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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破茧 营业基本恢复正常了


    “你们可看到这两日的报纸了?”


    夏日上午, 女子裁缝学校内,趁着课间时间,几个女学生将凳子搬到了教室外的树荫下, 在聒噪的蝉鸣环绕中,边拿着针线做着缝纫课作业,边和同学们闲谈。


    “纪先生的身世好可怜啊……”


    一个穿着梅子色棉布旗袍、长相秀气的女学生忽而挑起话题,长长叹息道。


    “你说他曾在相公堂子待过一事?”一旁穿着件深蓝布衫、扎着双麻花辫的姑娘问。


    “诶呀, 那都是过时消息了,《繁华报》上的那篇文章纯属是某个对先生爱而不得的戏迷编造出来的故事,既想要逼他回去唱戏, 又臆想他下海……总之, 甚为卑劣。”


    “等等,我糊涂了,你又说是编造的, 又说那些戏迷要逼他回去唱戏?”


    “先生的确是唱过戏的, 他从不避讳这点。”另一个稍年长的姑娘语气沉稳地接道:


    “按先生的说法, 唱戏卖艺就同他做衣服一般,赚的都是辛苦钱, 便无什么高低之分。你去看看昨日《沪报》上的那篇文章,从卖艺伶人到公司创办者, 看完你便懂了。”


    “我读的是《时报》, 纪先生含泪吐露戏班秘闻那篇采访,险些将我看哭了。”


    穿梅子色旗袍的姑娘将缝至一半的手袋搭在膝盖上, 转头望向身旁消息滞后的同学, 语声柔和地回忆说道:


    “他的身世好生可怜,本是一大户人家亲戚,不足五岁时却不慎走丢, 被拐卖进了京城那相公堂子里,幸而获一戏班的班主相助,将他解救了出去。


    “但在那戏班子里,他也是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得以登台演出,混成了角儿,却又被几个痴狂的戏迷盯上。先生无权无势,又不肯委身于人,便被逼得放弃了刚起步的事业,身无分文逃来了上海。


    “而那些人却还不肯放过他,与上海这边的戏园子也打了招呼,破坏他的生计,非要逼他服软不可。”


    “啊??,竟有这等荒唐事!”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学生诧异地惊叹了一声,未想到身为男子竟也会落到那种地步。


    可惊讶之余,却又丝毫未曾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联想到他们纪老师那副清俊漂亮的样貌,有那么一些痴狂的戏迷也是正常事。


    “诶,倘若是我,被人这样逼迫,多半要崩溃得跳江了,但先生心性坚定,即便走投无路,依旧对生活抱有希望。”


    穿梅子色旗袍的女学生拿起了手袋,一边缝制,一边继续说道,“他生怕再被京城那些人针对,这才不得不改了名字,从头开始另起一番事业。”


    “原来是这样……”


    意识到自己被无良报纸蒙蔽的女学生正色唾骂:“那《繁华报》的主笔真是畜生,不分青红皂白便胡乱给人泼脏水,这样的报纸,迟早关门倒闭。”


    “不过这也算得上塞翁失马了,”年龄稍长的女学生此时接话道,“《沪报》的报道中,便有提到,得亏遇到了这一遭,才令先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另一项才能。


    “从一家小裁缝铺做到了大公司老板,光靠努力打拼可不够,关键还是得有天赋,当然这过程中一步步走来的艰辛,也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是啊,尤其想到纪先生如今这般丰神俊逸,总是笑意盈盈地给我们讲课,教授我们知识,谁又能想到他曾有那样一段痛苦的过往。”穿梅子色旗袍的女学生神色低垂,甚为感触。


    “哦,怪不得《纪元》杂志那设计比赛的主题叫做‘破茧’呢,”扎双辫的姑娘忽而想起道,“先生鼓励我们投稿时说过,他想给每个拥有梦想之人一个展示的机会,也许正是因为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才会设置这样的主题吧?”


    “我也认为是这样,”年长女学生道,“不惧过往,放眼未来,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我们青年人的榜样啊。”


    ·


    “破茧成蝶非易事,振翅高飞终自由……”


    沪报馆三楼的娱乐室内,趁着午休空闲时间,纪轻舟和解予安、骆明煊,以及沪报馆的几个熟友相聚在一块,吃着附近购买的零食点心,喝着刚沏的热茶,聊着近日的舆论之事。


    “袁兄这篇报道写得甚为打动人心呐,”宋又陵跷着腿坐在靠椅上,拿着昨日的沪报纸评价文章:


    “尤其描述纪兄学戏时的那几句,下腰压腿乃生生硬掰,叫苦连天也无人应,寒冬腊月练习跷功,稍有失误便是湿漉漉的麻鞭抽打,打得皮开肉绽也是常事,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还得感谢小骆兄!”袁少怀朝着靠在窗旁的骆明煊抬了抬下巴:“纪兄匆匆忙忙来此一趟,仅给了我一个震撼标题和大致的文稿方向,具体他们伶人练功吃的苦,还是小骆兄提供给我的素材。”


    “这个嘛,早年结交了不少的梨园朋友,有时也会听他们谈起练功时的惨苦经历。”


    骆明煊半个屁股搭在窗框上,难得正经道:“想要人前显贵,背后必要吃苦,大家都是这般过来的。”


    “纪兄当年也遭受过那苦楚?”宋又陵看向纪轻舟问。


    “相差不多。”纪轻舟含混地笑了笑回答,旋即转移话题:“此次要多亏袁兄和几位先生的帮助,总算帮我洗脱了冤屈,接下来倘若《繁华报》还要胡搅蛮缠……”


    “他们搅合不了了。”骆明煊倏然一拍手,神气十足道:


    “昨夜我写了封信将那姓鲍的约去了闸北,带上几个弟兄给他和他的保镖套上麻袋,请他们好好吃了顿‘生活’!嘿嘿,还喂那鲍家少爷吃了个‘糖油山芋’,叫他终身难忘!”


    听见后半句话,在座众人稍一反应后,皆不约而同地哧哧发笑起来。


    纪轻舟没听懂他的意思,问:“糖油山芋?”


    袁少怀笑了两声,捂着嘴解释:“便是用报纸包一包粪,乘其不备,塞他嘴里。”


    “包粪的还是他们那《繁华报》的报纸!”骆明煊咧着嘴补充说明。


    纪轻舟听着不禁“嘶”地倒吸了口气,心忖现在的年轻人干起仗来可真不讲武德。


    “揍得很严重吗?”他接着问。


    “放心吧,元……额,我的弟兄们下手都有分寸,不伤其要害,令他伤筋动骨躺上数月而已。”


    骆明煊快言快语说罢,眉毛一横轻嗤:“哼,敢打你的注意,也不仔细查查你兄弟都是谁,他若还敢报复,下回爷爷我直接雇几个流氓当街给他泼夜壶。”


    尽管骆明煊话转得很快,纪轻舟还是听见了他无意间吐露的那个字眼。


    回想起某人昨晚吃过夜饭后,突然提起公司有急事,出去了一阵,哪还猜不到那“急事”究竟指的是什么。


    随后,趁着报社几人笑谈起这两日同业流行的“震惊体”新闻标题,他瞟了身旁的解予安一眼,歪着身子靠近过去,压低声道:“这种有意思的事,你不叫上我?”


    解予安兀自放松地靠着沙发椅,淡淡回应:“怕你接受不了。”


    “你都接受得了,我怎么会接受不了,你觉得我道德水准比你高吗?”


    “你能接受得了‘糖油山芋’?”


    “嗯……这的确有点破坏我的生活美学了。”纪轻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文明青年,他的眼睛还是有点洁癖存在的。


    哪怕那“糖油山芋”是喂给仇敌的,他也看不了那场面。


    随即,他又狐疑地瞥了眼某人交叠着搭在腿上的双手,问:“你不会,是亲自喂的吧?”


    “……想什么?”解予安略有些无语,立刻解释:“雇人干的。”


    “好,不是你干的就好,否则你接下来半年别想碰我了。”


    “……”


    “不论如何,多谢诸位的帮助。”


    贴着某人耳畔聊完私事,纪轻舟坐正身体,朝袁少怀几人微笑感谢道:“改日请大家吃饭。”


    “纪兄不必客气,信哥儿不在,他的好友我们自然得帮忙关照着!”


    袁少怀笑容热忱道:“况且有关纪兄的传闻如今在上海这一片可是讨论得相当之沸热,我们是多亏蹭了你的热度,这两日的报纸才如此畅销啊!”


    宋又陵点点头附和:“袁兄说得不错,真要论起来,这饭还得我们请你吃,今后再有此等热闻,纪兄尽管来找我们便是。”


    纪轻舟知晓他们说的不是客气话,笑着应声:“那是自然。”


    ·


    话虽如此,纪轻舟实在不希望接下来再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发动自己在报业的人脉。


    原本这个时间,他都已经在准备九月份高定秀的场地布置与彩排了,结果因为出了这桩意外,不得不先集中精力搞舆论,原定在九月初举办的品牌秀也得往后延几日。


    “这次公关及时,总算顺利度过了危机,工作室和时装店的营业基本恢复正常了。”


    当日傍晚,处理完取消的客户订单事务,回到阁楼办公室,见解予安已坐在窗旁的沙发椅上,边批阅文件边等候自己下班,纪轻舟就关上了办公室门,顺手上了道锁。


    坐到男子对面的沙发椅上,他抬起腿搁在矮茶几上,姿势散漫地后靠着椅背,仰着脖子望着倾斜的阁楼天花板,感叹:“虽然度过了危机,但终究还是损失了一些客户。”


    通过在报纸上卖惨卖鸡汤塑造人设,固然能收割一部分的人心,但哪怕他将自己白手起家的逆袭人生包装得再好,还是会有一些思想迂腐之人,看不起他过往的身份,也不会再来购买他的衣服。


    在这点上,唯有将品牌做强大,成为这行业里首屈一指的标杆,才能令那些人有所改观。


    “其实,你可以将自己与纪云倾完全撇清关系。”


    解予安盖上钢笔笔帽,连同文件收拾整齐放在一旁,视线从对面青年扬起的洁白颈项凝望向他的脸庞,嗓音平静而沉稳:“你们本就是两个人,没必要背负他的命运。”


    “怎么撇清啊……且不说我这几年也同一些客人朋友提过我以前是京剧演员的事情,既然已经代替了他的身份,总得帮他洗清身上的脏水,毕竟纪云倾也挺无辜的,不是吗?”


    纪轻舟漫然回应着,偏过头微眯着眸子,与对方那冷峻眼睫下幽静的目光反复相碰。


    无声相视片晌,他扯起唇角舒朗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真的不觉得委屈。在我们后世,科班出身的京剧演员是一份很受人尊重的职业,那是真的表演艺术家。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们自小便是听着这句俗语长大的。假如我的名字能流传到一百年后,后世有人议论起我来,也绝对不会有人将此当做是一个污点。


    “再说,纪云倾能在此时这般恶劣的环境中,成为一位名角,我还是很佩服他的,他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头。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我估计他是与我交换去一百年后了……”


    纪轻舟说着,不觉想起了现代那严格的身份核实检查。


    纪云倾若真去了现代,恐怕没法像他这般,顺利地代替别人的身份而活,只能成为一个黑户。


    想着便不由得轻笑摇了摇头:“祝他好运吧。”


    解予安稍作沉思,开口:“听你描述,百年后,我国民众思想观念已很是开阔进步。”


    “嗯……也分人吧,就跟现在一样,总有人还活在大清。但总体而言,是一个非常先进和思想开放的时代。”纪轻舟相对保守地回答道。


    “你肯定难以想象,我们那个年代传播舆论都不用报纸,而是通过互联网,全世界的人民,即便相距再远,隔着一个太平洋,也能实时通讯交流。


    “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诶对了,我手机里储存的视频或许能让你看看二十一世纪的风貌。”


    解予安眉毛微动:“手机?”


    “就是我行李箱里那块白色的板砖。”纪轻舟倏然提起劲,坐起身说道:“但是我手机没电了,现在的插座也不匹配,要不你什么时候去给我研究生产个匹配的插座?


    “虽然这时候没法上网,没有信号,也不知道我那手机关机了好几年还能不能充进电,但万一能开机的话,给你看看我存在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还是可以的。”


    解予安静静听着,对他的话一知半解,却也没有细问。


    他其实不太想与纪轻舟谈起百年后的种种,尽管他很好奇,但那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存在于理想中的世界,听得多了,只会如同望梅止渴般,麻痹他的心灵。


    然而,从青年清透含光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对方对于以往生活的深切怀念,于是略微考虑,便答应道:“好,我帮你研究。”


    第212章 恨嫁 果然还是个恶老板


    下着雨的夏日午后, 阴天里光线昏沉晦暗。


    世纪高定手工坊内,一楼的裁剪缝制区早早亮起了电灯,灯光照射下, 穿着白色围裙的制衣工们来往穿梭,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


    “叶师傅!”


    倏然一道熟悉的青年嗓音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裁缝们不禁抬头望了眼门口方向,随即又迅速地低下头去认真干活。


    叶叔桐看见推开玻璃门进来的青年身影, 刻意调整表情,露出了一个善意柔和的微笑。


    身为世纪工作室的老员工,他最近一直密切关注着与纪轻舟有关的舆论消息, 把凡是刊登有他们老板相关内容的报纸都翻阅了个遍。


    说实话, 对于某些采访报道中给纪轻舟塑造的无依无靠而自强不息的形象,他是觉得有些违和的,但架不住那些文章实在写得文情并茂、文采动人。


    读得多了, 身为打工人的他, 竟也对这老是压榨自己的恶老板产生了一层别样的滤镜, 觉得这位青年走到今日实在不容易,理应多给予对方一些鼓励和关爱。


    于是见纪轻舟向自己走来, 他便特意摆出一副温厚关切的神情来,想要语气温柔地问一句“何事找我”。


    结果还未等开口, 就听对方劈头盖脸道:


    “之前有个客人退掉的订单, 不是已经做一半了吗,我给它重新设计了一下, 你尽快帮我做出来, 效果合适的话,加入这次的高定秀。”


    叶叔桐酝酿已久的情绪顿时被打断,转过身指了指摆在墙角的人台:“你说那套?”


