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长空乐土18
匕首毫无疑问刺穿了蔽月的护体魔息, 但也仅限于刺穿而已，无法再深入半寸。
同一时刻，端玄只觉大量信息涌入自己识海, 继而开始与她原本的记忆融合。
这个过程无法受她控制，幸好有玄览帮她筑起精神屏障, 有效减缓了融合的速度, 否则她可能就要被这些内容淹没了。
强忍着剧烈的头痛, 端玄松开匕首，借力退远，迅速返回玄览身旁, 紧接着召唤出司医神的药箱, 拿取一枚止痛药就往嘴里送。
即便这些灵药很可能也是贼老天故意为之的陷阱, 但现在她非常需要它们。
玄览立刻化作人形扶住她，多面镜子接连出现在她们身周围，时刻准备防御蔽月的下一波攻击。
可出乎意料的, 蔽月停下了施法, 只是用一双异色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虽然您无情且古板，但我开始相信, 您确实发自内心希望我能在这场试炼里活下来。”端玄靠着玄览, 扶着胀痛正消退的额头，边急促地呼吸着, 边看向蔽月, “您……已经没有时间再找下一位‘继任者’了，对不对？”
凝聚匕首时, 她特意注入了一缕来自伏笔的神力。
这缕神力原本是她自保用的, 毕竟伏笔最重要的权能便是“一线生机”，如果贼老天真要对她下杀手, 让她的精神被污染，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和第一位继任者相似的“迷失者”，那么这缕神力将会为她指明唯一的方向。
没想到正因这缕神力，她竟读懂了那些一闪而逝的、被她误认为是精神污染的画面究竟代表着什么。
——众生加于司命神身上的因果与羁绊。
蔽月是神界第一位神尊级别的修士，同时也是神界初代司命神。
“这场战斗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见证我的实力，而是强迫我通过战斗‘继承’您的部分权能。”始终没得到蔽月的回答，端玄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想要逃离‘伪神界’，就必须击杀您，如果我想要击杀您，就必须用各种方式触碰您。”
“每一次碰触，就是一次继承，只不过一个小世界的神力承载量有限，有限，就意味着不足以让我察觉。您想靠这种方式，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真正的继任者。”她推了一下眼镜，目光凝重，“让您失望了，您低估了我如今的力量。”
这份力量既来自玄览的绝对信任，也来自身在界外却仍然对她施以援手的友人们，更来自她历劫前任职司命神时，与诸天万界的众生结下的因果和羁绊。
“即便知情，你要做的事也不曾改变，不是么？”蔽月用她的语气反问。
“这可未必。”面对祂依然高高在上的态度，端玄反而露出笑容，“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您为何会拥有如此强的实力了。”
她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召出在识海沉寂已久的伏笔，划破指尖，将血液涂抹于白玉笔杆上。
以神血为媒介，她从笔中抽离了大量神力，在自己和玄览周围化作极薄的护身屏障。
这一过程需要集中精力，因而玄览并没有听见任何来自端玄的心声，但她如今已取回了历劫前的全部记忆，一眼便明白端玄正在做什么，自己接下来又要配合她做什么。
因而在护身屏障完全成型的瞬间，她松开端玄，手握灵力剑，独自朝蔽月冲去。
玄览并非蔽月选定的继任者，对于来自神使的攻击，祂毫不犹豫地施展了法术。
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在不同的高度出现，只要不慎触及，就会立刻被它切开皮肉！
然而玄览非但不避不让，甚至还放下灵力剑，直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银丝撞去！
锋利的银丝轻易没入她的护身屏障，她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似乎是一根紧绷的线。
下一瞬，强烈的危机感令玄览立刻退却，她迅速通过多个本体几度传送，很快便安然回到端玄身旁，只是神力构成的护身屏障变得更薄了些。
她一转头，就对上端玄无奈的目光。
“我本来打算亲自尝试，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快啊！”端玄轻叹一声，“看来我们之间的默契确实强到可怕了，明明我为了瞒过你，什么也没想。”
玄览一如既往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主动勾了一下她因疼痛和不安而颤抖的小指：“我有分寸的。”
她们之间的氛围相当温馨，可蔽月却变了脸色。
“你做了什么？！”祂无波无澜的语气终于出现了裂缝，“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答案。”端玄十分平静，“既然您可以将过去积攒的因果与羁绊实体化，并通过接触将它们‘传承’给我，那么我自然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只不过……”
她微微眯起眼睛，“我利用与您的接触，斩断了众生与神明之间的‘线’。”
这大概就像凡人通常说的“功德”那样，斩妖除魔者会获得所谓的“功德”，这也是天地法则予以的奖励。
而她身为司命的神明，每书写完一个小世界的众生命数，只要该小世界的整体发展顺应一定的规则，便能获得来自这个小世界的因果羁绊，神力和权能也会因此得以提升。
斩断了这条“线”，也就意味着因果羁绊对应的小世界将从此失去司命神的掌控，换句话说，也就是神界会失去对这个小世界的掌控。
“小世界稳定之后便可脱离神明掌控，众生自行决定命运，我不过是将自由归还众生。而在上个箱庭，我也这么实践了。”端玄继续对蔽月说，“毕竟，我们并不是依赖众生的信仰才能存在于世，只不过是修为到了至高境界，所以才开始自封为神明，才开始学着像神话所描述的那样，创造、掌管万物罢了。”
她边说，边摊开手，“如果您还要继续这场战斗，我并不介意释放所有的小世界。反正这么做无非是让我被众生遗忘，但，有些神明本就不该真实存在于众生的记忆中。”
将芜亦是司命神，她会特意选择这些因果羁绊送过来，必定是有原因的，而寄宿着自己意识的伏笔在刚才也没有阻止自己的大胆想法。
这一切都意味着，她和将芜早已有了这样的决定，只不过还需要和神尊进行最后的对峙，所以才将“伏笔”保留在此时此刻再用上。
正因此，她与神尊的战斗也陷入了僵局。
她们无法攻击神尊，神尊也无法攻击她们，但现在为破局而焦急的，已经不再是她们了。
蔽月甚至没有用“你就不怕我永远把你们困在这里”之类的话进行威胁，祂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端玄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我曾释放过许多我认为已经‘成熟’的小世界。”祂主动开口，“但以我的力量，即便它们脱离掌控，我也依然能够定位它们，看到它们脱离神明掌控之后发生的一切。”
“然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小世界走向了毁灭。”祂微微垂下眼睫，“因我断了与它们之间的‘线’，在最关键的时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毁灭，众生凋零、文明消亡。”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假如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放手，是否就有拯救它们的机会？正如你总喜欢给绝望的命数留下‘一线生机’那样，哪怕只要神明赋予一线生机，说不定……那些走向毁灭的小世界就能得以留存。”
一直以来对神尊的坏印象，令端玄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倍感意外。
“我本以为，您是无情无义、只会遵循规则行事的绝对理性者。”她蹙起眉，“不过现在看来，您之所以选择封闭感情，顺从法则，应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怜悯与同情，干涉和感知太多吧？”
“干涉”他人命数是相当主观的做法，正如蔽月先前所说，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做到和别人共情，所以“干涉”一旦过头，就容易成为“掌控”。
而“感知”过头，如果自己本身又是个敏感的性格，在极易感知喜悦、兴奋、欢愉的同时，也更容易被一切负面的反馈侵染，难以自拔。
“但您早已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过头’了。”端玄轻叹，“您原本是为了救下更多生灵，结果却因此造成了另一方的牺牲和伤亡。最可怕的是，如今的您……已经不会再为这些伤亡动容了。”
但凡贼老天还把众生当回事，不管是“萤火暗森”还是“无光深渊”，都不至于出现。
不管其背后的理由说得有多天花乱坠，试炼继任者也好，想要拯救更多一方也罢，只要踏出了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所选择的虽是不同道路，然而殊途同归。”蔽月却摇头，“你的选择看似将自由归还众生，实则不也难以避免伤亡？原本有神明庇护的众生向神明祈求希望之时，神明却选择了放手。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知从何刮起的狂风卷得彼岸花花瓣四处飘飞，冰蓝色的满月正在缓缓下坠，表面也开始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而鸟笼的笼条也从顶部开始散为浅金的飞灰。
蔽月的面容依然毫无表情，但从语气和环境变化来看，祂已然动怒。
可即便动怒，祂也没有再对端玄和玄览出手。
“正如您先前所说那样，您怎么看待我的选择是您的事，我既不认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您，也不认为我选择的道路对于众生而言绝对正确。”端玄道，“我同样不认为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伟大的壮举，更何况，您急需解决的也并不是只凭牺牲自己就能后顾无忧的问题。所以啊……”
她故意顿了顿，“不如就此放我们出去吧？我现在的记忆不仅残缺不全，还掺杂着不晓得多少虚假，咱们哪怕真要辩论，您就算赢了也毫无意义啊。”
第82章 司命归位一
端玄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应邀来此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 她最初想要逃离箱庭仅仅是为了结束历劫，好早日恢复司命神之职，并想办法将神尊的罪证交给更高级别的审判者——如果神界真有这种存在的话。
如今她想尽早离开, 则是打算取回自己的全部记忆，聚集在职诸神, 想办法解决困扰神尊的问题。
越强大的存在, 越让人担忧其是否能够永久稳定当下的状态, 一旦蔽月神尊当真被因果与羁绊带来的阴暗面反噬、污染，成为她戏言中的“灭世者”，这便是一场足以威胁整个神界安危的浩劫。
而那些尚未与神界脱离“羁绊之线”的小世界, 也会因此遭受灭顶灾厄。
“如果您寻找‘继任者’的目的只是为了守护神界, 也就是间接守护那些您不肯放手的小世界, 那么我与您确实从来都不是对立的，您也没有必要再用这个箱庭消耗、刁难我了。”
注意到蔽月始终沉默，并没有回应自己“离开这里”的请求, 端玄再度强调道。
她们之间, 已经没了继续战斗的必要。
“我做不到。”
然而蔽月却摇头，“这座箱庭最接近神界, 自然也是诸多规则的聚集地, 你想离开，必须按照规则来。”
“意思是我必须杀了您吗？”端玄顿时皱紧眉, “但就算不用护体魔息, 您的身体恐怕也是由那些因果与羁绊编织而成吧？杀了您，意味着这些因果羁绊将转移到我身上。”
“如果你并不想继承它们, 确实还有另一个破局之法。”蔽月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异色双瞳却微微眯起，“此地乃我汇集众神最为美好之记忆, 精心伪造的众神工作与休憩之地，其名——‘长空乐土’。”
“若想逃离‘乐园’，那便彻底摧毁‘乐园’！”
“……看来我实在不应该对您生出太多怜悯和同情心啊。”听罢，端玄的面色瞬间沉下来。
摧毁乐园，也就意味着摧毁此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包括环境，也包括活生生的住民。
