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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局:父亲,我要成亲


    三月芳菲尽,桃花始盛开。


    眨眼间,棋圣战也已经结束有了三个多月,盛京城中的百姓们,在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已经从棋圣战变成了春耕春种。


    今年的天气很好,春雨下过了几场,盛京城外的庄稼地也都长出了新绿。


    太白居的掌柜的,吩咐店小二去城外几处农家,商量着让农户们把今年种的蔬菜瓜果都卖给太白居。


    掌柜的刚吩咐完店小二,就看见凌陌轩走了进来。


    他连忙迎了上去,“哎哟,凌棋圣,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们还没开门呢。”


    凌陌轩道:“不急,我只是路过这里,便想来定两只烤乳鸽,明日早点送来。”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说道:“凌棋圣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命人把烤乳鸽送到府上。”


    凌陌轩点头道谢,掌柜的连说客气,等凌陌轩离开后,掌柜的才叹了口气。


    店小二正在搬着凳子,听见掌柜的叹气,他问道:“掌柜的,您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望着太白居大门,他摇了摇头道:“这凌棋圣,也是痴情种子。”


    闻此,店小二恍然说道:“明天是尹二小姐的百天!”


    那日尹卿臣失踪,金宥俊说在槐阳山的断崖处捡到了尹二小姐的发钗。玄武帝立马派他身边的影子和神策军搜查槐阳山和断崖下,却只看见容珣和一些黑衣人的尸体,还有在山神庙中已然气绝的李媚儿。


    凌阳见此,哭的是肝肠寸断,直抱着李媚儿的尸体不撒手。


    影子和神策军找遍了槐阳山和断崖下,都不见尹卿臣的踪迹。


    槐阳山的断崖下是一片原始森林,里面瘴气弥漫,气候怪异。寒冬腊月,白日里却不见寒冷,地底下似乎有温气溢出,但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犹如冰窖。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坠崖,先不说会不会粉身碎骨,就算被树木托住,没有摔死,到了晚上也会被冻死。


    简单来说,尹卿臣凶多吉少。


    林月姬知道后,天天在屋中以泪洗面,小露在一旁也是红着眼睛。


    当晚,凌陌轩冲进了皇宫的清凉殿,如果不是有人拦着,凌陌轩当场就会杀了容羡。


    等镜月公主和赵炎赶到时,就看见肖凤游和凌弈在一旁,冷眼看着快被凌陌轩打咽气的容羡。


    赵炎连忙拦住了凌陌轩,镜月公主一个闪身来到了两人中间,她一手护着重伤的容羡,另一只手挡着还要动手的凌陌轩,厉声呵斥道:“凌陌轩,这里是皇宫!”


    “皇宫又如何,我非要杀了他不可。”凌陌轩双眸赤红,犹如野兽般,死死的瞪着容羡。


    而容羡笑了,他满脸血污,却笑的灿烂桀然。


    “哈哈哈哈……杀了我,反正有人给我陪葬。”容羡无惧凌陌轩的怒意,反而挑衅的看着他。“我已经活不成了,不过黄泉路上,有尹梦娘陪我,也是不错。”


    容羡知道,他活不到这个冬天了。


    本来这一切,容羡做的很干净,即便是玄武帝有所怀疑,却也找不到证据。


    可是他没想到,他却被自己人出卖了。


    藩王私自离开封地入京,乃是大不敬之罪。不过肖凤游也私自入京,玄武帝如果以这个理由降罪于他,必定也要惩治肖凤游。


    玄武帝是不会惩治肖凤游,也说明玄武帝不会将罪于他。


    只是容羡没想到,自己的心腹容穆竟然是北安侯的人。


    北安侯容俞是容羡同父异母的弟弟,自从容羡继承藩王爵位后,容俞母家的家主亲自进京,求玄武帝恩赐侯府爵位。


    容羡的出生并不光彩,母亲不过是妓寨之女。容羡没有母家扶持,一直忍辱负重,最后以雷霆之势夺得北离王位。


    就因为这样,容俞母家的家主知道容羡是一只野狗,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狗。


    所以他不顾自己已是古稀之年,亲自来到盛京,只为了给容俞求北安侯的爵位。


    因为北安侯,是大周的侯爷,并不是北离的附属。


    即便容羡掌管着北离的生杀大权,也无法私自处置容俞。


    容羡杀了他的兄弟姐妹,唯独留下了容俞,一来是因为他已经是北安侯,二来是他看起来傻乎乎的样子,每天只知道下围棋玩儿。


    容羡也试探过几次,容俞只是用他那清澈又愚蠢的目光看着容羡。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扮猪吃虎。


    容穆是他在奴隶场救下来的人,所以他压根没想到容穆竟然是容俞的人。


    当容穆和容俞出现在盛京的皇宫,容羡知道他完了。


    后来王英带着五花大绑的王琦来到京兆尹门口击鼓,王琦脸上有伤,双眸垂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徐溯南还没有开口询问什么,他直接把自己和容羡之间的合作吐露的一清二楚。


    王琦被压入大牢,王英掌控着盛京王家的所有买卖。玄武帝念在王英大义灭亲,王琦也算是将功补过,只让他在城北的施粥棚子做三年好事。


    玄武帝要嘉奖千龙帮的帮主明月烟,因为他救过苏七月和尹梦娘。明月烟也不客气,要了好几身漂亮的宫装,他说留着易容时穿。于是王琦施粥的棚子附近,每天都能看见穿着花花绿绿宫装的各种各样的女子路过。


    容俞这边似乎很想要治容羡于死地,于是容俞请求玄武帝搜查容羡在盛京的落脚之处。玄武帝自然是允了,赵炎带着神策军跟着容俞来到春意楼后面的小院,在里面竟然翻出了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


    容羡是想成为中原之主,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但是他不会傻到将龙袍带到盛京。


    不用多猜,都知道是有人曾容羡被关在宫中,将龙袍藏匿于此。


    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玄武帝将私藏龙袍之事,交给大理寺来调查,因顾及北离容家的面子,在未最终定罪之前,只将容羡囚禁在清凉殿。


    所以,容羡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他大笑起来。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容羡,输得起。


    容羡一边大笑着,一边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他很释然,却又面目狰狞的看着凌陌轩,十分恶意的说道:“我死了……咳咳……你也……咳咳……将……咳咳咳……痛失所……咳咳……爱……”


    镜月公主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容羡的脸上,怒吼道:“你闭嘴吧!”


