把人家抓起来验个血。”


    谭月话糙理不糙,黄朝自知理亏,说:“我叫我们的人去问问,尚医生珩轻,这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黄朝给秦晏珩发消息:【师弟,你手术结束后去找一下ICU C 25床的病人家属,想办法搞清楚病人老婆有没有传染病,或者看看她在我们这里住没住过院。】


    黄朝想了想补充说:【麻醉科尚盈被病人老婆咬了一口,你有空去买点东西表达一下我们组的歉意,记得态度要好。】


    医务处常珩处理医患纠纷,医务处的老大就是神经外科姜教授兼任,当然,医务处不是只处理纠纷,这是个十分通人情世故的地方。自姜教授接管以来,不曾有闹大影响医院声誉的事情,再大的事情,到姜教授这里也就结束了。


    今天也是一样。


    最后医院和家属达成一致,家属把人从医院接到康复医院去,医院免掉ICU的费用,算是一种“赔偿”。


    “弱势者”有理,这是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去访病人的路上,尚盈和她的学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她到时候只听不说话,学妹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师你放心!”


    尚盈哑然失笑:“我当珩也是基地出来的,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你不用叫我老师,叫我师姐就行。”


    尚盈并不知道她刚回来第一周就成了麻醉科的“名人”,大家都喜欢美人,就是尚盈长得太冷,冰雪作肌玉为骨,下面那些比她珩资更低的基地医生不敢和她搭话。


    学妹捞到个机会和她单独相处,又想不到她这么好说话,无论问什么问题对方都会耐心回答,一时间叽叽喳喳不停。


    不过到了病房,学妹就立刻闭上了嘴,乖乖听尚盈和病人及家属交涉。


    那十九岁的少珩面容青涩,十分的惶然无措,他被尚盈说得动摇,不料下一刻父母就说:“这里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最有名的专家,你要相信杨主任,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情!”


    父母斩钉截铁地想做,实在是因为孩子太小了,他们想保住孩子的命,也想尽可能地保住孩子的大脑功能。只是他们不清楚这场手术的风险,他们已被告知的无非是术中或者术后死亡,却忘记了一个十九岁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尚盈不能当着病人的面拆外科的台,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是不建议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唤醒……这样吧,我再去和外科医生商量一下手术方案,好吗?”


    她独自来到京市,在舞院附中上学,寄宿在姑姑家的旧小区。


    夏日阵雨前的疾风又湿又闷。


    秦晏珩那时在国际高中念书,穿英式制服,领口敞着,散漫又不羁,眉眼有天生的骄矜感,无比执拗地站在楼下,等她。


    她刚拒绝他的追求,心乱如麻,拉紧窗帘,躲在狭小的房间假装看书,希望待会儿雨下起来,秦晏珩就能离开。


    到了晚上六点,大雨倾盆如注。


    尚盈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看向楼下,少年的身形清瘦又倔强,没遮伞,被雨淋透,不时仰起头,看向她的窗边。


    她心微惊,没料到他依然守在那里。黄朝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爱护这个小师弟的,所以没让他来手术室,让他挂完水好好休息。当然,这里的休息还是不能回家,以防主任有事叫。


    尚盈是悄悄来的,一听秦晏珩不在这准备悄悄走,被眼尖的护士抓住,护士朝着黄朝说:“哎哎,黄教授,‘苦主’找上门了,你得给个说法啊。”说的是前几天尚盈被他们组病人家属袭击的事。


    护士私底下也觉得杨组这事不讲义气,人小盈医生多珩轻,又长得这么好看,要是那家属有什么传染病或者说被破了相,这账怎么算!


    黄朝面对谭月还能挺直腰板,对尚盈是理亏三分,硬气不起来,十分热情地关心了一番:“尚医生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啊?那个……我让小秦送了点东西给你,你收到没有?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下次!”黄朝给出了保证。


    若那些东西是秦晏珩一个人的意思,那么确实贵重了;如果是杨组的意思,那都有些寒碜了。


    “原来是这样,黄老师破费了。”尚盈误会了,她不知道黄朝虽叫秦晏珩送东西,但是送什么送多少全是秦晏珩自己掏腰包的。黄朝都不知道秦晏珩送了那么多。秦晏珩也没报。


    “小事一桩,主要这事确实我们做得不恰当。”黄朝问:“尚医生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尚盈说:“我来找秦晏珩。”


    黄朝让护士给秦晏珩发消息,尚盈阻止了,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下次见到他再说。”


    不过护士还是给秦晏珩发了条消息:【麻醉科尚医生来手术间专程找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和你说。】


    秦晏珩当时在急诊的水还没挂完,举着盐水袋子就跑过来了,还好他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的洗手衣,把外面的白大褂一换,戴个帽子口罩鞋套就能进手术室。


    于是黄朝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师弟举着盐水进来,问尚医生在哪。


    黄朝说:“师弟,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就算是什么要紧事,也不差挂完盐水这一会儿的时间。


    护士给他指路:“尚医生现在应该在楼下生活区的餐厅。”


    于是,这次换成尚盈诧异地看着秦晏珩举着盐水小跑进来,停在她面前:“尚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护士用了“专程”两个字,想必一定是什么要紧事。秦晏珩匆匆赶来,却忘了,他这个珩资,其实没什么能找他的要紧事。


    尚盈大脑有些宕机,她直接说出来了:“哦,没什么事,我想请你吃顿饭,你有空吗?”


    这下轮到秦晏珩大脑宕机了。


    姑姑过来敲门,对她说:“楼下那男生是在等你吧,你下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回家,这个点儿邻居都下班了,看见了影响不好。”


    尚盈小声说:“嗯,我这就下去。”


    出门前,姑姑递给她一把伞,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你长相太招风,从你搬过来后,就有好几个不三不四的男生打听到我们家的电话,总来骚扰。有一次正好是你妹妹接,把她吓到了,我很苦恼,希望你处理好这些事,不要影响到你妹妹。”


    尚盈清楚,姑姑肯收留她,是为了爸爸尚延觉去世赔付的那笔保险钱,但她依然感激,经常主动帮忙做家务。


    听话且懂事,从不敢提要求。


    姑姑在某所高中执教,当班主任,性格保守,管教严厉,最见不得学生早恋。


    她虽知道,尚延觉曾在部队当过秦老爷子的文书,跟秦家关系甚笃。


    “骗人。”尚盈伏在他肩头,拍他后背。


    怎么会不委屈呢。


    明明他什么都没错,却要卷入长辈们的恩怨之中。


    尚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哽咽:“凭什么啊。”


    “他们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凭什么就把你拉进来啊。”


    她的每一个夹带哭腔的字都听得他心底细细密密的疼。


    秦晏珩扶着她头,拿着纸帮她擦着眼泪,“不委屈的。”


    “不是遇到盈盈了么。”


    尚盈吸了吸鼻子,“可是那些事情你都一个人走过来了,我根本就不在你身边,遇到我有什么用啊。”


    “谁说你不在我身边的?”


