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情与怯
沈止又病了。
这回病症不像上次来势汹汹, 更像是心病。
他吃不下多少东西,以至于身形很快消减。
慕容卿在六月末的那天夜里,摸到了沈止的肋骨。骨节就那么清晰地在她手中,她没办法很清楚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
只不停的去摸, 去摸那几根骨头。
原本嫌弃他有些黑的脸, 如今也显出了一种异样的苍白。还有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深。
慕容卿想去掐他腰上的肉, 以前能掐出一大截儿, 现在就是皮子里混着点肉,她语气里多是心疼:“你夜里不睡觉是不是?吃东西也是, 几口就饱,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沈止抱她, 每天夜里都要抱着她,他也不知如何张口同慕容卿解释。不过他夜里的确是无法安眠, 他要么是看着她, 要么就是浅眠之后被惊醒。
一睁眼看见慕容卿还在, 心里松口气之后又很快会被恐惧包围。
犹如沼泽。
沈止爬不出来。
慕容卿也去抱他, 抚他后背,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我还好好的,日子也好好过着呢。皇帝伯伯大哥二姐我爹娘,还有公公婆婆,还有你,不都在替我想办法呢吗?老天爷要是眷顾我的话, 总会给我留一线生机的。”
这些话都是安慰人的话。
沈止已经没办法劝着自己再信。他想要的就是简简单单的日子, 平安,康健, 就好。
眼下来瞧,这么平凡的期许,都很难。
慕容卿晃了晃他的胳膊:“沈灼渊,你说话啊。”
沈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气沉丹田时候,他才道:“之前你同我说,你第一次体会了生离死别是因你干爹干娘,而我,要更早些。”
他又絮叨了往事:“三岁离家,被师父带到了安北的深山里。我师父话不多,那会儿小,不懂死为何物,我就盼着我师父赶紧死掉。这样我就能回家,回家呆在我爹娘身边。”
“我对我师父的感情,很复杂。我以为我恨他,等他真死了的时候,我的心又空了,你说伤心,是绵长细密的,于我而言,却是一瞬间的天崩地裂。”
慕容卿听至此,亲了亲他的下巴。
沈止抚着她的脸,继续道:“我要比你所想的我,更为软弱;也要比你看到的,更加难过,卿卿。”
他握着慕容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宋令仪死的那日,我看到同生蛊的铜衾被打翻在地,那一息,我心里生了恨意,不是对旁人,是对我和你。”
“我恨你的性子,我也恨我自己的性子,如若你能自私些,如若我能狠下心欺瞒你。”
慕容卿咬了下唇,忍着眼泪。
沈止则无法抑制地哽咽:“你留给我的日子太少了,我也没办法那么超脱,卿卿。”
“原谅我的无能,我真的做不到。”
慕容卿把他抱在怀里,耳边是沈止隐忍克制的哭泣,她的心也跟着凄惶起来。
喉咙里像是含着颗石子,顶得酸意上涌。
慕容卿语气还在佯装轻松:“你是不是傻?同生蛊是分寿之说,倘若你能活到六十,我享用了你一半的寿命,那你就要少活二十年,和我一道儿三十五六就得死。即便你能活到九十,你我也就能活到五十而已,我不愿意用,不光光是为了我阿若和我大哥,还有你啊,呆子。”
这话她不说,沈止也知晓。
越是明了,越是恼怒。
沈止声音低沉发闷:“只你不在,恐我也活不到寿终正寝。”
同生共死。
这四字的代价太大。
慕容卿想,真是如此,她恐怕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还不清他的恩情了。
她又掐他:“铁面无私的沈少卿,躲在媳妇儿怀里成哭包,说出去谁信啊?”
沈止笑不起来,只抱着慕容卿不撒手。
后头一直到中秋,他都跟个甩不脱的膏药一般,对慕容卿几乎寸步不离。
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也就罢了,有两回连着慕容卿如厕时候,他都要在屏风后头和她搭话。
如若不是慕容卿发了大脾气,她又真的被沈止这举措憋得解不出来,沈止都不想让步。
月见和夕雾感叹道:“我觉着主子爷快疯了,郡主要能活还好,要不然郡主的死的那日,就是主子爷疯的那日。”
夕雾听了,眼泪就下来了,手帕擦都擦不干净:“我现在一看两位主子我都想哭,我这心里难受。”
月见照着夕雾后背就来了一下子:“谁不难受,都难受,你不许哭,别还没什么事儿被你哭出了大事儿,给我憋回去!”
夕雾吸吸鼻子硬咬着嘴唇,也不敢再触了眉头。
中秋夜宴,沈止同慕容卿从宫里出来,慕容卿已是醉意深深,她一下午都在宫里打麻雀,这会儿嘴里不住念着八条,九筒。
沈止被她念得发笑,扶着人上了马车。
慕容卿坐着难受,躺着也觉着肚里翻涌,马车行到半路,她就受不住颠簸,去胡同边儿吐了一回。
吐完了还可怜兮兮地指给沈止看:“我把一筒吐出来了,胡不了了了。”
沈止也是应对有方:“这把流局了。”
慕容卿脸上眼见着就露了笑意。
既马车不能乘,沈止就背着慕容卿一步一步往沈府走。
十五圆月高挂夜空,北斗七星也在闪烁。
慕容卿吐出一口酒气:“今儿皇后婶婶和我说,我二姐姐又有了,看脉象说不定还是个女娃。”
“嗯。”
“我摸我二姐肚子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能给你留个孩子的话,你兴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沈止心又发酸。
“可我偏偏生不了,我好难过啊,沈灼渊,我还想看着我小侄女儿出生呢。”
沈止托着她的身子,骗她也骗自己:“当然可以。”
“可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伴随一阵铁链相撞的汀泠之声,同时还有一句不耐烦地:“当然能。”的熟悉声音响在了头顶。
沈止与慕容卿一同抬头,慕容卿指着胡同墙上的连星喊:“三条来了!”
沈止自认已经不是大理寺人,对于连星的出现没什么波澜。且他和尤诺说不清道不明,他也猜到了许多,也就不打算同他动手。
于是背着慕容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沈止蹙眉问蹲身在胡同墙上的连星:“你说卿卿能活是什么意思?”
连星抓了抓头发,显得尤其烦躁,语气就难听:“你听不懂人话啊,能活就是能往下活。”
他一个跃身,站到了沈止跟前儿。
当年还瞧着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是同沈止一般儿高了,那张面容白嫩俊俏,却因其行止恣意跳脱显出了一股邪气。
此时已近子时,西街多是权贵,沈止背着慕容卿抄了近道,是以胡同内眼下除了他们三人并无旁人。
连星扛着战镰,又蹲到了胡同角,开始骂娘:“劳资辛辛苦苦从苗疆偷来的宝贝,费了我多大功夫才从虫窝里掉了包,难不成要为你二人做了嫁衣?”
沈止心头一跳,沉声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啊!”连星呸了一口:“你不老早就派人找同生蛊了吗?!要不是你身边儿的南枝,我都不晓得我师父找的这玩意儿真特么的有!”