“对于您而言，摧毁‘长空乐土’的一切，确实是更为简单的破局方式。”她冷声道，“反正这里的神明和妖兽在您眼里全部都是毫无灵魂与生命可言的死物，不管是弄伤还是杀掉，您都不会产生任何波动……”
“端玄。”玄览忽然在这时唤她，“祂很清楚，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肯定，只是隐隐感觉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快点说，快点将这件事告诉端玄。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好像看见眼前开始升起暗金色的弦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代表着什么。
“是，非要二选一的话，我们确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祂，继承那部分因果和羁绊，强行成为祂的‘继任者’。”
她看见端玄推了推眼镜，“毕竟咱们这三个多月的生活，说不定全被祂看在眼里，祂知道我们绝不会动任何神、任何妖兽。”
说到这，端玄似乎有意顿了顿，随后朝她笑道：“但我们还可以什么都不选，不是吗？”
对上端玄意味深长的目光，玄览瞳孔一缩，下意识抓紧她的手。
其实从得知自己身在历劫的小世界开始，她们就清楚一个绝对不能选的选项——死亡。
历劫者死亡，意味着历劫失败，至于神明在小世界死亡后会去向何方，也须得视情况而定。
在玄览的记忆中，最为典型的两起神明死亡案例便是司医神柳纷云，以及前任司命神将芜。
司医神柳纷云是历劫期间发现灵宠为寻自己误入雷池，坠落凡界，情急之下拜托端玄强制让自己历劫中的身体猝死，继而赶往灵宠落入的小世界，穿成一位命数已尽的凡人，重新开始历劫。
将芜则是死后被玄貊篱落强行保留了一缕剑意，穿越时空寄宿在一位与她气息接近的修士身上，整个过程中倘若没有端玄介入，将芜便会彻底死去。
然而不管哪位神明，其命数都有端玄这位司命神介入，这才得以逆天改命、化险为夷。
可眼下即将选择在历劫中死亡的神明，却偏偏是端玄自己！
她甚至还听见端玄问道：“敢问神尊阁下，主人若在历劫时死去，陪伴历劫的神使是否能立即离开箱庭？”
“能。”
接着，她听见蔽月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我会遵守规则，亲自送她出去。”
……不、不可以！！
玄览尚未恢复记忆时，就对端玄珍之重之，如今取回了全部的记忆，更是连想象“端玄死亡”这件事，便痛苦万分。
即便心如刀绞，她依然只是紧紧握着端玄的手，克制着力道，哀伤与恳求并存的目光，透过镜片聚焦在端玄脸上。
端玄是主人，她才是被契约的那只妖仆，如果她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也应该是她代替端玄去死！
玄览下意识看向蔽月。
年轻女子容貌的神尊静立于纯白的彼岸花丛中，耐心地注视着她们，等待她们做出最后的选择。
如果……
如果由神使弑神，便是违反规则，但这样一来“创世神死去”这个规则也能成立，端玄便可趁机离开箱庭。
即便她弑神失败，为了让端玄继承那些因果与羁绊，神尊定然会将她杀死在端玄眼前，从而挑起端玄的怒火，端玄为了给她报仇而杀死神尊，也能顺从规则活着离开箱庭……
脑中的念头还未成型，玄览忽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一低头，便发现原本护在她身周围的神力不知何时化作绳索，已经将她五花大绑了。
而绳索的另一端，则被端玄紧握在手里，缠了许多圈。
“劝我不成，就打算控制我的神使？！”注意到玄览的双眼已经附着了一层暗金色月纹，端玄再看蔽月时，简直要气笑了，“我喊你贼老天可真没叫错，仅仅只是一次短暂的交锋，居然就能给我的神使下暗示！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玄览的异常呢？大概就是在玄览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提醒她“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之后。
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意识到的违和感吧，总之端玄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便多观察了玄览几眼，很快就发现她突然开始变得痛苦，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
幸好她们之间还连着“共感”，没多久，玄览那些回忆与危险的想法就全部传入了她的识海。
见玄览茫然地看着自己，眼圈微红，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端玄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来自凡界的强力麻醉针，直接给她扎了一针。
“我说过不会死，既不会离开你，更不会抛下你。”她说完，当着蔽月的面，低头吻了吻玄览，“我说到做到，安心休息吧。”
玄览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合上眼睛，歪靠在她怀中陷入沉眠。
端玄通过主仆契将她变回镇妖镜本体，直接收入识海，和伏笔放在同一处，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蔽月。
“即便我卑鄙到这个份上，你依然不想杀我。”蔽月的语气听起来略有些失望。
“死亡是最简单的赎罪，而你不配。”端玄推了推眼镜，放下手时，脸上却露出了和玄览一模一样、就连唇角弧度也毫无区别的微笑，“既然阁下执意一意孤行，强迫我做出所谓的‘唯一’选择，那我就更不能让阁下如愿了。”
她对贼老天的一再忍让，都是建立在想要好好解决问题的基础上，然而顽固不化的贼老天却得寸进尺，甚至还把算盘打到了玄览身上。
沈酌的风淅剑被端玄唤出，她直接踏上剑身，迅速升空，随便找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她独自飞过挂着冰蓝色满月的夜幕，不知飞行了多久，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座神殿。
那是将芜办公的神殿，也是“端玄”在这个世界的工作地点。
想到贼老天板着冰块脸、睁着死鱼眼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嘴脸，端玄冷笑一声，收剑直接进殿。
将芜果然没有在月亮船上被击伤，她正和往常一样整理命簿，见端玄来，也一如既往温和地与她打招呼：“你已经拜见过神尊大人了？”
“是，神尊大人命我下界历劫。”端玄不紧不慢、客客气气地答道，“请您为我挑选一本合适的命簿。”
贼老天既然要和她耗，那她就用最耗时的办法。
“咦？可我并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将芜讶然，“抱歉，历劫并非儿戏，没有神尊大人的许可，我不能通过你的请求。”
端玄来的路上就猜到一定会遭遇阻挠，闻言向她露出微笑，径自走向高得即将顶到天花板的书架。
她信手抽了一本未补全的命簿出来，根本不管里面什么内容，直接从识海召出伏笔：“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伏笔中寄宿着她原本的意识，所做一切都会向着她，她话还没说完，伏笔就自行释放出神力，翻得书页哗哗作响。
按照规则，神明历劫需要跳下神界的“雷池”，但端玄凭借司命神的权能，直接跳过了这道程序。
耀眼光华在某页上一闪而过，包裹着她进入命簿之中。
端玄只觉自己再度坠入一片漆黑，但这一回失重感很快便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落在了实地上，可不管她怎么睁大眼睛，周围始终是黑暗。
【不用看了，这个时期的你就是个瞎子。】
自己的声音忽然在识海响起，略带一点无奈。
端玄一怔，下意识问：“你把我送到了我的过去？”
【当然，不然没法在箱庭内让你恢复记忆，只能这样钻漏洞了。】
“那玄览呢？玄览在哪？”端玄询问时，已经开始在周围摸索起来。
伏笔并没有接着提示她，但她很快就感到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似乎是误触了什么锐物。
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却是一把将割伤自己的东西抓起，用流血的指尖轻轻摩挲那再熟悉不过的纹样，继而抚摸起其背后光滑的平面。
与之相关的记忆，此刻自她识海深处缓缓浮现——
这便是，她与玄览镜的初遇。
第83章 司命归位二
【这是玄览的本体, 但并不完全是。】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再次在端玄脑中响起。
“我尚幼时捡到了失去主人的残镜法器，误打误撞与它结下血契，没过多久, 就和它一起被一位除妖的道人捡养了。”端玄也开始回忆起来，“残镜中的灵力并未散尽, 而我作为先天魔族, 比任何人都能轻易感知到‘意识’的存在。”
她与还是镜子的玄览初遇时, 玄览仅仅生出了一丁点意识，也正是这一丁点的意识救了玄览，让它得以被端玄从死人堆里翻出来带走, 当做宝贝贴身带着。
血液涂抹在镜面上, 因着血中也蕴含了端玄的能量, 即便是侵蚀万物的魔息，求生欲让玄览拼命吞噬了它，保住了自己即将涣散的意识, 她们之间也因此意外地缔结了血契。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玄览？”端玄现在看不见东西，只能轻叩镜面问, “如果你还记得我, 就用‘共感’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这里虽然是历劫用的虚构小世界，但端玄并非为了历劫而来, 只是打算倒逼一把贼老天, 顺便取回自己的过往记忆。
既然记忆会随着特殊事件自行触发，她也就没必要全按照真正的过去发展。
【玄览还太弱小了, 用不了“共感”。】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叹了口气, 【在原地等着吧，师尊很快就会来。】
端玄就抱着镜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能嗅到十分浓郁的血腥味，背靠的东西从触感上来判断，大概也是一具尸体，尚且存在着一些未散尽的灵力。
早已遥远的记忆显示，她出生在一个妖、魔、人三族混战的上古时期，在那个时期甚至还没有“除妖师”、“捉鬼师”之类的职业划分，懂得法术，能够铲除妖魔的修士，被统一称作“道人”。
端玄并没有等太久，就感到一股纯粹的灵力靠近了这里，不多时，灵力的源头便来到了她身前。
“……幼年的魔族？”一个对她而言已经过于久远的女声响起，“小家伙，你有家么？”
“有呀！”端玄听见稚嫩的童音从自己口中传出，“哪里都是我家。”
这并不是她在说话，而是过去的记忆正在自行推着进度。
“但这里不安全，战火很快就要波及此地，你会死，不妨随我走吧。”女声道，“我会教你法术，赐你名姓，让你的眼睛能够看见世间万物。”
那时的端玄并不在乎法术和名字，但生来就双目失明确实困扰她很久，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外界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模样，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自己亲眼看到它们。
于是，这位路过的道人便连她带残镜一起抱走了。
道人居住在深山，远离战火，加之她实力非常强大，哪怕带了个魔族回来，当亲传弟子养着，也无人敢反对。
端玄得以有了真正的“家”，她第一次穿上质地柔软的衣服，三餐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吃，眼睛也每日都有师尊按时施针、敷药，慢慢地能够隔着一层雾去感知周围光亮。
而“端玄”这个名字，亦是道人为她起的，“端”即为“正直”之意，“玄”则是那个时期的人族人人向往的至高境界。
【利用命簿历劫会消耗“伪神界”的力量，这也是你的本意，如果蔽月神尊支撑不住，定会主动赶你出去。那之前，你可以在这里多体验一番。】
【我会适当加快一些不必要的时间。】
伴随伏笔的声音，端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时间被加速。
她是先天魔族，和先天妖族一样都属于天地法则的宠儿，根骨和天赋放在魔族里也是顶尖的，在那个人人修炼的时代，她因天资过人，很快就被道人教授了最上乘的修炼心法。