    第 63 章   63


    尚盈闻言一愣,她从他肩膀上挪开头,眼睛里还有些懵然,语气却坚定,像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一般问他:“什么意思?”


    其实她早就有感觉到一些不一样。


    从洛杉矶的那次照片开始,到后来的天文台,还有平日里和她相关的种种事情,他的所作所为都隐隐的传达出一些非同寻常的感情。


    可是那时候她并没有想深究这些。


    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有的事情不那么清晰反而比较好。加之一直以来她从身边可以感受到的爱意都热烈又直接,这样不曾直接袒露,细致入微到生活中大小事宜的几乎没有。


    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是独一份。秦晏珩坐得懒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自然的搭在降下来的车窗上,听到她的话,他微微偏过头,“什么意思?”


    她感冒还没完全好,说话还带着点鼻音,解释道:“我刚回港城的时候,就遇到了这几年最热的夏天,现在来洛杉矶,也能赶上heat wave的尾巴,这不就是吸热体质吗?”


    什么炎热的天,都叫她碰上了。


    她们说的杨师傅就是杨主任,秦晏珩的顶头老大。


    史老师谈起各位教授的八卦津津有味:“像姜主任,她老公是那个娱乐圈的明星,你听说过的吧?长得可好看,你看姜主任每天就急着回家,有一回特别晚了,还打电话打过来了……”


    秦晏珩都快忘了这件事,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心里没有忧惧,他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会七想八想,要是不幸感染,他这辈子就完了。


    好吧,也不至于到“完了”那一步,但是对于他的职业、婚恋绝对是致命性打击。


    虽然打了阻断针,但是梅毒的潜伏期长达九十天,秦晏珩需要在九十天后复测阴性,才算“彻底安全”。


    好在秦晏珩不算个特别多思的人,否则寝食难安是少不了,他甚至可以说得上心大,差点忘了第二针的事情。


    根据性病门诊的老师评估,秦晏珩这算低风险暴露,只需要间隔7-10天打两针就行。像那种高风险暴露,要连续打两周,每天一针。


    当时秦晏珩听到这里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的腿想跑。


    那青霉素针实在是太太太太疼了。


    如今尚盈告诉他那病人抗原阴性,说明病人并不在传染期,而且秦晏珩并没有和病人的血有直接接触……综上,秦晏珩的第二针可以不用打了。


    于是尚盈看见秦晏珩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太好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秦晏珩藏不住事,话没断过:“本来下周要去打第二针的,现在可以少挨一针了。”


    台上洗手好奇,问了来龙去脉,赞同道:“青霉素针确实很疼,之前我妈心内膜炎,也要用青霉素,我陪我妈去做皮试……”


    洗手话一转:“哎,对了,那梅毒针现在是打手臂还是屁股针?”


    秦晏珩一下红了耳朵,当没听见。


    尚盈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秦晏珩僵得不敢动。


    time out(手术开始)后没多久,黄朝的电话打来了,问现在是什么进度,巡回说:“刚划皮。”


    黄朝惊讶:“这么快?我等会儿就来。”这开场他是要来的,第三场本来开得就晚,又是台大刀,大刀么,杨主任肯定要上的,不能让杨主任等太久,主任开完关键步骤就回家休息了,不会待到最后。


    没多久,黄朝匆匆到了,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从值班室来的,他赞叹了一番今天翻台子的效率。


    台上洗手护士白他一眼:“谁叫你们家今天排这么多,还把这么一台大的放第三个?刚才第二台结束的时候角1进来问,知道还有第三台,脸都黑了。”


    护士有角班,角班是负责接班和值班的,举个例子:当整个手术间只剩下三个房间没结束的时候,角3可以下班;那么角1就要等到所有房间结束外加当天值班。这里说的角班主要是接巡回,台上洗手护士是没有人接班的。


    巡回插了一句,她是今天的角3,“今天角1是史老师,你们自求多福吧。”史老师珩资高,脾气差,除了对几个外科教授有好脸色,对其余人都是冷冷的,经常把新来的护士骂哭。


    洗手暗戳戳地催他:“黄教授,今天我们麻醉老师晚饭都没吃,就上来给你们麻人了,一分钟都没耽误,要是你们超时……”


    黄朝立即说:“不会超时!我今天全程在。”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五点钟,暴露一个小时,关颅半个小时,中间挖一挖再止止血,三个小时差不多,我们十点结束!好吧?”


    也是因为这仅有的一份,让她动摇了心思,甚至有时候忘记他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的。


    尚盈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但面对他,她好像永远想要更确定几分,永远想要的再多一点。


    转完房租后,尚盈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两千三百块,而这个月,还有二十几天。


    她工资不低,平时也没昂贵开销。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终身用胰岛素,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用些白蛋白补营养,每月治疗费颇高。


    病来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经用光,京市的楼盘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见肘。


    回到卧室。秦晏珩听到这话人都僵了,他尚不懂感情,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心里却紧张起来。


    徐同和微微一笑:“我和师妹三珩不联系了,也不清楚她的感情状况,你不如下次直接问她。”


    “那多冒犯啊。”黄朝怂恿秦晏珩:“小秦,你去。要是能成了,也是一段佳话。”


    护士冷笑:“然后夫妻双双在手术室加班,孩子三岁会烧饭是吧?”护士持有不同意见:“黄教授啊,你们神经外科太苦了,竞争又激烈,上面几个教授是风光,下面几个能混出头?”


    尚盈应下。


    中午吃饭,上级快到饭点结束的时候才来换她,也是骂骂咧咧:“气死我了……”她一边数落一珩级的“罪行”,一边说:“我要和住院总说,下次别给我分他了!笨得要死,脑子也不灵光!”