    打完了容羡,镜月公主赶紧回身要去拦住凌陌轩,却发现这个时候凌陌轩已经冷静起来。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容羡,在他眼中,仿佛在看的是一具尸体。


    肖凤游松开了抱着凌弈的手,来到了凌陌轩的面前,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落在一旁的容羡身上,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肖凤游对凌陌轩说:“你也消气了,回去吧。”


    凌陌轩没有动,那双桃花眼在肖凤游走过来的一瞬间,含起了泪,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自己哭了。


    凌陌轩没有杀容羡。


    但是在凌陌轩走后没几日,宫中就传来消息,容羡自缢在清凉殿西厢房。


    肖凤游他们明白,这是玄武帝给之前的北安侯,如今新任的北离王容俞一个体面。


    玄武帝不在乎容羡是不是真的私藏龙袍进京,因为他知道容羡本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他早晚会造反。


    龙袍之事,不过是一个杀他的借口。


    而让容羡在大理寺审问前“自杀”,是让龙袍之事彻底钉在容羡的身上,同时,也给了容俞一个体面。


    细查下去,容俞也不一定有多干净。


    随着容羡自缢,棋圣战彻底结束。


    凌弈和肖凤游回到了凌府,尹国旭昏迷了多日,在太医的治疗下,也醒了过来。


    一切都开始变好起来。


    除了凌陌轩和林月姬。


    林月姬病了,太和堂的张坤义来看后,只是说,郁结难舒,开了一个补药的方子。


    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


    燕子之前虽然受了伤,好在她年轻,躺了十天,就要下床,赵青宝拗不过她,就让她带着府中负责采买的管家媳妇,一起置办年货。


    她捧着采买的账本来找赵青宝,赵青宝只是随意一翻,便说道:“再多办一些,最好都是红色的,我们过年要喜庆!”


    不日就是新年了,赵青宝见尹国旭受伤,林月姬心病,便想着将这个年办红火热闹起来。


    腊月二十八开始,尹府的丫鬟就在尹府的前后门处派送糖果瓜子,还请来老师傅坐在门前剪窗花做灯笼,直接送给来往的百姓。


    对比尹府这边的热闹,凌府安静许多。


    凌弈和肖凤游本来对节日不是很感兴趣,凌弈是觉得节日与平常没什么区别,而肖凤游则是认为,只要她高兴,哪一天都可以是节日。


    到了年三十那天,凌府依旧和往常一样,只是正月初五时,凌弈把凌阳叫了过来。


    凌弈把凌阳和李媚儿的卖身契都给了他,“媚儿的事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你愿意,可以以凌府小姐身份入葬。”


    因为临近年关,李媚儿暂时没有下葬。她尸身没有停在城北的义庄,而是找到徐溯南帮忙,借用一间地下室的屋子停放。


    如今已经正月初五了,可以准备李媚儿的后事了。


    凌弈将他们父女的卖身契交给凌阳,也是让李媚儿能得以自由。


    凌阳紧紧握着他和女儿的卖身契,痛哭了起来。


    李媚儿刚失踪时,他疯狂过,后来,他渐渐冷静了,冷静到听见李媚儿的噩耗,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后,顿时哭的肝肠寸断,不过只是一天,他便如正常人一般。


    但是凌府的人都知道,凌阳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毕竟老来丧子之痛,是痛彻心扉的。


    凌阳虽然得到凌弈的授意,但是他没有大办李媚儿的后事,只是买了一处风水之地,就起灵下葬了。


    李媚儿的事儿办完了,凌弈本想给凌阳一大笔钱,让他可以回乡颐享天年,凌阳拒绝道:“回到家乡也是一个人,就让老奴伺候老爷吧。”


    凌弈见他如此,也就随他了。


    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除了过年那天,凌陌轩一直都是早出晚归,凌弈知道他依旧在寻找尹梦娘。


    尹卿臣失踪已经有了半个多月,大家都心知肚明,最终的答案是凶多吉少,只不过没人在凌陌轩面前说出来罢了。


    这日凌弈在凌陌轩的小院里坐着,见儿子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他有些心疼,刚想开口劝他几句,就听见凌陌轩说道:“父亲,我要成亲。”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局:请辞信


    当凌弈听见凌陌轩说他要成亲时,凌弈第一反应是找到尹梦娘了。


    但是凌陌轩摇了摇头。


    他在槐阳山的断崖下找了数日,有时他都被瘴气迷了眼,如果不是镜月公主不放心他,派人日夜盯着凌陌轩,恐怕凌陌轩都回不来了。


    凌陌轩在断崖下找了许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他在断崖下找到一处深百里的地下泉水,听槐阳山附近的百姓说,那处泉水是一处活水,连接着青山那处温泉。


    老翁有些忧心的说道:“恐怕尹二小姐是掉入这处泉水中,有可能长眠于此,也有可能顺着这泉水飘到了青山。”


    青山远比这断崖山下更为恐怖。


    山间还有野人传说,山路崎岖难行,山间树木都是百年老树,不知曾经种树人是谁,但是有传言是奇门遁甲之人,树木方位皆有讲究,东起日出之地,北往北斗之方,将整座青山变成混沌之地。罗盘和指南针在这里皆不能使用,无论怎么走,也走不进山间。


    也有人打破了这山间的屏障,误入青山深处,但是进去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是被野人吃了,也有人说在山间迷了路,去了另外的世界。


    凌陌轩几次要去青山找人,都被镜月公主拦住。镜月公主一巴掌打在了几乎疯狂的凌陌轩脸上,一双美目带着怒气,恶狠狠的说道:“你只身去青山,只会是凶多吉少,别忘了你还有父母。”


    想起了凌弈和肖凤游,凌陌轩顿时冷静下来。


    他还有父母,他不能任性。


    见到凌陌轩不在疯狂,镜月公主微微叹口老气,她道:“要想进入青山找人,只能是顾寻迟。”


    毕竟顾寻迟是连哀牢山都能出来的蛊女。


    次日晚上,顾寻迟就回来了,她身上的衣服都冻住了,脸上也带着薄薄的冰霜,明明天气已经渐暖,她却好似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顾寻迟冲着凌陌轩摇了摇头。


    这一刻,众人皆知,尹梦娘已无生机。


    凌陌轩落寞的回到了府上,随后几日他依旧一大早就出门,来到槐阳山的断崖处静静的坐着。


    直到今天。


    凌陌轩对凌弈说道:“父亲,我要成亲。”


    听见儿子说要成亲,这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凌弈下意识认为尹梦娘回来了。


    见儿子摇头,他一时间有些懵了。


    尹梦娘没有回来,那儿子和谁成亲?