“然后呢?”沈止有些紧张。
连星捏着战镰的长柄,指节都因用力有了细微响声,他咬牙切齿:“那年我特么才十四啊,才十四啊!你知道在毒窝里抢人家族中至宝有多难吗?我抢不赢,只能掉包啊!”
沈止身子都因激动有些颤抖。
连星却还在骂:“沈灼渊你真他么是我克星,挨着你准没好事儿!我杀我师父前还特意问了这蛊成没成,想着我和阿诺用来着,特么的那婆娘非得教我送你们!”
连星指着沈止:“你个丧门星,你婆娘死活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我婆娘没得用了,凭啥我非得给你俩用!”
沈止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连星怒气不减:“早知道无上珠不还你了,那玩意儿也能救命你可晓得?不过没同生蛊邪乎就是了,烦死了!”
“那你再去偷无上珠,我当不知道。”
连星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成交!”连星说完就在自己的破布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个荷包出来丢给了沈止。
沈止稳稳接过。
“这里头是我媳妇儿写给你婆娘的信,还有同生蛊也在里头,我媳妇儿刚有身孕不方便前来,她意思想你婆娘了,得空来见见我媳妇儿啊记得。”
连星言必嘻嘻一笑,身形一跃,手中将战镰旋转得汀泠作响,瞧那方向是直奔万佛寺而去。
胡同又归于平静。
沈止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却不敢打开。
慕容卿在他背上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睛迷糊:“八条走了啊?”
沈止也不知自己回了她什么,也不知他是怎么回的听松院,只是他将慕容卿放在床上安眠之后,盯着手里的的荷包看了整整一宿。
他不敢打开。
怕这只是连星的一场玩笑。
还是八月十六一早,慕容卿醒了后,见沈止坐在脚踏边儿坐了一宿,盯着手里的东西眼睛都快盯红了,直接将他手里的荷包抢到了自己手里。
慕容卿看着那荷包,打量了一番上头的桂花刺绣之后,脸上一喜:“这不是尤诺的荷包吗?怎么会在你手里啊?”
她说着打开,里头只有揉成一团的纸,和一块银子大小的类似香炉的东西。
慕容卿将那小香炉放到了一边,将那团纸捋开。
上头是尤诺的字迹。
慕容卿甚至都能想像得到尤诺的语气。
卿卿,我好高兴啊!你知道我在连星手里捞到了什么宝贝吗?同生蛊!就是哪怕你半截入土了,只要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服用,你就可以活下去的宝贝!
沈少卿要是知道得高兴坏了吧!
你二人拿到后,速速服用,批命一破速速到紫霞山来一趟!我已有三月身孕,连星不让我下山,我快憋死啦!
还有千言万语,等会面了我再慢慢和你说!
快来快来!多带点银子!越多越好!
慕容卿一看那写在最后的日子,是六月十六。
隔了两月才收到,紫霞山这么远吗?
慕容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推了推沈止:“沈灼渊,我好像死不了了。”
她见沈止没反应,又推了推他:“你说话啊!”
沈止却在看完了信之后,笑出了声,笑得大声又狂放,笑得慕容卿都害怕。
“你疯了吗?沈灼渊,你别这样儿。”慕容卿伸手去拉他。
沈止笑声收敛,眉眼间又浮上忧愁:“连星乖戾行事毫无章法,许是威胁尤诺写下此信就为了玩闹也说不准,我即刻启程去一趟紫霞山,待我确定真假了之后,再用不迟。”
慕容卿哎呀了一声,还想说那信应该假不了的时候,沈止已是小心翼翼将信和小香炉又装进了荷包里。
连慕容卿都防一样,贴身放到了自己怀中。
“别啊。”慕容卿起身去拉他:“你一夜没睡,你不放心睡一觉再启程不迟。”
沈止没回这话,扭头在慕容卿嘴上狠狠亲了一口。他原还蔫着,此刻容光焕发,任由慕容卿怎么说一意孤行就出了屋子。
慕容卿拦不住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在公婆面前找了别的理由。她没道出实情,自己心里也对能继续活下去这事儿,没什么实感。
本以为两个月的路程,沈止最快也得一个半月才能打个来回。
没想到于九月初五这日,沈止就风尘仆仆的“飞”进了听松院。
慕容卿被沈止那脏模样给臭到了,刚想言语,沈止比她还快一步的,开了那小香炉,里头正是两枚类似丸子的东西。
照连星的话则是“蛊蛹”。
根本来不及说什么,沈止手快,逼着慕容卿和自己一起将那丸子吞了下去。
下一刻,两人齐齐觉着喉咙一阵发涩法苦,随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又是几息后,从心□□发出了一种痛楚。
几乎是淬骨之痛。
慕容卿挣扎间,伸出胳膊紧紧去抓了沈止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先后都陷入了昏厥之中。
二人的心口,也慢慢长出了红痣。
沈府因此一遭,陷入混乱之中。
同样陷入混乱的还有太医院,白府,连着亲家杜家都跟着一阵骚乱。
直至七日后。
沈止与慕容卿同时醒来。
医者都啧啧称奇,原已是强弩之末的郡主身子,就这么好了!
这场骚乱奇闻传着传着传着,就成了是大宁朝的先祖显灵,不忍康宁郡主早逝,才因此降下福泽,也意味着大宁朝国运昌盛,龙脉兴旺之意。
不过一场情切,最后被传成这样,也是没人想得到。
而此时此刻,沈止与慕容卿已在去往紫霞山的路上了。他与她熬过了前五日出京的担惊受怕,到了九月二十四,才算终于放开了心绪开始好好赏了沿途风景。
因着是要去找了尤诺,所以慕容卿只带了喜鹊一人在旁伺候。至于生产的嬷嬷就打算到了紫霞镇再安排,有银子傍身,这些都不用太操心。
沈止则又雇了紫珺一路陪同。
当然慕容卿也不忘带了沈德正。
第102章 我也是
溪水边, 慕容卿正拿着把皂刷,和喜鹊二人蹲在沈德正一旁给其刷着身子。
这种事儿本该是沈止去做,可因他不欢喜沈德正,刷又刷不干净, 慕容卿就还是亲自上了手。
一出上京, 这狗就撒了欢儿,完全瞧不出平时窝在院子里的蔫儿劲头, 每日都滚得浑身是泥。
竟往那些犄角旮旯的地上去钻, 也是教人难为。
慕容卿掳着袖子正干得起劲。
不远处沈止与紫珺生了火,闲情逸致地烤着鱼。
紫珺拿着调料往鱼上撒, 瞥了好几眼沈止。
“你有什么要说,开口便是。”
紫珺也没客气, 身子往沈止边上儿挪了挪,开门见山道:“小郡主的事儿都解决了, 你二人以后就可过了神仙日子, 你怎的还像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你在想啥啊到底?”
沈止被戳中心事, 可他却无法开口同紫珺道尽心中那点苦楚。甚至他自己,都觉着自己那心绪有些多余, 可午夜梦回,他还是受其所扰。
他在想,前世没有连星之说,那当时宋令仪那蛊到底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假,那前世慕容卿的死就是个解不开的结。命中注定她必死无疑吗?