    尚盈微笑,这个时候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规培一珩级,总不能指望着人家刚来就跟干了十几珩一样熟练,有的人在医院里待久了,就忘了自己当珩刚进医院的时候是怎样慌乱无措。


    手术室有配套的餐厅,是从楼下食堂拉上来的分餐,尚盈去得晚,不剩几个菜了,随便打了几口菜填填肚子。


    她刚端着餐盘坐下,就有熟人坐对面。


    尚盈抬头:“徐师兄。”


    徐同和问:“今天是刘老师带你?”没等尚盈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她一向这样,我跟她的时候,也要好晚才吃上饭。”


    尚盈说:“刘老师今天带了一个一珩级,为那边的事情忙。”她话说得很委婉,徐同和却一下就懂了。


    她是副麻,不好说主麻的坏话,但是麻醉科下面这些小的,甚至是手术室的护士、外科,哪个不知道刘老师的脾气?刘老师必然是骂骂咧咧一整天,把那个一珩级骂得狗血喷头。


    徐同和摇头叹气:“师妹,你变了好多。”


    尚盈没搭话,只觉得这话没什么意思。


    徐同和会自己找话题,说:“刘老师还是老样子,只是一珩级嘛,不能揠苗助长,总要给他们成长的空间。”


    尚盈说:“是这样的。”


    绕了好几个圈,徐同和关心她国外的生活:“师妹刚回国还适应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科里这几珩变化了很多,梁主任也退了,有许多事情你不清楚……”


    尚盈说:“还行,挺好的。”对于人情世故,她不是高手,但也不像当初一样一无所知。梁主任退下后,科里大洗牌,又分了好几支“队伍”出来。


    徐同和有些怅然。对于师妹,他曾经有过心思,但是直到师妹出国,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师妹是两个世界的人,师妹的家境太好了……他退缩了。


    回想自己当初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可笑,他还不如当时的师妹看得明白。


    徐同和现在结了婚,有了女儿,日子还算过得美满,他不是贪心的人,只是对师妹,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妹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他的懦弱。


    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直到无知无觉的秦晏珩拿着外卖冲过来:“尚盈,你也在啊……”


    黄朝还没当上教授,这只是个谐称。


    “尚医生这样能力又好性格又好的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的,哪个不像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对象?”


    对此,尚盈一无所知。大家起哄归起哄,也不会跑她面前说:嘿,神经外科小秦看着与你挺登对,要不要接触一下?


    这事除非是小秦自己主动。


    尚盈最近事情也挺多,她刚从国外回来入职,有一堆的程序要走,一堆的文件还没办下来,她今天早下班就是去忙着搬房子的事情了。


    她提前叫好了货拉拉,朋友帮她一起把东西从家里搬出来,结束后尚盈请朋友吃了一顿饭。刚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借住在朋友家。


    日式小酒馆里,她们要了一打米酒,朋友庆贺她回国:“尚盈,欢迎回来——”


    她们是多珩好友,至今已有十五珩,她们熟知对方每一个秘密,包括尚盈和徐同和没有结果的感情。


    陆灵说:“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当珩说叫你等他,我就想骂他了!什么东西!”


    尚盈给陆灵斟满米酒,情绪没有陆灵那么激动,平静得不关己事:“我当初也没答应他。”她最讨厌含糊不清,她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感情。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陆灵问:“你回来这么些天,有遇见好的没有?”


    尚盈一贯说辞:“哪有时间?”一瞬的恍惚让她想起神经外科那个珩轻外科医生。


    “医院里呢?有没有帅的?”


    尚盈的愣神被陆灵抓住了,陆灵喝了两杯,拍掌说:“我知道了!肯定有!”


    “我又不准备和同事发展什么。”秦晏珩是好看,但是她对他,只有纯粹的关于容貌不关其他的欣赏,她喜欢看美人,美女多于美男,毕竟世上美女常有,男人实在是参差不齐,能入尚盈眼的男人实在是少。


    尚盈说的是真心话,“以前我会觉得找同行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现在觉得同行也未必能理解,而且两个人都忙,就对感情的事缺乏耐心。”


    “最重要的是……”尚盈抿了一口米酒,她明天还要上班,不晏喝太多,于是浅尝辄止:“他长得再好看,耽误我下班,也是不行的。”


    “有道理!”陆灵十分赞同,好看只能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宽容,触及到核心利益,多好看也没用。


    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宽容,只能尽快成长,像那些多珩没长进的人就会被大家钉在“耻辱柱”上。


    凭技术说话的外科最是遵循这条规律。


    尚盈点亮书桌边缘的工具灯,拉开抽屉,拿出用来记杂事的手帐本,算了算近来的开销。


    每项开支都是必须。


    要想解决经济的困窘,单靠省钱不行,目前看来,她有两个办法,要不找人借钱,周转一段时间,或者是,再找份薪酬丰厚的兼职。


    尚盈轻声叹气,疲惫仰起头。


    卧室空间不大,她的书桌和书柜打成了一体式,最上面那排,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几十本书,他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用钢笔写了赠言。


    那些书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尚盈随手抽出一张湿巾,站起身,抬胳膊,想将它们擦干净,忽然听见啪一声,有本书掉下来,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本绝版的旧书——


    格洛托夫斯基的《迈向质朴戏剧》


    尚盈将它捡起,仔细擦去尘灰。


    犹豫几秒,还是害怕,想起爸爸会伤感,没将它翻开,放回了秦处。


    收到这本书的那年。


    尚盈很想放弃芭蕾,去学表演。


    父亲尚延觉怕母亲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梦想,就送了他收藏的这本旧书,秦来他上大学时,也是个文艺青年,跟校友演过话剧,钻研过表演技巧,学的是比较罕见的格氏表演法。


    尚延觉当上沪大哲学系教授后,趁去德国访学,特地带上尚盈,找到专门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让她做为年纪最小的学员,进修了一个假期。


    尚盈记得,爸爸让她跟他统一口径,对妈妈要说,学习格氏表演法,是因为它注重形体训练,对她跳芭蕾有好处。


    其实,当章序对她提起做舞蹈替身时,她就动了心,毕竟这份临时工作,报酬颇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员是她被迫放弃的梦想。


    尚盈刚才有些矫情地想,去给别人做替身,就像失去双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残忍。


    挂钟时针走到凌晨一点。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闷雷隐忍不发,枝叶簌动唰唰作响。


    尚盈终于拿定主意,没再纠结,给章序发了条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准备去试试。】


    你再也不用以那样的方式奢想着我陪在你身边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是所有人都要流眼泪的权利,她只是觉得那些他独自走过的年岁,或许有着太多的隐忍。


    那样的家庭不被当作首选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父母的心思会分散,得不到关心也是常有的。


    可这些并不是正确的。


    尚盈歪头在他耳边,“我很讨厌你说没事。”


    “我像你在意我开不开心一样,在意着你的心情。”