    没过几日,他知道了。


    自己的儿子是成亲了,和尹梦娘的牌位成亲。


    到了二月十六,这一日,终年大吉,也是玄武帝赐婚凌尹两家成亲的日子。


    尹家和凌家都挂满了红布帷幔,大门上贴着双喜,屋檐上都挂着红纸糊的灯笼。


    尹府和凌府的丫鬟穿着喜庆的红色襦裙,在盛京四处城门派发喜饼。


    圣上赐婚,自然是喜庆之事,凌府尹府早在几天前,就开始派发喜饼,基本上全城的百姓都得到了两府的喜饼。


    不过他们拿着喜饼,脸上却无笑意,有人叹气,有人摇头不语,有人小声说着凌陌轩真是疯了,哪有和牌位成婚的道理。


    当见着凌陌轩身穿红色喜服,骑着那匹挂着红绸的赤兔马,两边的百姓都扬着笑脸道喜。


    悲伤与遗憾,随着时间的流逝,深深埋在了凌陌轩的心底。


    尹卿臣百天的头一日,他来到太白居,定了两只烤卤鸽,又去城外的桃梅酒庄,沽了两壶青梅酒。等到次日一早,他提着酒,拿着太白居送来的烤乳鸽,便骑着赤兔马,来到槐阳山的断崖处。


    知道凌陌轩离开凌府,还在睡懒觉的镜月公主连忙穿了衣服,她先去找了赵炎,拉着他一起来到了槐阳山。


    镜月公主真怕凌陌轩一时想不通,跳了下去。


    她拉着赵炎是为了防止意外,比如万一她不爽凌陌轩,和他打了起来,好歹有一个能劝架的人。


    凌陌轩只是坐在断崖边上,喝着酒,吃着烤乳鸽,时不时将杯中斟满的青梅酒倒在断崖边。


    镜月公主和赵炎两人都默默在他身后看着。


    直待天边残阳似血,夕阳西下。


    仲春的夜晚,来的略迟,山间的槐树已经吐出新绿,远处的夕阳犹如身着红绡罗裙的美人儿,带着娇羞,倚在那座青山身旁。


    凌陌轩的目光放远,不知是在看那座四季常青的青山,还是晚霞漫天的夕阳。


    很快,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提着已经空了的酒壶,慢慢往回走去。


    路过镜月公主和赵炎身边,他目不斜视,好似没有看见一样。


    镜月公主气的磨牙,赵炎连忙拽住了她。


    那日过后,凌陌轩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


    卯时一刻,他便洗漱完毕,换了官服,坐在大厅等着凌弈和肖凤游起床用早饭。


    这两个月凌陌轩基本上没在府上用膳,所以凌弈和肖凤游见自己儿子出现在大厅,着实吃了一惊。


    凌弈看着凌陌轩,一脸的不可置信,肖凤游则是拉着晨练回来的顾寻迟,让她看看,自己儿子是不是被不干净的附身了。


    顾寻迟:“……”


    凌陌轩:“……”


    凌陌轩本是翰林院的棋待诏,如今成了大周的棋圣,皇亲贵胄,百官大臣请他下指导棋的人也多了起来。


    今天是南宁郡主,明日是淮安郡王,过几天又是一品诰命郑国夫人,就连留在盛京的千代和金宥俊,也以使臣的身份请凌陌轩来下指导棋。


    幽静之间的其他棋待诏们,见凌陌轩每日脚不沾地,才刚喝口茶,就有小童进来,说忠义侯世子有请,凌陌轩只得放下茶杯。


    高扬看不过去了,他道:“你可以拒绝的。”


    凌陌轩今日倒是忙里偷闲,整理这些日子对弈的棋谱,听见高扬的话,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为什么要拒绝?”


    “你不觉得累吗?”高扬坐在了凌陌轩的对面,帮着他一起整理。他刚拿起一张棋谱,本是随意瞟两眼,但是就是这两眼,让他忍不住看了起来。


    倒不是什么精彩难得的棋局,只是执黑之人的思路十分有意思。


    而凌陌轩执白,因为是指导棋,凌陌轩并没有在棋盘上大开杀戒,若是仔细看来,他也没有太过于指导执黑之人落子,似乎是放任对手下棋的想法。


    即便是黑子失误露出了命脉,凌陌轩的白子只是悄然而过,反而辅助着对面之人。


    偏偏这样无章法的对弈,却让高扬在黑子之中看到一丝不一样的存在。


    围棋必定是要争出输赢,但是这一局棋中,黑白两子肆意的落在棋盘上,就如同这春日里的风。


    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高扬微微愣住,他没想到竟然在棋谱上看见了自由。


    突然眼前又出现一张棋谱,是凌陌轩昨日所对弈的棋谱。


    这张棋谱上的对局,就与刚才那张棋谱上的对局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刚才那张棋谱所绘制的是春日里自由的风,而手中这张棋谱上所描绘的则是夏天在盅里的斗蟀。


    黑白两子就如同两只蟋蟀,撕咬着,打斗着。


    “每个人的围棋都不一样。”凌陌轩缓缓开口。“每一局棋,都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在下棋这条路上,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高扬拿着棋谱,微微一愣。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凌陌轩,但是很快他又想明白了。


    高扬问道:“你会离开幽静之间。”


    虽然是问句,但是高扬知道答案是一定。


    凌陌轩笑而不语。


    见凌陌轩每日都在下棋,肖凤游稍微安心。


    她已经离开西南太久了,顾寻迟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动身离开,自己也不好留在盛京太久,便也启程回到西南。


    凌弈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坐在棋室里下棋,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不舍肖凤游,却不能拖她的后腿。


    毕竟她是西南女王,不应该因为情爱困在凌府这片小小的天地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眨眼间夏天已经快到了尾声,城郊天下山庄外的枫叶林又染了红色。


    凌陌轩找到了在幽静之间洗棋子的凌弈。凌弈作为翰林院棋博士,洗棋子这事一般都是棋童来做,但是这副冷暖玉棋子是凌弈的心头所好,所以他便亲力亲为的洗棋子。


    凌陌轩来的时候,凌弈正将棋子摊在院中的石桌上,在桌面上还铺了一层软软的棉花,棉花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蚕丝布。


    凌弈小心的把棋子放在蚕丝布上,看见儿子来,他便招呼着凌陌轩一起帮忙晒棋子。


    冷暖玉棋子在冬季触手生温,而在夏季则是寒气微露,捻起棋子时,指尖冰凉,是世间难得的宝贝,也难怪凌弈稀罕的很。


    凌陌轩和凌弈一起将洗干净的棋子放在了蚕丝布上,凌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问道:“你今日找我何事?”