即便今生慕容卿好好的在他跟前了, 可想到上辈子慕容卿, 仍旧竭尽全力都无法让其圆满的遗憾。
终是缺了一角。
说来矫情,沈止也就盼着日子再久些之后, 可以不用再想了这事儿。
紫珺又问了一遍,沈止则说了别的:“有沈德正在,总也不痛快。”
这话说得紫珺撇嘴:“一只狗你较劲到今日,你也是闲的。”
“的确闲了些,每日围着卿卿,她就嫌我烦。”
“不然你二人养个娃娃。”
沈止摇摇头:“用了同生蛊者无法子嗣。”
紫珺又道:“那抱个来养就是。”
沈止还是摇头:“不过一只狗儿,一只乌龟,她都已如此上心,真抱养了孩子,我当如何?”
听得紫珺心里都发烦,她到今日还是没搞懂沈止怎么就娶了媳妇儿之后就成了这么鬼样子。
动不动患得患失,明显小郡主的模样就要正常许多。
紫珺不愿挨着沈止后,就拿着鱼走到了慕容卿前头的岩石上坐着去了。
听着主仆二人商量事儿,时不时也插两句话。
慕容卿拿帕子给沈德正擦着耳朵:“连星和尤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儿,我要不要当干娘啊?”
“奴婢瞧着还是不要为好,连星公子如今还是通缉重犯,如今又把无上珠偷走,尤姑娘也是,明面上是被人掳走,可实际上是抗旨不尊啊。”
慕容卿给德正最后一只爪子喜好,还有点不认同道:“皇后婶婶乱点鸳鸯谱,也不怪尤诺要抗旨。”
“两位圣人也是心里看重陆大人才会如此,还有就是连星和咱们主子爷不对付,也不一定愿意。”
“这倒是。”慕容卿用大毯子将沈德正包好,教喜鹊带它去火边烤了暖暖身子。
随后她在溪边洗着手又和紫珺搭话:“连星那边儿似有不少宝贝,到时到了紫霞山,看看有没有法子教你身子直起来呢?”
紫珺吐出了口鱼骨头,也不看慕容卿,骂了一句:“你怎管那么宽呢你。”
慕容卿起身,无奈道:“紫珺你不要怕呀,咱们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紫珺别过头不理她。
慕容卿晓得紫珺在这上头别扭,估计就是怕失望,是以也没再多说,脚步轻快地跑到沈止面前,将被溪水冻着的手往沈止脖子后头一塞。
沈止下意识瑟缩一下,慕容卿就咯咯发笑。
这幼稚举措她玩不腻,她就欢喜看沈止露出平日里不怎么露出的神情动作。
沈止往柴火堆里添柴,拉着慕容卿让其坐着烤火:“你和喜鹊在上京时候也不曾做了杂事儿,又嫌我洗的不干净,真要如此不如在路上再买个干粗活的。”
慕容卿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就让喜鹊同着紫珺用完了吃食之后去办了这事儿。
她则拉着沈止去了林间散步。
这种不知名的野林慕容卿从没见过,走到林子里头见有竹有松,还有些她叫不上名儿的林木就觉着新奇。
慕容卿牵着沈止的手,问他:“你小时可都是在这样的林子里过活吗?”
沈止捏了捏了她的手心,回道:“安北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草木密集,山体高阔。夏日绿得教人心里都有些发毛,冬日林木凋谢,就被雪包裹,要比这种小山瞧着寂寥?多。”
听得慕容卿心中生出感慨:“你每回说了安北,都没用什么好词儿。”
沈止勾起唇角:“我的确不如你那般总能瞧见周遭的好。”
闲步林间,垂柳飘风。
两人从日光碎影中又走到了岸边艳阳之下,沈止拉着慕容卿跨步到了岩石上。他坐下,又让慕容卿坐到他怀里,彼此依靠,去看了流水潺潺。
慕容卿兴致很高,攥着手里的石子儿往溪水里丢。这处来的人不多,河里的鱼都不怕人,被石子丢了才会游得急。
沈止从她手里取了三枚。
慕容卿就见他手腕一动,三枚石子就如暗器利刃一般穿入水中,下一息就有三条鱼儿翻了肚皮。她一高兴,马上就要下去捞。
沈止又取了一枚石子,他这回也不知动作有何不同,丢入水中之后,那鱼儿就被炸到了岸边。
看得慕容卿有些激动地回身抱了沈止亲了一口:“你武功怎这般厉害?”
沈止笑得宠溺,言语却又戏谑:“难不成你到今日才觉着我武功厉害不成?”
“那倒也不是。”慕容卿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低头又在沈止嘴上亲了一口:“只事儿解决之后,我瞧你兴致似都不高,这不才夸夸你。”
原她都觉察出来了。
沈止靠在她怀里,一时安心了,便问道:“如果我说是我梦见前世了,你可信?”
“怎么个说法?”
“我梦见前世,你眼中从没瞧见过我,也没能嫁给我,你嫁给了清川,宋令仪也和今生一般,你没用她的蛊,最后郁郁为救清川而死。”
慕容卿哧哧的笑,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用鼻子去蹭他:“你这老陈醋要吃到何时?”
“不是吃醋,我觉着那是真的,我觉着”
“怕我死了难过是吗?”
沈止嗯了一声。
慕容卿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不乏劝解意味道:“过往已往,将来未来,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真实的,沈灼渊,你个傻子。”
她言语间,已是笑着亲吻了上去。
沈止被她那话触动,心中反覆咂磨,在慕容卿欲退之时,伸手箍住了她的腰。
他深深浅浅,不欲让她逃。
日光太暖,情也太浓。
慕容卿被他亲得喘不上气了,拿手锤他,沈止却忽兴起,抱着人就回了马车上。
为了一路不必太过辛劳,是以出行马车备得极为豪阔。里头横竖足以躺得下四人,被褥矮桌一应俱全。
慕容卿不想白日宣淫,还想逃,她拿手抵着沈止:“你说要克制的!这才忍了几日?”
“已是无碍,可再有什么好忍。”沈止顺手解开她的腰带:“如今批命已破,我又教了你同修心法,这算练功,你我自当勤勉些才是。”
虽说是在马车里,但和在外头又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羞煞人了。
慕容卿刚醒的那两日,在家中想得不得了,可沈止非说她身底子还是不够强硬,不愿意。
逼着她学了一套夫妻双修的房中术,意思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永葆青春。她懒,为着美才愿意去练了,这几天才算把心法刻进骨子里,沈止就也不想再等了。
他是怕,怕哪日又被太医说了纵欲无度。当时伤心,顾不上丢人,如今每每一想,就臊得他脸发红。
憋了许久之后的痴缠,又颇有一番别样风味。
加之马车又不比床上来得私密,慕容卿觉着整个马车都在晃了。
沈止不放过她,将人抵在车壁上,他咬着慕容卿的耳朵:“不要昏头,气收丹田。”
慕容卿下意识小腹收紧,双腿就缠上了沈止。
沈止埋首在她颈肩,骂了句该死。
慕容卿则笑得心口都颤:“有点儿快。”
沈止不舍得动,他痴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他亲吻着慕容卿的肩膀,沉浸在她锁骨之中:“卿卿,我好爱你。”
饶是听多了他的甜言蜜语,这般直白的几字也是甚少听到。慕容卿被触动,她的心门也早已为沈止打开。
回拥的力道不重。
慕容卿眼中甚至有了泪花:“我也是,怎么办?”