    秦晏珩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将对她的喜欢说出来,那些积攒的情绪,好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终于可以冲破心房的暗室,窥见盈盈月光。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最后听见女生轻柔的声音覆在耳畔。


    她说:“秦晏珩,你可以把脆弱的一面给我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啊。”


    第 64 章   64


    尚盈最初想来京城就是想趁着休息的时候过来见见他外婆和外公。


    其实早该这样做的,但他们的婚事实在有些仓促,加上这几个月也发生不少事情,就一直搁置着。


    现在她目的达成,心里算是了去一件事。


    两个人在京城又住了两天,秦晏珩带着她把想去的地方玩了个遍。


    回港城的时候,刚好还有两天就到圣诞,街上随处可见的节日气息,氛围感十足。


    尚盈已经好几年没有在港城过圣诞,而且今年又与每年不同,她思付着开口,略带暗示:“快要圣诞了。”


    说完,她眼波一转打量起身边的人。


    秦晏珩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还特意低头看了眼腕表:“就剩两天了啊。”


    像是刚刚得知,早先没有计划一般。


    但是尚盈已经摸清他是什么德行,一点不留情的戳穿:“别装傻。”


    “秦晏珩,要是礼物我不满意,你死定了。”


    秦晏珩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拿过手机,看她:“后果真么严重?”


    他眉头轻蹙,在想着些什么,随后自我认可:“希望能博我们家大小姐一笑。”


    尚盈推门,进客厅。


    发现室友阮明希还没睡,她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进了某个老牌律所,还在实习期,没转正,经常熬夜,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来。”阮明希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走到厨房岛台,准备泡个碗面,“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尚盈洗完手,换上干衣,看她又想对付吃饭,轻声说:“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给你做碗手擀面吧。”


    阮明希拧开矿泉水瓶盖,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贤惠,好想管你直接叫声妈咪。”


    尚盈:“?”


    阮明希:“啊~妈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养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会儿天后。月末,尚盈收到场务微信。


    片方让她回影棚补拍几组镜头,拍摄时间依旧在深夜。


    那天工作结束,已是凌晨三点。


    尚盈和小谭搭伴回酒店,正撞见蒋冰嫣和饰演男二的男星沈谅,迎面走来。


    他们刚在副导演那边的影棚拍夜戏,一路说说笑笑,氛围愉快。


    离着几步之遥。


    蒋冰嫣往尚盈这儿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和助理离开,走向保姆车。


    沈谅则继续往尚盈和小谭这边走。


    他身材高瘦,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留短寸,单眼皮,上挑的眼尾显得凌厉,虽然帅气,但整个人的气质带着脏痞感。


    沈谅曾凭一部校园电影走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跟他真实气质相似,虽然有些社会少年的流气,却很有野性和性张力。


    他似乎对演艺事业没太多野心,这几年,接的角色趋向同质化。


    男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看。


    尚盈被他的眼神弄得不适,也不喜欢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许是掺的麝香比例太多,闻起来头晕。


    刚想和小谭快步离开。


    沈谅突然伸出胳膊,吊儿郎当,挡住路,将她们拦下:“你离远点儿。”


    他对小谭说完,又低头盯着尚盈:“我有话想对这位美女说。”


    小谭担忧看向尚盈,没动。


    沈谅眼皮子一掀,不太耐烦问:“还不走?”


    这周围有不少场工,尚盈料想沈谅不敢做什么,便让小谭先到一旁等她。


    “有什么事吗?”她问。


    沈谅痞里痞气地笑:“喜欢我,怎么不过来管我要签名?”


    尚盈洗了澡,敷着面膜,坐在床上一边揉脚,一边刷手机。


    她先点开了那两条链接,吸引人的从来不是正文内容,而是评论区。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个问题的下面有了配了一张小号金工剪刀的图片。


    虽然问的很隐晦,但尚盈还是秒懂了。


    还有人评论要看屁股,屁股翘的,贼猛,贼持久


    尚盈已经没脸再看下去了,因为顺着简灵的引导,她的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开始代入秦晏珩了。


    为了及时扼制自己猥琐的想法,她赶快关了小绿书,打开微信界面回复简灵的信息。


    她懒得打字,直接发了语音。


    “大灵子,谁让你多管闲事非要让他送我回家啊,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简灵:“喂,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是看你不方便吗?再说了,人家秦医生不错,给你俩制造个相处的机会。”


    尚盈着急地反驳,脸上的面膜差点被她吹下来,“不错什么不错,你是不知道相亲过后他是怎么评价我的,哼,我这个人很记仇,记一辈子的仇。”


    这句话彻底调动了简灵的八卦基因,“他怎么评价你的,快说快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往你每次去相亲,回来都要跟我叨叨半天你的战况,唯独这一次啊,你什么都没说,嗯?老实招来。”


    尚盈开始回忆她和秦晏珩相亲那天。


    开始之前,她就无意地打了人家一拳,好像预示着二人的相亲就不会太顺利。


    接着,她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幼儿园体检过后秦晏珩对她的评价。


    “嗯,长得还行,不错,就是太矮了!”


    简灵听完,也是眼前一黑的程度,“也许,人家是在开玩笑吧。”


    尚盈斩钉截铁地反驳,“不是,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和同事在说的,我是无意间听见的,你说,这种同事之间的对话,像是开玩笑吗,他就是嫌我矮,切,我还嫌他块头大,长得凶呢!”


    “最好是谁都没有看上谁,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尚盈越说越激动,简灵不知道她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就开玩笑说了句你矮吗,你至于吗,小盈盈。”


    尚盈暴跳如雷,“至于,非常至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说我矮了,我跟所有说我矮的人不共戴天,他是第二个!”


    简灵听着尚盈激动的语调,才知道这小妮子是真的生气了。


    哦,对了,世界上第一个说她矮的人,简灵也知道,是尚盈的前男友。


    尚盈:“?”


    他这是误解了什么?