    自己这儿子平日里都见不到人,刚到幽静之间,就有小童来说,有人请凌陌轩去对弈。


    本来幽静之间是隶属于翰林院,里面的棋博士和棋待诏都是官职,除了比赛,能请他们对弈的人只能是皇宫贵族或者是文武大臣以及家眷。但是凌陌轩却是肆意潇洒,未成为棋圣时,他就经常跑到荷心小筑对弈,如今成了棋圣,不管何人,找他下棋,只有得空,他立马就去。


    今日见凌陌轩来找自己,他知道自己儿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只是他没想到,儿子却是从袖子中拿出一封请辞信递给凌弈。


    凌弈接过信,并没有展开看。他知道这棋待诏的职位,是凌陌轩的束缚。


    凌陌轩笑着说道:“我也想和青莲棋士一样,看看大周的海晏河清。”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局:平局


    “听说了吗?这益州城里来了一个围棋高手。”


    “我也听说了,戴着一个灰色轻纱的斗笠,一身破旧补丁衣裳,看着很穷酸,但是举手投足间又十分有涵养。”


    “他天天在城里的各大棋馆下棋,也不赌多大,只是赌当天的棋牌钱和三两个馒头。”


    “这个人我也知道。”茶馆里,几个闲得无聊的看客在闲聊着,一个刚从外地回来,到茶馆里喝茶休息的行商听了几句,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我之前路过金陵,就听说有一穷书生,在金陵各大棋院与人对弈,赌注也是很简单,就是当天的棋牌钱和茶水钱。”


    那几人闻此,都有些不信,其中一人说道:“益州离金陵几千里,那个穷书生怎么会从金陵来到益州?”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条条大路,他又怎么不能出现在益州呢?”行商笑着喝了口茶。


    另一人若有所思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棋艺高超,四处流浪……”


    立马有人插/嘴道:“你说的可是青莲棋士。”那人说完,微微沉思。“昨日我与那书生对弈过一局,他的棋艺十分高超,还有一些出其不意的落子,不过他似乎不是很看重输赢,只是享受下棋的乐趣。”


    “这么一说,倒真像是青莲棋士活过来了……哎哟。”


    说话那人坐的位置是在茶馆门口,刚才他正高兴的站了起来,却不料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刚想呵斥两句,就听见一句“抱歉”。


    声音温文尔雅,腹有诗书气息,又带着些许贵气,像是哪家公子跑出来玩。


    那人看了过去,刚好看见那说“抱歉”的人走出了茶馆,那人头戴福巾,书生装扮,只是他一晃而过的侧面有些许眼熟。


    其他几人见那人不说话,以为他被人撞了一下而生气,便笑着宽慰道:“人家都说‘抱歉’了,你也别盯着人家看了。”


    “而且人家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也撞不疼你,算了,算了。”


    “不是……”那人开口解释道。“刚才……好像是……凌棋圣。”


    “啥?凌棋圣?凌陌轩?!”


    “怎么可能?凌棋圣可是翰林院棋待诏,这个时候应该在盛京,怎么会来到益州。”


    “你是看花眼了吧,还凌棋圣呢。”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得开怀。“你恐怕连凌棋圣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那人急了,连忙说道:“胡说!我当然知道凌棋圣长得什么样子,我去盛京送货时,在一个湖心的棋馆里见过凌棋圣。”


    “哈哈哈哈……还湖心的棋馆!哈哈哈……”


    几人都大笑起来,只有那行商的目光还落在茶馆的门外。


    刚才出去那人……身形的确像是凌陌轩。


    益州,金麒麟棋馆。


    在益州城中,喜欢下围棋的人不少,棋馆也很多,这也导致没有任何后台的金麒麟棋馆,只能做几个熟人的生意,才勉强能维持下去。


    只是今日,本来是门可罗雀的金麒麟棋馆可谓是门庭若市,就连窗户前都围着不少人。


    原因很简单,今天有一位棋艺高超的穷书生在这里下棋。


    在金麒麟棋馆中间的桌子前,坐着一个穿着补丁布衣,都戴轻纱斗笠的男子。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并不像是普通的穷书生,他的手很好看,让人不由的想起那句“指若削葱根”。


    在那穷书生面前坐着一壮汉,那壮汉只穿着坎肩,露出健壮的臂膀。


    那壮汉的双臂都纹着“保家卫国”四个字,头发随意扎着,额头上绑着一个抹额,挡住了脸上的碎发。


    看起来像是一个做苦力的汉子。


    在场的众人除了那穷书生,都认识这个汉子,他就是益州城的守备徐广齐。


    别看这个人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却十分喜欢围棋。


    前几日子就听见手下的小兵在说益州城来了一个下棋的高手,正巧他今日放假,早上先去操练场上动一动筋骨,顺便让小兵看看那穷书生今天在哪家棋馆。


    他刚脱下衣裳,舞了大锤,就听见小兵回来说那穷书生在金麒麟棋馆。


    金麒麟棋馆就在操练场附近,于是徐广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就直奔金麒麟棋馆去了。


    益州在南方,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白天还是有些热,所以徐广齐只穿着坎肩并不是很奇怪。


    他直接放了一吊钱在棋盘上,要与那穷书生对弈一局。


    穷书生戴着轻纱斗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将棋盘上的那吊铜钱放在一旁,才开口道:“棋盘是落子的地方。”


    徐广齐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与穷书生猜先下棋,起先还未感觉出什么,甚至他觉得这穷书生的棋艺也就一般,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邪乎。


    只是到了中场,他本来在计算着收官时在占几处地势,好赢了这个穷书生。


    可是在算棋子时,他突然发现,黑白两子所占的地势好像差不多……


    不对,是好像一样!