    纪轻舟瞟了眼他所指的抹胸宽摆礼服裙, 点点头:“对,真丝绡的底布也不便宜,都做一半了,不能浪费了。”


    他边说着,边打开画本,拿出几张图纸放在裁剪桌上:“这是更改后的效果图,你看看。”


    叶叔桐低头看向新设计图,瞧见那质感通透唯美的羽毛裙,先是感到眼前一亮,随后又蹙起眉头:“整件都要镶羽毛啊,看着就很费事。”


    “所以交给你了嘛。”纪轻舟扬起唇和煦地笑了笑,“得尽快哦,我明天去饭店谈场地,顺利的话,下周一首次定妆,下周三二次定妆,你至少要在下周三之前把这套做出来。”


    “下周三?”叶叔桐愕然抬头:“一周期限?”


    “嗯。”纪轻舟点头轻应了一声,又道:“对了,我这图还没来得及上色,我想要淡淡的银灰色羽毛,你到时多染几个颜色,给我做个挑选。”


    “还要染色?七天时日?”


    “对于叶师傅你而言,七天足够了,加油,相信自己,你可以!”他握拳做了个鼓励的姿势,说罢便拿着画本转身离开了裁剪区。


    叶叔桐望着青年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呲了呲牙,心下暗骂:果然还是个恶老板!


    究竟是哪张报纸在渲染他孤弱无助的苦命人形象,真该叫那些同情心泛滥之人,亲自来纪轻舟手下干干活!


    ·


    随着有关自身过往经历的舆论渐渐平息,毫无休息时间,纪轻舟马上开始正式筹备起他的首场高定秀。


    依照计划,他去查看了上海最出名的几家饭店的宴会厅与大堂布局,其中最为熟悉的自然还是那举办了三届联合时装大秀的皇后饭店。


    但此次是他品牌的首场高定展,纪轻舟希望能给观众带来一些新奇的感观,于是再三考虑后,终究决定冒一回险,在华尔特饭店的中庭花园举办露天时装秀。


    做出该决定后,第二天他便带着秘书,去华尔特饭店谈起了这桩生意。


    华尔特饭店的老板其实已眼馋皇后饭店时装秀表演“御用场地”的名头已久,正琢磨着给时装业公会的理事长一些好处,把明年的举办地抢过来,结果还未等付出行动,就收到了时下最出名的时尚品牌的合作邀请。


    世纪品牌虽然前阵子刚度过一场由他们老板带来的名誉危机,但华尔特饭店的老板是个英国人,压根不关注国内的这些八卦娱乐新闻。


    即便知晓,他也不会在乎,他在乎的唯有利益,唯有举办这场高定秀所能给他们饭店带来的名声与收益。


    于是,纪轻舟较为轻松的就以预算之内合适的价格,租下了华尔特饭店九月八日至十二日,总共五天的大厅与花园使用权。


    场地确定后,便可开始准备邀请函了。


    即便所邀嘉宾多数都住在上海,还是至少要提前两周,将邀请函送到尊敬的VIP客户手里,给他们留出安排行程和秀场服饰的时间。


    周六下午,日落之前,残暑未消。


    早早完成了工作事项提前下班回家的纪轻舟,独自坐在二楼书房的樱桃木书桌前,摊着名册,亲自手写一张张邀请卡。


    当然并非全部手写,主体内容已使用打字机清晰地印刷在邀请卡上,只需要在空白处填写上姓名日期即可。


    翻着公关部整理的厚厚一叠嘉宾名单,填写邀请函时,纪轻舟倏然有些担忧。


    他所依照的还是半个月前整理出来的邀请名单,仅剔除了几个在这几日里取消订单的客户。


    剩下的嘉宾名单中,兴许还存在有一些受舆论影响,暂时不想与他深交的客人,而公关部也无法一一打电话确认。


    要是到时候,应邀到场的嘉宾不足一半,座位空出一大片,那就可笑了。


    “应该也不至于吧……”


    纪轻舟嘀咕了一声,好歹解家人都会出席他的时装展。


    他现在的新人设又是沈南绮前几年刚找回来的幼年被拐卖的表外甥,商界人士、各界名流多少都会给解家人一些面子。


    再说,还有工部局董事长夫人的支持……


    一周前,约莫是他报纸上澄清公告刚登出不久,他就收到了普莱斯夫人的周末派对电话邀请,这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对方的态度。


    不过以防万一,明日去参加普莱斯夫人的文艺沙龙时,还是现场发个邀请,再确认一下为好。


    正一边写着邀请卡,一边盖上公司印章,日头衔山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吱呀”的开门声音。


    纪轻舟照旧低着头不慌不忙地写着中英文名字,只听耳畔熟悉的沉稳步声朝自己靠近过来,不久,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颈,摩挲包裹着轻轻揉捏了一下他的脖颈。


    伴随着那亲昵的触感,一只朴素的木盒被放在了他手边的桌面空位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纪轻舟抬眸瞧了眼扁木盒,问:“什么东西?”


    “植物颜料。”解予安划开木盒盖子,露出里边一只只装着彩色粉末的细长玻璃瓶,解释道:“用赔偿金给你买的。”


    “赔偿金?”纪轻舟疑惑地眨了眨眼,伸手勾起一只玻璃瓶瞧了瞧,继而反应过来:“官司打完了?”


    “嗯,明日起《都市繁华报》会登出道歉声明,连续三日。”


    “这么快啊?”


    “这已是拖得久的,寻常官司到了法院也无须问询答辩,罚几块钱便了事。我要叫他在报上公开道歉,方折腾得久了些。”


    解予安口吻淡然地详细说明着,坐到了壁炉旁的沙发椅上。


    似觉屋内闷热,他抬手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又将领带扯了扯松,微吐了口气道:


    “赔偿金主要罚的是王敬敏,便是那个在晚宴上暗中观察你之人。他是北京那交通银行经理陆腾的朋友,关于纪云倾的故事,多是听陆腾的讲述,加上他自己的主观臆测,捏合而成。


    “他来上海是为出差,沾上官司叫他很是后悔,不想拖延太久,便赔钱来消灾。”


    “说白了还是欺软怕硬。”纪轻舟评判了句,将颜料瓶放回了木盒中。


    转头见解予安姿态放松地坐靠在沙发椅上,低着头,卷着衬衫袖子,黑色的领带松垮地套在微敞的衬衫领子上,形象颇为性感。


    他不禁有些心旌摇曳。


    随即便不声不响地暂搁下笔,起身过去,趁着男人抬头之际跨坐在他腿上,抬起邪恶之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哼哼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软硬都欺。”


    解予安对此早习以为常,被他捏着脸也丝毫也不生气。


    动作自然地拉下他的双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又舒展双臂环绕上纪轻舟的后腰,不嫌热地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一边搂抱着,一边微仰起脸用鼻梁蹭了蹭他的下巴,乘机在青年唇上亲吻了几下。


    旋即他似不经意地瞥了眼书桌上成堆的邀请卡,抬头凝视纪轻舟的眼睛问:“你在写时装秀的请柬?”


    “嗯,怎么了?”


    “那何时,写我们的婚礼请柬?”


    纪轻舟听得不由得一笑,捏着男子细长的黑色领带,向上牵起晃了晃,语调漫不经心道:“想结婚啊?可我还没玩儿够,怎么办?”


    “答应我的,不可反悔。”解予安话语清晰而认真说道。


    纪轻舟垂着视线,对上他那冷峻眼睫下似漾着涟漪的宁静眼眸,胸中萦绕起甘甜而温热的情绪。


    有时候,他觉得解予安这人真的很奇妙,不论是他瓷一般冷白的肤色,还是那清凛而英俊的面庞,看着都分外的冷感坚硬,但其内心却是炽热柔软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气闷委屈起来甚至还会偷偷流眼泪。


    像他这般吃软而不吃硬的,一旦发现对方潜藏的真正面目,实在很难不栽在他身上。


    “那你得先等我抽出空来跟你求婚。”对视片刻后,纪轻舟这般回应道。


    解予安眉尾微挑:“你跟我,求婚?”


    “嗯,怎么?不情愿啊?”纪轻舟用他的领带挑起他的下巴,“你跟了我,既不用你赚钱养家,又不用你伺候公婆,只要待在家里好好伺候我……哼,便可衣食无忧。所以,能嫁到我们纪家,是你的福分,懂不懂?”


    一通半开玩笑的大男子主义自夸说完,解予安却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只看见他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的,间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甚是可爱。


    “那我等你。”他禁不住仰起头亲了亲青年血色红润的柔软唇瓣。


    话落,还不放心地补充要求:“最迟年底,必须跟我求婚。”


    第213章 彩排 你知道我这场秀的主题是什么……


    “师傅, 左边再往上提一寸!”


    “右边又低了……”


    “好好,绑绳子固定吧!”


    九月中旬的午后,已是初秋, 穿过大楼间隙洒落中庭的阳光却依旧如盛夏那般灼热炫目。


    宋瑜儿不得不将手里的文件举起遮在头顶,眯着眼眸,才能看清楚从饭店北楼二层垂挂下的那片帷幕是否位置端正。


    “挂好了?”


    正指挥着,突然身旁传来一道男子清朗的嗓音, 令宋瑜儿从聚精会神的工作状态中抽离。


    她转头一瞧,便见一位穿着雪青色丝质长衫、戴着遮阳草帽的斯文青年,正站在她的身旁, 一边翻阅秀场设计图, 一边抬头仰望着两侧大楼的走廊露台布置,清俊的脸庞上不含一丝笑意。


    “嗯,我觉得已经挺正的了, ”宋瑜儿放下手中的文件, 眯缝着眼望着前方道, “老师,您看呢?”


    纪轻舟不必她开口, 已后退几步,站在道路中央, 审视起那帷幕上巨大的品牌标识。


    只见正对面, 一块足以遮蔽北楼大门的巨大丝绸帷幕从二层露台平直地垂挂至一层地面。


    玫粉色的绸缎上烫印着银色的品牌标识,闪闪发亮的超大号“C.J”logo既时髦靓丽又鲜明醒目。


    这新版的品牌商标是近期才正式确定的。


    “C”是为“世纪”英文的缩写, “J”则代表他的姓名首字母。


    原本的品牌商标, 是一个由汉字和英文组成的小裙子图案,但那图案有些复杂,虽然足够特殊可爱, 却并不合适印刷和出现在此类大型场合上。


    纪轻舟便决定使用简洁的字母,设计更具有标志性和记忆点的商标。


    商标绘制过多个版本,有丝带缠绕般的无限符号,也有中空圆润的双月牙图案,还有纯粹以他名字首字母排列组合的设计版本,到头来却都觉得不够鲜明突出。


    最后在公司各部门商议之下,选择了他随手绘制的最为简洁的这一版,即此刻展示在秀场正中央丝绸帷幕上的大型图案。


    两个字母,以交叠的形式,将“J”叠加在“C”上,组合成一个简单图标,乍一看,就好似一枚被线圈环绕的缝衣针,虽然简单,却反倒更能彰显品牌特性——每一件高级定制服,皆为一针一线精心缝制。


    “挺好,挂得蛮正的,你干活我向来放心。”


    确认品牌标识悬挂端正,纪轻舟便朝自己的学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宋瑜儿神色快活地咧咧嘴,随即仰起头环视着饭店大楼走廊上装饰的浅粉色薄纱,轻叹道:“说起来,这秀场布置的氛围,真的好像要办婚礼啊……”


    尤其这中庭花园内,围绕着喷泉还盛开着绚丽的鲜花,修剪整齐的树木枝丫与灌木丛上又被工作人员装饰上了银色与淡粉色的轻纱与缎带蝴蝶结,的确给人以婚礼现场的即视感。


    “那不正符合我们的主题吗?”纪轻舟朝她微挑了眉。


    宋瑜儿想起这场高定秀的主题,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奥,确实如此。”


    “行,现场布置得也差不多了。”纪轻舟回过视线,低头抽出了一份最新版本的模特出场顺序表递给宋瑜儿道:


    “你去后台看着吧,模特应该准备完毕了,等会儿音乐响,就按这顺序正式彩排一遍。”


    “好的,老师,我这就过去。”宋瑜儿轻快地应了声,接过表格便朝着帷幕后方的后台走去。


    而纪轻舟则沿着“回”字形的走秀路径,来到了南楼的中庭花园入口处。


    走上两级台阶,坐在廊下的导演椅上,摘了草帽,冲着对面露台上的乐队指挥手挥了挥帽子,示意彩排开始。


    稍后,只听几道急促的鼓点声骤然敲响,清晰而响亮地提醒着彩排的开始。


    不一会儿,鼓点落下,欢快富有节奏的钢琴乐声随之响起,一小节的前奏准备时间过后,便见那印着品牌大logo的帷幕左侧,一位穿着浅粉色缎面鱼尾裙,戴着银色丝绸长筒手套的黑发小姐,拿着蓬松浮夸的大号白色羽毛扇,一步一顿、姿态婀娜地走上了那大理石铺的秀场舞台。


    本场秀的开场模特殷小姐,殷珍珠,是纪轻舟在今年三月份,通过招聘面试挖掘签入到公司模特部的。


    尽管才签约半年,对方已担任过两次《纪元》杂志的封面女郎、拍摄过数次的新款海报,实在是因为她的身材比例、五官样貌都生得分外优越。


    拥有着新疆血统的殷小姐,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才刚成年不久,便怀具着介于青春与成熟之间的淑女魅力,笑起来时,尤为的优雅自信又浪漫洒脱,偶尔还会透露出一丝性感野性。


    在公司目前签约的几名模特中,她的形象气质是最符合品牌定位的。


    纪轻舟有心将她培养成品牌高定女装的形象代言人,故而这首场的高定秀,就直接指定了这位秀场新人做开场模特。


    看见殷小姐顶着日光、踩着音乐节奏,摇曳着身姿朝自己走来,纪轻舟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


    殷珍珠的形象还是很美的,那交叉步也走得分外漂亮,就是作为开场,这表演还不够有气势。


    “举起扇子!”