沈止又有重来之势,他五指紧紧扣着慕容卿的手,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慕容卿的心:“我感受到了。”
再一次时,两人眉眼都被车顶落下的轻纱遮住了双眼。
黑暗中,彼此重复着低诉。
我爱你。
这一动,就过了火,天黑时,两人才从马车里头钻出来。
沈止瞧出了慕容卿没什么力气,用被子裹着她,将人放在车辕处看星星。他则又重新打了几条鱼烤了起来。
天儿好得能瞧见银河。
慕容卿吸吸鼻子:“还好今儿让紫珺和喜鹊出去了,不然脸都丢光了。”
沈止不言。
慕容卿又说:“你记得给沈德正烤两条。”
沈止就有些哭笑不得,问她:“你为何对沈德正那般心疼?”
“我拿他当你儿子养的。”
沈止:“”
繁星闪烁,慕容卿拢着被子絮絮叨叨,沈止在一旁蹲身烤火,盼着鱼儿早些熟。
“真美啊。”慕容卿望着景色感叹:“我真的好高兴。”
第103章 正文完
隔天, 紫珺和喜鹊才回来。原吩咐着是买个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姑娘,好帮着伺候,跑腿也能干些重活。
没想到带回来的是个长得清秀的少年。
慕容卿瞧不出他的年岁,坐在车辕上问他年纪名字。
这少年却只望着慕容卿望得发呆。
慕容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少年才红了脸道:“夫人唤我竹子就是, 今年十六。”
竹子的眼神忍不住地往沈止身上瞥,惹得慕容卿逗他:“我夫君可是俊俏?”
竹子红着脸点点头。
慕容卿将手里吃着的糖丸子递给他一颗:“我也觉着我夫君好看。”
沈止皱眉, 上前一步挡住了竹子视线。
慕容卿却觉得少年爱俏稀松平常, 竹子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她怜惜竹子身世,就这么让竹子跟着她们上了路, 一道儿前往紫霞山。
一路,竹子时常欢喜往慕容卿跟前凑, 沈止能让他避则避。
夜里,慕容卿才想起来逼问沈止:“你说你长得这么惹人眼, 为人又正直善良温柔, 以往可有什么桃花缠着你。”
沈止不是很想理慕容卿这话。眼下就有一个人整日缠着她, 他不吃醋已算大度, 她倒还问了自己以前。
于是并不言语。
“你说话呀。”
沈止揉了揉她耳朵:“我没在意过此事,不过你的桃花倒是不少。”
“你说竹子啊?”
“嗯。”
“你看一路, 竹子见着个好看的眼睛都能伸直了,可见他不是欢喜我,只是爱俏。”
沈止不置可否。
“你不言语难不成是觉着我不够好看?!”
“你不许冤枉我。”
这话也就不了了之。
一路行得慢,直到十月中旬才到紫霞山的地界儿。
想着连星脾性乖张,慕容卿就打算自己和沈止先行上山, 等知会了连星之后, 再让喜鹊、紫珺、竹子三人跟去。
其他两人还好,竹子显得尤其紧张, 忙在慕容卿跟前跪下:“夫人不要赶我走!”
“哎呀。”慕容卿去拉他:“没说要赶你走啊,只是我们先上山,你乖乖在这待着等几日就是。”
又安抚了半天,竹子才信了慕容卿没扔掉他的意思。
惹得上山路上,沈止很是不快。
慕容卿哄他:“等尤诺生产完,就将他留在紫霞山就好了,你不要生气。”
沈止无奈道:“到时你若不履约,和大哥打麻雀的那要求你就得应我。”
慕容卿连说好好好。
沈止气儿这才顺了。
紫霞山风景是不同一路上其他地界的秀丽,山脚到山中倒是林木密集,行到半山腰处景色却截然而断。
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石林。
慕容卿不懂,沈止提醒她:“跟紧我,是阵法。”
这也就难怪为何尤诺说无法下山了。
慕容卿这时候才想起来问:“紫霞山离上京也不算路远,怎当初连星送了两月才把东西送到?”
“他舍不得而已,毕竟至宝,他想留着有何万一,给尤姑娘用。”
“是该如此,不过也真是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尤诺的姻缘竟是在连星身上。”
“的确。”沈止对此也有些好奇:“连星拖延那许久才将东西送来,显然是反覆纠结,可最后还是送来了。”
“可见他对尤诺当真痴情。”
沈止想到什么,神色古怪的点了点头。
慕容卿注意到了,问他:“你这什么反应啊?难道不是?”
沈止也不好说什么。
等跃过阵法,见到一石头堆砌的一排石屋,慕容卿心情才急切了起来,她见并无人,忙喊着:“尤诺!”
只见屋内一阵嘈杂,半晌之后,才从里头走出个人来。来人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身高比尤诺高一点儿,脸模子的确是有尤诺的影子,可那身形…
身形比尤诺却是胖了一圈两圈不止…
算不上肥硕二字,可已是和少女时候的尤诺大相迳庭了。
慕容卿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尤诺却一脸喜极而泣的泪花喊着:“卿卿。”
她一动,一道儿人影也跟她后头出来,扶着尤诺嘴里话不停:“都说了我请他们进来就是,你还非得出来迎,有什么好迎的,你身子骨这么瘦弱你受得了吗?”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慕容卿真没办法信了连星把尤诺养成了这样。
惊讶之后,慕容卿就恼了。
她上前扶住了自己好友,一把推开了连星,语气很差:“你这人平常讨人厌也就罢了,怎在生产此等大事儿上都丝毫无了常识,你难道不晓得胎儿越大,产妇生产时候就越危险吗?我二姐七月孕肚仍见窈窕,生产时候都吃了大亏,你看你还忽悠尤诺身子瘦弱!到时娃娃太大生不出来你要尤诺如何是好!”
原当着连星要说什么,亦或是无知反应,没成想他那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
哭得慕容卿是猝不及防。
尤诺拍拍慕容卿的手:“别理他,自打我有了身孕以后,他就神神叨叨的。”
连星则是蹲在地上哭了个稀里哗啦。
慕容卿被这情形整得脑子发懵,也不让尤诺再说什么,扶着人进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门外连星满脸泪花,沈止面无表情,面面相觑间,互相别过了头。
连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根本不消停。
屋内,尤诺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真肥了许多?”
慕容卿蹙眉:“你难道平日里都不照镜子吗?”
“照的啊。”
尤诺说着就拉慕容卿到了里屋一处角落的与人一般高的铜镜前。
那镜子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把丰腴过了头的尤诺照得纤细至极,而本来就算纤细的慕容卿则在里头成了人干儿。
尤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回身抄了一跟棍子就要找连星算账。
慕容卿拦她。
尤诺中气十足,冲着门外大喊:“连星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滚进来!”
“哎呀!”慕容卿拽她胳膊:“尤诺你肚子这么大,你悠着点儿啊!”