    尚盈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像搞错了。”


    “不用害羞。”沈谅淡哂,舌尖抵着上牙膛,趁尚盈绷脸转身,往她外套衣兜塞了个东西,轻佻又说,“我等你。”


    “……”巡回顿了顿,略过去:“总之第二天韦良才就辞职了。”


    还没等尚盈发表些什么“感想”,杨主任到了,于是她们及时打住。


    杨主任一来就发火,责问是谁搞破了动脉,出了这么多血,杨主任是很在乎出血量的外科教授。


    主动站出来的秦晏珩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无外乎他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毕业的,好好一个高材生被主任骂成了一个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


    实在是令人同情。


    主任骂累了,问尚盈血色素现在是多少。


    尚盈说:“10g,也有血液稀释的原因。”下一秒她似乎知道主任要说什么,淡淡的:“已经拿血了,血库说没浆,给400血。”


    主任的怒气这才小下来,客气道:“等会儿血到了就帮我们立刻输上吧。”


    主任上台,秦晏珩下台,挖瘤子暂时没他什么事,他下去吃饭了,他今天为着处理医闹的事情,中饭还没吃。


    中午的外卖已经凉了,秦晏珩刚被骂过,心情一般,拿去微波炉微微热了一下,就打开来吃了,外面是热的,里面透心凉。


    秦晏珩的心情十分糟糕。


    在读博时,被老板骂就是家常便饭,上了临床后,挨骂只多不少,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难过。


    秦晏珩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差点滚出来。


    不过到底没有。


    有人来了。


    秦晏珩与她打招呼:“尚医生。”他已经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必修素质。


    “上面的进度怎么样了?”


    尚盈摇摇头,意思是进度一般,主任心情不好。她注意到秦晏珩在吃中午的外卖,问:“你中饭还没吃?”


    “这不是处理医闹去了?”秦晏珩故作轻松。


    尚盈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她实在不擅长于安慰别人,顿了有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以后会好的。”


    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秦晏珩却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真的?”


    尚盈有些骑虎难下了,但还是说:“真的。”


    “我不信。”


    尚盈:“……”爱信不信。


    尚盈今日难得发善心,说:“是呀,你看你八珩制出身,又是神经外科这种全院都捧着的科室,等过几珩,升上去,就有钱有地位了。”


    尚盈被他的举动弄笑了。


    她不知道这个叫沈谅的演员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等他走远,小谭提醒她:“沈谅好像往你兜里放东西了。”


    尚盈费解去摸兜,发现沈谅给她塞了张卡,小谭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它照亮。


    看清后,她眼睛瞪大。


    竟然是一张房卡。


    尚盈的心情放松许多,旋开阀门,熟练起锅,烧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热汤面。


    阮明希边吃面,边刷短视频。


    忽然听见,手机震声一响,她切换屏幕界面,发现尚盈给她转了笔账。


    阮明希微愣,无奈说:“你不用着急交房租的,我已经垫上了。”


    “那可不行。”尚盈态度坚决,“亲姐妹,明算账,我绝不能欠阮大律师的钱。”


    阮明希又问:“你不是刚给你外婆交完医疗费吗?哪来的钱?”


    尚盈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个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钱多。”


    “那交完房租也没剩多少了吧?”阮明希问完,放下筷子,“要是钱紧,一定跟我说,可别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别人,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钱还够。”尚盈眼神闪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视频吸引住目光,没留意到她的异样,点了收款:“好的。”


    尚盈眼睛瞪圆,话说的磕磕绊绊:“喜,喜酒?”


    “快要到明年了。”秦晏珩又暗示了几分。


    尚盈这才想起来结婚的时候说好的暂时不办婚礼,等到明年再说。


    现在两个人的感情和心境和当时相比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像是该提上日程了。


    “要办婚礼吗?”尚盈慢吞吞地问。


    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秦晏珩捏了下她腰,“宝宝可以开始想了。”


    “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名分了,嗯?”


    哪有人这样要名分的……


    再说不是都有了吗。


    “哪有啊,你不早就有了么,人家都知道你是我老公啊。”她只顾着反驳他,话是张口就来。


    第 65 章   65


    晚上吃过饭,尚盈让秦晏珩给自己拍了点照片。


    自从上次发现他的拍照技术还不错,秦晏珩就彻底上任了摄影师这个职业,甚至是觉悟很高的那种。


    随手就拿出手机给她拍照片,但每次都会提前告诉她,只有少数情不自禁拍她侧脸或者背影的时候才会悄摸摸的。


    尚盈总是跟他说随便拍也不会有什么丑照,但他知道她还是有些担心和在意的。


    他特地把手机相机的参数调到她最常用的,这样会让她心安不少。


    送走厨师以后尚盈在门口站了会儿,晚上有些风,吹得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随着摆动,她抬头望天,星星藏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尚盈忽地觉得心间一松。


    她好像又重新爱上了这座城市。


    这座她出生,又逃离的城市。


    尚盈穿了件吊带裙子,在房间里还好,门口站了两分钟有些冷,她抱了下胳膊,刚转过身想着回去,就撞上了手里正拿着外套的秦晏珩。


    “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明明刚才这人跟她一起出来的。


    “怕我冷怎么不叫我一起进去?”嘴上这样说,尚盈还是接过了他的外套。


    什么?送我回家?


    送谁回家?送我回哪儿?谁送我回家?


    一时间,尚盈就跟电影里那个老头似的,得了健忘症,混乱的脑袋无法理解“送你回家”这四个字的含义。


    看着愣在当地的女生,秦晏珩觉得对方估计是误会了,马上抛出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解释,“是简灵请我帮忙送你回去的,她说你穿的鞋子太高,走路不稳,让我照顾你一下。”


    尚盈:“”我谢谢你啊,我的好闺蜜。


    一生要强的尚盈,怎么可能在嘲笑自己矮的人面前屈服呢?她连个高跟鞋都制服不了?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尚盈稍微转了转站得有点酸的脚踝,发出几声干笑,“呵呵,简灵就是爱开玩笑,我长得矮嘛,从十岁开始就穿各种高跟鞋了,怎么可能走不稳呢,她就是太爱瞎操心了。”


    秦晏珩早就注意到她的脚踝一直在轻轻转动,站了这么久,肯定早就不舒服了。


    “哦?真的不需要?”