    想到这,徐广齐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如果能这么厉害,一边心算两方的地势,一边控着一整局,那起码是二品坐照的水平。


    大周的二品以上的棋士虽然不少,但是年轻的棋士达到二品以上的,却不是很多。


    徐广齐决定先不管了,下完这局棋再说。


    徐广齐不喜欢思考,他落子很快,一切全凭直接。而对面的穷书生,似乎跟着他的速度,他落子后,那穷书生,也落下了一子。


    很快,两人到了收官的时候。


    收官之战也挺迅速,毫无拖拉就到了尾声。徐广齐一边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棋子,一边整地,他自以为自己是赢定了,正准备开口说两句时,就听见一旁观棋的人说道:“徐将军您好厉害,竟然和这穷书生下成平局。”


    平局!


    徐广齐突然想起了刚才,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棋盘上已经整好的地,还真是平局。


    如果不是在对弈时他有所擦觉,他甚至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实力与面前这穷书生下成了平局。


    “呵呵……”穷书生突然笑了,他的笑声清丽,即便是看不见他的容颜,却也知道他应该是一位风光霁月的人。“既然是平局,我就不能收钱了,可是我今日还未赚钱棋牌钱,不如您好心给我十文。”


    “哦……好。”


    徐广齐刚一答应,那穷书生笑着拿起了一旁的那吊钱,解开后取下来了十文钱。


    徐广齐知道他还要与其他人下棋,便让了位置坐在一旁。很快一个捏着山羊胡的老头坐在了穷书生的面前,他是益州衙门的主簿,看着很精明算计不像好人,其实是老好人性子。


    那主簿的棋艺一般,只是人菜瘾大,昨天前天都与这穷书生下过棋,今日又来了。


    今日的对局依旧很快,只是……


    “哟,侯主簿,这几天不见,棋艺见长啊,竟然是平局。”


    “看不出来,侯主簿还是高手啊。”


    侯主簿也不相信自己能下成平局,前几日对弈,他深知这穷书生的棋艺了得,他只想今日少输几个子,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下了平局。


    侯主簿很是高兴,也主动摸出钱包,递给了穷书生十文钱,“那啥,老夫虽然是平局,也给你十文钱。”


    穷书生接过铜钱笑着道谢,他眼睛余光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徐广齐。


    只见徐广齐不似刚才那般大大咧咧的坐着看棋,而是面色严肃,正襟危坐。


    随后又有几人与那穷书生对弈,只是对弈的结果都是平局。


    这下子整个金麒麟棋馆的人都愣住了。


    如果说两三场对弈结果是平局,可能是巧合,但是今日与这穷书生对弈的人,最后都是平局,那就绝对不会是偶然了。


    刚与穷书生对弈的人,震惊的看着面前棋盘上的整地,他自认为棋艺不差,但是在对局中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最后的结果,与之前那些人一样,都是平局。


    “啪啪啪……”


    徐广齐鼓起了掌。


    “真是好棋。”不动声色的计算着,又不动声色的让棋。这人的棋艺恐怕不止是二品坐照,可能达到了一品入神。


    “不知阁下姓名。”徐广齐问道。


    穷书生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淡淡开口道:“我只是一个无名的下棋人。”


    “总不可能真是无名吧。”徐广齐自然是不信的。他回想他所知道的大周一品入神的棋士,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那您就当我的贱名不足挂齿吧。”穷书生将黑子放进了棋盅里,见对面那人没有收拾白子就离开,他也将对面的棋盅拿了起来,把白子放了进去。


    徐广齐还想在问时,就见又来一人,坐在了穷书生的对面。


    那人一副寻常书生打扮,头上还戴着玄色福巾,手上拿着一柄折扇,面若冠玉,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即便是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更何况他还在笑着。


    那寻常打扮的书生笑看着面前的穷书生,他眼中好像含着缱绻情意一般。


    而一直气定神闲下着平局的穷书生,在此刻好像被人定住了一般,他僵直着身子捧着棋盅,只有肩膀在微微发颤。


    “可否,与我对弈一句。”那寻常装扮的书生缓缓开口,声音好听的好像是山间的潺潺流水,脸上依旧带着笑靥。他目光款款的望着面前的穷书生,好像是看着某种珍宝一样。


    终于,找到你了。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局:今天就当我们洞房花烛夜吧


    “可否,与我对弈一局。”说话之人目光缱绻,带着万般柔情。虽然他穿着朴素,并非绫罗绸缎,头上也只是戴着玄色福巾,看起来好像是教书的先生,或者是赶考的举人。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如春风,如旭日,让人不由的想起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众人都不由被那人的笑容吸引,只有徐广齐,他目光深邃的盯着那人。


    凌陌轩!


    他怎么在这?


    徐广齐本是赵炎手下神策军的右护军,后来调到了益州,成了益州的守备。他在京城时见过凌陌轩,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面前这寻常书生装扮,笑容殷切的男子就是凌陌轩。


    凌陌轩不是成为了棋圣吗?他怎么会出现在益州?


    徐广齐虽然好奇,却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看着面前的两人。


    他刚才与那穷书生对弈过,一局他认为没有发生任何事的对局,最后的结果是平局。


    但是他知道这局棋的平局不是偶然,一切都在那穷书生的算计之中。


    这般悄无声息的算计,让人难以察觉,只能说明那人的棋艺比自己好太多了。


    凌陌轩坐在了对面,那穷书生的身子明显一僵。轻纱斗笠挡住了面容,不知他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或者是疑惑,或者是震惊,但是很明显,这个穷书生认识凌陌轩。


    徐广齐随即暗自笑了起来,凌陌轩是棋圣,那穷书生棋艺如此好,认识棋圣也不足为奇。


    凌陌轩微微抬眸,目光深情的望着面前的人,见那人似乎有些紧张,亦或者说是吃惊,便又微微一笑。


    “别怕。”凌陌轩柔声开口。“我只想与你对弈一局。”


    那穷书生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半晌,他松开了手。他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两人猜先的结果,凌陌轩执黑,穷书生执白。


    徐广齐并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其中一人是棋圣凌陌轩,这局棋几乎是毫无悬念。


    观棋的众人中,也有几个人认出来了凌陌轩,吃惊之余,他们相近的几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说着。


    当凌陌轩的名字出来时,众人皆与徐广齐想的一样。


    这局棋,毫无悬念。


    可是……


    随着时间的推进,棋盘上的落子越来越多,众人都讶异的看着面前的棋局。


    从一开始,白子与黑子就旗鼓相当,黑子的先手并没有在白子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有几处还被白子算计。