一番动乱消停之后。
什么就都清楚了
慕容卿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是连星于女子怀胎上什么都不懂,尤诺本来胃口就好,怀了娃娃胃口就更好。连星不舍得她委屈了嘴,只要尤诺想,他就给她吃。
中间尤诺长了太多的肉,连星又怕尤诺难过,就专门打了个镜子给尤诺照着。
一来二去,尤诺还真就不晓得自己胖成了什么样儿。
要不是九月沈止来了一遭提醒过了,连星仍然不管不顾地给尤诺吃。
说来无奈又滑稽。
连星听人说多了女子生产危险,生怕尤诺会死,中间还想过弄死这娃娃,可又怕尤诺受伤,这才亮出了宝贝同生蛊。
打算如若生产有个万一,娃娃就不要了,也要保住尤诺平安。
结果上一息尤诺知晓了,下一息就要给慕容卿。
沈止也就明白为何连星要再盗无上珠了。
慕容卿懒得和如今神神叨叨的连星多说什么。让沈止下山把喜鹊她们接来,又叮嘱了要找好接生婆。
她则在紫霞山操心的住了下来,打算陪到尤诺安全生产,做完月子以后。
这期间,原本不可一世的连星被慕容卿骂得都快一日一流泪,夜夜懊悔不已了。
比如:“孩子还在肚子里,你整日扛着大镰刀孩子被你吓到怎么办?”
连星就把自己的宝贝战镰,哭着摸了好多遍,才暂时封到了箱子里。
又比如:“你偷那么多宝贝抢那么多银子都不知道给你这厨房和净室好好收拾收拾吗?”
连星挣扎了一下:“我媳妇儿又不进厨房。”
“那也不能这么糙!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连星只好吭哧吭哧又将屋子修缮了一番。
还比如:“地方这么大!你就不知道种点新鲜的瓜果蔬菜给尤诺吃吗!”
连星又挣扎:“我上山下山又不废时辰。”
“那万一你不在的时候尤诺发动了呢!”
这话没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不过连星自己联想到了要是自己不在,他媳妇儿的可怜模样,第二日就开了两亩荒地出来。
最后,慕容卿指着连星鼻子狠狠道:“你娃娃的名字我来取,谁让你当年抓我头发。”
这事儿上连星据理力争,死活不同意。
可惜拗不过尤诺帮着慕容卿一起说连星不是。连星嘴皮子是利索,碰到尤诺却是一物降一物。
逼狠了一句难听话说不出来,跳窗而出直接去找了沈止打了一架。
他不敢拿慕容卿撒气,不代表不敢拿沈止怎么样。
曦和五年的连星不敌沈止,曦和十一年的连星已是和沈止平分秋色。
喜鹊站在石头边抬头看那根本看不清的身影,问紫珺:“主子爷和连星公子哪个厉害?”
紫珺一摆手:“这两人都不是人,别问我,我可看不出来。”
竹子原本在劈柴,见那在树上半空过招的两人,眼睛都看直了,忘记了手边动作。
他求到慕容卿和尤诺跟前儿的时候,慕容卿很是惊讶:“你想学武功为何不在我夫君跟前学?反倒是想跟连星?”
竹子老实道:“我觉着连星公子更厉害些。”
尤诺乐了。
慕容卿不高兴了。因她不高兴,往常散步只用散了半个时辰,她今儿则拉着尤诺连逛了两回,凑一起有一个时辰多。
晚间儿,慕容卿躺在怀里气鼓鼓地咬沈止胳膊:“你既每日闲着无什么事儿,你好好练了功不不行吗?”
“嗯?为何?”
“你还为何?竹子说连星比你厉害!”
沈止翻身去捏她腰间的痒痒肉:“我师父倒是想我武功天下无敌,难不成你也有这期盼。”
慕容卿猛猛点头:“对!你就得是最厉害的才行!”
惹得沈止发笑。
不过后头连星再找他切磋,他便认真了些。
于是竹子倒戈,如墙头草一般又想和沈止学。
尤诺又不高兴了。
这么你争我夺,乐乐呵呵斗嘴玩闹,时日光景一晃而过,来到了十二月初二这日。
紫霞山冬日无雪,比起上京城的冷,要暖上许多许多。
一行人在厨房用饭,慕容卿还在和连星争要取什么名儿好。
慕容卿拍桌子:“娃娃得跟尤诺姓了尤,你连姓氏都无,还被通缉,凭何要跟你姓?”
连星一支筷子又戳穿了桌子,他咬牙切齿:“连就是我的姓!”
慕容卿啊了一声,扭头问沈止:“有这姓儿吗?”
沈止将碗里剃干净鱼刺的肉放到慕容卿的碗上,淡淡道:“我不知道。”
慕容卿又去看其他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她只好看向尤诺。
尤诺扒拉了一口青菜,又啃了一个鸡腿,她摸着肚子,深吸了口气:“等我生完再吵吧,我羊水破了。”
众人顿住片刻。
紫珺是最快窜出去要喊接生婆的人,竹子立马去劈柴等着烧水,喜鹊忙到了主屋要去拿了铜盆。
沈止在厨房里头按住了身子发抖哭哭啼啼的连星,慕容卿扶着尤诺到屋子里准备生产。
本以为照顾了这许久,尤诺体形也控制住该好生一些了,可还是生得极为艰难。
中途,慕容卿看着那一盆一盆的血头皮发麻。
尤诺精神头倒还好,痛一次骂连星一次,最后疼得她受不了,尖叫出声。
连星也挣脱了沈止终于爬到了屋子里头。
尤诺心里那个恼啊,抓着连星头发:“你说的!这个孩子生完你的宝贝全是我的!做不做数!”
“还有银子!还有你这个山头!”
“还有你以后挣的,都是我的!”
连星呜呜直呼痛,到底还是应了。
两人这么个样子,慕容卿又不慌了,又哭又笑的陪产,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声娃娃啼哭。
慕容卿心神才一松,她这会儿已是满头是汗,身上还有些许血迹,看着那么白生生胖乎乎的娃娃裹在襁褓里,她就想让外头的沈止也看看。
可她太累了,被喜鹊推了出去歇息。
沈止还在门口守着,见慕容卿出来之后,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他的手从她的胳肢窝穿过,慕容卿也将身子的重量全然依靠在他身上。
“是个女娃娃。”慕容卿没什么力气但很高兴。
沈止手托住她身子,从正面抱着她,准备带她去山顶的温泉清洗,他轻声道:“你可算放心了。”
慕容卿跟只小猫样儿的去蹭了他脖子:“生孩子真吓人,那么多血,连星头发也被尤诺扯了好几缕,我原还觉得遗憾我和你没能有了子嗣,现在也不觉得了。”
沈止想到屋子里那跟抢劫一样的话就发笑:“你不必经历此遭,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慕容卿笑出声,就要去捂沈止的嘴:“你可别在连星跟前说,尤诺馋他那宝库那么久,斗智斗勇的,你说出去了尤诺该不高兴了。”
沈止点了点头。
月色撩人,温泉水光氤氲。
慕容卿非要拉着沈止和他一起洗,两人就一同泡着了。
她懒懒道:“紫霞山不见紫霞美景,全是石头。”
沈止抚着她后背:“待不住了?”