在时间加速的buff下，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双目也很快复明，身体更是转眼就从孩童长成了少女模样。
道人喜着白衣，她随师尊，日常的穿搭自然也很素雅，那天却被领到一个黑漆漆的锻造室里，跟师尊一起为巨大的锻造炉添加燃料。
“净尘咒虽然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法术，但非常实用，锻造本命法器时，你可以多练习练习，日后总有用得上的机会。”师尊边解释，边随手掐诀，将沾上白衣的炉灰和煤屑全部消去。
“我这么快就能有本命法器了？！”端玄听自己的声音惊喜道。
“你向来是个幸运的孩子，锻造本命法器原本需要大量天材地宝，但你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已经产生器灵的法器，为了跟上你的修炼速度，它也要尽快成为完整的法器。”师尊说，“时辰差不多了，取出你的镜子。”
端玄不是很情愿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棉布包，小心翼翼掀开，把残镜交给师尊。
“对镜子而言，修补过程可能会痛苦，需要你安抚它，也只有你能安抚它。”师尊说话时，撮指往她眉心一点，将“安抚”的方法传给她。
炉火烧到最旺的时候，端玄看着师尊将残镜和诸多天材地宝一起投入炉中。
即便心疼玄览，但端玄已经恢复了这个时期的记忆，十分清楚这是必要的过程，在这之后，玄览才能得以补全残缺，成为一面真正的镇妖镜。
下一瞬，烈火灼身般的剧痛令端玄忍不住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边强忍痛苦，边喃喃念诵能够有效安抚玄览的咒语。
一想到这里的关键事件都会按照原样推进，端玄不禁在心中笑道：“原来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早就自行觉醒了‘共感’。”
此外，她很快注意到，此时的自己并未对突如其来的痛苦感到恐惧和愤怒，而是发自内心传递出“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在庆幸自己能够体验镜子正遭遇的一切。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期，她们就已经下意识习惯于痛苦同承了。
度过重要的事件节点后，时间仍在加速。
端玄只知自己的身体在承受疼痛达到一定程度时，便强制陷入昏迷，等她终于恢复意识，已经能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识海中呼唤自己了。
“端玄！端玄！”
即便记得自己，玄览此时的声音亦是童音，听起来让端玄莫名觉得可爱，忍不住睁开眼睛去找镜子。
镇妖镜正倒扣在她枕边，形状和纹路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一伸手，便能将镜子捧起来，照见自己的脸。
然而镜中的倒影却是随她一起歪头、眨眼，而非拥有自己的举动——刚锻造完毕的镜子修为很低，所能做到的事情也相当有限。
“我在听。”端玄对镜子说，“你还记得我们正在做什么吗？”
“你在我被强力麻醉针放倒的时候进入了命簿，我们正在过去的时空里‘历劫’。”玄览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这样耗着神尊实在是乱来，但拜你所赐，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你能想起‘师尊’叫什么名字吗？”玄览问，“后来她又去了哪里？是飞升了？还是战死了？又或者只是单纯失踪了？”
端玄一怔，随后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翻身下床，捧着玄览镜就往屋外奔去。
伏笔除了寄宿自己历劫前的一缕意识、储存神力以外，还携带司命神最为重要的一个权能——“一线生机”。
对端玄而言，这个权能可谓是“破局神器”，如今伏笔既然将她们带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这个对她和玄览都已经久远到模糊的时期本身就代表着什么？
又或者，这个时间点藏着什么被她们忽略、遗忘的重要情报？
“你还记得我师尊叫什么名字吗？”端玄边狂奔，边在脑中问伏笔。
【那并不重要。】
“即便她真的叫‘蔽月’，也不重要吗？！”端玄再问。
“神尊的常用容貌是虚构的，名字自然也可能是虚构的。”听见端玄几乎要歇斯底里的心声，玄览忍不住提醒，“这些可以随意更改的‘外在’，对于‘内在’而言，可能确实算不得重要。”
端玄的脚步这才渐渐放缓，但她已经跑到了师尊的静室外。
师尊的静室除了休息时，一直都是敞开的，方便她随时过来请教，这里也没人敢冒失地打扰师尊清闲。
“怎么了，端玄？”
听着温和的女声从室内传来，端玄紧紧抱着怀中镇妖镜，没有立即应声。
蔽月神尊是魔，她的师尊……至少目前还是人族。
【在你我的记忆里，师尊是在一场人、魔两族的大战之后突然失踪的。那时玄览刚能记事，所以我们几乎都没有关于师尊去向的记忆。】
【如果不是听见祂亲口道出“蔽月”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将祂与失踪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端玄又听见伏笔……也就是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更多更细节的记忆被她回想了起来。
师尊向来喜着白衣，对自己严苛、对他人宽容，随和且温柔，唯一的爱好是在满月之夜独自舞剑。
在她的追随者和敌人眼中，她始终是一位不染纤尘的“仙子”。
——完美，强大，慈悲，包容。
一切用来形容她的词，都是褒义的。
但在师尊失踪很久很久之后，端玄却开始听到关于一位血衣天魔的传闻。
“那是在北地凭空出现的一位大魔，据说是堕魔者，终日戴着雕刻月纹的银白面具，雌雄莫辨、嗜杀成瘾、不择手段，可此魔却是促成人、魔两族停战的大功臣。”她喃喃，“再后来，据说妖族也被此魔镇压了，困扰三族千百年的战乱也因此终结。”
“我倒是稍微想起来了一些细节。”玄览说，“我记得世人称这位大魔‘遮日尊者’，祂的神通能使天穹黯淡、日月失色，随之而来的便是不服从者血流成河。至于‘蔽月’这个代号，则是当时三族的文人墨客推广出来的叫法。”
“如果那位血衣天魔真是我师尊，那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她宁可让我以为她失踪了，也不和我相认。”端玄看向正在朝自己快步走来、眸中流露出关切之意的白衣女子。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记忆中的师尊并没有清晰的面容。
不管对长生的魔族，还是对于神明而言，那真是太遥远太遥远的岁月了，久到哪怕是对于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也被埋进了时间和记忆的最深处。
第84章 司命归位三
“端玄, 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为师，莫要隐瞒。”
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端玄身前, 温柔的声音一听便令人想起春日里拂面的暖风。
“我一直记得您的叮嘱，但师尊您呢？”端玄对上那双模糊的眼睛, 不由得在心中喃喃, “您却不曾把难处告诉我,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师尊恐怕早已认出了她，可祂从未向她提及陈年旧事，只是看着她来到神界, 看着她成为司命神使, 看着她结交友人, 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带头反抗自己，看着她领悟出自己的权能，真正成为司命之神。
在“伪神界”这个箱庭里, 祂的客气、祂的温和、祂诉说的期望、祂默许的支援, 恐怕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
——祂一直都在看着她。
一想到往日种种，端玄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这世间最无情的神明, 将祂全部的柔情留给了那个被她捡回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带着祂赐予的名字, 长成了祂期望的样子，一步步走到了祂面前。
可祂却已经满手鲜血, 无法回头。
端玄轻轻摇了摇头, 对伏笔说：“继续加速时间吧。”
即便知道师尊就是蔽月神尊，即便能够理解师尊为何走到了现在这步, 她要做的事依然没有变。
——取回自己的记忆, 继续消耗神尊支撑“伪神界”的能量。
伴随时光的飞速流逝，白衣女子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人、魔两族大战之后, 师尊失踪。】
【直至你携着玄览镜，以魔族之身飞升仙界，她依然下落不明。】
上古时期的天地灵气十分充沛，飞升反而是一件较为普遍的事。
端玄本该去往魔族统治的魔界，但不知为何，天地法则却将她送到了仙界。
也正是在仙界，她结识了后来的挚友沈酌。
约莫是受师尊影响，那时的端玄性格尚有些闷，比起外出和交友，她更习惯于宅在仙阁修炼和写话本，甚至着手利用芥子空间和佛宗典籍创造能够容纳生灵的小世界。
之所以会变成后来那样满世界跑任务、干涉命数的特殊旅者，反而是沈酌的“功劳”——这只常被她私下里称作“武痴”的橘猫，总会借口游山玩水，拖着她去找隐居深山和大泽的强者打架。
伴随世道的发展，凡界从古代进入了科技发达的现代，就连仙界也在一并进步，比起飞升到更高的境界，更多修士选择留在仙界度过余生。
而像她和沈酌这样实力顶尖，且已经领悟出自己专长的，则开始研究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反馈给凡界，造福万灵。
【在仙界的生活，是你生命里最为清闲，也最为漫长的一段时光。】
【也正是这期间，玄览映照你化出的人形，在心智上不知不觉长大了。】
【尽管玄览在面对社交时仍然怕生，但她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异常可怕，上一回为难过她的人，时隔一阵子再想在口头上占她便宜，便会发现自己与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
【唯有与她几乎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你很难看出她的变化，还当她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家人。直到……】
“这里就打住吧！”注意到自己和玄览此时的穿着和姿态十分一言难尽，端玄果断叫停伏笔的讲述，忍不住自嘲，“我单知道我对感情迟钝，没想到你也一样。”
场景变换伴随着记忆的复苏，现在端玄已经完全能肯定，过去的自己也是个不懂风月的，满脑子除了修炼就是写话本，把别人的爱情故事写得一个比一个动人，自己的恋爱经历却是全靠玄览开荒。
玄览安静地靠在她怀里，顺手将滑落的衣袖放回原位，轻声提醒：“请继续加速时间。”
【再之后，便是神界诸事。】
这部分记忆的信息量相当大，且复杂，即便借助命簿这个时间、空间上都特殊而独立的小世界进行恢复，端玄依然头痛了好久才缓过神。
她和老友沈酌先后飞升神界，很快就凭借优秀的资质成为“司命神使”，在司命神将芜手下工作。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神界”其实并不只有一个，同理，仙界和凡界的数量也并不是唯一。
不同的诸天万界隶属于不同的神界，修士唯有生活在产生隶属关系的界与界之间，才能在达到一定条件时“飞升上界”。
“如果剪断神界与小世界之间的羁绊，这些小世界就会永远独立出去。”
时间流速变缓，她听见将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但磁场和法则相近的界与界之间，却会生出新的羁绊。这意味着不会再有小世界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灭亡，希望枯竭、断绝的同时，新的羁绊将会推动整个世界走向新的未来，文明也会衍生出新的世界观。”
“那如果不剪断这些羁绊之线，又会发生什么？”端玄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神界掌管，不管是命数，还是其他涉及日常生活的领域。”将芜说话时，神情变得凝重，“但一个世界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神界崩毁，所有的小世界，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与其说是神界的承受能力有限，倒不如说，是我们这些神明的承受能力有限。在我之前还有一任司命神的继任者，她便是迷失在了某个小世界里。”