    纪轻舟待她靠近时,朝她喊了一声,生怕她听不见,还抬起手举着几张纸页做了个挥舞摇曳的动作。


    殷珍珠起先未听见,待看见他的动作后才有所领悟。


    当即左手叉腰,右手倾斜而笔直地举起那蓬松的大羽毛扇,脸上挂着淡淡的迷人微笑,气质明丽张扬又优雅高贵。


    纪轻舟朝她摆了个“OK”的手势。


    对方便意会地扬起唇角,步态轻盈动感地来到中心点位,在纪轻舟前方转了半圈展示礼服,旋即又继续扬起羽毛扇、单手叉腰款款走向另一侧。


    直到接近后半段路,才将羽毛扇缓缓放下。


    而此时,纪轻舟已将目光放到了下一位出场的模特身上。


    分配到第二位的是他的老搭档,曾两次担任过他秀场开场模特的刘茵麦小姐。


    对方所展示的造型是一套雪白真丝雪纺的大翻领衬衣与波浪侧边的白色蕾丝包臀长裙,一套相对简约的高定服装,既可以在日常派对中穿着,也可以作为礼服穿着。


    而秀场上,纪轻舟则为这套素净洁白的衣裙搭配了几朵鲜艳的缎面红玫瑰,作为装饰点缀在侧腰上。


    刘茵麦也是经验丰富的秀场模特了,十分顺畅地便走完了前半段,纪轻舟没有什么可指点记录的。


    随着对方在他面前转身,他便放心地将视线投向了下一位模特……


    ·


    一场高定秀,总共五十八个造型,加上开场闭幕时间,约莫半个小时便可结束。


    彩排完毕后,纪轻舟照着本上记录的笔记,去后台给某些模特的造型做了些许调整更改。


    之后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彩排……来回奔波中,一下午时间转瞬即逝。


    尽管时间紧张,纪轻舟却也知晓做模特是一件非常耗体力的事。


    看造型基本已确认无误,他便让模特们更换下服饰,吃过晚饭,休息一阵后,再穿着便服与高跟鞋,继续排练。


    直到一遍顺下来,每位模特的出场顺序、走位、表演等都毫无差错,才算合格通过。


    当日夜晚,微风轻拂,月朗星稀。


    中庭花园的路灯开启后,光芒虽不算特别明亮,却足以照亮路途,模特们依旧在后台排着队,进行今日不知第几次的排练。


    纪轻舟也照旧在跟场彩排。


    因夜晚的视野有限,纪轻舟不得不暂时放弃他的秀导椅,在花园内来回走动着,观察模特的造型状态,随时给予指点。


    当他又一次走到中庭入口时,忽听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从身后传来:“还没结束?”


    纪轻舟回头望了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一双静谧清寂的黑眸。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心虚,故作镇定地偏过头道:“你回去睡吧,别等我,我在这??开了房间,等会儿排完就上去休息。”


    解予安走到他的身旁,语气不冷不热:“不回家?”


    “怎么回啊,”纪轻舟皱了皱鼻子,“明天下午正式开场前,至少还要再排练两次,那明早六点钟就得起来做妆造。去家里睡,路上来回太折腾了。”


    解予安对此不作回应,抬腕看了看手表道:“十点,必须结束。”


    纪轻舟轻咋了下舌,转过头刚要反驳,对上男人沉静深邃的目光,终是无奈地应声:“好好好,我保证,你快回去吧。”


    “我今晚也住这。”解予安不容置喙地说罢,就转了个身坐到了那秀导椅上,摆出一副要监督他的模样。


    他清楚纪轻舟的性格,每次大秀前夕,忙起来都恨不得废寝忘食,倘若他不在这看着,他怀疑对方今晚压根不会回房间睡觉。


    纪轻舟半眯着眸子扫量了某人那霸道的身姿两眼,想说点什么,又怕周围人多眼杂,惹出非议,终归闭上唇默许了他的决定。


    虽说答应了要早点歇息,但彩排开始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到头来,纪轻舟还是顶着背后某道凉飕飕的目光凝视,直到接近夜里十一点,才匆匆收工,被解予安押送回房间。


    夜深寂静,洗完澡后,纪轻舟裹着浴袍支着腿斜倚在床头,拿着预算表核对种种账目支出。


    解予安从盥洗室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趁对方不注意,拿走了他手里的账本和钢笔:“还不休息?”


    纪轻舟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空手,继而仰起头注视对方,嘟囔道:“你好歹让我核对完啊,二十分钟就好,保证不超过这个时间。”


    “你的保证已失去可信度。”解予安将账本放到了另一侧床头柜上,掀开薄被躺到床上道:“我帮你看,赶紧睡。”


    “太霸道了吧,解元宝,我跟你在一起,天天被你霸凌。”


    “你若真觉得我权利比你大,就该好好听我话。”


    “行行行,我睡还不成嘛。”


    他话虽应得不情不愿,手臂却很是自然地搂上了身边人的腰腹,继而往下一滑,枕在了男人怀里。


    “我睡了,你看账本吧。”说罢,就顺从地阖起了眼睛。


    解予安手臂半揽着青年肩膀,垂眸注视了怀中人恬静的面庞一阵,见他乖乖地闭着眼睡觉,便伸手拿来了账本和预算表。


    正准备拿到面前仔细查看,他忽而有所察觉地垂下视线,正好抓到纪轻舟眼睛又微睁开来。


    “不老实。”他话语半是批评半是无奈地说道,直接抬手将青年眼睛蒙上:“合眼,睡觉。”


    “我只是听到动静,睁开瞧一眼而已。”纪轻舟为自己辩解。


    解予安兀自感受着手心被睫毛拂动的轻柔触感,并不与他争辩。


    宽大的手掌始终覆盖在青年脸上,将他的上半张脸遮盖得密不透光。


    纪轻舟被他这般蒙着视线,忽然又联想起自己的时装秀来,抬手扒着他的手掌道:“你明天可要好好看我的秀,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解予安一边扫着账目,一边应道:“什么?”


    “你猜猜看啊,你知道我这场秀的主题是什么。”


    “不知道。”


    “你都没看过我写的邀请函吗?”


    “你有给我写吗?”


    这倒是……


    纪轻舟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似乎还真没有跟解予安提到过这件事情。


    “是‘邂逅罗曼蒂克’,本次的主题名称。”纪轻舟握着他的手背,拇指钻入缝隙,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解予安倏然收手,握住了他作乱的手指,眸光垂落,正对上青年半眯着眼的澄澈眼眸。


    四目相视时,对方唇角泛开一抹微笑:“所以这场秀既是给我自己的礼物,也是给你的礼物。


    “我在这邂逅了罗曼蒂克,邂逅了你。”


    霎时间,解予安感到自己胸口如有小猫碰撞般,软绵绵似要融化开来。


    第214章 花园秀场 我申请与解予川换座


    午后三点左右, 微微泛黄的秋日阳光从华尔特饭店门外的一排行道树枝叶穿过,在那黄岗岩粉刷的暖灰色墙面上筛落一片婆娑树影。


    钟财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踱着步子犹犹豫豫地贴着墙从树荫间走过。


    每当有穿着正装礼服或打扮时髦的男女携带着一身浓烈的香水味从身旁经过时, 他都会忍不住转头看上一眼,尔后又迅速地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衬衫纽扣是否全部扣上、外套是否穿得整齐、皮鞋是否光洁未沾尘土等。


    待查看着装无误,才踱着步子继续前进。


    如此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这巍峨建筑的正门口,这个才二十岁光景的青年已紧张得出了一身热汗。


    毫无疑问, 钟财是第一次收到邀请,来参加此等以往只能在报纸上窥见一角的属于名人和富豪的社交宴会。


    身为一个洗衣店的熨衣工,每月工钱不足十块大洋的贫穷打工人, 他本无缘这样的活动。


    但运气好, 他投稿参加的《纪元》“破茧”主题设计比赛还未有结果,倒是一同投递的信件在杂志创办三周年读者回馈活动中意外地被选中了。


    也不知是他信中内容言辞恳切的缘故,还是他的投稿出场频率高, 令杂志社的编辑记住了他的名字, 总之是运气极好地获得了这场高定秀的入场门票。


    钟财看过报纸, 知晓参与这类活动起码要着装体面,仪表整洁。


    他自然没有体面的西装, 但幸好洗衣店的老板关照他,不仅批给了他半天假期, 还借给了他一套旧西服穿。


    虽然旧, 大小却还算合适,熨烫平整后, 穿在身上倒也挺像模像样。


    来到饭店门口的台阶旁, 钟财注意到其他宾客打量的目光,又下意识地低头整理了下衣服,随后稍显拘谨地等候在一旁, 悄悄观察起其他人的入场流程。


    待到门口暂时无人入场,他才从口袋里摸出那封烫印着银色logo的邀请函,走上台阶,状似镇定、实则已汗流浃背地将邀请函递给门旁的侍者。


    入场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从微笑着的侍者手中接过邀请卡,钟财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若即若离地跟着其他客人的步伐,走进了饭店大门。


    穿过门厅,来到宽阔宏丽、灯光璀璨的饭店大堂,虽然这饭店内的一切事物都令他感到分外的新鲜好奇,钟财却不敢东张西望。


    径直地跟随着侍者的指引,穿过宴会厅,走到了正对面的大厅出口。


    随着室外明亮的日光映入眼帘,钟财步入走廊,抬起视线,便见对面大楼一幅印着超大号世纪品牌标识的粉色帷幕从二楼露台垂直铺落。


    玫粉色的丝绸与银色的印字色彩交叠,透出一股浓浓的浪漫与摩登气息。


    “哇……”


    这里也太漂亮了……


    钟财难以克制地轻叹出声。


    他不知不觉走到走廊口,仰起脑袋,望向四周。


    视线掠过对面露台上穿着黑色正装、正弹奏着舒缓音乐的钢琴师,掠过装饰着银白色与浅粉色纱幔的北楼露台与长廊,掠过碧蓝的中央泳池与盛开着缤纷花朵的花园,掠过“回”字走道两侧呈阶梯状排列的套着亚麻布罩子的方凳……


    一切布置都呈现出整洁、干净、青春而唯美的舒雅氛围。


    而他身侧两旁的长廊里,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还陈列着丰富的下午茶点心。


    微风拂面,吹来甜蜜的花果与点心清香,引得钟财不禁吞咽了口唾沫。


    “先生,高定表演秀将在下午三点半正式开场。”


    正当他视线落在长桌上点缀着樱桃浆果的奶油蛋糕上时,为他带路的侍者倏然开口道:


    “开场前,您的活动范围包括大堂、宴会厅和中庭花园,注意请勿走到那帷幕后方去。如找不到洗手间,可请侍者为您指路。


    “走廊上的咖啡、茶点在三点十分之前可随意取用,表演即将开始时,请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开场后,切勿穿行到模特道上影响表演,否则将会被安保带离。


    “您的座位在E区,2排36座,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大概是通过他拘束的表现猜到了他的身份,侍者介绍得格外仔细,好似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捣乱了活动。


    钟财听得也很是认真,但那什么“E”区座位却不懂得是何意,只好红着脸道:“额……麻烦您给带个路。”


    穿着衬衣马甲的侍者未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他去了右侧的座位席。


    此时,这一片区域的位置上已有数人落座。


    钟财老老实实地拿着邀请卡在自己的凳子上正襟危坐,一边感受着新奇的环境氛围,一边仔细倾听周围人闲聊的声音。


    通过几分钟的观察,他发觉自己所在的这片区域,除了第一排坐的似是有钱贵宾,他的周边所坐的都是同他这般通过《纪元》杂志的免费名额进来。


    察觉到这一点,他心态顿时放松了许多,在位置上晒了会儿太阳后,还跟着旁边座位的几人,一道去廊下吃起了水果和点心。


    拿着一块香甜的糕点送进嘴里时,钟财倚靠在走廊柱子旁,望着花园喷泉的水珠散发灿然的光辉高高散落,不由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就是世纪时装秀的表演现场啊……”


    ·


    “这就是秀场啊……”


    此时,位于中庭入口右侧的媒体专区,某个戴着格纹报童帽的小伙发出了同钟财一样的感慨。


    他咧着嘴朝身旁穿着套世纪牌休闲西装的成熟男子道:“多亏先生您带我来见世面,否则我一辈子也进不来这样的地方。”


    “别说你了,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世面。”那男子笑呵呵回道。


    一旁,刚架好相机的宋又陵听见他们的对话,扭头瞧了二人几眼。


    发觉两人长相面生,从未在报业公会活动中见过,就走过去打探问:“二位,哪家报馆的?”


    穿休闲西服的男子闻言客气地笑了笑,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道:“《北洋画报》,主笔李琢斐。”


    “嚯,远道而来啊。”


    宋又陵展露笑容,有来有往地掏出张自己写的红名片递了过去,指了指正对面的品牌商标,说道:“这牌子的衣服在你们那可受欢迎?”


    李琢斐点了点头,很是健谈道:“比起上海,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去年初秋,世纪时装在天津法租界开业,年轻妇女、男女学生都颇喜爱其新颖服饰,每每上新,店外都要排起长队。年轻女子有一件世纪牌的衣服,是足以炫耀上半年的事情。


    “就连我们这画报,也是老板受了《纪元》的影响而创办,足以见其影响力了。”


    “虽是受《纪元》影响而办,短短两年,你们这画报可谓发展神速,堪称北方报业巨擘啊。”


    “客气客气,不如你们《新窗口》画报在南方的地位。”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李琢斐了解到宋又陵是这世纪老板的朋友,便疑惑道:


    “说来,我收到纪先生的邀请时,也做过些功课,还以为他的品牌时装表演是在他的总店举办,未料竟是如此大规模的展览。”


    宋又陵似觉炎热般,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缓缓说道:“往年九月初,世纪是要在他的总店办秋季上新发布秀的,不过本月初,不是发生了那事吗?”


    “您说纪先生的身世往事?”同为报人的李琢斐敏锐反应过来:“此事不是澄清得相当迅疾吗?简直可称为名人公关典范。”


    “话虽如此,多少还是有受一些影响。据我妹妹所言……哦,忘了同你说明,我妹妹是纪先生的亲传弟子,此次高定时装展,她也全程参与了布置彩排,相当能干是吧?


    “据她所言,当时发生了多起的退单事件,损失不小。”宋又陵绕回正题道,“但要我说嘛,那些人今后多半要后悔。”


    “何出此言?”


    “且不说,任何一行能做到顶尖之人皆值得结交……”


    宋又陵稍稍压低了声音,朝着李琢斐使了个眼色,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道:“你看,那是谁?”


    他所指的是一个留着短胡、穿着黑色礼服套装、正带着秘书同人交际的中年男士。


    “提醒一句,他姓蓝。”


    李琢斐顿然明悟:“汇丰总董?”


    宋又陵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金色头发的夫人呢?”