“有点儿。”
沈止亲了亲她的额头:“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想去安北,想去看看你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冬日安北山脉,冰天雪地,不宜去。”
慕容卿撒娇:“为何不宜?多穿些就是了?还怕买不起衣裳吗?而且你那么小都在山中里过活,难道我还不行?”
她又晃了晃沈止的胳膊,荡起温泉一片涟漪:“我们去给你师父祭拜祭拜嘛,这么多年了。”
许久之后,沈止道了一声好。
曦和十二年一月,慕容卿与沈止准备启程去往安北。
紫珺累了,不打算同行,连星也的确有法子医治她的身子,她便在紫霞山留了下来。
竹子很舍不得慕容卿,前一夜给慕容卿磕了头,道是她长得和自己娘亲很相像,感恩莫及,不过他还是想留在紫霞山和连星学习武艺。
喜鹊自然是跟着慕容卿一起。
还有当初被慕容卿派来护着尤诺的两位伯伯,也现身同她道了别。
因着还会再见,慕容卿心里并无多伤感。她将叠银票塞给尤诺,又将早早准备好的上好紫玉长命锁给小娃娃带上,才依依不舍的和沈止下了山。
此时,万里无云,蓝天如碧洗。
沈止拉着慕容卿的手,轻声道:“想她了就再来。”
慕容卿嗯了一声,笑眯眯地紧扣住了他的五指:“我去哪你都得陪我!”
“自然。”
慕容卿踮起脚亲在沈止嘴角:“我不占你便宜,你去哪,我也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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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北大雪纷飞。
沈止再踏上当年的那条路时,却因身旁慕容卿的吵闹埋冤,让他觉得记忆里那个可怜孤寂的幼童,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第104章 番外:愿非愿
我唤做陆之易, 是陆家氏族里并不算多出色的孩子。
在我七岁那年,族中二次登上阁老那支陆氏,来了族中想要挑选孩子过继。
整个宗族有儿女的长辈,都显得格外激动与急切。
我娘说, 成为那位陆阁老的孩子, 往后的前途就不愁了,还不仅仅只有这些。
身份, 地位, 权势,银钱, 铺子。
都成了唾手可得。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我日后的父亲。
许多细节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住了他当时的满头白发, 还有右手的断臂。
我惊讶为何身体残缺不全者还能成了阁老。
七岁孩童,不通人事, 当着全族人的面儿, 就那么问出了口。
我娘当时就怕了,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嘴中不断喊着阁老饶命,阁老恕罪。
平日里对我孤儿寡母嘲笑的人, 此刻都面若寒蝉,没一人出声。
而我,护在了我娘面前。
我不知他看重了我哪一点,总之,我成了那个被老天爷眷顾的孩子。
成了当今大宁朝, 手握重权阁老陆郴的, 儿子。
我娘也被接到了京城,住进了陆府里。
对此, 我对父亲很是感激。
孩童表达了恩情,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只能拿着我娘做的吃食端去了飞雪阁。
父亲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摸着个不知道是什么黑色毛做成的一只猫儿玩偶。
很小,就那么落在他的手心。
夕阳的光,洒在他脸上、身上,瞧着清冷又孤寂。
父亲没有吃我娘亲做的东西,他说:“虽我将你过继了来,但也不逼着你去做了你不欢喜的事儿,你可有想做的?”
我那时高兴坏了,因我实在不爱读书写字,只爱舞刀弄枪,比起和父亲一样的走文职之路,我更想保家卫国。
我几乎没犹豫就立刻给了答案。
父亲闻言,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后来,我便有了武上的两位老师;文上,便是我父亲,亲自教我。
我一直以为父亲已是年过花甲,可寒酥伯伯告诉我,父亲如今是五十有二。
我问:“父亲的头发已是白透了,人也有些佝偻,五十出头不应该啊,这是为何?”
寒酥伯伯叹了口气,只望着隔壁白家,并未回答我。
我便懂了,这是不好宣之于口的,不方便人知晓的过往。
在陆府的日子,我过得很快乐,父亲除了在学业上对我有所督促以外,平时并不管我。
就这样,我长到了十五岁。
父亲也迎来了他的花甲之年,他的身子也愈发地差了起来。
我教父亲不要再劳累了,大宁朝如今繁盛,百姓安居乐业,他实在无需如此殚精竭虑。
父亲并未理会我这番劝导,仍然早出晚归,为着百姓燃烧着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六十为大寿,寿宴还是要办的,即便父亲并不喜了那热闹,可自打我进了陆家,这么多年,府上从未办过一次喜事。
父亲也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便由着我去操办了。
满堂热闹之时,已嫁了人的永安长公主慕容雪也到了。我发现父亲看到永安公主时,那双眼也焕发了些光彩。
我以为父亲是因为曾是永安公主的太傅才会如此,可我发现不是。
他的眼睛穿过永安公主,像是看了别的人。
到底是在看谁,我在当夜有了答案。
酒过三巡,热闹退场。
父亲坐在首位,低着头,他的手抚着脸,分明就是有泪落下。
我上前,看着那几滴晕开在父亲衣裳的泪渍,我听他念了一个名字。
“卿卿。”
我不知晓这是谁,却明白了,我父亲那段无人敢提起的往事,大抵就是让他伤了心白了头的因由所在。
我有些害怕。
扶着父亲回了飞雪阁的时候,甚少在府中现身的彩练姑姑就站在门口等着。
我与彩练姑姑并不熟稔,只晓得她是父亲的妾室。父亲从不踏足她的房中,听寒酥伯伯说过,早年里,父亲想放她走,可她不愿。
父亲就这么一直养着她。
彩练姑姑在哭。
我不好说什么,只教她赶紧回去,父亲见了她就不高兴。
彩练姑姑却跪在地上,朝着父亲磕头,她的声音都沙哑,嘶喊着:“主子爷!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啊!”
父亲醉得太厉害,我也不知晓他到底听没听到彩练姑姑的话。
天,下起了小雨。
那点凉意让父亲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待他看清脚边儿的人是谁之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彩练姑姑的声音渐消,身子也歪倒一边。
人,就这么没了。
我不懂父亲这一声冷笑的意味,也不懂彩练姑姑死后,父亲愈发沉默的样子。
我觉得父亲,也活不长了。
他在一次上朝路上,晕了过去,再醒来之后,脑子就糊涂了。
行止倒还如常,可记不对日子,他的记忆像是倒退了几十年。
父亲开始喊我灼渊。
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你晓得吗灼渊?我在抓住了秦自生之后,带着他去拜祭了柳依,我只不过告诉他,害死柳依的人是他,他就疯了,撞死在了柳依的幕前。”
“我当时在想,按着这做法,我也早该一头撞死才对。”
父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寒酥伯伯却抹了泪。
我问:“灼渊是父亲好友吗?”
寒酥伯伯点了点头。
“那这位长辈人呢?”