“可一旦断了羁绊，独立出去的小世界就会被法则隔绝，我们最多只能观测它，无法施以援手！”端玄又听见自己说。
“端玄，我们虽是神明，但我们永远无法做到回应所有期望，也永远无法做到背负所有的失望与绝望。”将芜轻叹，“我知道你素来喜欢为命数留下‘一线生机’，而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想要为那些小世界留下的‘一线生机’。”
这番对话，令端玄想起了“萤火暗森”箱庭的结局。
当时白狮神明今霏也纠结过，到底是继续将这个小世界护在自己的神力之下，还是彻底放它自由。
最终，她选择了归还小世界自由——从此以后，小世界的住民不会再受天道掌控，不管是个体的命数，还是整个世界的发展与存亡，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你认同了将芜的理念，并决心与她一起归还小世界自由。】
伏笔的声音打断了端玄的回忆。
【每个小世界都是由诸神创造的，遵循从无到有的天地法则，必须发展到足够成熟的程度，才能脱离神界独立出去。】
【你们提出往每个小世界派去负责观测的神明，在度过一定的考察期之后，便剪断羁绊之线。】
【但正是这个理念，使得你们真正站在了神尊的对立面。】
“神尊并不认为我们的做法可以减少伤亡，反而认为我们是在和天地法则对抗，那些小世界和生灵则是这场对抗的祭品。”
端玄边回忆，边叹了口气，“为此，我们几位拥有权能的神明和祂大打一架，最后神尊妥协了，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足以战胜祂，而是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与神界有羁绊的小世界。”
拥有权能的神明，即为和神界产生了羁绊的存在，这些神明掌管诸多领域，他们的换代和伤亡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小世界。
“至于现在……祂恐怕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承受能力有限，再一意孤行下去只会酿成大祸。”
端玄继续说下去，“但祂如今的状态脱离人性太久，祂已经被神性……或者说，祂已经被天地法则同化了，所以才执意要我做继任者——因为天地法则需要新的代言人。”
取回这些记忆之后，她也终于理解了将芜那句叮嘱的真正意义。
——“你所处的‘箱庭’具有其特殊性，必要时，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玄览，蔽月神尊曾经是我师尊，可她现在已经成了不可直视、不可直呼姓名的未知存在了。”
时间继续加速，端玄坐在自己的神殿里，无奈地对身旁的玄览说，“祂希望我杀了祂，也许不仅仅是想要我继承祂的一切，而是在向我求助……用祂最后的人性，向我这个曾经被她一手带大的徒弟求助，求一个解脱。”
其实神尊的“继任者”本可以不是她，在她来到神界之前，蔽月神尊就已经选中两位神明了。
可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相隔无数时光之后，她们竟还能拥有相见的机会，只是相见早已不相识。
她的出现对于蔽月神尊而言，或许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经过漫长而沉默的考察期之后，祂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她。
玄览安静地听到最后。
没有评价，没有附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端玄，轻声问：“你已经想好了吗？”
端玄没有立刻回应。
她不自觉地想起蔽月曾说过的话，有的是借助“伪神界”的诸神之口，有的则是祂亲口说出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谜语”：
——“我虽是司战神，但我希望神界永远和平。”
——“即便知情，你要做的事也不曾改变。”
——“祝你们顺利。”
“如果……”端玄开口，语气却有些犹豫，“如果我现在的全部推测，都只是我的主观臆想，是对事实的美化，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不管有没有美化，你的目标一直都是确定的。”玄览答，“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你拒绝成为‘继任者’，拒绝杀死蔽月神尊，都是为了走上那条你坚信会更好的路。”
她顿了顿，认真且郑重地道：“所以，请继续遵从你的内心想法吧。”
第85章 司命归位四
司命神殿内, 一面书架前，一个似被信手画成的墨迹圈凭空出现，转眼变为漆黑的通道。
端玄手执伏笔, 牵着玄览一跃而出，刚站定, 便察觉到不远处投来视线。
“端玄！”
一身玄衣的将芜边呼唤她的名字, 边向她快步走来, “你终于出来了！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您的关心。”端玄笑着向她摇头，眼前却恍惚浮现出师尊的身影。
取回过往记忆后, 她才意识到“伪神界”的这位“ai将芜”, 或许是蔽月神尊有意或无心放置的一个过去投影。
她永远温和, 永远纯粹，永远不犯错，永远具备令人喜爱的品质。
——正如最初那位人人敬仰、高洁而温柔的白衣仙子。
想到这, 端玄再度开口：“抱歉, 我急需再见一次神尊大人，不知您可否带我过去？”
她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也确定了自己最后的选择。
再见一次蔽月神尊既是出于一点私心, 更是因为祂所在的区域是符合执行计划的两个目标地之一。
倘若蔽月神尊由于规则限制或者别的因素拒绝她的请求，那么她就在这座生活着世界核心的神殿, 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底。
“当然可以。”她听见将芜笑着答, “跟我来吧，神尊大人也想见你。”
端玄应了声好, 牵着玄览跟在她身后。
即便对话只发生在她们之间, 但她就是确定，神尊始终默认玄览可以和她一起走。
她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和玄览在神界举行的大婚, 当时正是神尊亲自为玄览降下祝福，令她真正成为神器级别的法宝。
虽然她们是钻了漏洞，凭借镜妖的种族特殊性，结了符合天地法则“阴阳之道”的婚契，但加持在玄览身上的祝福却是实打实的。
不多时，她们再度坐上了那条小巧的月亮船。
依然是将芜撑着船，但这回前往神尊领地的路上却起了大雾，四周一切皆被白茫茫所覆盖，看不清前路。
不过，她们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那轮高悬天空的冰蓝色满月，继而经过一个上坡，月亮船再度停靠在那片开满彼岸花的平台上。
只是原本由端玄的魔息变成赤红的彼岸花，此刻全部恢复了纯白，之前就在消散的鸟笼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偌大平台上，唯有蔽月神尊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静立于彼岸花丛。
“端玄，不要忘了你的权能。”
她们下船的那一刻，端玄忽然听见将芜在身后叮嘱。
不等她回头，将芜和月亮船皆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难道师尊也预料到了我的选择，只不过祂出于某种忌惮，所以才一直没有明说？”端玄在心中对玄览诧异道。
其实在取回记忆期间，她便完全确定了最遵从本心、且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破局之法。
——抽离伏笔储存的全部神力，驱使司战神的风淅剑，直接斩断“伪神界”与蔽月神尊之间的“线”。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会因此失去大部分源自因果与羁绊的力量，说不定就连司命神的权能也未必保得住，却是她能想到的最优结果。
不必在这时继承神尊的一切，也不必杀死神尊，但她们都能够借此来逃离“伪神界”。
即便无法成功突破“伪神界”箱庭，至少在这一击的威力下，她所掌管的、已经成熟到可以独立的小世界们，都会从此自由。
如果就连她最后的计划也在神尊的预料之中，倒是能解释为何“ai沈酌”将本命剑主动送给她时，没有遭到神尊的阻止。
——这或许正是神尊为她留下的“一线生机”，而“一线生机”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权能。
玄览没有应答端玄的困惑，只是牵引灵力化出了无数本体，在心中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对于端玄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玄览在提醒她，她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而她会拼上一切守护她，直到尘埃落定。
“你和镜子都长大了。”见状，一直沉默的蔽月神尊忽然开口。
“是啊，我们一起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端玄轻叹一声，看向祂，“虽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显得很迟钝，但我确实应该唤您一声‘师尊’。可我们之间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无妨。我说过这个世界强者为尊，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大可用你的方式推翻它。”蔽月道，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更何况，诸神需要一个值得协力反抗的对象。杀死我，继承我的一切，对你只有好处。”
“那我也说过，死亡是最简单的赎罪，而您不配。”端玄认真道，“既然死亡才是您最想要的解脱，那么您就好好活着吧，看看我们究竟会将神界和众生的命运带向何方！”
她心念一动，风淅剑和伏笔同时出现在手中，寄宿于伏笔的另一个自己的意识立刻将笔内神力全部解封！
暗金色的丝线顿时显现，自行从笔尖伸向风淅剑，密密麻麻缠绕于木剑之上。
与此同时，无数繁复的咒纹在剑身显现，那是身为司战神的沈酌的神力，如今它们皆在因果神力的引导之下具象化，并迅速融合着因果神力的能量。
“看来你注定要和法则对抗到底了。”蔽月说这话时，似乎是叹了口气，“就让我见识一下，取回全部记忆的你们究竟成长到了什么程度吧。”
然而端玄只听见了前半句——为了不让她分心，玄览操控无数镜子铺开了隔绝屏障。
她虽向来要比端玄感性，也更容易为外物心软，但在任何可能会影响端玄生命安危的事件上，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全身心倾向端玄。
发现一切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时，端玄并未不安和担忧。
她已经取回了全部的记忆，比谁都理解玄览的倔强和固执，更清楚自己既然对她交付了信任，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只剩下不辜负这份信任。
即便她专心于破局或许会令玄览受伤，但在玄览看来，这是必要的代价，更是她身为“司命神使”及“端玄的伴侣”尽职尽责的体现。
这些念头在端玄脑中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源自神魂深处的剧痛。
一次性剪断那么多小世界的“线”，对于神明而言亦是极大的损耗，无异于自散功力。
她只觉眼前开始蒙上血雾，双耳嗡鸣不断，喉中涌起腥甜，唇上也有温热不断淌下，五脏六腑正传来碎裂般的彻骨之痛。
因果神力仍在注入风淅剑，空白的咒纹被迅速填上暗金色。
她并不知道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只是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与她一起握住了风淅剑，同时又有另一只手为她拨开眼前久久不散的迷雾，甚至还有第三只手为她指明了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咫尺的“箱庭裂口”。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面对最后的选择。