    李琢斐眯起眼眸望向斜侧方:“这我知晓,工部局董事长夫人,是吗?”


    “正是,在场除了他们,可还有不少的某某董事、某某夫人、某某经理买办,更别提人家还是沈南绮的表外甥,有解家和沈家做靠山。


    “当然有靠山,也算不得什么。在此等局势下,能将如此多的名流权贵聚集于此,只为看一场时装表演,这才是其潜藏于水面下的真正实力与影响力。”


    宋又陵挂着淡淡的笑容,视线平和地扫了眼坐在不远处位置的严位良,低声道:“别看时装业公会的理事长在那好位置上坐着,他可没有举办这样一场大规模时装表演的能力。”


    李琢斐和他的助理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皆露出了恍然顿悟的表情。


    一旁,宋又陵望着前方帷幕上的巨大品牌标识,静静补充感叹:“所以啊,这国内时装业,早已是他纪老板的天下了。”


    ·


    “怎穿起长袍来了?”


    特殊贵宾区,稍晚入场的沈南绮同解见山在宴会厅一路社交过来,待到在侍者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座位时,已是三点出头了。


    她理了理披肩,刚要入座,却忽然察觉身旁的小儿子竟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长袍就来了现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道:“趁现在还未开场,赶紧去换身礼服。”


    “轻舟说的,午后天热,叫我不必穿西服过来。”


    解予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袖口,露出那黄金外壳的手表来:“况且,长袍马褂也是礼服。”


    “你的解释,只需后半句即可。”解良嬉在旁冷不丁地轻嘲道。


    “那这花呢?”


    沈南绮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侧身打量着男子衣襟上的胸花问。


    那是一朵珐琅工艺制造的金边粉蔷薇,层叠的浅粉色花瓣中嵌着一颗珍珠,一头是拇指大的花朵,一头是一个世纪新logo形状的金色胸针,中间以细细的金链相连。


    她儿子身上竟然会出现这般鲜嫩的颜色,着实令她感到新奇。


    可这搭配却又莫名不觉得违和,小小的金边粉蔷薇就这般扣在黑色长袍的衣襟上,如同沉默肃静中绽出的一抹温柔,使得男子冷淡寂然的面容,也变得恬静柔和了几分。


    “轻舟给我配的。”解予安口吻淡然答道。


    “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沈南绮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你啊,离了他,估计要连生活也不能自理了,什么都要人家给你搭配。”


    解予安不高兴地抿了下唇,刚要回一句“他不会离开我”,解良嬉就开玩笑接道:“您还别说,他还真生活不能自理过。”


    听见此言,沈南绮便顿然回想起了小儿子眼睛尚未治愈时的往事。


    她叹息道:“那时,我若不是看轻舟将你照顾得周全,每日用心地给你搭配衣着,整理仪容,从鞋子、配饰到每一根头发丝收拾得整整齐齐,当初我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同意你们在一起。


    “待一个人是否真心,这些细节是最藏不住的。”


    “嗯。”解予安貌似平静地应了声,唇角却不自禁微牵起来。


    过了会儿,听见侍者宣布“表演即将开场,请大家在位置上落座”的声音,他又不急不缓地取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来,架在了挺直的鼻梁上。


    解良嬉偶然转头,看见身旁男子脸上莫名多出的眼镜,不由疑惑:“你怎么还戴上眼镜了?”


    解予安面色沉静地望着出场口的方向,道:“说给我准备了惊喜,叫我好好观看。”


    “啊,我真受不了了……我申请与解予川换座,整日就在这炫耀来炫耀去的。”


    解良嬉将自己的手包都提了起来挎在胳膊上:“我都不知我究竟是来看秀的,还是来看你秀的。”


    解予安眼神轻淡扫向她:“那你尽快,等会儿别捣乱了秀场秩序。”


    解良嬉当即起身看向了解予川,对方却笑眯眯道:“我这位置会晒到太阳,你确定要跟我换?”


    解良嬉瞧见解予川额上的细汗,犹豫了片刻,终是忍气吞声地坐回了原位。


    沈南绮听见他们小辈的互动,不禁莞尔,继而劝和道:“可话又说回来,倘若我先生也如轻舟这般贴心……我怕是要比他秀得还厉害。”


    她说着,刻意侧头转动目光看向了身边人,惹得解见山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解良嬉闻言不觉思索起来,倘若自己有个丈夫如纪轻舟待解予安这般贴心,不仅审美甚好,还会每日给自己搭配好不重样的漂亮服饰,时不时地准备惊喜……


    她不无赞同地点头:“这倒也是。”


    “我为你们感到遗憾,但没机会了。”


    解予安语气冷淡道,甚至小气得连一句“等下辈子吧”的风凉话都不愿说出口。


    “……”解良嬉无语地扫视他一眼,别过头懒得与他争锋。


    闲聊谈话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嘉宾席逐渐坐满。


    露台上的轻缓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嚣杂的人声在花园中回荡着,和秋蝉的鸣叫融合在了一起。


    解予安不知第几次看向自己的手表,看着那表盘上的长针渐渐指向正下方。


    还差一分钟三点半时,二楼露台上骤然响起一阵热烈鼓点,现场嘈杂的氛围顿时为之一静。


    旋即,鼓点停止,一道节奏欢快俏皮的钢琴音乐奏响。


    伴随着这充斥着轻快与浪漫情绪的乐声,印着银色“C.J”大logo的帷幕上方,大捧大捧的银色与粉色彩带飘落,在午后阳光中闪烁着炫目光芒,飘飘扬扬洒落在走秀舞台上。


    在场观众望见这番场面,尤其女士们,皆不禁欢呼出声,欢欣惊喜地鼓起掌来。


    尔后,只见那飞舞闪光的彩带中,一位身着华丽的粉色绸缎鱼尾裙、举着蓬松雪白的大羽毛扇的美丽模特,姿态婀娜而张扬地踏上舞台。


    第215章 惊喜同款 纪先生可真是一位设计奇才


    要说纪轻舟认为室外场地最大的优势, 莫过于自然环境所营造的生机勃勃的鲜活气息。


    阳光、绿叶、鲜花、草地、喷泉与冰蓝的泳池,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时,天然就形成了一种浪漫、诗意、朝气蓬勃的氛围。


    这是室内场景再如何布置也难以打造的效果。


    诚然, 在空旷的露天秀场走秀,过于盛烈的阳光会模糊观众对于模特身上服装细节的观察和掌控。


    面料的质感与模特的妆容造型,在自然光下的效果,也肯定不及在室内精心营造的舞台灯光下所呈现的那般精致高雅。


    在这一点上, 有舍必有得,就看设计师最想要带给观众的体验是什么了。


    纪轻舟此次的高定秀主题是“邂逅罗曼蒂克”,他更想呈现给观众的也是浪漫随性、自由奔放、灵动又无拘无束的视觉效果, 因此就选择了花园秀场。


    邀请来看秀的嘉宾, 说实话,其实绝大部分都并非专业人士,即便这场秀放在室内, 即使模特从他们面前来来回回地反复经过, 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服装细节工艺。


    他们所能看到的, 无非是迎面走来的模特,其服装的剪裁廓形、配色款式、风格搭配等, 是否符合他们的眼光,是否有在走秀过程中的某一瞬间吸引到他们的眼球, 打动他们的心灵。


    那么纪轻舟站在商人角度, 自然希望在场地环境、音乐氛围的营造辅助下,每一套造型都能拥有更丰满、更具视觉张力的舞台效果, 令每一位顾客都能挑中心仪的款式, 并为之付出金钱。


    此刻,在开场模特殷珍珠上场以后,嘉宾席传来的热烈欢呼与鼓掌, 令纪轻舟微挑起嘴角,更添了几分信心,知晓他的目标,多半可以达成。


    改造成后台的北楼大厅内,模特们都已妆造完毕,正在紧张地自我检查着,调整状态,等待上场。


    排在第二位的刘茵麦小姐,也已多次检验过手中蕾丝小阳伞的功能性,准备等会儿上场后打开阳伞,作为造型展示的辅助道具。


    不知是不是开关阳伞时过于使劲,导致腰带上的装饰角度有点偏移,纪轻舟紧急帮她整理了一下腰带上的波点提花白纱大蝴蝶结与红玫瑰花饰,又将她耳垂上的那副挂着长水滴珍珠吊坠的“C.J”金耳饰扶了扶正。


    收回手时,他恰好看见站在角落的工作人摆动了两下旗子,示意下一位模特上场,就朝刘小姐鼓舞道:“加油,去吧!”


    ·


    与此同时,外面的秀场上,嘉宾席的观众们正沉浸于开场模特带来的摩登氛围中。


    眉眼深邃的异域风情美人,拥有着健康的肤色与修长高挑的身材比例。


    当她穿着一袭淡奶油粉的缎面丝绸礼服裙,举着大羽毛扇,微昂着下巴,步伐轻盈而干净利落地从T台走过时,在场观众无不被其张扬自信的风范所感染。


    作为开场造型的高定礼服,设计师在极为修长贴身的长廓形鱼尾裙基础上,用同种面料于衣裙髋部添加了圆润饱满的椭圆酒杯形裙罩,打造出极具戏剧性张力的纤腰丰臀的效果。


    虽是使用缎子捏褶塑形,裙身曲线弧度却丰盈流畅、毫不呆板,充分展现了裁缝师傅对裁剪工艺的高深掌控与运用。


    鱼尾裙摆上装饰的双层褶边与肩膀处蝴蝶结绑带的设计又透出一种精致华美、俏皮雀跃的自在风情。


    银色的长筒手套与模特脸颊旁闪烁的造型夸张而轻盈灵动的银质镂空捕梦网耳坠相互呼应,在身后银粉配色的帷幕衬托下,展现出一种好似电影女主角出场般时髦浪漫的视觉氛围。


    饰有精致褶边的鱼尾裙裾贴着舞台迤逦而过,间或透出浅粉缎面的尖头高跟鞋,蓬松的白色大羽毛扇为风吹拂摇曳,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奢华的光芒。


    当殷珍珠如此摇摆着胯、步步生风地来到定点位置,叉腰耸肩、变换姿势展示服装时,媒体席照相机镁光闪烁不断。


    所有携带设备来此的记者都恨不得抓角度拍下模特最美的一幕,将其他报社的照片狠狠踩下去。


    而模特展示完毕后,则是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朝着“回”字形舞台的下一个点位而去。


    坐于T台前段嘉宾席的观众们还意犹未尽地沉浸在开场模特带来的惊艳中,转过头,便见下一位模特已身姿袅娜地登场。


    她穿着一身颇具轻盈柔软质感的真丝雪纺大翻领衬衣与稍厚质地的蕾丝面料包臀半身裙。


    裙子是侧??开衩的款式,半隐半现地透出模特穿着肉色丝袜的修长小腿,蕾丝衩边以浪漫的波浪弧线锁边,侧缝正上方腰带上装饰着一个波点提花的捏褶蝴蝶结与正红色的缎面玫瑰花束。


    以浓丽的颜色点缀在雪白的套装裙上,使得整套造型的氛围更为鲜活、吸引眼球。


    刘茵麦分外具有舞台表现力,前半段她将收拢的蕾丝小阳伞作为手杖,用伞尖点着地面,好似一位正参加派对的年轻贵夫人,闲庭漫步在绿意盎然的花园之间。


    走到定点位置时,才动作轻盈优雅地打开阳伞,倾斜地放到身后,用戴着白色蕾丝短手套的左手轻搭胯部,耸肩扭转上半身,尽量变换角度展示着身上衣裙的蜿蜒曲线与耳垂上佩戴的“C.J”标志珍珠耳坠。


    尔后便这般撑着伞、叉着腰,继续娉婷袅娜地曳步向前。


    “灼目的配色,极致轻盈流畅的线条。衬衣宽松随性的剪裁配合贴身的开衩半身裙,反倒更凸显了她身形的优雅美丽。


    “我太喜欢这套了,尤其是她的衬衣质感,薄而不透,轻盈飘逸,简直将高级二字写在了它的面料与剪裁上,纪先生可真是一位设计奇才。”


    坐于嘉宾席前排的PG日化公司经理艾琳·哈恩,顿然被这一套偏于日常而庄重优雅的搭配打动了心灵。


    目不转睛地看着模特从身前走过后,她一边同身边的女儿激动点评着,一边打开手上的出场顺序卡,在取名为“月季夫人”的第二套衣服后方打了个五角星。


    这类似于节目单的出场顺序卡是每位嘉宾入座时,工作人员分发的。


    顺序卡的数字标号后既写了每一款高定服的名称,还以简洁的文字标注了这一套造型包含首饰在内的每一件单品名。


    如此一来,客人们有看中的款式便可直接勾选,方便之后去店里定做。


    她的女儿伊芙琳自从勇敢追求爱情失败后,便刻意避开谈论与纪轻舟相关的一切,尽管她的衣橱里都是世纪牌的衣服,却从不在旁人面前说他一个“好”字。


    这会儿听见她母亲的感慨,也只是轻哼了声,不做评价。


    但随即,她便被下一位登场的裙子惊艳得张大了嘴巴,不禁轻吸了口气。


    那是一位不同于前两位模特风格的给人以冰霜气质的美丽模特,她肤白而纤瘦高挑,姿态端庄得犹如一只优雅的天鹅。


    她所展示的高定服也是犹如白天鹅般,裙身蓬松轻盈,充满着不属于人间的诗意。


    那是一件乍一看仿佛是用无数羽毛拼接制作而成的抹胸裙。


    层叠的淡银灰色羽毛轻盈柔顺、纹理分明地镶嵌在真丝薄纱上,伞状的裙身丰盈轻巧,包裹着模特纤细小巧的身体,自收束的腰带中,一束清透的羽毛蔓延向胸口,羽尖松软地搭在肩膀一侧,将她衬托得犹如降落人间的仙子般轻灵美丽。


    搭配这套裙子的配饰,是闪闪发亮的镶钻高跟鞋与与银珠穿成的“C.J”logo耳钉,与此同时,模特整齐盘起的黑发上方,还戴着一顶镶嵌着羽毛、珍珠与银珠串珠的雪白帽冠。


    精致的配饰在金色的日光束下闪耀着朦胧光晕,愈发衬得她唯美不食人间烟火。


    “这也太美了……”