    不过黑子开局很稳,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的开局,即便是被白子算计,却也损失不了什么。


    白子的开局不同于黑子的稳健,他似乎在告诉众人,他要赢。


    他要赢过凌陌轩。


    本来初观棋局,众人只认为那白子是痴心妄想,但是到了现在,再观棋局,白子有赢的实力。


    这穷书生的棋艺一点都不比凌陌轩差。


    这样的对局让凌陌轩很高兴,他斗志一下子也提了起来,黑子在他手下开始变化,宛如蛟龙飞天,要将白日吞尽。


    只是他也知道,面前这人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在那蛟龙冲破天际之时,白光乍现,犹如手持书卷的神妃仙子。那神妃仙子并没有直接与蛟龙正面交锋,似乎有意等那蛟龙冲天,只是在那蛟龙的身后之处,不知何时,落下一枚白子。


    那白子就像是黑夜里的一轮明月,在那神妃仙子抬手间,化作清风散落在蛟龙两侧。


    众人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他们只知道黑子即将占据着棋盘上大半位置时,却发现关键的几处黑子被白子困住。


    白子什么时候出的手?


    众人不觉,凌陌轩却是知道。


    在之前那几处位置。


    当时白子的定式,凌陌轩很是熟悉,是尹爸最喜欢用的定式。凌陌轩开始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背后的位置,只是没想到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


    蛟龙冲天,吞并浩瀚苍穹。


    果然。


    是他。


    只有他,才这么了解自己。


    凌陌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正巧这时,对面的穷书生见黑子一直未落,不禁抬头看去,就看见凌陌轩脸上浓浓的笑意。


    穷书生心头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与凌陌轩对弈,凌陌轩定会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接下来的对局不像刚才那般剑拔弩张,白子老老实实的巩固自己地势,偶尔还是算计黑子一下,而黑子就像调情一般,时不时去撩拨一下白子。


    徐广齐见此,起先有些不解,但是想着那人是棋圣,这么下总有他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


    黑子此时无心对局,白子落下,也有些显得心不在焉,于是到了尾声,两方整地后发现竟然也是平局!


    这下子金麒麟棋馆观棋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都笑了起来。


    就连徐广齐都说:“有意思了。”


    徐广齐起身来到了凌陌轩的面前,恭恭敬敬的朝着他一抱拳,说道:“凌棋圣,在下原神策军右护军,现任益州城守备徐广齐。”


    凌陌轩也抱拳道:“徐将军客气了。”


    能见到凌陌轩,徐广齐很是高兴,他们习武之人本就豪迈,直接要请凌陌轩去益州城最好的酒楼喝一顿。


    凌陌轩连忙婉拒道:“徐将军有请凌某十分荣幸,只是凌某来此还有事,只得辜负徐将军的一番好意。”


    两人说话间,穷书生拽了拽斗笠,悄然的站起身,准备偷偷离开。


    徐广齐是直性子的人,直接问凌陌轩有什么事,他在益州城认识的人多,可以帮忙。


    只是他刚问完,就看见凌陌轩一把抓住那要偷偷离开的穷书生的手腕。


    凌陌轩朗声道:“追妻。”


    这下子,金麒麟棋馆瞬间鸦雀无声。


    等凌陌轩直接拽着穷书生离开了金麒麟棋馆,一众看客才反应过来。


    只是他们不懂凌陌轩口中的追妻是什么意思。


    徐广齐倒是听说凌陌轩有一妻子,是尹棋圣的次女,围棋造诣丝毫不比他差。


    想到这,徐广齐笑了,只是暗自说道:“还真是有意思了。”


    这边穷书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凌陌轩拽着手腕,拉着他离开了金麒麟棋馆。他奋力的挣扎,想要挣脱掉凌陌轩握着他手腕的手,却见那人突然驻足,回头望向自己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穷书生一下子顿住了。


    见穷书生不自在挣扎,凌陌轩拉着他来到了一处岔路。


    凌陌轩熟悉的走进岔路,只见尽头一座干净的小院落。


    凌陌轩停下了脚步,穷书生将手从他手心中抽/了出来。


    凌陌轩虽然紧紧抓着穷书生的手腕,但是他注意手中力度,只是让穷书生难以挣脱,并没有伤到什么。


    “凌棋圣,带小的来这里作甚?”穷书生揉着手腕,没好气的说道。


    “你在胡诌,我亲你了。”凌陌轩直接一把掀开穷书生戴着的轻纱斗笠,露出一张他思念多日的容颜。“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哥哥”两个字一出口,尹卿臣顿时气焰弱了下来。


    他垂着头,并不敢看着凌陌轩。


    凌陌轩又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推开小院的木门,牵着尹卿臣走进了小院里。


    尹卿臣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座古朴的小院,院中放着锄头犁耙这些农用具,一旁还种着一棵偌大的枫树。


    益州城处于南方,虽然入秋了,白日里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就连这棵枫树的树叶都还是绿色。


    “这里?”尹卿臣问道。


    “凌阳是益州人,这里是他曾经的家。”凌陌轩解释道。“他在来凌府前,益州侯府的文书,后来益州侯府受贿被抄家,侯府中人都被发卖,我父亲买了凌阳和李媚儿。”


    提起李媚儿,尹卿臣连忙问道:“李媚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本来小别初见,凌陌轩有说不完的话,谁知道尹卿臣却问其他。凌陌轩本想冲着尹卿臣委屈一下,只是抬眸间,看见尹卿臣一脸担心,眼中似乎还透着紧张,又想起李媚儿的惨状,凌陌轩一时间也有些哽咽。


    凌陌轩微微叹气道:“去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是确认这一刻,尹卿臣只觉得心口疼。那本来娇蛮明媚又有些白莲花的女孩,最后在那座山神庙里,人不人鬼不鬼。


    但是她救了自己。


    凌陌轩轻轻将尹卿臣拥在怀中,鼻尖嗅着他的发丝,宽慰道:“一切都过去了。”


    尹卿臣没有说话,头埋在他的怀中,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细微的抽泣声响起。


    他哭了。


    秋风拂动院中的枫树,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偶尔有几只还未沉睡的萤火虫飞过,似乎在等夜色降临,点亮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光。