无数只手轻柔地放在她肩上、手上，为她提供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与天地法则对抗的力量！
刹那间，她的眼前再度出现了那轮冰蓝色的满月，月面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
当最后一缕因果神力没入风淅剑的咒纹时，端玄蓦地大喝一声，用力挥落风淅剑，朝着虚空的某一处斩去！
下一瞬，她听见了像是坚冰出现裂缝时发出的轻响。
继而又是一声，很快连成一片。
她看到冰蓝色的满月破碎了，一块块剥落的残片不知为何化为血红，像是在花季凋零的花瓣。
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无数面镇妖镜，以及玄览为她筑起的隔绝屏障。
她嗅到了相当浓郁的血腥味，随后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腕部，再熟悉不过的温暖搀扶住她，与她相拥，却又下意识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我们快离开！”
玄览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一次竟是在急切地催促她。
端玄却没有力量再使用伏笔了，近乎麻木的剧痛之中，她隐约能感觉到玄览潮湿的手握住了自己执笔的手，三股相当庞大的力量自玄览的掌心涌出，不知去向了何处。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是“ai沈酌”为玄览留下的司战神之印，当时她还为了防止神尊借此设下陷阱，等“ai沈酌”走后又亲自为玄览加持了自己的神印作保险。
正想到这，她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流注入了自己体内——是她留给玄览的神印所释放的力量。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好似被玄览打横抱起，紧接着就坠入了一片黑暗。
她下意识往上方看，隔着眼前的血雾，似乎还能望见一抹愈来愈小的白色身影。
那之后，端玄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躺在一个非常柔软、非常温暖的未知空间里，一睁开眼，就发现身旁还并排躺着双眼紧闭的玄览。
她们皆被换上了干净的睡袍，仿佛刚才鲜血淋漓般的触感和气味全部都是幻觉。
“你们的神魂受损严重，暂时还不可以醒来。”
熟悉的女声在空间外响起，她一听便认出那是司梦神梦无。
“我用‘梦之界’将你们接收了，先在这里安心恢复一段时间，再去向大家诉说喜讯吧！”梦无的声音含笑，“恭喜你们历劫归来呀！”
端玄循声望去，先进入视线的却是几股悠悠舒展的狐尾——司梦神使夙绥正将她的主人兼道侣护在身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警惕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端玄反而放心地合上眼睛。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友人们会采用的相处方式啊！
她轻轻搂过仍在昏睡的玄览，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第86章 司命归位五
“所以说, 这才是真相吗？”
端玄再度苏醒时，便听见今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怨恼与无奈, “即便我们在‘那位大人’看来弱小如蝼蚁，但你们之前提出的方式明明就能有效解决祂的困境！祂释放的小世界越多, 需要背负的重担也就越少啊！”
“如果‘那位大人’真能认可这点, 当初就不会夺走你的小世界了。”随后是齐然的声音, “要不是司命大人出手相助，我们也一再坚持，小世界的末路无疑是对你的警告——如果你归还小世界自由, 放任它不管, 那么它就有可能悄悄走向毁灭, 而你只能看着！”
“抱歉，请容我纠正一下。”她又听见玄览轻声接过话，“纵然结论本身也许成立, 但达成结论的条件并非我们所坚持的。蔽月神尊对‘萤火之森’降下的灾厄是故意为之, 且并非不可抗力……”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紧接着一抹白影便出现在端玄视线中。
“你醒了？”玄览快步朝她走来, 坐在床沿含笑看她, “司梦神大人说你快醒了，我才撤去了隔绝屏障, 好让你能在醒后第一时间听见我们的交谈。”
端玄感觉浑身还是有点无力, 打着哈欠点了点头，把手搭在她伸来的掌心里, 任由她托着自己的背, 将自己半抱半扶着弄起来。
她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仍在历劫的司医神柳纷云和司时神齐袅, 其余的熟悉面孔都在场，甚至还包括将芜，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已经听玄览大概讲过你们的经历了。”将芜走上前，打量着她，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一如既往敢赌！”
但她并没有继续说“假如‘那位大人’不怀好意”之类的坏设想，只是将一支白玉杆的墨笔小心交到端玄手中，“小柳还没回来，但小梦无已经为你们检查过识海和神魂了，暂时没有发现损伤，或许是你的神印和留在伏笔中的意识保护了你们。你的法器我也想办法修了修，不过它短期内应当是无法使用权能了。”
“实在是麻烦您了，能得到这个结果我已经知足了，毕竟对手是‘那位大人’嘛！”端玄接过伏笔，习惯地做出推眼镜的动作，却是推了个空气。
站在她身旁的玄览适时利用梦境幻化出一副圆框眼镜，给她戴上。
“没想到神尊竟然会将我的力量借给你。”沈酌适时插话，“祂残存的人性是否也在和神性对抗？”
“即便有对抗，但应该也没办法明着对抗吧？”她的伴侣云涧说，“司命大人和玄览大人伤得可重了！哪怕‘那位大人’真在暗中放水，我想放得也不多……”
将伏笔收回识海，端玄推着眼镜，抬眸环视所处空间内的友人们。
司梦神早已在这里摆放了柔软又舒适的沙发，供她们了解最新情报，商议日后的计划。
与友人们一一道谢后，端玄和玄览挑了空位坐下，开始一点点补充关于蔽月神尊和“伪神界”的细节。
“梦之界”算是司梦神掌管的诸天万界，这里的每个小世界暂时都还未成熟，故而时空都受神明控制，梦无直接选定了一个无人之界，放缓时间流速，这样一来即便端玄她们在里面花了很长时间休养、准备，也不会耽误外界事。
如此重大的事，按理说神使是不被允许听的，不过坐在这里的所有神明和神使都是伴侣关系，哪怕还有齐然这位暂时还没受过天地法则祝福的，但她和今霏在历劫时结下的羁绊，也足以让她们往后余生都心甘情愿缠在一起了。
“我已经在‘伪神界’释放了将芜大人托付的全部小世界，并且是当着蔽月神尊的面，祂确实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阻拦，但我们依然成功了。”
端玄双手十指相扣，神情严肃，“我拒绝了直接从神尊那里继承祂掌管的小世界，否则我恐怕会成为天地法则的新代言者，身心皆会被污染。但也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会辛苦些，观测小世界的计划按照过去定下的那样继续执行，只不过观测时间需要更长，判定小世界成熟的条件也要更严苛。”
她顿了顿，“虽然和神尊对峙的最后一环完全可以交到我手上，但依照我的预测……大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休假了。”
“这有什么？我们可是在拯救整个神界啊！”本职工作相对来说较为忙碌的今霏立刻开口，“而且要不了几年，柳柳和齐袅都该历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还能‘换班’的！”
取回全部记忆的端玄自然也记起了这位“大小姐”原本是什么性格，不由得笑着调侃：“我们的‘大小姐’这么快就做好觉悟啦？”
“你少埋汰我！”今霏轻哼一声，小声嘀咕，“我也是为了更多小世界自由之后，能够发展得更好啊……”
她毕竟是在毫无经验的前提下，亲手将自己创造的小世界放归自由。
虽然她确信自己没有疏漏物资和法则，但在通过“梦之界”观测到小世界自由后一派繁荣的现状之前，她着实担心了很久，生怕这个新生的世界被不可抗力和未知力量摧毁。
有的事亲身经历、体验过，有心者自然而然就会无比在意。
其他神明和神使早就是向着将芜和端玄这边的，现下得知神界将要面对的未来，更是再度坚定了决心。
讨论到最后，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蔽月神尊。
“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那位大人’其实就已经很久没有踏出神殿了。”司梦神使夙绥说，“这期间，另一位司梦神使——梦无在凡界的血缘兄长伏书尽大胆尝试下界协助，先后帮了司时神和司医神大忙，祂竟也没有太过干涉。”
“我历劫之前曾用伏笔推演过一回，结果大致指向祂关了自己禁闭。”端玄说，“不过从现状来看，祂也许是在独自对抗神性的那部分？不然伏书尽的尝试几乎不可能成功。”
“那就继续执行计划吧，若祂出手阻挠，也好打探一番。”将芜点头，随后遗憾道，“我如今的灵识体无法在梦之界停留太久，先告辞了。”
今霏和梦无也有私事要做，再次确认过她们在计划中负责的部分，便带着神使离开了休憩的空间。
“你先回去，我确认一点东西，马上来。”沈酌对云涧说。
偌大空间很快便只剩下端玄、玄览以及沈酌三位。
玄览想说的话基本已经在端玄醒来前说完了，因而刚才全程几乎都只是旁听和记录。
“我思来想去，这事或许只有我问比较妥当，毕竟‘处刑’也在我的职能范围内。”沈酌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你们既是蔽月神尊往昔旧事的知情者，亦是祂变化的亲历者，不知你们想如何处置蔽月神尊？”
“祂的力量恐怕大部分来源于天地法则，如今也和天地法则纠缠颇深，杀祂将会从法则层面破坏神界，继而影响与神界相连的诸天万界，所以弑神一定是下下策。更何况，十几年前我们就已经联手试过了，只要祂还掌控着那些小世界，我们就无法战胜祂。”端玄答，“其实我在‘伪神界’箱庭已经对祂许过承诺，我希望祂活下去，但仅仅是看着我们推动一切。”
“架空神尊么？”沈酌托着下巴，“倒是和大家的想法一样。”
“那就好，然后我打算挑个时间再见祂一面。”端玄轻叹道，“你就姑且当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祂人性的那一面能慢慢恢复，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这跟奢望没什么区别了。”
说到这，她忽觉手背一温，垂眸只见玄览将掌心轻轻覆在了上面。
沈酌还惦记着伴侣，得到答案之后，也相当干脆地告辞了。
端玄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依然酸软，只得叹着气靠在玄览肩上：“大家都去忙了，我也想回司命神殿。”
“您的神魂还很虚弱。”玄览当即用上了敬语。
“那……你帮帮我呗？”端玄凑在她耳畔，讨好似的放软、压低了声音，“小梦无早就告诉过我，在‘梦之界’里可以用那种方式疗愈神魂……”
“您就不能稍微多休息一阵子么？”玄览无奈道，“明明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逝可控，怎么还心急？”
不等端玄解释，她提高声音，继续说下去：“即便神魂的损伤可以疗愈，那些无形的压力却仍要靠时间去排解！您这么拼命努力，实在让我很难不去联想到蔽月神尊的未来！”
这话说得重了些，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人微微一颤。
“抱歉，我失言了。但您比我更清楚，即便是神明，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玄览安抚似的抱紧了端玄，轻轻与她眉心相贴，“背负越多责任，就会有越多的阴暗被深埋于神魂，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作魔障，静候一个反噬的契机。”
“您就当我是出于私心吧，我永远永远，都不希望您成为下一个‘蔽月神尊’！”
端玄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紧紧握住了玄览的手腕，靠在她怀中，安静地倾听着她的心跳，思绪不禁飘远。