    坐于贵宾席中的玛格丽特·普莱斯小姐,就如同在场的每一位女士那般,被这套轻灵纤柔的造型惊艳得发出了叹息。


    而她的母亲普莱斯夫人已经在出场顺序卡上的序号三——名为“吉赛尔”的高定礼服后方画上了一个五角星。


    她对玛格丽特道:“这套很适合你,你穿上这套会比她更像天使。”


    普莱斯小姐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那顶洁白的羽毛帽冠唯有佩戴在黑色或棕黑色的头发上,才更具有圣洁浪漫的唯美质感。


    她将这想法讲述给了她母亲:“……虽然这一套很美,但我认为后面还会有更适合我的。”


    普莱斯夫人不以为意,目光已瞟向了下一位出场的模特,口吻轻快愉悦道:“没有关系,看中的全部做上标记,之后再慢慢挑选,即使全部定制也没什么,任何衣服都是穿上身才知道合不合适。”


    玛格丽特想了想,纪先生设计的这些高定款,即便自己穿上不合适,定制一套放在家中做收藏展示也是很值得的,于是便不再多劝。


    而普莱斯夫人已然开启了疯狂购物模式,出场的每一套衣服都要令她心动一番,不仅是给她自己勾选,还要给女儿勾选,为她相处友好的朋友、亲戚推荐介绍。


    镶满着银丝刺绣装饰的黑色雪纺修身垂褶晚装裙,搭配嵌着银色珠饰的黑色菱格网纱帽,优雅从容,简单随性,颇具成熟女性迷人气质。


    适合作为她的周末沙龙服装,打个五角星。


    法式田园风的一字肩月季印花收腰大摆连衣裙,蜜桃粉色的花朵与浅青的绿叶错落点缀在洁白的丝质雪纺裙上,色彩清透自然,裙摆舒展飘逸,透着浓浓的少女青春飞扬的烂漫氛围。


    太适合玛格丽特参加下午茶派对或是外出郊游散步时穿着了,打个五角星标记一下。


    以一层层拼接的银色流苏演绎的挂脖贴身晚礼服,搭配华美柔顺的雪青色丝绸披肩,在日光照耀下,整套打扮如同流动的碎银一般,辉光熠熠,奢靡烂漫到了极致。


    这一套,即便不适合她们任何人穿,也要买回家收藏,必须打个记号。


    ……


    在节奏轻快的音乐流动中,不知不觉,走秀进程已经过半。


    特殊贵宾席中,解良嬉看着自己已然做了数个标记的卡片,微微叹气失笑。


    转头望向出场口,等待下一个出场的模特时,她目光瞥见身旁堂弟专注的身影,忽而想起一事,调侃道:


    “不是说轻舟给你准备了惊喜吗,好像也未看到有什么特殊的嘛……”


    解予安神情淡然回应:“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可别是小惊喜藏在了模特的造型细节中,你压根没发现吧?”


    她哼笑了声,打趣的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解玲珑轻??呼了一声——“妈妈看,小叔同款!”


    听见小女孩的声音,解家人皆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了下一位出场的模特。


    只见那身姿高挑的模特,穿着一件胸口饰有彩色碎钻的方领天鹅绒黑色连衣裙,手中拿着一支笔直细长的乌木手杖,眼上蒙着一条窄窄的带有半透明“CENTURY”标识图案的黑色绸带,踏着浅口的黑色高跟鞋,手杖点地、步履交错有力地走上了T台。


    “……”望着那熟悉的造型,解予安微微启唇,又闭上了嘴,一时无语凝噎。


    第216章 落幕 唯有自己独享这份甜蜜浪漫


    若是没有解玲珑的那一句话, 解家人包括解予安在内,兴许也不会那么快联想到他几年前的装扮。


    而有了小女孩那一声“小叔同款”的提醒后,几人再望见那蒙着眼睛、手执乌木手杖的黑裙女模, 便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一看就是轻舟能想得出来的惊喜。”解良嬉禁不住噗嗤一笑。


    侧眸瞧见她堂弟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神情,便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半开玩笑道:“这件蒙眼单品,寻常人恐怕不会购买, 你得支持下你太太的生意吧?”


    解予安默然不作理睬,仅是不声不响地凝望着T台上的走秀表演。


    直至那女模在前方定点展示完毕,姿态优雅走向另一侧, 他才分外从容地偏头回复道:“你可想过, 他这主题名叫什么?”


    “邂逅罗曼蒂克?”解良嬉作为《纪元》主编不知在杂志上给这场秀打了多少次广告,对此自然了然于胸。


    “所以呢,那又如何?”


    她摆出一副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秀的表情。


    “邂逅, 意味着不期而遇。”解予安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长袍衣摆, 点化道:“我们初遇时, 我的确是这样一身打扮。”


    他不记得自己和纪轻舟初次碰面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但手杖和纱带确实是黑色的。


    “他记了很久。”他微垂视线,语声恬淡坦然。


    “人家天天伺候你, 自然是怨念深重。”解良嬉另找角度道。


    解予安瞥了她一眼:“你这般愚钝的, 的确是不懂浪漫。”


    “我不懂浪漫?”解良嬉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你小子……”


    她刚挺起后背, 搜刮词汇准备反击,就看见解见山右手握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才陡地意识到现在还在看表演。


    于是只好将嘴边的话吞咽回去, 深呼了一口气,收敛起情绪,继续观看秀台表演。


    此刻,下一位模特已经登场。


    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A字大摆抹胸裙,披着灰紫色的蓬松羽毛披肩,眼上同样蒙着一条带有半透明“CENTURY”标识的窄绸带,却是白色款式的。


    浮华浪漫的衣裙搭配上模特颈项佩戴的晶莹华贵的宝石项链,再加上装饰在高挺鼻梁上的雪白绸带,整体造型诠释出一股极富视觉张力的戏剧效果。


    沈南绮甚为认真地目视着模特拖曳着花瓣般轻盈蓬软的裙裾,从自己面前走过,尔后微侧身体,对身旁儿子道:


    “轻舟做这设计,我看多少是带有些促狭的,但这搭配也的确是很新颖时髦的。”


    “嗯。”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脑中却回想起昨晚青年躺在他怀中,叫他务必好好观看表演时温情脉脉的表情来。


    心忖纪轻舟说那番话,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捉弄他这一下,后续应当还有别的惊喜,于是仍端正着坐姿,集中注意观看表演。


    倘若说别的观众看的是服装、是造型搭配、是流行配色与超出观念的时尚理念,那么对于解予安而言,他更像是在玩一场寻宝游戏。


    一旦用心去观察了,总能在模特身上某个不怎起眼的角落,发现一点与他相关的元素。


    除了那黑、白两款的蒙眼绸带,还有明光锃亮的手枪形状金胸针、镶着羽饰和丝带茉莉花的花冠与手环、点缀在袖口衣襟与腰带上的紫堇花刺绣、以“元宝”为图案元素设计的金银首饰等等。


    甚至连曾经某次他生日,送给他的单瓣月季胸针,也作为品牌特色之一,开发出了红、白两色,包含珐琅、皮革、真丝烫花、绒花等多种工艺材质的饰品。


    解予安兀自发掘着这些不为人所注意的小细节,心情逐渐变得安静祥和且满足。


    某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翻阅一本旧相册,抑或爱人的恋爱日记。


    纪轻舟通过他所擅长的方式,将两人相识四年半来,相处过程中点点滴滴不起眼的浪漫,都转化为了设计元素,融入到了他首场的高定时装表演中去。


    显而易见,这才是他所言的惊喜。


    如解良嬉这等旁人,难怪只能看到浮于表面的浅显捉弄。


    在座二百多名嘉宾中,唯有自己真正独享这份独特的甜蜜浪漫。


    解予安意识到这点,唇角便不觉泛开了一丝笑意。


    沉浸于馨然愉悦的寻宝游戏中,时光眨眼而逝,转瞬已来到了大秀尾声。


    待压轴的模特展示完毕后,最后一位模特,便风姿绰约地从帷幕后方款款登场了。


    因此次高定秀时间与施玄曼的电影拍摄期相撞,纪轻舟未能请到她来做闭场模特,最后一位上场的正是时下同样相当有名的女明星晏乐。


    相较两年半前首次登上秀场舞台时的稚嫩,如今的晏乐已然成熟许多,在淡然清冷的气质上,眉眼神情更添几分鲜花盛放后的蓬勃生气。


    她剪得稍短的黑发烫成小卷,贴着额头鬓边整整齐齐地用发油梳向耳后,又在耳边简单装饰了一朵赤红色的丝绒单瓣月季花。


    白净小巧的面庞上描着细长的黛眉、抹着朱红的唇色,眼尾绛红色的眼线微微挑起,以精致的妆容诠释一股优雅高贵的东方韵致。


    与这妆容相搭配的正是一套偏于中式风格的高定礼服。


    她披着厚重而华丽的双层刺绣丝绸白披风,披风内,则是一件采用定织的云锦面料制作的抹胸曳地晚礼服。


    那双层的披风,外层的乳白色绸缎上运用精致的苏绣工艺绣着渐变橙红色的单瓣月季花枝与紫色系的鸢尾、紫堇花草叶,绣花图案层次分明,风格细腻,配色丰富却不令人眼花缭乱,分外的清新秀雅又鲜活靓丽。


    披风内层则是嵌满金银丝线的华美丝绸,伴随着模特的步伐,偶尔显露一角闪动着熠熠光芒的里布,从里到外都展现着精致奢华的手工艺术。


    望见这位美丽的模特穿着这样一袭华丽礼服,踏着渐渐偏移的金色日光,沿着T台袅袅婷婷地走来,每位观众都将视线凝聚了过去,不由得发出赞叹与感慨。


    晏乐却仅是泰然维持着淡漠的神色,走到定点位置,打开披风金扣,展示里侧的贴身曳地晚礼服。


    随着乳白色的刺绣披风向两侧拨开,半披半挂在女子的肩膀与手肘上,只见那礼服裙上一片细细的金光闪烁,乍一眼看去,云蒸霞蔚,仿佛是一件霞粉色带有淡雅印花的礼服裙。


    再仔细一瞧,才发觉这件礼服自胸衣至裙摆,从上至下,布满着细腻写意的山水图案,只不过那云间飞鹤、远山近树、溪流青石、花木草叶上皆铺染着红粉霞光。


    整件裙身赫然是一幅晚霞时分的山水国画。


    “此为妆花云锦吧,这工艺,真是精妙华丽至极!”贵宾席中,某位常看《纪元》杂志的先生认出了那礼服的面料。


    他的夫人却是遗憾咕哝道:“这下可好,之前仅是内部客户相互宣传,我这消息滞后的,都未能在纪老板那抢到一条妆花缎披肩,如今这新式样缎子当着全场那么多人的面一展示,今后他出再多现货,我怕是都抢不着了。”


    “……”


    在现场升起的惊叹声和讨论声中,晏乐展示完毕后,便收拢披风,继续向着下一个点位而去,而观众们通过手上的出场顺序卡,也纷纷意识到了这场盛大的时装秀表演已接近落幕。


    但晏乐退场后,对面露台上,演奏的音乐却依旧进行着,并且愈发的激昂欢悦,全场也就无人起身。


    随即只听“嘭嘭”几声彩炮声响,从帷幕上方再度飘落下缤纷飞扬的彩带。


    纷繁斑斓的彩带如若一只只彩蝶在风中翩跹飞舞着,从印着银色大logo的帷幕前华丽地飘落,瞬间点燃起全场的氛围。


    就在这热情的氛围之中,帷幕两侧的出场口与退场口,分别由开场模特殷珍珠和闭场模特晏乐带领着,所有模特排列成队、一位接着一位,盛装返回这花园舞台。


    待五十八位模特全部上场,间隔合适地站在观众们面前,各自摆出展示服装时的姿势,在座宾客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紧接着,乘着这热烈的掌声,一位年轻挺拔的美青年,穿着一套风格简约浪漫的丝质白衬衣与侧缝镶着水晶珠钻的银灰色西裤,从排列成队的模特身旁快步上场。


    他衬衣领口未系领带,却绕着脖颈向背后松垮地系一条洁白轻盈的丝绸纱巾。


    当他迎着金黄的日光,疾步走向秀场中央时,那雪白的纱巾便如同王子的披风般,长长地飞扬飘逸在身后,既圣洁而又潇洒灵动。


    望见这画面,场内的鼓掌声顿时更为热烈了,间或夹杂着几个熟人捧场的欢呼。


    纪轻舟一路挥着手打招呼过去,很快来到了秀场舞台的中央,站到了殷珍珠和晏乐两位模特之间。


    正面对着的两块嘉宾席正是媒体区和特殊贵宾席。


    望见贵宾席中面貌最为熟悉亲切的解家人,他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又向一旁的普莱斯夫人几位点了下头以示问候。


    随后他正了正色,望向对面那一台台架着的木制照相机,以及照相机背后的记者朋友们。


    在这空旷的露天场地,宽广的中庭花园内,想要发言令全场听见,没有话筒与广播设备是不可能的。


    但纪轻舟觉得无所谓,只要面前的报纸媒体能听见,明天就能在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发言。


    于是他稍稍清了下嗓后,便面向着那不断闪烁的镁光,微笑着致辞道:“感谢诸位来参加我的花园派对。


    “这是我首次推出的春季高定系列服,诚如大家所见,这满园盛放的鲜花、丰富浪漫的色彩、摇曳生姿的模特步伐、轻盈流畅的剪裁结构,以及如鲜花般生机勃勃、浑然天成的服装廓形,便是我此次想要呈现给每位来宾的罗曼蒂克。


    “优雅永恒,浪漫无价,是我一直以来信奉和宣扬的时尚观念,也许在今日的这场高定秀中,也曾有人与我产生共鸣?