寒酥伯伯没再给我回应。
父亲脑子也有清醒的时候,他趁着还能交代后事,就将陆家的产业和一应田产生意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这些他似都不太看重,反而是将私库的钥匙给我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待我死后,将这些东西,与我埋在一起。”
我不敢去看,我怕看了之后,父亲会更快的死去。
到了八月,父亲嘴里只会念了一个人的名字,说了一个人的事儿。
“卿卿。”
“卿卿。”
父亲时常会像个孩子躲到竹林里,然后在我找到他,朝他伸出手的时候,说:“卿卿,下雪了,好冷啊。”
还会满院子无目的地弯着腰走着,嘴里不住的说:“卿卿,看到珍珍了吗?我找不到她。”
也会经常挪了梯子,放在那堵和白府相连的墙壁处。
可父亲一次都没有爬过。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梯子下,背着手,仰头望着。
我能从父亲此刻的背影里,想到他年轻时的风姿。
想来无人能及。
可他此刻却成了这副模样。
我很伤心,伤心着我父亲的伤心。
我不想父亲死,我逼着寒酥伯伯告诉我,告诉我卿卿到底是谁,灼渊又是谁。
我咆哮,父亲都快死了,我要找到这两个人来看父亲最后一面。
寒酥伯伯仍旧不肯说,最后是灵泽伯伯,对我叙述了那段往事。
我听得尤为恼怒心酸,父亲被无情女子所负,被好友所背叛,终身未娶未能有了子嗣,孤寡一生,凭什么?
我真的很想问问,凭什么?
寒酥伯伯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叹息:“郡主也不容易。”
我不明白是如何不容易,我问两位伯伯郡主在哪?
“常年云游,行踪不定。”
“呵。”我冷笑。
我父亲寂寥一生,他二人倒双宿双飞好一对神仙眷侣,我没办法不恨。
每日,父亲唤一次卿卿,我的恨意就浓上一分。
今年的天,冷得格外早。
十月里,就下了一场雪。
那日,父亲坐在廊下,拢着大氅,我蹲在他身侧,想让他回去。
父亲却眼眶发红,伸出他那双已经如枯槁的手,颤抖着想抚了我的脸。
那手伸到半空又停下。
我硬生生忍了眼泪,先父亲一步捉住了他的手。
父亲这才敢,轻轻触碰了我的脸。
“卿卿,你终于原谅我了吗?”
我哽咽,紧抿着嘴不言语。
“我好想你啊,明明昨日你还在我怀里,为何我却觉着像是过了许久许久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死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你的尸体回家,桌子上你竟然提前给我留了一封和离书。梦里我不敢打开,可我还是看了。”
父亲笑:“是一张白纸。”
我不敢张口,怕一张口,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梦里的后来我就去当了和尚,佛祖显灵时候,我也能见到你。每一次,你都死在我怀里,还有一次,你在我面前,直接自戕了。”
“那梦太可怕,我不敢想。”
父亲还在笑:“还好,卿卿,你还活着,你还在我身边。”
雪,越下越大,俨然有风雪压城之势。
我就那么看着父亲,絮叨了许多他和卿卿的事儿,低语之中尽是温柔。
父亲的双眼更加空洞浑浊:“如果是那样的夙世姻缘,不要也罢。”
“你忘了我吧,忘得干干净净。”
“没有我,你才比较好过。”
“那便如此过。”
说完这句,父亲的手再无力,我按着父亲的手,不想让他放手。
“爹,爹。”
“你不能死。”
“我还没有建功立业。”
“我还没有成为将军!”
“你醒醒啊!”
“醒醒!我求你!”
父亲带笑的嘴角,让我几欲崩溃。
当父亲的头垂下的那一刻,我再抑制不住,抱着他的尸体,恸哭出声。
漫天飞雪,这么的冷。
我的父亲,就死在了这样的一个雪天。
第105章 番外:多年后
沈止连着好些年都没赢过白一方, 前几回都是他娘楚阳跟在屁股后面垫了银子。
今年慕容卿的意思就是,别逞这个强了,赢不了就算了。
沈止已是穿戴整齐,他欲要出门, 信誓旦旦:“今年肯定能赢。”
慕容卿是和他大哥打麻雀打得都快戒了, 死活不肯去,无奈今年就成了沈止单刀赴约。
他前脚走, 慕容卿后脚就去了沁菊阁要和她婆婆玩对赌。
楚阳今年依旧压沈止能赢, 慕容卿则还是压不能赢。
婆媳之间的赌注从一开始的一百两越玩越大,到如今已是成了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可大可小, 反正比银子划得来。
沈止不就是为了慕容卿一个要求到如今都非得赢了白一方吗?
婆媳二人在家是翘首以盼等着沈止家来,好将今年定个胜负。
结果从早间儿等到黄昏, 沈止才姗姗来迟。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对龙凤胎。
楚阳和慕容卿就不懂了啊。
慕容卿问沈止:“你把我侄子侄女儿带回来作甚?”
沈止难得露了副懊悔的神情:“今年又输了, 不过大哥今年没要银子, 而是教我帮他看顾儿女。”
“看多久?”楚阳招呼了龙凤胎到身前, 她心疼摸了摸妹妹的脸, 实在不明白哪有当爹娘舍得把自己长这么漂亮的孩子托付给别人。
“半年。”
慕容卿噌一下就站起来了:“半年也太久了!这怎么行!他们呢?我爹娘呢?”
沈止抚额,语气都有些木了:“白大哥被圣上派去西丘交涉, 都说西丘风光秀丽,乃是一绝,于是岳父母也打算一道去。”
楚阳接了句:“西丘蛇虫鼠蚁多,且是公务,带孩子的确不方便。”
慕容卿不干了, 她和沈止要是给他大哥带半年娃娃, 这半年岂不就得憋在上京哪都不能去了?她可是和尤诺约好了三月里要去天下第一楼看看的。
带着娃,她岂不是就瞧不见三月楼外春景了?
且这两娃娃也不是什么好带的娃啊!
“不行, 咱们得把孩子还回去。”
因着此刻天色已擦黑,是以慕容卿和沈止便等着第二日去送。
夜里慕容卿狠狠咬在沈止肩膀上不撒口:“都说了你赢不了了,你还得非得去,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止为着她咬得尽心,嘶了一声才回:“总会赢的,不过赌注一直都是银子,今年是被坑害了。”
慕容卿依旧很恼怒,她腮帮子咬累了才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侄子侄女脾性,大哥教你带你就真敢往家领啊。”
沈止沉默。
此话也不是慕容卿空穴来风,夸大其辞。
白一方这对儿女,一同出生,身为哥哥的白行简早了一会儿,白行昭就成了妹妹。
哥哥如其名,是个简单性子。也不知是不是隔代传,于武学一道上承袭了祖父,也就是慕容卿爹爹白鹤的天赋,只要是武功,一学就会,文上则不显。
沈止想着他师父的武功心法也不好失传,就将秘籍默了出来给了他岳父,让白行简学着。
小小孩童,俨然比沈止当年不遑多让,那般晦涩的心法,入门并不费劲。
六岁的娃娃,已是厉害得很。
至于妹妹白行昭,性子刁钻古怪。虽说是龙凤胎,哥哥也长得好,但她长相就跟脱离了白家人长相一般,比她二姐那种精致不一样,竟是出尘意味。才六岁,已是漂亮得任谁见了都得惊艳的程度。
当真成年,还不知是何等的美貌。
因她身子骨弱一点,所以被宠得跟什么似的。
人又聪明,还一肚子机灵主意。
每回都是妹妹在后面出谋划策,哥哥在前面无脑执行。
不知教杜若还有白一方操了多少心。
有一回,慕容卿就是被这两小儿忽悠了,竟在白府里头迷了路。后来沈止找到她才知,是她被引着进去了白行昭所设的阵法之中。
她当时就恼了。
才六岁的小姑娘就会设了阵法了,长大了还得了!