自己和师尊最大的差别，或许就在这里吧？
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如同天上高悬之月，即便是绝对理性者，独自前行也终会有无法顾及之处。
而她确实很幸运，在最懵懂的年纪就有了最值得信赖的镜妖相伴。
镜妖知晓她的一切，却又能旁观她的一切，并且自愿成长为尽可能与她互补的样子，似她们这样能够形影不离，几乎随时互相反思、互相理解、互相照应、互相信任的伴侣，世间又能有几对呢？
她万万不能辜负这份幸运啊！
“我听你的。”端玄低声道，“走吧，我们一起去休息。”
未等她直起身，腿窝便是一暖，继而整个人被玄览打横抱起。
向来温和的目光审视般地瞧了她一眼，确定她发自内心认同自己的提议后，玄览才慢慢走向休憩之地。
（正文完）
第87章 番外：闲暇时光
“梦之界”是个相当特殊的幻想空间, 被司梦神赋予权能者，可以随意将想象中的事物具象化。
而端玄和玄览都暂时被赋予了司梦权能。
端玄休养期间，玄览直接将无主空间幻化成了她们在神界生活的神殿, 又在无限大的书房里摆了一堆高到天花板上的木制书架，放上自己能回忆起内容的各种各样书籍, 供她打发时间用。
过于高大的书架原本具有非常强的压迫感, 但玄览特意在书架之间安了足够大的窗户, 浅色窗帘一拉，柔和的光线便能照进来，即便靠坐在书架底下, 也不会觉得逼仄。
端玄睡饱了就会去书房看书, 她挑了个采光最好的位置, 放下软垫，直接拿飘窗当桌子，信手翻阅期间, 时不时记录点心得体会, 想喝东西就动动意念，手中便会出现一杯口感绝佳的热咖啡。
玄览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她对面静静地陪着, 捧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翻看。
但只要端玄一开口, 她立刻放下书看过去，认真倾听每一句话。
“突然想起, 我住未来都市时收过一个小徒弟, 是只从其他凡界穿过来的猫猫，到了一定时机就要穿回去改命的那只……”
“林烟雨？”
“对, 林烟雨。算算时辰, 她应该已经回去了吧？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看我留下的那本‘命簿’，回去之后顺不顺利。”
“你若想看, 我可以试着定位一下，她原本生活的小世界暂时还不够资格独立，哪怕真出了什么事，也好及时搭救。”
“这倒不必，沈大橘也很在意她，要是她应对不来，沈大橘早就告诉我了。”端玄笑了笑，“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像自恋，但我对自己养徒弟的水平还是很满意的。”
“那孩子毕竟是你从幼猫养到成年的徒弟，我还记得你说打心底将她当女儿养了。”玄览点头，“可惜她的因果在原本的世界，回去之后就不能经常见了。”
“没关系，猫猫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嘛，她能平安喜乐就好了。”端玄话虽如此，却还是叹了口气，怅然道，“可能我真的注定和猫猫无缘吧，‘伪神界’那几只玄貊在现实里也是你养的。”
玄览略有些无奈地回想起了她提及的事情。
那还是在司战神沈酌历劫的时候，她在历劫的小世界一边充当NPC给沈酌和云涧发布任务，一边饲养尚年幼的玄貊们。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端玄竟还惦记着。
她识趣地没提“沈大橘和她爱人难道不是猫猫”这种话，直接动用司梦权能，作用在自己身上。
端玄是边看书边发牢骚，心思基本都在书的内容上。
等她注意到怀中钻入毛绒之物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但一眼看见是历劫时自己变作的小白猫，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呀我的小览览~我就知道你最宠我啦~”她揉了揉猫毛，捏捏猫爪，随后将脸埋进猫肚子里，用力吸起来。
变成白猫的玄览揣起爪爪，任她把玩，只在感觉她有点用力过猛时轻轻地“喵”一声表示抗议。
她喜欢看到端玄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尽管有时候这一面会体现为捉弄改命对象，但端玄顶多也只是吓唬对方，履行权能时从不懈怠偷懒。
玄览心中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搁在猫肚子上的手开始悄悄地下移了。
她不紧不慢地抽了端玄一尾巴，翻了个身直接在她怀里化出人形，但保留着猫耳、猫尾和尖牙，捉住端玄的左腕，俯下脸便是一个偷袭。
“哇啊咬人猫！订书机！！”
无视端玄故意夸张化的惨叫，玄览捋起她的衣袖，从腕部一路“钉”到肩头，最后像吃冰淇淋那样舐起她的彼岸花神印。
端玄顿时嚎不出来了，整个人被她抵在书架上，只来得及将手中书丢上飘窗。
她知道玄览性情温和但腹黑，即便自己不作死，到了一定火候也会出现同样的进展。
可她偏就喜欢在玄览面前作一作，不管玄览有什么反应，她都很开心。
而玄览也清楚她最喜欢这么挑衅自己。
是以，她从不客气对待这份挑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是将来。
但书房绝不是回应的好地方，哪怕是梦境构成的书架和典籍，她也会心疼它们的受损。
于是端玄就被她抱到了卧室。
历劫之时，即便她们之间也有过许多欢愉时刻，然而那时她们的记忆都不全，又总被诸事赶着，真正的快乐是极少有的。
虽然当下和未来也有不少事等着她们去做，至少在梦之界休养的这段时间，她们得以完全放松身心。
“我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我教你的。”面对已经完全娴熟的玄览，端玄感慨道，“手把手教的呢！”
妖族在这方面大都有些骨子里带的本能，然而玄览是只镜妖，本体由特殊金属和符咒构成，从组成上就跟血肉之躯的飞禽走兽们不一样。
当年她虽先端玄一步发现了自己的情愫，并依照暗中查到的各种资料试图实践，但到底还是止步于理论——端玄并不排斥她主动，可前提是她会。
那时端玄坚信，在这种私事上若是太过乱来，甚至造成了痛苦，只会把她们的亲密关系拽到沟里去。
因此，最初主动的是端玄。
她忙里偷闲，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去跟这位和自己一起长大、一不小心长成自己恋人的镜妖磨合，总算是在技术层面把玄览培养好了。
然而她的思维老会在奇怪的地方缺根筋，愣是把令人沉迷的风月之事变成了严肃又正经的做学问，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没能意识到这点。
直到某日，被端玄允许“出师”的玄览忍无可忍放飞自我一回，才把空缺的那块最为重要的部分补全了。
发展至今，就连向来迟钝的端玄也被她影响成了很容易就进氛围的样子。
听罢端玄突如其来的感慨，玄览轻笑一声，停下手中动作，主动将手塞到她掌心，“那您要不要再教一次？”
“教就教！”端玄一听便知她在期待什么，自告奋勇接过话，把着她的手开始寻位，口中还拖长声音喃喃，“一定一定要记住，是这里，不是另外两处，不然就是灾难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贴来的柔软堵了个结实，与此同时，一股暖流也在滑入。
由于“梦之界”的特殊，在这里交互反而能有效修复神魂，这也是为何端玄刚醒来时要撒着娇请玄览“帮帮”自己。
可当玄览真的出手相助了，她却下意识去想，玄览这会儿究竟有没有感到愉快？
要是玄览并没有乐在其中，自己是否又能帮上什么忙？
“放松。”玄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想起什么事了么？”
端玄配合着放松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要解释，眉心就被玄览贴了贴。
“共感”开启，她此时的全部所思所想都一股脑“倒”给了玄览。
而玄览此刻的一切心理活动，也在同时反馈给了她：
“还是不够放松啊，她应该不至于紧张。”
“强来的话肯定会不舒服，要问问吗？”
“我该说点什么吗？还是继续？”
“……我有那么紧张吗？”端玄忍不住在心里问。
“您紧张得就像最初那样。”玄览也不假思索地在心里答，“另外，我没有不快乐。”
端玄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依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在她幻化出的猫耳朵上轻轻啃了一口，趁着那簇白绒绒折成飞机耳时，欣然道：“那就按你的心情继续吧。”
第88章 番外：渎神资格
凡界冬日, 昔日热热闹闹的公园下了细雪，不仅见不到人迹，就连鸟雀也消失无踪。
齐然只穿一件黑色紧身衣, 和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广场练了会儿武，呼着热气在靠近河岸的石墩上蹲下, 静静凝视几乎静止的江水。
这个已经和平了许多年的时代, 总让她时不时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乡。
“又在想家吗？”
今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然很快便感觉熟悉的气息走到了自己身旁，伴随着一股烤红薯的甜香。
不知是因为经历过食物匮乏的末世，还是纯粹因为喜吃甜食, 齐然发现自家神明最近特别喜欢买人类烤的红薯吃。
“……取回记忆之后, 反倒不太好意思回去了。”齐然站起来, 从石墩上跳下，“更何况，我即便回去也是‘罪妖’, 不管当时究竟有什么隐情, 修炼走火入魔也好，处在叛逆期也罢, 我到底误伤了不少妖族, 在人界流浪期间，也为了生存背过人命……”
她顿了顿, “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至少能为世界做点事。你作为善神也能时时刻刻监视我、提醒我、警告我，把我及时拉回正轨。”
今霏没接话, 只是掰了半块烤红薯给她, 抬起下巴向河畔的长凳示意：“去那边吃？”
齐然应了声，咬了一大口烤红薯, 跟着她走过去。
一缕赤红的灵力自她指尖泻出，赶在她们落座之前，烘干了长凳上的积雪与潮湿。
“你操控异化灵力真是越来越细致了。”今霏随口夸道，直接坐下来。
自从在“萤火暗森”箱庭被迫异化灵力之后，齐然便开始抓紧时间适应和控制新力量。
她还在故乡时就有点慕强，从小到大也跟自家师姐在各方面都是竞争对手，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互卷”是这对师姐妹的相处常态。
因此当发现新力量远远强于原有力量时，她非但不打算让自己恢复原样，反而认为这是一场难得的挑战，并且她现在还是今霏名正言顺的神使，哪怕真出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把自己弄伤，今霏也有办法治愈她。
“我想让自己尽快变得有用。”齐然挨着今霏坐下，“神使们都实力不俗，我自然不能落下。”
“也没有呀，你看司战神家的三花猫……”
“你都说是司战神了。”齐然截住话，认真道，“我的目标是司梦神大人家的七尾雪狐那样。”
“你就这么喜欢保护我吗？”今霏忍不住问。
“是，但也算赎罪吧。”齐然咽下口中食物，看向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毕竟我那时候一点也不敬神，惹你生气了。”
今霏轻啧一声：“这都几百年前的事，我早不介意了！”
齐然却笑而不语，专注吃烤红薯时，不由得想起她们的初见。
——对于她而言，那可谓是灾难性的记忆。
当时，她正带着历劫中的司医神一行人去往妖界，和已经在妖界历劫多年的司时神汇合，路上因为太烦一位人族女将军对自己的说教，便萌生了趁对方睡觉时入侵识海吓唬的念头。
结果她刚潜入女将军的识海，就和趴在里面、作为守护神给信徒留下的一缕意识——白狮态的今霏对上了目光。
然后毫无悬念被对方一爪子踩在地上，一边摩擦一边冷嘲热讽：
“本座只会给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凡妖一点惩罚，你爱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但只要你敢冒犯到本座，以及本座庇护的人族……”
“对神不敬，死罪。念在你是齐袅徒弟的份上，本座破例留你一命。”
……这就是她们糟糕的初见了。
神明之姿的今霏给齐然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甚至就连司医神和女将军无意提及“白狮子”，她都会下意识打起激灵。
后来会成为对方的信徒，起因只是她事后和女将军旁敲侧击打听今霏，被对方兴致勃勃问起是否要当司养神的信徒时，随口答了句“我这种坏东西哪怕想做善神的信徒，也只会给她丢脸”，结果当晚就被今霏抓进梦里“死亡提问”：“原来你有意愿当本座的信徒？”