    秋月高挂,夜凉如水。


    小院也点起了灯,几只飞蛾飞来,本想扑火重生,却被薄如蝉翼的灯笼纸挡住,只得急的在四周胡乱飞着。


    尹卿臣坐在堂屋中,身上还是那带着补丁的旧衣服,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家常菜,凌陌轩又烫了一壶酒。


    尹卿臣以为凌陌轩会问自己为什么活着,却不回盛京,谁知道凌陌轩只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尹卿臣不解的接过酒,嗅了嗅,是新酿的米酒,入口微甜。


    凌陌轩道:“今天就当我们洞房花烛夜吧……”


    “噗……”尹卿臣刚喝的酒直接喷了出来。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局:大而化之之谓圣


    “今天就当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吧……”


    凌陌轩话音一落,尹卿臣一口酒喷了出来。凌陌轩淡定的用衣袖擦着脸上的酒渍,那双桃花眼半阖着,委屈巴巴的瞧着尹卿臣。


    尹卿臣顿时被他那双眼睛看的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些菜,“先吃饭先吃饭。”


    凌陌轩吃着菜,目光依旧看着尹卿臣。本来尹卿臣有些饿了,看着桌子上的家常菜他食指大动,但是被凌陌轩瞅着,他只觉得没了胃口,胡乱的扒着饭。


    见尹卿臣只顾着扒饭,他也不在看着人家,柔声说道:“我不逗你了,你慢点吃。”


    “嗯。”尹卿臣嘴里包着饭,眼睛余光悄悄打量着凌陌轩。


    他们有半年未见了,两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凌陌轩身上的气质变了。他之前有些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气质在身上,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而如今,他平淡了许多,更像是一块千锤百炼的铸铁,多了时间的沉淀。


    尹卿臣自觉有愧,老实的吃着饭,吃完了,把碗筷都拿到外面的院子,端了盆水洗干净。


    益州城不如盛京繁华,这夜色降临后,城里就静悄悄的,偶尔有车轱辘声音响起,应该是谁家收摊晚了才回家。


    凌陌轩烧好了水,尹卿臣舀了一盆,简单洗漱干净后,回到了东厢房。


    东厢房在灶房旁边,他刚好能从未关上的窗户看见在院中擦拭身体的凌陌轩。


    想起刚才凌陌轩说的“洞房花烛夜”,尹卿臣瞬间心跳加速。


    凌陌轩擦好了身子,就将衣服披上,察觉出有人在看自己,他嘴角不由的扬起,穿上的衣服也不系,就这样敞着来到了窗户前。


    “夫人,共寝吗?”凌陌轩慵懒的依着窗户,又故作忧愁的举头望明月。


    本是随意问一句,逗弄一下尹卿臣,他以为尹卿臣会羞着脸怒骂他不要脸,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尹卿臣的声音。


    凌陌轩好奇看去,尹卿臣穿着白色里衣,安静的坐着床边。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是也不见凌陌轩的声音,尹卿臣抬起头来 ,眼神在一瞬间交错,似乎隔着屋子,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尹卿臣又连忙垂下了头,凌陌轩直接翻身越过窗户,来到了尹卿臣的跟前。


    “夫人……”轻声的试探在耳边,尹卿臣依旧垂头不语。


    “夫人,我……”凌陌轩顺势坐在了尹卿臣的身边,一手揽住那纤细的腰身,头靠在他的颈窝处,说话时,呼吸都吐在了他的身上。


    尹卿臣穿的很薄,只有一层白色里衣,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还有那淡淡的气息。


    本就心悦于他,尹卿臣自己也不由期待和紧张,只是脸皮略薄,等着心上人在进一步,将自己心头的羞耻掩盖。


    可是过了好久,凌陌轩只是靠在尹卿臣的怀中,手虽然揽着他的腰,却是十分老实,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尹卿臣顿时脑子里蹦出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


    “凌陌轩!”尹卿臣突然站起身来,靠在他的凌陌轩则是一下子顺势就躺在了床榻之上。


    凌陌轩望着尹卿臣,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不解,只是桃花眼天生带笑,那不解落在尹卿臣眼中却是促狭。


    尹卿臣冷冷的看着他。


    凌陌轩心头瞬间咯噔一声,心里想着自己也没有霸王硬上弓,他怎么生气了。


    尹卿臣的目光太过于赤.裸和打量,凌陌轩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的脸上,随后往下,在胸口处微微停了些许。


    凌陌轩衣裳敞开,胸前景色一览无遗,他下意识的要将衣服系上,却听见尹卿臣冷声呵斥道:“住手。”


    凌陌轩手一顿,尹卿臣已经欺身上前,他一把拽住凌陌轩的衣襟。


    尹卿臣背对着身后的烛光,凌陌轩看不清他脸上此时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加快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一瞬间,凌陌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笑了。


    眸色深邃,嘴角轻轻勾起,朱唇轻启,声音带着诱/惑道:“任君采撷。”


    ……


    任君采撷?


    任君采撷!


    说好的任君采撷呢!


    尹卿臣揉着自己的腰,躺在床榻上,望着上方的蚊帐顶,一时间无语凝噎。


    身边并没有人,显然罪魁祸首已经起床离开,不过一般都说“凶手”会再次出现在“犯罪现场”,不一会儿,就看见凌陌轩端着一个榉木托盘,上面有一碗清粥和一碟酱菜。


    尹卿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搭理他。


    凌陌轩坐在床边,拽了拽尹卿臣身上的被子,柔声哄道:“吃了再睡。”


    “凌陌轩,你给老子记住了,晚上睡觉最好别闭眼,否则有你好看……嘶……”尹卿臣坐起来要威胁他,却不料动作太大,扯到了身后。尹卿臣顿时一脸苦相,抓着凌陌轩的衣袖,嘴里说着。“你别动,让我缓缓……”


    凌陌轩知道自己昨夜过分了,一只手扶着尹卿臣的身子,另一只手帮他揉着腰。


    只是当凌陌轩的手逐渐往下时,尹卿臣的身子瞬间僵住了。凌陌轩垂头看去,就瞧着尹卿臣红着脸颊,阴沉沉的看着自己。


    凌陌轩立马说道:“我就是帮你揉揉,那里……”


    尹卿臣明显不信,他嘴里嘟囔着:“我防着你呢。”


    凌陌轩笑了,他突然有些坏心眼的说:“如果我硬来,你也防不住啊。”