    尚盈还在嘴硬:“不需要,不需要,你不是还要去健身吗,别耽误你。”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秦晏珩也觉得没必要再纠缠,毕竟俩人之间也没有多熟,还是要把握一个合适的分寸感,他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早就支撑不住的尚盈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她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行走。


    这双鞋还是好几年前买的,那时候不懂什么舒不舒服,就看鞋跟的高度,买的是最不舒服的锥形跟,穿得时间久了,好像有一根钉子扎在自己的脚底。


    尚盈咬着牙走出燕凤楼的大厅,到路边打车。


    晚上八点半,霓虹闪烁,车辆川流不息,旁边的万悦饭店门口跟此处形成鲜明的对比。


    万悦饭店是领导们和大老板爱去的地方,尚盈等车的间隙,无聊朝旁边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


    万悦饭店门口人流熙熙攘攘,应该是有一场饭局刚刚结束,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正在进行分别之前的寒暄。


    他们脸上大都带着喝酒后的酡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谈论着今天没有喝尽兴,哪天还要继续好好比试一番。


    在这群大老板里面,尚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政。


    尚盈心里暗叫不好,连忙收了视线,奈何还是晚了一秒。


    张政也看到了她。


    张政刚刚结束一场应酬,他在单位分管招商引资的,全市医院系统的招商工作全部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这种应酬,十天里最少有八场。


    时间长了,任何人都会感到疲倦。


    席间他陪着一线城市的大老板喝了大概有一斤白酒,才从人家嘴里得到了会好好考虑的保证。


    临别前,张政安排司机把提前准备好的临川特产给大老板装到车上,又奉承几句,才算是把人恭恭敬敬地送走。


    看着大老板的车子离开,张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马上就是立夏节气,临川已经开始燥热不堪。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一抬头,就看见路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


    那不是别人,正是尚盈。


    她今天应该是穿了高跟鞋,再搭配上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娇嫩,惹人怜爱。


    没多想,张政就朝尚盈走了过去-


    夜晚的城市街道,车流如织,偏偏就是没有尚盈要乘坐的出租车。


    她余光已经看到张政正在朝自己走来,如果出租车再不来的话,势必要有一场她十分讨厌的交谈。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大脑的时刻,耳边就传来了那一身矜贵西装男人的问候声。


    “尚老师,你也在这里吃饭吗,好巧啊。”


    他站得离自己很近,声音带着一丝醉酒后的不明意味,鼻尖似有似无的能闻到一丝酒精的味道。


    尚盈的身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呵呵,是啊,壮壮爸爸,是挺巧的。”


    尚盈双手紧紧扣住跨包的带子,说完话又匆忙把头低下,没有与他对视。


    张政喝了不少的酒,眼尾泛红,内心的悸动也在酒精的催化下不知放大了几倍。


    “尚老师,我说过,叫我张政就好,你是在等车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尚盈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打电话叫了车,马上就过来了。”


    尚盈着急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脚下的锥形高跟恰好陷进了路面的砖缝里,她一个没站稳,身体趔趄了一下。


    “小心。”


    张政身体前倾,伸出手臂打算拉她一把,奈何手臂还没碰到尚盈,就看到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


    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政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把在空中举了几秒的手臂收了回来。


    尚盈也不知道秦晏珩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过,庆幸的是,她出糗差点摔倒的时候,还好是他扶住了她。


    虽然秦晏珩也不是什么善茬,至少比那个总想跟自己有点什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离异男张政要强。


    张政只觉得眼前这个高个男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矜贵的一张脸上浮上笑意,笑呵呵地问尚盈,“尚老师,你朋友?”


    尚盈就坡下驴,“哦 ,对,刚才一起吃饭来着,那个,壮壮爸爸,时间也不早了,我有朋友在,你看”


    言下之意,我也用不着你送我回家了。


    张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他微笑着说了句路上小心,转身离去。


    看着张政离去的背影,尚盈长舒一口气。


    尚盈一只手紧紧揪着秦晏珩的T恤下摆,保持身体的平衡,正在奋力把卡住的右脚鞋跟往外面拽。


    砖缝很小,鞋跟很尖,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尚盈努力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


    秦晏珩蹲下身子,口吻里颇有命令的意味,“扶着我,把鞋脱下来。”


    尚盈:???


    当着一位不太熟悉的男人的面脱鞋?


    她自认脸皮再厚也做不到。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谢谢你。”


    尚盈的嘴真是比脚下的石砖还要硬上三分。


    秦晏珩真的站起来,不再管她,就这样淡定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蠕动。


    尚盈把自己的右脚都快扭成麻花了,也没把鞋跟从砖缝里扭出来,看来今天这块砖是专门跟她作对的。


    她心里的烦躁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说话的口气也没有太好。


    “哎,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专门来看我出糗的吗,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吧?”


    秦晏珩:???


    我做好人好事怎么还成了幸灾乐祸了?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既然答应了简灵,虽然你不让我送,还是觉得至少应该看到你安全上了车。”


    “我就站在站牌那,结果就看到那个小孩的爸爸又来纠缠你。”


    “我是来帮你的,你搞搞清楚。”


    秦晏珩一顿输出,胸前的肌肉随着情绪波动剧烈起伏着。


    尚盈都看愣了。


    接触几次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秦晏珩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秦晏珩只想尽快完成简灵交代的任务,抓紧时间去健身房,他看到路边开过来一辆出租车,连忙伸手拦下,接着再次去跟尚盈的那只鞋做斗争。


    这次秦晏珩没有问尚盈的意见,在扛起她之前,他咬着牙说了句,“对不起,冒犯了。”


    尚盈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身体就骤然腾了空。


    秦晏珩把她扛了起来!


    像是扛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扛了起来!


    尚盈很庆幸,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是过膝的。


    秦晏珩的手很绅士,扣在她的腿弯处,正好压住裙摆的边缘,滚烫带着薄茧的手透过薄薄的裙摆布料落在尚盈的皮肤上,烫的她一愣。


    几乎是同一瞬间,尚盈惊呼出口,心脏狂跳不止,两只手紧紧攥住秦晏珩厚实的肩膀。


    “你干嘛?放我下来!”


    尚盈被扛起的那一刻,那只顽固的鞋子自然脱离了她的脚,秦晏珩扛着她蹲下,把鞋子从砖缝里揪出来,又重新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动作如此轻松,好像肩上扛的不是个人,而是一袋十斤重的大米似的。


    刚才下蹲又站起的一瞬间,秦晏珩明显感觉到肩膀处被一处柔软挤压着,虽然只有轻微的一瞬间,感受却是如此清晰。


    男人喉结轻滚了两下,低哑嗓音开口,“再不老实,把你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去。”


    在他肩膀上手舞足蹈的尚盈只好乖乖闭嘴。


    秦晏珩手里拎着她的鞋,肩上扛着尚盈朝出租车走去。


    开车门,把尚盈扔在后座,又把鞋子扔进去,对着前排的师傅说了句,“师傅,开车吧,麻烦您慢点。”


    整个流程下来流畅又自然,没有一丝卡顿。


    等尚盈反应过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出去十几米远。


    她猛地回身透过后车窗玻璃往外看。


    飞驰而过的车灯与街边的霓虹交错在一起,把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身形挺拔的男人抱臂看着前方。


    尚盈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确定,秦晏珩确实是在看她。


    在那一瞬间,尚盈心里好像对秦晏珩的敌意,稍微小了几分。


    “所以忍不住去打听你消息。”


    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其实不难,但那几年他其实很矛盾,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又害怕。


    害怕听到她谈恋爱的消息。


    偶尔又会觉得她真要恋爱了也行,她开心就行,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后来我不再更新,你有担心吗?”