对今霏的脾气一无所知、且第一印象相当炸裂的双重前提下，齐然这才硬着头皮答了“我可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司养神的信徒。
至于晋升为神使，则是被今霏带到小世界历劫之后的事情了。
会和今霏发展到如今的关系，反而是齐然历劫前根本不敢设想的事。
她甚至还得庆幸，历劫期间自己和今霏都被抹了记忆，否则就凭自己历劫前给今霏留下的懦弱、叛逆形象，不被嫌弃都不错了。
“对了，端玄她们差不多也该休养好了，沈大橘说要在猫咖开个接风洗尘宴，正式庆祝一下，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今霏忽问。
“我吗？”齐然一愣，下意识道，“我都行，看你……”
“我要听你自己的选择。”今霏却说，“虽然咱们的关系已经私下确定了，今后甚至还可以挑个日子完婚，但我还没跟大家正经介绍过你呢！洗尘宴固然是个介绍你的好机会，但是！如果你不喜欢高调确定关系，那我们就静悄悄地做妻妻，谁也不告诉。”
她能理解齐然在这段关系中的自卑，也能理解她身为古代住民对这种事情的保守，因此才将选择权交给齐然。
齐然定了定神，与她对视几秒，才问：“真的可以静悄悄做妻妻吗？”
“可以呀！”今霏点头，“不去洗尘宴就行了，大婚也不叫她们来，婚前要是被问起关系，就说你只是我神使，但够资格当起居官的那种。”
“那我希望您大声跟所有神和神使介绍我，也可以吗？”齐然再问。
今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怨念地看着她：“你戏耍我呢？”
齐然笑了笑，讨饶似的靠在了她肩上，再问一遍：“可以吗？”
“那当然是可以了。”今霏轻轻戳起她的脸，“我可没你这么纠结，喜欢谁就要让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知道！”
“即便喜欢的对象是端玄和玄览？”齐然反问。
今霏差点把手中红薯丢出去：“你、你从哪听的谣言！不要乱信！！”
曾经，对，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她确实对端玄和玄览同时有过倾慕之意，但那时的她活脱脱是个高傲的“大小姐”性格，甚至不太分得清“合得来”和“喜欢”到底有什么区别，闹出不少笑话，偏偏自己毫无察觉。
如今再回顾这段过往，她恨不得用爪子在地上抠出一座神殿把自己埋了。
齐然边憋笑，边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没信，只信我家神明亲口说的话。”
“那你可给我记住了！我从无光深渊到现在再到未来，喜欢的、想大婚的对象都是你，也只有你！”今霏提高声音强调。
齐然终于绷不住表情，故意把脸偏向她的耳朵来掩饰笑容，轻声道：“谨记您的吩咐，神明大人。”
她却并不知道，自己这番无意的捉弄被今霏惦记上了。
当晚，今霏刚沐浴完，换上一身轻薄的浅蓝色露背睡衣，就迫不及待挪到她身旁，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你的触须呢？”
齐然：？
“把你的触须都放出来！”今霏用命令的语气道。
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齐然还是听话地放出了触须。
八条鲜红的触须是她被异化灵力那阵子自行长出来的，现在齐然倒是已经能随意收起它们，让自己的妖态在黑豹和“长着八条触须的黑豹”之间自由切换。
除此之外，大概是由于她的掌控程度变高了，甚至可以让触须表面长出柔软的兽毛，黑茸茸的，用今霏的评价来说，观感是“诡异但好rua”。
“随便往我身上放！”今霏继续吩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齐然：？？？
这个命令让她困惑了几秒，但一对上今霏恳切又期待的目光，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您要求的。”她特意强调了“您”字，随后控制起距离今霏最近的一条触须。
她家神明偶尔会有些奇怪的脑回路，但她们毕竟相依为命生活过几百年，对旁人来说再难懂的想法，在齐然看来都不难猜。
比如现在，今霏想要触须恐怕是为了向她证明一件事：自己是真心爱着她，身心皆爱。
不管她怎么对待她，她都乐意接受。
而齐然也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所谓的“不自爱”，只是因为今霏面对的是她。
唯独她才有“渎神”的资格。
但即便被吩咐了可以随意胡来，齐然仍尽可能温柔地用触须托起今霏，让吸盘轻轻贴着她的手腕，绕成一圈束住。
似是人偶师摆弄木偶那样，她很轻易地就将今霏摆成了惹人遐想的姿势，继而才开始吻她。
大概是还想在她面前稍微保留一点矜持，神明的挣扎十分轻微，只不过当她试着增加触须的数量时，原本任她摆布的神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抱住她，让自己整个挂在她颈上。
“别怕，我有分寸的。”齐然有些哭笑不得，边调整触须的宽度，边在神明已经通红的颊上轻吻，细心而温柔地安抚她。
谁知半小时之后，今霏不知为何趴在她肩头啜泣起来。
齐然很清楚自己绝对控制好了分寸，并未停下计划中的举动，只是放柔声音问：“想起什么了？小世界？还是被‘那位大人’无情掌控的过往？”
“都、都有……”今霏小声答，“你也说那是‘过往’，过往、过往就是该被遗忘的……对不起，是我扫兴了……”
其实在她归还“萤火之森”自由时，便比谁都清楚，她永远地失去了那个小世界，不管以后小世界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再作为创世神加以干涉了。
“说什么傻话呢？那可是你倾尽心血创造的小世界，生活着你亲手养大、赐了名的生灵们！”齐然摇头，“而且现在‘萤火之森’已经发展得很好了，风声、霜宿、静潭她们甚至想办法给你留了言，只要你想观测，就可以看到大家都生活得不错。”
今霏并未接话，只是呜咽着用力点头，将她抱得更紧，泪水无声打湿她肩头。
“不如明天就去看看吧。”齐然提议，“今晚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会收拾的。”
第89章 番外：无神之地
时光荏苒, 距离众妖离开“萤火暗森”已经不知不觉过去百年。
当白狮神明施展神力，将这颗新生的冰蓝色小世界送往它应至之地时，所有的神使都在一瞬间感应到了契约的消失, 随之而来的，便是体内灵力异化进度的永久停止。
——从今往后, 他们将不再是某位神明的神使, 而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新的世界将去向何方, 全在他们自己的掌控之中。
白狮神明留下了足够丰富的物资，以及足够稳定的各种自然法则，加之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受天道控制, 是以, 这百年间一切安好。
即便是当时坚定而狂热的“相信神明灭世论者”, 来到新世界之后，竟也收敛了脾气，与大家一起建立新家园。
这个新生的世界, 最终被众妖起名为“无神之地”。
却并不是想表达排斥神明之意, 而是想要铭记那段幸福与痛苦交织的过往，也想要借此警醒所有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神明干涉这里了, 不管是末世再度降临, 还是未知力量突然入侵。
虽然世界总体和平，但“无光深渊”带来的恐惧与无序早已深深扎根于每位妖族内心, 这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与安宁去疗愈, 而这些创伤也让这个新世界时不时出现小规模的动乱。
为了维护长久的宁静，等最基本的领地建设起来后, 实力最顶尖的七位妖族便自发建立起“治安队”, 据说这是受到了某位“眼镜神明”无意讲述的、位于另一个小世界的未来都市那套成熟社会规则的影响。
故意挑事、欺凌弱小的妖物，会被治安队捉进名为“监狱”的特殊领地关押, 行为极其严重、或是屡教不改者，则考虑“永眠处理”——在整个世界建设完毕前，被永眠的罪妖不会再有苏醒的机会。
考虑到众妖的生命安全，白狮神明并未往新的小世界投放足以致命的毒物草本，因而霜宿这位本体是眼镜王蛇、且成功让友人沉睡几百年的妖，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永眠处理”的执行者。
不过被“永眠”的罪妖到底是少数，平日里霜宿还有别的工作。
在无光深渊那种炼狱环境中，能成为殿主的，必定是众妖之中的佼佼者。
霜宿、静潭和风声如今便是“治安队”的组建者，除却巡逻，她们的日常工作就和其他妖物一样，耕种灵植、采集灵果灵药、加固彼此的领地。
对，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许多领地，倒不如说，无光深渊的极端环境，让众妖已经习惯于依附大妖生存了。
而领主关系友好的领地之间，也慢慢建立起了同盟，互通有无，甚至还会联手平定动乱。
“陆厉那厮这回终于老实了，我亲自去了一趟他的领地，种子和灵果树已经种下一阵子了，希望他这回能跟他的狗下属老老实实种地，别再满脑子掠夺地盘！”
某次平乱结束一段时间后，风声带着最新情报找上了霜宿和静潭。
她们仨本就是友人，“无光深渊”时期因为理念不合闹过分歧，但最终还是为了这个新生的世界变得更好，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起，重拾旧日情谊。
风声其实是三位妖中最稳重的那个，奈何虎妖陆厉实在喜欢作妖，“好战分子”死性不改，提及此妖相关的事，她的语气也会无意染上几分暴躁。
“消消气。”静潭将新沏的茶水放到她面前，“有个好消息，研究水域与潮汐的沧华、沧蝶姐妹采集到了白狮神明遗留的神力，如果能好好利用起来，说不定就能主动引起白狮神明的注意，让祂更容易观测到这里……”
她顿了顿，“我依然想让祂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很好，祂不必悔恨当时的选择。我记得你也有这个愿望吧？”
风声一怔，随后露出无奈的笑容，点了点头。
“虽然告别时，我曾许下重逢的心愿，但若是白狮神明当年的牢骚话便是事实，那我们与神明的命数……恐怕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她轻叹，“‘只可观测，不可干涉’，也不知白狮神明下定决心归还我们自由时，又是何种心情。”
“还是再听听静潭的好消息吧。”霜宿道，“说不定仅仅只是如今的我们太过弱小，等到我们变得强大，就能主动去寻找白狮神明她们了。”
她看向静潭，“‘神明与神力研究小组’最近有进展吗？”
这个世界像是刚离开母亲庇护的孩子，缺乏各方面的经验，众妖埋头推进发展时，会在一定程度上参考“眼镜神明”和玄览阁下曾经详细讲述过的组织，为了纪念拯救过他们的神明们，这些组织的名字自然也一并采用了。
“进展一直缓慢。”静潭摇头，“白狮神明想要让我们彻底忘却与祂相关的过往，‘外勤小组’花了几十年时间，也只找到了一点点关于祂的痕迹。”
“要是我的枝条能跨越时空去感应就好了。”风声自嘲似的说，“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继续用你的根系和法术，给神明们‘留言’吧。”霜宿说，“目前也只有你能施展和维持那么大规模的法术了。”
她们曾委托羽妖飞到力所能及的最高处，并留下了那个位置的影像，由此推测位于世界外的神明若想观测此处，或许未必能像掌管小世界时那样方便，最糟糕的可能是，大家在神明眼里皆会变成蝼蚁大小。
那么，如果想要向从高处观测这里的神明传达信息，找一片足够大的无主平原，用法术拼成文字是最为方便的。
——这也是风声的工作之一-
凡界，妖谷猫咖。
“玄览镜还能观测到我的小世界吗？！”
面对今霏的震惊，白衣的镜妖微笑点头：“我的职责便是协助司命神观测小世界，即便您已经与那个小世界断了因果，但那个世界既然是由失忆时期的您亲手创造，那么不小心遗忘一点‘痕迹’在里面，也情有可原吧？”
说完，不等今霏再问，她十分干脆地化出本体，静静悬浮在今霏和齐然面前。
今霏张了张口，竟是犹豫了——即便齐然昨晚已经给过她心理预期，可她依然害怕看到自己最不希望出现的景象。
“大胆看吧，玄览大人没有骗我们的必要。”齐然在一旁劝道。
在齐然鼓励的目光注视下，今霏终于凝聚起神力，小心翼翼地放在镜面中央。
那簇冰蓝色的神光转眼间消失了踪影，明镜似混入泥水那样浑浊了几秒，恢复“澄清”时，一颗冰蓝色的星球便出现在了镜中。
“那是我的小世界！”今霏忍不住脱口而出，“要怎么放大观测啊？”
她往日观测小世界，都是在自己的神殿内，几乎没用过其他神明的观测手段。
“您可以指定区域，或者某个具体目标。”玄览提醒，“比如，风声、静潭和霜宿。想象着要去的区域，或是要见的人，然后将您的神力给我，闭上眼睛，我会为您引路。”