    “不管有没有,都要感谢应邀到场的每位嘉宾。感谢您们,来邂逅我的罗曼蒂克。”


    话落,他以手按胸,弯腰鞠躬以示谢意。


    一时间,同一排的模特们也都起伏延绵地跟随着微微弯腰,轻施了一礼。


    直起身时,纪轻舟视线飘向了对面一侧的特殊贵宾席,朝着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某个衣着打扮格格不入的黑袍男子轻眨了下左眼。


    继而收回视线,扬起唇角,在不断闪过的镁光下绽开明媚笑容。


    ·


    当日光完全从中庭花园偏移至饭店楼顶的时候,世纪时装的首场高定秀已彻底落下帷幕。


    所有的饭店工作人员、世纪时装的员工们都在忙碌收拾着场地和道具,后台更是混乱一片。


    解予安没有随同解家人回去,而是来到了后台。


    他摘了眼镜,带着阿佑穿梭在堆满着服饰道具与龙门架的后台,时而帮忙清理下杂物,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正在给秘书安排任务的纪轻舟。


    见青年正忙碌,他便停下脚步,伫立等候在旁。


    此时,恰好有两个服装师推着满架子的衣服配饰从他身旁经过,朝门口走去。


    他瞥见那架子上挂着数条一模一样的黑色蒙眼绸带,便伸手抽了一条出来,握在手中。


    待纪轻舟交代工作完毕,方踱步到他身旁,将那黑色绸带举到对方眼前,没事找茬般地说道:“这便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对啊,怎么了?”纪轻舟合上工作笔记,抬眸看向对方:“你很失望啊?”


    解予安微垂眼睫,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将绸带绕在手掌上,嗓音低低地开口:“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纪轻舟注视他的神情问。


    见他抿着唇默不作声,便瞥了眼周围嘈杂的人群,靠近男子身旁,压低声道:“以为,我会跟你求婚啊?”


    解予安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微微漾开涟漪,纵使一言不发,意思却十分明了。


    “噗,还是你敢想,这怎么可能啊!”纪轻舟失笑地摇了摇头,“我是疯了不成,在秀场当着这么好几百人的面跟你求婚?”


    解予安垂下了眼帘,依旧默然不语。


    面上神色毫无波澜,状似十分冷静和理智,心底却暗自回了句,“为我疯一回,又有何不可呢?”


    纪轻舟注视着他沉默的表情,眸光清亮,仿佛能洞穿他的想法。


    旋即就微扯了下唇角,撞了撞男子肩膀道:“虽然在秀场上不成,但私底下还是可以的。”


    解予安当即又抬起眼帘,目光定定凝视着青年眼睛,试探问:“私底下?求婚吗?”


    纪轻舟却并未透露,仅是浅笑着牵住了他缠绕在手掌上的黑色绸带一端,以平素的口吻道:“收尾的事都交给季秘书了,我订了餐厅,走吧,我们去看日落。”


    第217章 求婚(纯感情) 那你愿不愿意?


    纪轻舟订的餐厅位于北外滩, 是一家新开的西菜馆。


    新店的环境布置都很是整洁雅致,至于菜色则普普通通,与别的西菜馆相差无几。


    不过纪轻舟订在这就是为了其窗边美景而已, 否则他宁可去解公馆吃饭。


    为确保私密性,他预定的是二楼的贵宾包间。


    推开包间门,便见那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上,剔透的金边刻花玻璃瓶中插着一束九支红玫瑰。


    餐桌椅旁, 便是两扇浸染着瑰丽晚霞的法式窗户。


    他们到这时,太阳已渐渐西沉,落日余晖如烈焰燃烧般染红了整片天空, 灿然的夕照光芒融化在黄浦江上, 水面若洒了金般波光粼粼。


    解予安似未料到此地有如此景观视野,走进包间时,望见那窗子上金灿灿的夕照不禁愣了下神。


    尽管如此, 他在落座之前还是先仔细打量了一阵桌上的布置, 尤其是那新鲜的红玫瑰花束与烛火摇曳的浪漫烛台……寻常吃西餐不至于布置得那么精致, 心里对某人准备的事情已燃起了淡淡的期待。


    但他了解纪轻舟爱捉弄人的性格,便刻意摆着一副毫无所察的模样, 不提玫瑰也不提烛光晚餐,仅是若无其事站在桌旁, 观赏着外面的日落风景。


    而这短短几分钟间, 纪轻舟已让服务生送来了预定好的餐食,包含西冷牛排、花旗鱼饼、奶油芝士烙龙虾、罗宋汤等几道常见菜式, 以及一瓶香槟起泡酒。


    请侍者开启酒瓶后, 他便刻意嘱咐那穿着衬衣马甲的男服务生,没有呼唤不要进来打扰。


    解予安不知何时已姿态端正地坐到了靠右侧的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等候他安排。


    直到侍者关门出去, 才挪了挪自己餐盘旁闪着光的银质餐具,问道:“你怎知这里可以看日落?”


    这一片黄浦江岸线,满是码头公司与船厂,以纪轻舟的工作是没理由来此地的。


    纪轻舟正拿起酒瓶往玻璃杯中倒酒,闻言下意识地侧头望了眼窗外景色。


    在那油画般炽热橘红的光影里,码头的停船与穿梭的行人皆暗淡一片,化为了阒寂无声的剪影。


    “大概七八年前吧,来这附近的餐厅吃过饭,也看到过绝美日落,当然是一百年后的餐厅。”


    他语气平平地叙述着,将冒着气泡的香槟酒放到对方的餐盘旁,“不过除了日落相似,风景还是有很大差异的,百年后可看不到这样清晰的地平线。”


    “同谁一起?”解予安似不经意问。


    “嗯?我想想啊……”纪轻舟后靠椅背,端起自己的酒杯微抿了一口,回想一番后朝着对面轻松自若地一笑:“好像是,初恋女友?”


    解予安顿然朝他投去了深邃而锐利的目光:“难怪记忆深刻。”


    “得了吧,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怕是每一个都忘了吧?”


    “哪来那么多个。”纪轻舟被他这故作冷淡却又满是酸味的语气逗笑。


    旋即放下杯子,岔开话题道:“好了,你吃醋的那些对象现在都还没出生呢,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的,趁现在夕阳正好,我给你拍张照吧。”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解予安买的那台墨绿色的袖珍柯达照相机。


    “特意把相机带来,就是为了记录我们难得重要的约会时刻。”


    纪轻舟调整了会儿相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色绸带递给对方:“乖元宝,把这个系上拍。”


    “为何?”解予安盯视着他问,未伸手接那绸带,似还有些不高兴。


    “留个纪念也好,你当我喜欢你那个禁欲系造型也好,总之你都穿这长袍了,就让我拍一张,怀念一下我们的初遇不行吗?”


    纪轻舟直接将绸带塞进了他手里,满脸恳切地注视着对方眨了眨眼。


    解予安抬眼对上他清透纯澈的目光,心里那悒闷的情绪一下又冰消云散了。


    在夕暮光芒的映衬下,青年的脸庞也像染上了黄昏色彩,乌黑的眼睛映着金辉,愈发的明丽热烈了,每看一眼,都似在灼烫他的心灵。


    “不该是我给你拍吗?装扮得这样漂亮。”他不知觉就说出了真心话来,抬手摸了摸青年的后背问:“你的尾巴呢?”


    “什么尾巴,那是纱巾,你真是不懂时尚。”


    纪轻舟见他情绪转好,便后退了几步半蹲下身来,举起照相机放到脸旁催促:“来,赶紧系上,磨磨蹭蹭等会儿太阳都落山了。”


    解予安见他已摆好了架势,只好拿起那绸带捋了捋平整,双手压着绸带覆盖在自己眼睛上。


    但才刚蒙住眼睛,于脑袋后侧草草打了个结,他又听青年不满意道:


    “这样不行,我的品牌标识都露出来了,不够还原。”


    “照不出来。”


    “不行,我是个吹毛求疵的人。”


    他说着,便又站起身来,过去帮解予安理了理头发,调整了下绸带的角度,确保那薄纱部分的品牌logo不会给解予安留出视野空间。


    “如此,便看不见了。”解予安表达需求道。


    “那正好,完美复刻限定版本之我的眼盲爱人。”


    “……”


    见他这副无语神色,纪轻舟相当无情地一笑,旋即便抱着相机站到一旁,半蹲下身来拿镜头对准了椅子上那蒙着眼的黑衣先生。


    而解予安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旦意识到正在被青年观察和拍摄着,他就像是被绳索紧紧束缚了全身般,僵硬得跟个石头似的静止不动了。


    “自然点嘛,你都看不见我,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正因看不见才紧张。”


    解予安低声回复,稍稍调整了下状态,放松了几分面部的肌肉,但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然模样。


    纪轻舟却也不怎在意,找好角度后,就对着烛光、玫瑰、英俊的男子与他身后的漫天霞光,按动快门拍摄了一张照片。


    尽管知晓这夕阳晚霞在黑白照片中多半体现不出分毫,但他觉得无所谓,日落夕阳,他见过无数次,早已深刻地印入了脑海中。


    今后只要看到解予安的这张照片,他的大脑自然会为其补全色彩。


    “可以了?”解予安倏然出声询问,抬手准备将绸带摘掉。


    “还没好呢,先别摘,”纪轻舟及时制止道,“刚没合焦成功,再来一张。”


    解予安闻言便又安静听话地靠回了椅背,相当配合青年的行动。


    正等待着快门声再度响起,寂静中,他却感受到有熟悉的气息在身旁流动。


    紧接着桌面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不是快门声,而像是什么小巧硬物搁置的声音。


    他微侧过头,刚要启唇问“你在做什么”,就听青年清晰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道:“好了,你摘了吧。”


    解予安毫不犹豫地抬手摘下了绸带,一抬眸正对上纪轻舟笑吟吟又饶有兴味的眼神。


    “看看周围有什么变化。”他兴致盎然地朝旁侧使着眼色道。


    解予安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肘旁一瞧,便发现那闪射着金辉的银质餐具旁,赫然多出了一只开启的小礼盒。


    礼盒内的黑色天鹅绒垫中央插着一枚造型独特、镶满碎钻的蓝宝石戒指,那切割漂亮的条形宝石与细碎的钻石点缀在金戒上,正闪烁着星星般深邃璀璨的辉光。


    解予安默然地盯着这款设计华丽矜贵的戒指,眼睫微微颤动,安静的氛围中,唯有胸口怦怦的心跳诉说心灵的悸动。


    “怎么了,梦想成真,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纪轻舟见他眼珠子半晌不转动一下,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快,元神归位!”


    抒情的情绪还未怎么蔓延便被他一句话搅乱。


    解予安不禁微微牵起唇角,抬起眼睫,对上青年微眯着的眸子,两人相视间皆忍不住一笑。


    旋即他转回目光,正欲取出戒指细细观赏,纪轻舟便先一步夺过礼盒道:“别着急,我还没求婚呢。”


    他说罢,便架势十足地拍了拍裤子,握着男子的手,后背挺直地单膝跪地,目光明朗注视着对方,字正腔圆开口道:


    “请问曾经的解长官,现在的解总经理,我可爱可敬的解元宝先生,你愿意一生爱我、呵护我、照顾我,把全部身家交给我,陪我看一辈子的日升日落吗?”


    解予安还以为他只是走流程送个戒指,哪知他真这般无比认真地同自己求起婚来,一时间又觉一股热意涌上喉咙来,眼眶微有些发热。


    顿了顿方压下情绪,佯作平静道:“净是你占好处?”


    话虽这么说,他扬起的唇角却根本压不平直。


    “那你愿不愿意啊?”纪轻舟同样挂着笑容,眼神中泛着潋滟光泽。


    解予安只稍微矜持了两秒,就点了下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纪轻舟故作茫然地挑了下眉,“我在求婚呢,别这么敷衍,说明白点好吗?”


    解予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甚少绽露情感的漆黑眸子里似有灼热的情绪荡漾起伏着。


    沉静片刻后,他喉结滚动,嗓音低沉而认真许诺道:“我会一生爱你,呵护你、照顾你,把全部身家交给你,陪你看一辈子的日升日落、月缺月圆。只希望,你也要信守承诺。”


    “好!来戴戒指。”难得从对方口中听见这般直白的爱的誓言,纪轻舟也有些耳热起来。


    急忙岔开话题,拿出盒子中的宝石戒指,握着男子那修长如玉的左手,将这枚华贵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这双手他不知牵了多少次,无需测量尺寸,便能直接估算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设计师直觉还是很准的,这款戒指低调奢华的款式配色不仅很适合解予安,大小也正正合适。


    解予安静静地看着他给自己戴完戒指,立即握住青年手臂,让他站起身来,一秒也舍不得他多跪。


    随后才低头珍惜地抚摸了下无名指上那如同衔尾蛇般形状的戒指,问:“这设计有何寓意?”


    纪轻舟将相机放回了包中,不知何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礼盒来,侧身倚在桌旁回应道:“看不出来吗,这戒指打开是个‘J’啊,就代表着我。”


    “我还以为是个钉子。”


    “你在质疑我的设计水平?”


    “不敢。”解予安屈服得很快,注意已集中到了青年新拿出的礼盒上。


    “我的求婚还没结束哦,看看这个,准备这次大秀的时候,顺便设计的。”


    纪轻舟将那礼盒在他面前打开,指着里边两枚造型独特的镂空金戒指讲解道:“这枚是小船戒,这枚是元宝戒,我们一人一枚,和和满满。你想现在戴,还是结婚交换戒指的时候戴?”


    解予安微微启唇,却未表露什么,接着一声不响就从盒中取出了那枚闪闪发亮的元宝戒,握着青年细长的手指,将这枚金戒戴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与之前自己赠送的那枚素圈相连在一起。


    戴完之后,他垂眸凝视片刻,无声地握着他的左手,拉到唇边,低头在那戒指上落下了一个恬然而成熟的轻吻。


    “啧啧,你还怪有仪式感的。”纪轻舟似有些受不了他这黏糊劲,等他亲完就抽出了手来,将那枚帆船镂空图案的金戒戴到了解予安左手的中指上。


    套完戒指,他握着男人的左手细细欣赏了一番,点点头满意评价:“果然很搭,不愧是我的审美。真羡慕你,有一个像我这么出色的丈夫。”


    解予安有些忍俊不禁,说:“快坐下吃饭吧,餐快凉了。”


    “行,求婚结束,吃饭。”纪轻舟口吻明快地应声,说着就收起戒指盒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刀叉先切了块牛排放进嘴里。


    待吃了几口肉食填了填肚子,他抬起头,却见某个催他吃饭的男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握着餐具分割牛排,一边仍噙着淡淡的微笑盯着手上的戒指。


    他顿然失笑,桌子底下的脚尖踢了踢对方的鞋子说道:“别笑了,快成翘嘴鱼了,赶紧吃吧,戒指都戴你手上了,回去慢慢看不行吗?”


    “咳咳。”解予安清了清嗓,当即收敛目光,摆出一副泰然镇定的模样,问对面青年道:“婚礼,何时办?”