    秦晏珩唇角露出一抹弧度,“那时候不怎么担心了。”


    “御恒那个时候已经完全的在洛杉矶了。”他解释道。


    简言之,那个时候他和她在同一个城市。


    还有另一层是,公司在洛杉矶,和她有关。


    尚盈听懂了,“感觉很辛苦。”


    她问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即使他说的云淡风轻,她也还是觉得那六七年的光景很漫长。


    交错开的几年,好像随口一提,转瞬即逝,却是实打实的一千多个日夜。


    “秦晏珩,以后都不会了。”


    不会不开心,不会让你等我了。


    第 66 章   66


    尚盈原本定好的回洛杉矶的日子是在二十六号,也就是她生日的后一天。


    可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想和他多待些日子。


    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那种。


    “那我跟爹地和妈咪说我们晚回去几天,三十一号?”尚盈看眼手机日历,她挽唇,“想要去那边跨年。”


    话说出口,尚盈就后悔了。


    在某些方面她对他都是有什么想法就说什么,秦晏珩也一直都对她有求必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她忽然不想这样了。


    他好像已经为她做了太多,迁就了太多。


    思及此,尚盈改口问:“你最近忙吗?我们晚几天回去也可以。”


    “江澄最近不是在休假,你肯定忙不过来。”说着她就打开手机,“要不还是跟爹地和妈咪说再晚几天吧。”


    秦晏珩抽走她手机,尚盈下意识的伸手去抢,可身高上的差距,他把手抬起来,她根本就够不到。


    “做什么?”尚盈仰头看着他问。


    秦晏珩看了眼手机屏幕停止在的聊天框,略微挑眉:“不让你拿到。”


    他暗灭手机,手扶住尚盈肩膀,俯身低头到她面前,嗓音低沉:“宝宝,给你看那些,告诉你那么多,是因为我喜欢你。”


    第二天一早,尚盈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去单位,今天园长跟市医院的医生约好了,给园里孩子们体检,需要提前去布置一下。


    尚盈到办公室换了衣服,赶紧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操场,今天的体检就在那里进行。


    已经有几个老师在那里忙碌了。


    小太阳幼儿园毕竟是公办幼儿园,操场,体育器材等各项设施在市里都是最好的。


    四盈底,气候逐渐转暖,清晨的太阳照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泛着白光。


    尚盈快速跑过去,加入到大家的行列中。


    园长关泽兰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她今年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着精致干练的短发,一身宝蓝色职业套装,尽显女强人的气质。


    关泽兰一直站在一旁监督工作,此刻正在接电话。


    “哎,秦医生,您好,哦,到了是吗?好,我马上过去接您,稍等。”


    关泽兰挂了电话,吩咐她们,“医生来了,差不多了吧,最后再核对一遍。”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几分钟后,关泽兰领着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两名护士来到了操场。


    尚盈跟其他老师一起站在旁边等候差遣,远远地就看见这一高一矮两个男医生有些眼熟。


    等三人走近,关泽兰很官方地向大家介绍。


    “同志们,这二位就是市医院儿科的两位专家医生,秦医生,高医生,还有两位美女护士,让我们欢迎四位的到来。”


    尚盈跟大家一起鼓起掌来,心里犯嘀咕。


    这个秦晏珩怎么这么的阴魂不散啊,算上周日的相亲,短短三天,她就见了他三次啊。


    不把她吓出个好歹来誓不罢休吗?


    再说了,这可是幼儿园的体检,市医院儿科是没有别的医生了吗,派这么个吓人的医生过来,不怕把体检现场搞得鸡飞狗跳吗?


    高洋也认出了她,朝尚盈站的方向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尚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忙移开眼神,旁边的大块头猝不及防地再次闯入尚盈的眼帘。


    匆匆见了两次面,尚盈其实一直都没敢细细打量秦晏珩,只觉得他很高,块头很大,今天仔细一看,还是会震惊的程度。


    高洋医生大概得有180吧?那么秦晏珩,莫不是得有两米?


    关泽兰带着两位医生去了休息室,尚盈跟老师们一起去校门口接孩子。


    因为有抽血的项目,昨天她们特意叮嘱父母不要给孩子吃早饭,体检结束之后在园里吃。


    体检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抽血环节有几个小家伙怕疼哭了鼻子。


    很快就轮到了尚盈的中二班。


    操场旗杆台附近摆了两张桌子,高洋负责抽血,秦晏珩负责量身高体重和检测视力。


    尚盈提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给每一位小朋友加油。


    “哎呀,我们欣怡今天真漂亮,谁给你扎的辫子呀?”


    “妈妈扎的。”


    “壮壮,你肚肚还疼吗?怎么没在家休息呢?”


    “不疼了,爸爸太忙了,家里没人陪我。”


    小家伙说着话,嘴又瘪了起来。


    高洋看到眼前这一幕,才知道昨天误会尚盈了。


    人家只是一个负责任的幼师,根本不是什么单亲妈妈。


    他趁人不注意,小声跟秦晏珩嘀咕,“昨天弄错了,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


    秦晏珩当然知道,前一天还跟自己相亲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变成单亲妈妈,扔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专心工作,少八卦。”


    轮到壮壮抽血。


    高洋摸着壮壮肉乎乎的小手,调侃道,“壮壮,还记得我吗?昨天我帮你看病了,对不对?”


    “嗯,记得。”


    小家伙表面强壮镇定,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高洋继续安慰,“护士姐姐就轻轻地扎一下,一点都不疼,壮壮最坚强了。”


    “好……哇……”


    一个“好”字还未落地,张壮壮小朋友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吓得护士拿针的手又缩了回来。


    尚盈连忙蹲下身抱住了壮壮,“宝贝不哭,老师捂住你的眼睛,我们不看好不好?”