今霏想了想，“你们不是观测到她们给我留言了吗？那个留言我也可以看吗？”
“当然。”
于是今霏将一缕神力注入镜中，合上双眼。
齐然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只要今霏愿意，她们就可以共享视野，即便是在观测时。
她们很快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大片大片的“勿忘我”小蓝花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柔和的暖风中轻轻摇曳。
小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逝一直都有差别，对于今霏而言，创造这个小世界的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这里曾是哪片区域的平原，同时也观察到类似风声木的根系在花丛之中缠绕。
但由于影像拉得太近，她没认出这些根系和花是否组成了某种文字，便让玄览将视角再拉远些。
几秒后，三行字出现在了镜面中：
【一切顺利】
【勿悔勿忧】
【愿在未来重逢】
看完第二行字的瞬间，今霏顿时鼻子一酸，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是……风声的字迹……”她小声道，“她甚至还想和我们再见……”
齐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界与界之间终会生出新的羁绊，也许漫长的时光之后，你们会迎来重逢。”玄览安慰她。
镜面影像自行变幻，慢慢放映着“无神之地”的一切。
蓝天白云之下，一栋栋结实的屋舍立于这片新生的大地上，随处可见田野与果园，河流也被重新分道，流经每个领地。
她们看到了正坐在明亮的房间内，相谈甚欢的风声、静潭与霜宿，看到了正埋头研究的沧华、沧蝶姐妹，更看到了无数正过着安逸生活的熟悉面孔。
偶有几个领地里，甚至还立着今霏本尊的雕像，准确来说，是与她有关的一对雕像。
冰蓝色的白狮子微微抬起下巴凝视苍穹，威风凛凛，神情温柔，身旁却伴着一匹身缠火纹的黑豹，两只猛兽相依相偎，恰似此刻的今霏与齐然。
“竟然还造了我的雕像吗？！”齐然对此很是惊奇，“我……有做过什么值得让他们铭记的事情吗？”
“也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玄览声音含笑，“毕竟，要不是你救下白蜘蛛时期的神明，现在这种未来说不定就连可能性都被抹杀了。”
当一只蝴蝶悄然掀起翅膀时，谁也不会料到这微小的举动究竟会引起怎样巨大的变数。
正如齐然当年无意为之的善举，又如蔽月神尊还是人族时，顺手救下本该是敌对方的魔族孩童。
第90章 番外：人之常情
即便端玄认为没有必要, 但身为老友的沈酌依然在她恢复状态之后，在妖谷猫咖为她摆了个“洗尘宴”。
按照沈酌原本的计划，这次聚餐所有神明及她们的眷侣都会到齐, 包括已经结束历劫的司医神和司时神。
然而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洗尘宴前夕, 司梦神和司时神都缺席了。
司梦神掌管的“梦之界”稍微出现了一点需要解决的问题——新晋的司梦神使为了与已经逝去、但在“梦之界”获得新生的爱人厮守完整的一世, 竟与她双双放弃了历十世轮回后共长生的机会。
为了调整她们的命数, 防止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梦无和夙绥在确定当事人意愿后，便抓紧时间投入了忙碌。
司时神齐袅则因为心系神使兼妻子所在的那个小世界, 即便已经历劫成功, 消除了小世界的最大隐患, 却仍打算留在那里搞基建。
“拜你所赐，齐袅家的那位真成责任重大的君主了，总之她一时半会儿没法抽空回来。”得到这一消息后, 沈酌略有些抱歉地看着端玄。
“我只不过是为扶瑶选了她最期望拥有的命数罢了, ‘筑起城池，庇护弱小’, 她如今能在君主之位上坐稳, 也是她的本事嘛！”端玄笑了笑，“早就跟你说过, 给我办洗尘宴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开个会再讨论一下蔽月神尊和神界的事。”
“……暂时不了，你也清楚大家最近都在忙, 更何况, 上回讨论的时候已经将各自的任务安排下去了。”沈酌眉头微蹙。
端玄摊了摊手，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是大白狮子可能要失望了, 她好像是打算在洗尘宴上给大家带个惊喜来着。”
沈酌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若真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家镜子开一下跨界通讯便是。”
于是缺来宾的洗尘宴就这么办起来了。
今霏确实有要事宣布——她与齐然已经决定结为道侣，如今齐然的身份是她的未婚妻，等她们认为时机成熟，便会向天道求一场祝福，若没有也无妨，总之她们以后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梦无带她的小狐狸去‘国外’玩了，齐袅大概还在和她妻子治理妖界，玩基建玩得停不下来吧。要是你想问问她们对你娶了凡妖的看法，我可以拍照发给……”
“不不不不不！这么要紧的事，还是由我亲口说比较好！”面对端玄含笑的提议，今霏瞬间又害羞了。
她脸皮从小就薄，即便在齐然面前表现得相当胆大，然而一见端玄就想起“喜欢过端玄和玄览”这种尴尬的黑历史，如今少了两位神明知晓此事，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齐然对此并不在意，她早已对自己和今霏如今的关系与羁绊有了非常清晰的认知，往后余生皆对今霏不离不弃，完全无所谓旁人的看法，只要今霏高兴就好。
除了司命、司战、司养、司医这四位神明及其伴侣，参加这次洗尘宴的还有来自某个小世界、与将芜和篱落有着较深羁绊的两位妖族，单冬凌和云篱。
以及云阮、单桃枝和柳薂这三位对于端玄而言陌生又眼熟的小崽子。
“我常听沈大橘提起阿阮，是她和云涧的孩子，至于其他两只嘛……”趁着沈酌还在做饭，端玄边打量这三位妖族，边在心里对玄览说，“倒是能从外貌和名字上猜出来都是谁家幼崽。”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哪里还用得着猜？”玄览吐槽的心声传过来，“怎么，难道您也想要幼崽了？”
一听她故意用上了敬语，端玄忙否认：“不不不！我们二人生活过得好好的，我可不希望再有旁人插足，哪怕只是个小家伙！”
类似的话题，其实在她们成婚之后一直有，但她们始终止步于感慨友人们纷纷“成家”，比起养育后代，她们一致认为观测小世界是否有资格成熟、独立更重要。
非要说的话，大概在她们眼里，那些数不清的小世界反而更像需要付出心血的孩子。
“说起这个，你的‘女儿’林烟雨已经回来过了。”玄览的心声换了个语气，“她回来时居住的房间就在猫咖三楼，听沈酌大人说，她当年整理好的‘遗物’这些年一直都没收拾过，全在原位。等洗尘宴结束，你要亲眼去看看么？”
“嗐，这有什么好看的……”
“说不定她有给你留下什么呢？”玄览打断话，“毕竟她能回来，就代表那个小世界的危机已经解除，沈酌大人也没必要再对她隐瞒你的事。更何况，那是她最后的故地重游机会——若无特殊情况，小世界的住民无法打破‘规则’去别的世界串门。”
端玄沉默了，就连心声也变得寂静。
“我就不陪你过去回忆了，你应该需要一个独处的环境。”玄览继续道，似乎已经笃定了她会去。
而端玄也确实这么做了。
“林烟雨”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孩子，在她近乎长生的寿数里确实也占着较为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与其他浩瀚如海的庞大记忆比起来，那也仅仅只是一点别样的经历——毕竟她只与那孩子有过二十三年的命数交集。
那之后，她不告而别历劫去了，三年后，命运的齿轮也将林烟雨召回了原先生活的小世界。
即便如此……
当看见自己记录猫猫成长的那本日记有被翻阅过的痕迹，并且上面还留下了那孩子的气息时，端玄仍然感觉自己有一瞬被触动到。
她最终还是翻开了日记，也因此看到了林烟雨当年留下的一张平安符，以及写在日记最后的一封信：
【师父，见字如面。
距离您的失踪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您将我从一只幼小的猫崽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除妖师，即便这些时光对您这位神明而言或许十分短暂，但足以在我心中留下影响一生的烙印，说不想念您、不为您的“去世”感到难过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本日记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您还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真是太好了，我也会努力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与道侣一同飞升到您所在的神界，可以真正帮上您的忙。
您历劫期间，我亦受命数指引，回到了原本生活的世界，并且扭转了您曾经观测到的命数。长昕如今已经和我结为道侣多年，她待我很好，我们会一直相守下去，携手守护我们生活的世界。若您还能看见这封信，不知能否请您祝福我们平安喜乐？
另外，您观测时所担忧的大事，我也想法子一一解决了，依然按照从前的方式向您汇报。】
接下来便是关于那些大事的简单描述，尽管认可徒儿的实力，也清楚那个小世界已经完全不需要自己再操心，端玄仍仔仔细细将汇报看到最后。
依照师徒俩从前的习惯，这封信本该到这里就结束，结果汇报的最后却另起一行，附了一句话：
【师父，我和长昕一起将您的墓碑砸了。您既然好好活着，就不要做立墓碑这种傻事了。】
“那孩子回去多年，又担重任，没想到性格依然耿直得很。”
这是端玄离开林烟雨暂住的房间之后，面对玄览所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很好么？”玄览微笑，“说明她在那个世界的综合实力已经不需要你担心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耿直处世。”
端玄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怀中小心收好的日记本。
她其实还想跟玄览说很多话，关于林烟雨，也关于那个小世界，更关于自己此刻非常复杂的情绪。
——身为司命神，无法看淡与某个小世界相关的一段羁绊，实际上是有点危险的。
但她也清楚，玄览永远会站在自己这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镜妖是时刻拽着她人性的那根线，让她得以长久保持着“人”与“神明”双重性质的平衡，不至于像蔽月神尊那样由于“失衡”而走上极端。
因此，她知道在玄览看来，不管是身为饲主思念远行的猫猫，还是身为师父惦记背负重担的徒弟，都是“人之常情”，是理应存在、且必须存在的情绪。
“突然想起咱们历劫前兼职除妖师那会儿的事情了。”她想了很久，才这么开口，“人情世故真难啊，不管放在哪个时代、哪个种族、哪个位面都一样。”
“但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有那——么麻烦？”玄览故意拖长了声音。
“这不是因为上哪都有你在？”端玄推着眼镜笑了笑，“哪怕被丢到末世、抹去重要记忆，你依然陪着我不是吗？”
见玄览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做了个“嘘”的手势，继而牵起玄览的手，十分随性地挑起了新话题：“这个小世界的七夕节快到了……”
“明明还有一个月。”
“所以才说是快到了嘛。”端玄说，“你有什么想法吗？哪怕想要复刻过去的活动，我也完全可以哦。”
“无非是送花、吃大餐、逛街、约会，然后回家将一切结束在难舍难分的后半夜。”玄览语气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期待的模样，但接下来的话却显得有些激进，“我建议今年直接快进到难舍难分之夜。”
端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随后轻咳一声：“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今年七夕就这么过吧！”
“逗你的，还当真了？”谁知玄览轻笑，“还是老样子，我随意，你自由安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