家里那么些人,这对龙凤胎不敢惹了自己爹爹,不舍得自己娘亲,祖父祖母也不舍得。白双双是龙凤胎惹不赢,总也不得逞还得挨罚,就再也不敢了。
最后整出的那点动静,全招呼到了慕容卿身上。
龙凤胎还喜欢和沈止较劲,惹不到沈止就找他媳妇儿。
总而言之,慕容卿是怕了这对兄妹了。
这回被白一方坑得要带这两娃半年,慕容卿那哪是不愿意,那是心慌加没本事。
沈止被慕容卿缩在她怀里嘀嘀咕咕的样子惹笑,捏了捏她腰间儿上的肉,含着笑意说:“明儿送回去就是了。”
“也就是我大哥,一大堆歪点子能治得住,我哪里行,还有你也太老实了,总被欺负。”
沈止不置可否。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后于子时前相拥而眠。
第二日,正月十五花灯节,慕容卿都没了前几日对花灯节的兴奋,早上一起来随便穿了身儿衣裳就拉着沈止要送娃。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慕容卿沈止到的时候,白府看门的下人上前行礼,满脸笑意道:“郡主来晚了,昨儿姑爷前脚走,主子们后脚就出发了。”
听得慕容卿脑袋都发昏。
她正要冲着沈止发脾气,白行昭从兜帽里伸出手去拉了拉慕容卿的衣角。
她眨着那双大眼睛,小嘴一瘪,眼睫忽闪忽闪就要流泪似的:“姑姑,爹娘不要我和哥哥了,你和姑父也不要吗?”
这招是白行昭用惯了的,家里其他人已是学着抵抗,唯独慕容卿,她是一见小丫头委屈心就软了。
沈止蹲身下来,又给白行昭拢好兜帽:“瞎说什么,骑大马好不好?”
骑大马就是小孩儿骑脖子上。
慕容卿不喜欢沈止那脖子每回都被白行昭占了,刚想说不许,白行昭就道:“阿昭不想累着姑父了,今儿花灯节,阿昭就要一个兔子灯就好。”
那模样太可人。
两老实人被个小丫头骗子哄得买了一车花灯。其中有一半儿还是妹妹没忘记她哥哥白行简,给他哥哥要的。
娃就被迫带了起来。
沈止要教白行简武功,剩下的白行昭就多是慕容卿带着。其实沈府有嬷嬷,丫鬟,小厮,慕容卿异想天开,觉着自己应也是无需多费心的。
她就学着她干娘当初教导她那般,教导着白行昭。
先是字。
白行昭对慕容卿的字嗤之以鼻:“姑姑明明是个心思纯净的人,怎这字写得如同狗爬?沈德正拿爪子印都要好看许多。”
慕容卿对着自己的字,左瞧右瞧:“这么工整,你说狗爬?那你写给我看看。”
再瞧六岁女娃下笔如有神,慕容卿瞧她笔下横撇竖那,汗颜之
一下午,慕容卿被白行昭这个小娃娃比得什么都不成了。她备受打击,第二日说什么也不想管白行昭,就让喜鹊拙燕看着女娃娃。
她不去,沈止也就不管了白行简,陪着慕容卿在院子里烤肉吃。
慕容卿一脸委屈:“这才过了三日,真要半年哪里受得了啊,这还是两娃娃图新鲜安生着的,再过几日我都不敢想。”
沈止饮了一杯冷酒,手上用着小刀给慕容卿片着鹿肉,直到一整块肉成了整齐规整的薄片,他才道:“其实你我可以也去一趟西丘,把孩子送过去,主要是我是输了,才应下,若如此,显得我不守信用。”
慕容卿嚼着肉,回过神有些狐疑地打量沈止:“那你为何那天还愿意同我一道儿去白府。”
沈止不说话了。
“你猜到了我大哥会溜是不是?”
沈止还是不言语,只手上将片好的肉同一块腌制好的梅子一起塞到了慕容卿嘴里。
“你别拿吃的堵我嘴!”慕容卿摇他:“你是不是忽悠我来的!”
沈止面上儿瞧不出什么,他面不改色道:“的确是愿赌服输。”
说了跟没说一样。
慕容卿是真委屈啊,合着一家子只有她一个老实人。
夜里,沈止身体力行的安慰她,哄得慕容卿咿咿呀呀哼哼唧唧。
正舒服着,门突然被踹了开。
冷风往屋子里一钻,激得慕容卿浑身一哆嗦。沈止正欲动手,结果看清楚踹门是谁的时候,脸霎时黑透了。
他只能用被子将慕容卿裹好,自己则迅速套了衣裳。
罪魁祸首拿着手里的木剑就要往里头冲:“就算是姑父也不能欺负我姑姑!”
白行简一绕过屏风,就被沈止拎了起来。
“谁让你来的?”
白行简挣扎:“姑父你坏得很!你平日里看起来那么疼姑姑!结果夜里你就打她!我刚都听见了!姑姑喊得老难受了!”
床帘后头的慕容卿躲在被子里,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沈止脸色是越来越沉,一手拎着白行简,大踏步到了门口,一个跃身又将想跑的白行昭也给拎了起来。
白行昭顺势抱着沈止胳膊:“姑父你欺负姑姑就算了,还想打我们吗?”
“就是!你打死我我也要替姑姑报仇!”
沈止再受不了这两个娃,直接将孩子扔到了沁菊阁。等他又回了听松院时,慕容卿还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他哄了半天,慕容卿才露出个脑袋,语气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两娃娃还挺护着我是不是?”
“我以后再不和大哥打麻雀了。”
沈止那眉毛还皱着,慕容卿笑眯眯地伸出手给他抚平:“输了十年还不够啊。”
“都十年了啊。”
“对啊。”
沈止拥住她:“日子过得好快。”
慕容卿靠着他,语气里多是感慨万千:“只怕剩下半年,就不会觉得日子快了。”
两人一想到那两娃,再没了做快乐事儿的兴致。
沈止亲了亲慕容卿的额头:“就让我爹娘带吧。”
结果沈自道与楚阳带了三日,就受不住娃娃的闹腾,又给送回了听松院。
期间,沈止还来了招祸水东引,教两个孩子去找了沈琮。
惹得沈琮半年没归家。
整整六个月,过得有笑有泪还有怒。
白一方来接自己这双儿女时候,见着沈止和慕容卿眼下的乌青,还有那显然不如之前精神的模样笑开了花。
他一手一个,抱了白行简与白行昭,笑问道:“喜欢姑姑姑父吗?”
“喜欢!”两个娃异口同声。
“明年还来吗?”
“来!”
沈止和慕容卿扭头就走。
杜若在旁唤:“对不住啊。”
白一方牵着杜若,笑着就要跟着进沈府:“来了来了,打一场麻雀啊。”
沈止和慕容卿走得更快了。
艳阳高照,鸟儿飞啼。
正是人间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