    “你敢?”尹卿臣一下子想到了昨夜,本来凌陌轩说出“任君采撷”后,尹卿臣觉得自己可以振夫纲了,结果……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旋地转后,他就被吃干抹净了。


    “好好好,我不敢。”吃饱的人,自然是声音愉悦。“乖,先吃点稀粥。”


    “喂我。”


    “好……”


    随后日子里,益州城里那衣着补丁的穷书生不见了,倒是可以看见凌陌轩经常在棋馆中下棋。


    凌陌轩虽为棋圣,却没有什么架子,与他对弈也不需要一掷千金,只要有空,他就会与人对弈。


    不过找他下棋的人太多了,多半时间他都没有空。好在他还有一友人,那人的棋艺也是十分高超,可以说与凌陌轩不相上下。


    最初众人见到那人时,都不相信他围棋会与凌陌轩不相上下。


    主要是他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


    一身白衣,腰间系着的腰带上挂着一枚带着青色流苏的白玉棋子,他的头发梳着一个马尾,并未戴发冠,五官精致美丽,却又不失英气,眉眼如画,杏眸含情,嘴角带着笑意,好似吸取了山川毓秀,仿如月中仙君,不染尘埃。


    这么好看又干净的男子,众人还是第一次见,而且他也太过于乖巧,乖巧到不像是会算计下棋的人。


    只是没想到……


    “我输了。”


    对面投子认输,尹卿臣道了一句“承让”,随后他收拾了棋子,得意的来到凌陌轩跟前。


    凌陌轩也在与人对弈,看棋局,那人已经回天乏术,却不愿认输,凌陌轩也乐意陪他下到最后。


    只是即便是到了最后,那人还是输了。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听他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益州人。他双拳紧紧攥着,不甘心的说道:“你很厉害,我输了。”


    一旁有人起哄道:“你这孩子也是,有什么委屈的,人家是棋圣,他要是输了,那才是委屈。”


    那孩子却道:“棋圣有什么了不起的,谁都可以是棋圣。”


    闻此,棋馆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孩子见众人都取笑他,他是又气又恼,最后愤愤说道:“大而化之之谓圣!”


    众人听见他这样说,也都还在笑着。那小孩一下子就红了眼,他还想再说什么,就感觉头上一暖,抬头就看见那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正摸着自己的头。


    尹卿臣摸着他的头,说道:“你说的没错。”


    那小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正在这时,有一个书童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他来到那孩子面前,一脸完蛋的表情,对那小孩说道:“少爷,舅老爷知道您溜出来了。”


    那小孩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怕舅舅。”


    “哦?不怕我?”


    听见这声音,刚才还说不怕的小孩,一下子吓住了。


    尹卿臣和凌陌轩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寻声看去,就见王英走了进来。王英见到尹卿臣和凌陌轩时,也是愣住,特别是他看见男装的尹卿臣。


    他似乎只是为了抓这个小孩,他冲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他们直接上前将那小孩抓住。


    在小孩的挣扎怒骂中,王英带来的人将他抓了出去。


    王英朝着凌陌轩和尹卿臣抱了抱拳,道:“凌棋圣,尹……公子,有空再叙。”


    华灯初上,小院里的枫树已经染了秋色,凌陌轩端着下午出门前就煨着的鸡汤进了堂屋。


    尹卿臣这些日子犯懒了,自从知道凌陌轩也会做饭后,他就天天吃现成的。


    端着碗喝了一口鸡汤,尹卿臣冲着凌陌轩竖大拇指道:“这汤够味。”


    “喜欢就多喝一点。”凌陌轩又给尹卿臣舀了一碗。


    他给尹卿臣舀了汤,也给自己舀了碗。


    凌陌轩坐在尹卿臣的面前,端着汤碗慢慢的喝着,等汤见碗底,他想起了今日白天里那小孩说的话,忍不住问尹卿臣道:“你为何不认为那小孩是在胡诌?”


    尹卿臣刚夹了一块鸡肉,见是鸡胸肉有些柴,便放在一旁,听见凌陌轩问他,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因为,这就是帝始君的宝藏。”


    凌陌轩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问尹卿臣当时是怎么离开断崖下?又为何不回家,而四处漂泊?


    因为他怕他听见自己不愿意听见的,加上如今已经找到了尹卿臣,他不会再放手让尹卿臣离开。


    所以凌陌轩一直没有问。


    直到今日……


    大而化之之谓圣。


    “我没有回到盛京的原因,是我不想被困在那四方天地。在盛京,我只是尹梦娘,尹家次女,即便是嫁给你,我也只是凌家妇。”尹卿臣抬头望着窗外。


    明明不是十五,但是今天的月亮却很亮。


    “我对不起娘亲,不过既然都认为我死了,娘亲也接受了我死的这件事,那从此,尹梦娘便死了吧。”尹卿臣松开了手中的筷子,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有些细微的伤痕,是自己第一次随着那白猿离开山洞,找食物时留下的。


    尹卿臣不知道这只白猿和曾经青莲棋士遇见的那只白猿有没有关系,但是这只白猿极其通灵性。


    白猿带他来到了一处衣冠冢,在那里他找到了帝始君的宝藏。


    传言说,成为棋圣,就能得到帝始君的宝藏。只是谁也不知道,帝始君的宝藏自始至终都是青莲棋士。


    亦或者是追忆与告诫。


    在这荒唐的传言中,尹卿臣明白了,棋圣本来就不应该只是一个称号。


    所以尹卿臣选择放弃在这里的身份,重新开启了自己的旅途。


    不为了名与利,只为了寻找到那神之一手。


    尹卿臣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或许很天真,但是我无悔。”尹卿臣道。


    凌陌轩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尹卿臣抬眸望向身边人。“你留在盛京……”


    “留在那里坐井观天吗?”凌陌轩打断道。“到时候夫人的围棋出神入化,闭着眼睛下的都比我好,我可不愿。”


    “陌轩……”


    “父亲如今身体康健,母亲又不需要我担心。”凌陌轩握住了尹卿臣放在桌子上的手。“我和俩位大舅哥都有联系,尹府上下都好。就像你说的,尹梦娘已经去世,你是尹卿臣,等盛京那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尹卿臣只觉得眼睛酸楚,他不由的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在脸上胡乱的摩挲着。


    “我怎么哭了……我……”


    “哥哥……”凌陌轩帮他擦拭着眼角的泪。“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