    “你安排呗,请哪些人、在哪吃饭、婚礼流程之类的……反正我只负责给新郎官做礼服。”纪轻舟语声漫然地说着,眼里含着慵懒惬意的情绪。


    找个靠谱又不差钱的男朋友,就是能理直气壮地将一切繁杂事务都交给他。


    “之后等我们空了,倒是可以安排一场简单的蜜月度假。”


    解予安对此应得相当干脆:“好,那我明日看场地。”


    “你也太着急了吧,好歹看看黄道吉日。”纪轻舟慢悠悠道,“再说我俩结婚能请多少人啊,最多就是在饭店订张桌子吃个饭,除非你愿意穿婚纱打扮成女子,那我们可以大办一场,对外就说我和解小姐结婚了。”


    “住在上海的解小姐,只有解良嬉和解玲珑。“


    “奥奥,那当我没说。”


    解予安沉默了几秒,倏然眼眸微动,望着他犹豫开口:“或者……”


    “嗯?”纪轻舟疑问抬头,看见他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神情,顿时了然他的意思。


    轻嗤了声道:“你倒是挺敢想,我敢穿你敢看吗?”


    解予安模棱两可道:“你穿婚纱定也漂亮。”


    纪轻舟闷着嘴巴咀嚼着食物,一声不响地拿起酒瓶往他杯子倒了大半杯的酒液,待咽下了食物,才在对方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多喝点吧,回去睡个好觉,梦里什么都有。”


    “……”解予安无言片晌,倏然也反常地拿起酒瓶,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些香槟:“你也喝点。”


    纪轻舟瞬间警惕:“做什么,想灌我?”


    “我在,你放心喝。”


    “你在我才更不放心。”


    “担心什么?”解予安放下酒瓶问,“你还有什么秘密我不了解?”


    “底裤都被你看光了,哪来的秘密。”纪轻舟似冷然地回复了一句。


    继而瞥了眼窗外渐渐低垂的暮色,眉眼舒展地靠在椅背上感慨道:“不过今天确实高兴,首场高定秀圆满结束,求婚也很顺利,事业爱情双丰收,是值得庆祝一番。”


    他说罢,便神态松弛地拿起了玻璃酒杯,喝酒之前,蓦地想起一事,提醒道:


    “诶对了,万一之后我没意识了,你做的时候记得把戒指摘了,宝石碎钻那么多棱角可是很容易擦伤娇嫩内壁的。”


    解予安刚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反应过来时,只觉脑袋一嗡,瞬间被他这露骨的说法惹得面红耳赤。


    停顿了两秒,方故作镇定回道:“……我不用左手。”


    “哼,果然图谋不轨,一试就给我试出来了。”


    纪轻舟眯着眸子轻哼了声,状似嗔怒,但随即,却在对面男子的凝目注视中,将酒杯送到唇边,一口一口缓缓喝了下去。


    桌子角落,高低错落的烛台火光暧昧摇曳,映着青年的脸庞端丽而动人。


    解予安目不旁视地望着这一幕,一瞬间感觉那醺然的酒水仿佛是灌进了自己胃里,浓重的醉意在脑海中膨胀蔓延,浑身暖融融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美幸福感。


    第218章 特刊 他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的


    十月下旬的晚秋, 上午天空微阴,日影稀薄,时有萧瑟冷风袭来, 刮得大马路上灰尘飞扬不止。


    南京路520号的世纪时装屋门口,一身黑白制服整整齐齐的男店员正拿着扫把清扫着门口台阶上被风吹来的落叶灰尘。


    倏然一位身着深棕色格子西服、头戴暖咖色羊毛呢礼帽的高个男子踏上台阶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店员下意识地侧头一瞧,便对上了一张肤色较深、满脸笑意的面孔, 连忙露出笑意打招呼:“骆先生,您早。”


    “早啊,小张, 开门了吧?”


    “当然了, 九点就开门了。”


    骆明煊态度随和地点了点头,提着皮革公文包,推开了那扇刷着红漆的玻璃门。


    听见“叮呤当啷”的门铃撞响声, 站在柜台后方的林遐意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瞧见男子身影便微笑问候:“骆少, 感觉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是有好阵子没见了,八月底去巡视分店生意的, 这都快两个月了,在北方天天那吃得真叫我不习惯, 昨夜回来吃了口家里的清粥小菜, 险些叫我流下眼泪来……”


    骆明煊絮叨着走进店里,职业病发作般地绕着三间店面转了一圈, 随后走到柜台旁问:“总店这的生意如何?我看几个架子上挂的衣服似乎都稀疏了许多啊。”


    “的确如此。”林遐意略带笑意解释道, “自上月那场高定秀后,我们老板便愈发的名声大噪了,这店里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 热门款式时常补不到货,架子都空了一半了。”


    “原来是那场花园高定秀的功劳,看来那场表演是相当之精彩了!”


    骆明煊倚着柜台悔恨地啧了啧舌,“诶呀,可惜我在外地,错过了没看到,想起来便后悔!”


    “那……您或许可以看看这本杂志特刊。”林遐意犹豫了几秒,从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较厚的《纪元》杂志,正面朝向他放在了柜台上。


    “当日走秀展示的每一套服饰造型,这本杂志上都有照片,还有文字版本的讲解介绍。”


    骆明煊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一瞧,顿时感兴趣地睁大了眼。


    只见那彩色封面上,穿着粉红缎面礼服的优雅模特叉着腰、昂着下巴,姿态舒展地举着一把大羽毛扇。


    模特的旁边,赫然印着一行竖字——1922世纪高定作品合集。


    “这是,照片合集?”骆明煊将公文包夹在腋下,饶有兴致地拿起杂志粗略翻了翻。


    纸页翻动间,数张黑白照片夹着彩图从眼前掠过,每隔几张图片,便有一页文字介绍,包含着每套造型的名字和单品名称,以及具体的面料工艺与设计灵感,内容很有些意思。


    “这个不错啊,我拿走看了。”


    “额……”林遐意盯着他手里的杂志抬了抬手,一时笑意僵滞,未能应出声来。


    骆明煊正要转身离开,瞥见他为难的表情,便又停住脚步:“诶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一本杂志也舍不得让我带走啊?”


    “不是,骆少爷,这特刊一出便售空了,如今是有钱也买不着的。”林遐意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这本是想要留着珍藏的,您若想看,我自然可以借给您。倘若,您要想自己收藏一册,那只能去楼上问问解主编,她手上或许还有几本。”


    骆明煊倒也没有抢占人家物品的意思,原先只当是一本随处可买的杂志,就和报纸读物一样,人家看完了,他拿走接着看正好不浪费。


    听林遐意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这本杂志特刊的价值,当即将杂志放了回去,爽快应道:“那行,我去问问良嬉姐。诶对了,你们老板可在?”


    “老板今日不知会不会过来,”林遐意若无其事地拿起杂志,收回了抽屉,“您若着急见他,可去楼上给手工坊打个电话,季秘书如今都是在那办公的,老板的行程他最清楚。”


    “奥,我知道了。”骆明煊点了点头,提着包朝楼梯走去,边走边感慨,“轻舟兄可真是大忙人呐……”


    他的嗓门天生高亢,脚步声也毫不收敛,风风火火地走上楼梯,还未等转过楼梯角,就已开始打起了招呼:“诸位杂志社的朋友们,可有想我啊?”


    然而在这编辑部工作的,却没几个是性子外向的,唯二两个较为开朗健谈的是市场经理和外勤记者,他们二人此刻都不在社内。


    因此骆明煊甚为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后,回应声却寥寥无几。


    而他也丝毫不觉尴尬,哈哈一笑道:“都忙着呢,忙点好啊!”


    解良嬉正坐在办公桌前绘制插图,闻言抬头扫了他一眼,语声淡淡道:“小骆来了,你来找轻舟的吧,那去他办公室等吧,刚给他打过电话,说大概十点钟到。”


    骆明煊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眼:“十点钟也快了嘛,我还是在这坐会儿吧,楼上也无人陪我聊天。”


    他说着,环视一圈后,就坐到了窗旁那张墨绿色天鹅绒沙发的边角上。


    这是杂志社内唯一的待客区,即便如此,这个角落的物品也堆得相当杂乱,茶几、沙发甚至地板上都摆满了各种报刊书籍。


    他只能挤在沙发的角落里,连公文包也找不到一个空位存放。


    随手把皮包压在了手边的一叠报纸上,收回手时,恰好瞥见旁边的一份报纸上印着纪轻舟的正面照片。


    微微泛黄的模糊照片中,穿着浅色西服的青年端着茶杯坐在沙发椅上,清俊的面庞略带笑意,像是正在参与某个聚会派对。


    骆明煊好奇地拿起这份报纸,想看看上面登载了什么有关他兄弟的新闻。


    结果展开一瞧,却发现照片两侧纸页上密密麻麻印刷的全是英文。


    “这叽里咕噜的,写的什么东西?”他不禁弹了下报纸,不满地嚷嚷了声。


    “合集特刊上有那篇文章的翻译转载,就在第二页。”


    解良嬉仿佛能猜到他在发什么牢骚般,头也不抬地提醒:“你脚边的杂志堆里便有一本特刊。”


    骆明煊一听,当即俯身在沙发旁的杂志堆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方才见过的那本特刊杂志。


    随后,他悠然惬意地斜倚着沙发扶手,跷着二郎腿,从头翻阅起这本杂志。


    当翻到第二页时,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篇标注着转载自某西文报纸的文章。


    【——“优雅永恒,浪漫无价。”


    这是世纪时装公司创始人纪轻舟在他的首场高级定制秀上,面向媒体发表的他的时尚审美观。


    纪轻舟,凡是时装行业的从事者、时尚爱好者、关注娱乐新闻的读者群众,都应该知晓过他的名字,听说过他所创立的世纪品牌。


    服装行业的翘楚,时尚艺术的革命者,引领潮流的浪漫主义设计师,这是大众对他的主要认知。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纪轻舟在上海的南京路520号商铺开设他的第一家时装屋,也许更早,当他选择转行,在一条名为“Love Lane”的小巷里,开启一家小小的裁缝铺时,就注定了“世纪”会成为今日的时尚代名词。


    他的品牌,他的衣服,就如同他本身的人生那样传奇而极具魅力!


    九月十二日,纪轻舟在华尔特饭店的花园里,首次发布了他的高定系列服,这一场时装表演在上海名流圈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葱蔚洇润的花园秀场,巨大的银色品牌标志,华丽浪漫的视觉效果,五十八套展现着超前审美水平的高级定制服,从未有过的疯狂创新举动,给国内外时装业带来了空前绝后的影响。


    《纪元》杂志因此决定为这一场秀出一期特刊,就叫做“C.J1922高定作品合集”,杂志将附上五十幅黑白照片、八幅上色彩照,以及详细的文字讲解。


    作品集总共五千册,消息刚出,嗅觉灵敏的商人已经付诸了行动,我想不久后它们就会出现在大洋彼岸和欧美国家的时尚爱好者手中。


    对于绝大部分从事时尚行业的设计师而言,那将是他们的灵感宝库。


    时装界似乎从未出现过如此炙手可热的设计师,以至于人们不知该以历史上的哪位人物去衡量他的水准。


    他擅长使用最为简洁流畅的线条,裁剪出最轻盈优雅的女性气质,打造最为自由浪漫的摩登氛围。


    来到上海不足半年的PG日化公司经理哈恩女士表示,她和她的女儿都已经被世纪征服:


    “不论任何场合和时间,如果你需要一身体面的裙装,最好的选择就是去世纪时装屋。如果你想要找到自己最美的样子,且拥有足够的预算,最好的选择就是去世纪手工坊,找他们的老板纪先生为你设计一套造型。记得,一定要找他们的老板亲自设计。”


    三年前,《文汇报》的主编盖尔先生,在看完他的新装发布秀后,曾为他写下一段评语:“这是一位拥有着令人惊愕的天赋与创造力的天才设计师。在这个国家,不会有人能够超越他在业界的地位,能够超越他的,唯有他自己。”


    一年两次的成衣系列发布秀,他的作品总能给顾客带来惊喜。


    持续三届的上海时装业大秀,世纪的秀场往往最受观众欢迎。


    整个行业的从事者们都在观望着这位年轻人的发展,也许有人盼望着他越走越高,创造更多的经典作品,也许有人盼望着他能狠狠摔落,吸着他的养分、踏着他的肩膀将他超越。


    但这一场“邂逅罗曼蒂克”高定秀,却恰恰印证了盖尔先生的那句话:“能够超过他的,唯有他自己。”


    让我们期待纪先生在未来给我们带来更多精彩的时尚瞬间!】


    “这个洋人写得倒是很中肯,算他眼光不错!”


    骆明煊歪着嘴角轻哼了声评价,继而翻了翻后面的两页彩图,看见那图片上华美灵动的模特造型,不由感叹出声:


    “良嬉姐,你这合集出得真好,照片也清晰,简直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得知自己错过了那场时装秀时有多么遗憾,轻舟兄的首场高级定制啊,还是露天秀场,不能亲眼见证那品牌新标识升起的一幕,真是我人生的一大缺憾!但是,倘若能拥有这本高定作品合集,那多少便能缓解一点我心头的酸涩惋惜了……”


    “行了,送你吧,别在这念了!”


    “嘿,多谢良嬉姐。”


    目的达成的骆明煊瞬间扯开了笑容,继续倚着沙发怡然自得地翻阅起杂志来。


    约莫十几分钟后,还未到十点钟,纪轻舟就带着秘书步履轻快地来到了楼上。


    在待客区角落看见某个男子的身影,他不觉意外地微微挑了下眉,打招呼:“骆总回来了?上来聊吧。”


    骆明煊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提起了精神,闻言干脆地应了声“来了”,随手将杂志合起塞进了公文包中,提着包跟着纪轻舟走上楼去。


    三楼办公室内,淡薄的日光洒入室内。


    随着季景含打开两扇飘窗的窗户通风,呼啸的秋风立即灌入进来,吹着纱帘不断翻飞飘动着,在姜黄色的墙面上映出飞舞的淡影。


    “喏,上个季度各家分店的营收报告,都在这了。”一走进办公室,骆明煊便相当自在地摘了帽子,在办公桌另一侧的椅子上大剌剌地落座,将公文包内的一沓文件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辛苦咱们骆总了,坐下喝杯茶吧。”


    纪轻舟抬了下手,示意秘书给骆明煊沏杯热茶,继而拿起那一叠营收报告,边翻看边问:“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寻常是不会花那么久,这不是顺道去北京住了几日,瞧了瞧他们那市场环境嘛。”


    骆明煊半是调皮地嘿嘿一笑,趴在桌旁道,“不去不知道啊,原来北京外城的新市区,也有一新世界商场,商场不远便是东方饭店,那是南城唯一的新式饭店,我此次过去便是住在那。


    “香厂新区,也就是那新市区,虽不及上海繁华,主干道两旁却也是商店林立,且多为新式建筑,什么化妆、理发、珠宝店,西餐、茶社、照相馆啊多的是,我觉得还挺适合作为我们分店选址的。”


    纪轻舟面带着淡淡笑意点头,婉转回复道:“听起来不错,但听你元哥的意思,北京接下来几年不会太平,你还是别去那了。”


    骆明煊笑容一滞:“那去哪啊?”