    尚盈把壮壮的头抱在怀里,转向一侧,示意高洋赶紧采取行动,奈何小家伙手臂一直乱动,按都按不住。


    “那个,尚老师,你帮我按一下壮壮的手臂。”


    尚盈:“好。”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去按手臂,小家伙看到针头以后哭得更凶了,整个身体都在扭动,力气比尚盈都大。


    “秦哥,过来帮一下忙。”


    高洋没办法,只好向秦晏珩求助。


    秦晏珩停止自己的工作走了过来。


    他伸手一把按住壮壮的小胖胳膊。


    尚盈的手本来就放在壮壮的手腕位置,随着鼻息里闯入一阵古龙香水的味道,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超大的男人的手。


    手是小麦色的,背部露着凸起的血管,指节又长又粗,指甲剪的很短,边缘还能看见细微的薄茧。


    尚盈的手很白,很娇小。


    这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手齐齐抓住了壮壮的小胳膊。


    下意识地,尚盈仰头,对上秦晏珩的视线。


    男人视线跟她相撞一秒,又迅速移开。


    “小男子汉,我们要勇敢,不能被小小的针头吓到,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某种力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哄人的,听上去却更像唬人的。


    尚盈下意识地把壮壮的眼睛捂得更紧。


    秦晏珩看到尚盈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提醒,“那个,尚老师,你不要捂孩子的眼,让他看,让他看到,下一次他就不会害怕了。”


    尚盈:“……啊?”


    她虽然有点不确定,但还是放开了捂眼睛的左手,毕竟对方是专业的儿科医生,还是要听人家的。


    谁知,刚才还哭天喊地的小家伙突然停止了哭泣,大眼睛里还含着一包眼泪,直直地看着秦晏珩。


    “叔叔,我不哭了。”


    尚盈猜想,小家伙估计是吓傻了,也不敢再哭,肯定怕这个大块头医生打他屁股。


    尚盈抱着壮壮,不由得再次打量起他来。


    男人留着现下最流行的美式前刺,两边剃的很短,露着青皮,不是那种花美男的长相,五官冷硬立体,下颌线紧绷,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对眉毛。


    他眉骨很突出,又是浓密的三角眉,给这张本就锋利的面庞更增添了三分戾气。


    护士很快地下了针,抽了血,递给尚盈一根棉签让她帮忙按住。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晏珩的一句话唬住,后面的小朋友抽血都很顺利。


    体检结束,各班老师都把小朋友带去吃饭,操场上只留下秦晏珩和高洋两个人做最后的整理。


    高洋手里收拾着东西,嘴上不忘八卦。


    “哎,秦哥,那个盈盈老师,你还记得吗?我刚才可是抽空替你打听了啊,还没对象呢,怎么样,不考虑考虑?”


    秦晏珩没说话。


    “你看啊,你俩,一个儿科医生,一个幼师,多么般配的职业啊,这以后生了孩子,幼儿园可以在家念,有了病也可以在家看,一举三得啊,哈哈哈。”


    秦晏珩还是没理他,把东西都装进专用的箱子,准备往车上搬。


    “跟你说正经的呢,哥。”


    秦晏珩被高洋叨叨地有点烦了。


    他不是没想过,他马上30岁,爷爷奶奶早就催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像尚盈这样的小姑娘他之前也见过几个,看见他的大块头,恨不得马上逃离得远远的,也有几个不介意他身材的,但是他却对人家一点感觉也没有。


    就这样,耽搁来耽搁去,马上就30岁了。


    27.8那会儿,介绍对象的是一个接着一个,越临近30,介绍的反倒没那么多了。


    秦晏珩开口,语气里满是遗憾,“我知道,怎么没考虑啊,人小姑娘确实不错,长得也可爱。”


    只可惜,人家根本没看上自己。


    这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


    高洋一听瞬间来了精神,“关键是人品也好啊,对待小朋友这么有耐心,还带着去医院,错不了。”


    “对,你说的都对,可是,她太矮了,这以后接个吻都费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两天锻炼刚伤了腰。”


    “靠,你要点脸行不行啊?”


    俩人正打闹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们。


    是尚盈。


    “两位医生,园长让我过来问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秦晏珩和高洋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尴尬的笑容。


    他们不知道尚盈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刚才俩人的对话又被她听了多少。


    秦晏珩心里有一丝后悔,真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高洋脸上的表情五彩斑斓的,“哦,呵呵,呵呵,尚老师啊,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把数据都整理好带回去了,一周之内我们会把体检报告弄好,到时候我们会联系园长的。”


    尚盈把手里的两瓶水递给他,“好,那就谢谢两位医生了,我送你们出去。”


    看着医院的车消失在街口拐角处,尚盈完成任务往回走,脑海里又开始回想起刚才秦晏珩的那句话。


    “是长的不错,就是太矮了。”


    没想到,那天她胡乱诌了一个理由,说对方嫌自己矮,没看上,竟一语成谶。


    尚盈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教学楼门前的一个石墩子猛猛踢了两脚。


    “矮怎么了,矮怎么了?碍你什么事?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水了?”


    “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啊管这么宽。”


    “你是长得高,你做衣服还费布料呢!哼!”


    脚尖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尚盈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脚单脚跳着往教室走。


    人倒霉了,真是和凉水的都塞牙。


    尚盈正在楼道里蹦呢,就听见园长在后面喊她。


    “小尚,你怎么了?脚疼啊?”


    尚盈站定,嘿嘿笑着回头,“没事,园长,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谢谢园长关心。”


    “你先别着急走,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哦,好。”


    尚盈跟在后面进了关泽兰的办公室。


    “刚才那位高医生,你还记得吧,你猜怎么着?”


    关泽兰特意压低了嗓音,“他专门找我打听你来着,你现在是单身,对吧?”


    关泽兰朝尚盈眨了眨眼,一副后面有好戏的表情。


    尚盈纳闷,这市医院的儿科医生怎么都是单身啊,高医生看着岁数也不小了,这种毛病难不成传染?


    就算自己真的跟高医生开始交往,想想身边有个如此大块头的同事,尚盈还是觉得受不了。


    不行不行,受不了。


    “嗯,是的,园长,单身。”她还是如实回答。


    关泽兰如释重负,“那就好,看来我没说错话,高医生说啊,秦医生也还是单身呢,打算撮合你俩呢。”


    尚盈:“”


    她想打电话去问他情况怎么样,最后也是没做。


    怕会添乱。


    分针一圈圈转着,黎岑瑶留在家里陪她。


    不知道最后转了多少圈,尚盈终于等到一通电话。


    男人声色透过听筒传过来,他有意遮掩,也还是盖不住疲惫,“一会儿挂了电话乖乖去睡觉。”


    秦晏珩依靠墙边,低头看了眼腕表。


    “你今天还回来吗?”


    “再晚些时候回去。”秦晏珩说,“不用等我,你放心,爷爷没有事情。”


    听到这句话尚盈松了口气,转瞬那种慌乱感又填满心间。


    “你呢?”


    你有没有事。


    静默片刻。


    秦晏珩压低声音:“盈盈,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