    “香港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去香港开分店吗?”


    “香港太平?”


    “接下来十年应当不会有事,你元哥说的。”纪轻舟暂放下文件,望着对方劝说道:“再说你只是带些人手去做生意,别太招摇,别惹是生非,能有什么事?”


    骆明煊凝神考虑起来,思索间端起季景含刚送来的热茶放到嘴边,刚碰到嘴唇又被烫得“斯哈”一声,连忙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继而他靠在椅子上,神色专注地思忖了一阵,点点头:“也行,正好我有个广州兄弟,把他叫过去,粤语沟通不愁,早点在香港开店也好,方便今后走出口贸易。”


    纪轻舟见他已转换目标,心底稍稍安心几分,转而又正经提醒道:“不过做生意归做生意,独自出去,不该碰可别碰啊,尤其是鸦片。”


    “这我哪敢呐……我自小听我爹说的,染了烟霞癖的,没谁有好下场,最后那死相都凄惨得很。”


    骆明煊摆了摆手,相当有主见地说道,旋即考虑了一阵道:“我想想啊,回来休息一阵,这个月底出发去香港,怎么样?”


    “要不再多休息一阵?”纪轻舟提议道,“这个月底,不出意外,我们得请你吃个喜酒。”


    “啊?”骆明煊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纪轻舟回头望了眼坐在门口位置的季景含,压低声道:“我和解元准备月底结个婚,届时打算在饭店里请亲友吃个饭。我俩的朋友里,知晓我们关系的只有你和信哥儿,信哥儿又去了法国,那你必须得到场。”


    骆明煊神情微愣,低低地问道:“可你们,不是已结过婚了吗?”


    “那算什么结婚,就只是和他哥哥在老家拜了个堂,没有祝福,没有亲友见证,更没有感情,纯属是一场利益交换。”


    “嗯……说得也对。”骆明煊缓缓反应了过来,旋即又划开笑容:“重办婚礼啊,那太好了,你们届时给我发个请柬,我必然到场,给你们随份大礼。”


    纪轻舟听到他的“大礼”就觉得不靠谱,语气轻松笑道:“人到场就行了,大礼倒也不必。”


    “那可不成,你们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骆明煊这般咧着嘴说着,无意间看见了他无名指上金光闪烁的元宝状戒指。


    不知为知,笑着笑着,眼里竟有一瞬模糊起来。


    他想,这大概是喜极而泣,他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的。


    第219章 结婚 祝愿二位新婚快乐!


    出于一些社会因素考虑, 纪轻舟同解予安商量规划的婚礼流程非常简单。


    既不拜天地,也不进礼堂,就仅是两人一块将婚房布置一番, 张贴喜字,换上喜被,最后穿上新郎服去饭店请家人朋友吃顿饭,收些祝福便罢。


    结婚日期是解予安选定的, 新历的十月三十日,是二人正式在一起的日期。


    恰好黄历上这一天日子也不错,便索性选在了这恋爱周年纪念日结婚。


    纪轻舟为此, 特意提前几日在自己手工坊的造型工作室预留了两个名额, 方便他们做完造型后,直接前往预定的饭店。


    结婚这日,是个天朗气清的礼拜六。


    天公作美, 持续数日笼罩着城市的蒙蒙阴雨终于在昨夜里消散, 一早起来, 初冬和煦的暖阳便洒满了阳台角落。


    依照前一天规划的行程,上午两人将霞飞路的居所收拾布置了一番, 在客餐厅与卧室、起居室都摆上了新鲜的玫瑰花束,下午吃过饭后, 便前往手工坊更换装束。


    因造型室靠谱的发型师仅有葛师傅一位, 纪轻舟先一步做了造型,做完之后, 顺便去将一单生意做了个收尾。


    等他再回到造型室时, 解予安已修剪完头发,葛师傅正拿着抹了发油的梳子,同他商量是做大背头还是三七分头。


    “等等, 先不抹发油吧。”


    纪轻舟截断了话题,走到解予安椅子后方瞧了瞧镜中男子的新发型,继而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他茂密柔顺的黑发说:“就这样吧,葛师傅,不用再做别的发型了。”


    解予安有些犹疑:“你不觉得,这头发剪得稍短了些?”


    他的刘海已被修剪到了眉毛上,虽不至于像三年前那妹妹头剪得那般失败,但也许是刚理完头的缘故,他怎么看都觉得不习惯。


    纪轻舟半蹲下身来,双手扒着椅背将脑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望着镜子里的男子,语气柔和笑道:


    “这不是挺好的嘛,清爽又帅气。剪个头发跟吃了返老还童丹似的,重返二十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解予安一听这评价便觉不妥:“还是搽个发油吧。”


    纪轻舟眯了眯眸子,似是不同意,旋即侧头贴近他面颊耳语:“但我今天想跟二十岁的解予安结婚,不能满足我吗?”


    解予安左耳被他温热的气息喷洒着,瞬间绯红起来,嗓音低低询问:“为何?”


    “嗯……解总看多了,有点玩腻了,想尝尝男大。”


    解予安稍稍反应了几秒,才明白“男大”的意思,略无言地抿了下唇,回道:“随你。”


    纪轻舟听见他这无奈的口吻,唇边便又绽开得意的笑容来。


    对话间,解予安始终目不转睛应对着镜中青年的注视,仿佛要用眼睛定格下此刻的时光,定格下对方温柔而神采飞动的模样。


    在他之前,纪轻舟已做完了头发,还试着让化妆师上了点淡妆。


    他本就平滑无瑕的面庞上施了层薄粉,显得更为白净如玉,黑色发丝下经过修饰的眉毛清隽秀朗,嘴唇上还抹了点红胭脂,这一点殷红便衬得他五官愈发的鲜明端丽起来,生动漂亮又分外有气色。


    解予安盯着镜中青年呆望了一阵,某一瞬神思恍惚得险些想要偏头在青年脸上亲吻一下。


    幸好葛师傅从镜子内一晃而过的身影,令他及时醒神,当即微垂眼睫,收敛了过于放肆的目光。


    纪轻舟并非没有注意到他凝然失神的眼神,也怕他年轻气盛,在公众场合闹出尴尬来,接着就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


    “头发做好就起来吧,你应该也不想化妆吧?那走吧,去我更衣室换衣服。”.


    给彼此准备的婚服,皆为风格庄重的素色纯黑半礼服。


    礼服套装均采用细洁平整的缎纹直贡呢量身定做,驳领选择了华丽的黑色丝绸,袖里采用了白色杉绫缎,内部里料同样也都是高级绸缎,整套下来光成本便价值不菲。


    气质高贵的青果领外套,搭配胸口带有“U”形褶裥的白色双翼领衬衫,再装点上暗红色的领结与胸花,整一套礼服高雅典朴而不失时尚气息。


    纪轻舟既是偷懒,也是为了满足某人想穿情侣装的愿望,给两人设计的是一模一样礼服款式。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纽扣上的雕花刻纹不同,一套刻的是元宝图案,一套刻的是三角帆船。


    除此之外,纪轻舟给自己搭配的是接近于黑色的暗红色领结,给解予安佩戴的则为正常宽度的深红色领带,使得两人的风格稍稍有一些差异。


    前者更偏于精致贵气,后者则稍带商务时尚。


    “啧啧,俗话说得好,男要俏,一身皂,你果然还是穿黑色最有魅力。”


    换上西装,系上对应的领结和领带后,纪轻舟顺手帮解予安调整了下口袋巾的折角,又拿出了一支刚请手工坊师傅制作的红玫瑰胸花。


    他站在男人身前,将那一小束的红玫瑰胸花,仔细地别在了他黑色西装的左胸衣襟上,调整了下丝带与配叶的角度。


    解予安仅是静静地垂着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面庞,唇边牵起浅浅弧度,状似矜持,又状似陶醉。


    过了会儿待对方收回手,才开口问道:“你的呢?”


    “在这儿呢。”纪轻舟打开一只纸盒子给他瞧了眼,随手将盒子放进了手提包里,说道:“我等到了饭店包间再戴吧。”


    “为何?”


    “还能为何,我可是个大名人哪,今日打扮成新郎官样走进饭店,明日一早,报纸上便要谣传我娶二房姨太太了。”


    他语气慵散而轻松地说着,坐到了椅子上换鞋,倏然扯起嘴角,抬眸扫了他一眼道:“实际呢,是将你这大房娶了一遍又一遍,呵。”


    “你有不满?”解予安好整以暇问道,“还想娶几个?”


    “哪能啊,我简直太满意了,能娶到你这么个金元宝,那真是我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


    纪轻舟分外娴熟地敷衍哄人作罢,换完鞋后起身对着镜子再度整理了一番,便将手提包挂到了他手腕上,推了推男子的肩膀道:“赶紧走吧,别耽搁时间了,你哥他们说不定都快到了……”


    ·


    桌席订在了一品香饭店的酒楼大包间,这间酒楼餐厅既可以点中餐,也可点番菜,但番菜也属于是中菜西吃,是更适合国人口味的中西融合菜。


    因更换衣服多花费了些时间,他们抵达饭店,果然还是迟了解家人一步。


    今日礼拜六,解见山和解予川公务不多,来得都较早,解良嬉也特意提早了两小时下班,直接从杂志社来到了饭店。


    唯独沈南绮因她新学校的事情忙碌了些,约莫要晚些时候,才能赶过来吃饭。


    临近傍晚,饭店包间内的水晶吊灯已被点亮,橙黄色的灯光映照在镶满橡木墙板的大房间内,使得室内充满了明净的暖意。


    铺着深红桌布、摆着鲜花装饰的圆桌旁,早到的解家人都已落座,要么在闲谈公事,要么在逗孩子玩。


    解见山难得将自己的主座让了出来,给一对新人。


    看见他们二人推门进来,他目光在两个年轻男子身上转了圈,似是欣慰地点点头道:“今日穿得是挺像那副样子,都是神采英拔的新郎官啊。”


    不论当初对于儿子讨个男媳妇的行为感到多么的离谱和抵触,三年下来,他也渐渐适应了这么一段新关系。


    只要这二人不在他面前卿卿我我,这两人站在一块,总归还是挺养眼的。


    加上这男儿媳的确也是个人物,他便只当自己多收了一个义子,在商业场上明里暗里地总会对其公司多照拂一些。


    但虽说可以接受,一个多月前听到二人提出要重新办婚礼时,解见山还是难以理解,两个男子有何可办婚礼的?


    况且都已同居三四年了,在老家也是拜过堂的,何必要再办一次。


    还是解予川私底下提出,以他弟弟的性子,多半对当年自己代替他和纪轻舟拜堂之事有所介怀,他才有所明悟。


    考虑到幼子那执拗认死理的性格,对于未亲身和纪轻舟拜堂之事,估计一直闷声不响憋着气。


    虽然看这逆子生闷气也很有意思,但为了儿子的幸福健康考虑,终归还是同意了此事。


    因此今日来参加这小婚宴的解家人除了解老太太外,是全家出席,连解予川夫妇才三岁大的小儿子解熠生也带了过来。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再加上总喜欢问东问西的解玲珑一块,就愈发热闹了。


    “祖母那边,父亲也有犹豫过是否要告知她事实,但顾虑到她老人家身体,还是觉得不说为好。”


    在孩子吵闹的背景音中,解予川朝着纪轻舟谈起家事道,随即又面露思忖:“但说来也奇怪,吾弟都快年满二十五了,祖母竟从未催过他娶妻。”


    他聊起这件事来,纪轻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解老太太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精明厉害的老人形象,其实他早有怀疑,老太太是有眼线藏在解家人中的。


    也许她早已知晓一切,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而已。


    他正这么想着,便听见旁边座位的解良嬉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


    她挑了挑眉道:“她老人家自我爹过世以后,便开始吃斋念佛了,如今的心愿无非是希望子孙平安健康而已,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全看子孙造化了吧。都已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纪轻舟隐隐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半眯起眸子盯着她:“良嬉姐,你不会……”


    “诶,你的胸花呢,怎未戴上?”解良嬉有些刻意地转开了话题道。


    纪轻舟轻笑了声,未再追问什么,旋即便拿出了解予安同款的玫瑰胸花,佩戴在了外套衣襟上。


    “这样就有新郎官的感觉了,你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够俊俏的,是不是还化了点妆?简直精致得同个偶人一般……”


    解良嬉满面笑容地赞叹观赏着青年的新造型,而未注意到她的冷面堂弟已同经理商量完上菜顺序,回到了包间,正从她身后靠近过来。


    “倘若我有这么个新郎官,都得给他藏起来,不让外人看。”


    “羡慕就自己去找一个,别觊觎他人的。”解予安冷不丁地插嘴道,手臂圈着纪轻舟的椅背坐到了他身旁的主座。


    解良嬉一瞥见他那副凛然针对的眼神,就收起了笑意,轻哧了声道:“当初我在国外轰轰烈烈恋爱结婚的时候,你还坐在中学课堂里背《英文习字片》呢,这会儿倒是神气起来了。”


    “英文我中学前便掌握了,当我是你么?”解予安淡淡地嘲讽回去:“在法国学新语言不容易吧,这是你同你前夫恋爱的原因?找个当地人练口语?”


    解良嬉轻吸了口气,眉毛一横刚要反驳,纪轻舟便在二人之间打圆场道:“良辰吉日的,解元宝你能不能好好跟你家人说话。”


    转而又看向解良嬉,岔开话题问:“说来,良嬉姐你母亲和你女儿目前都在法国对吧?以后打算把她们接过来吗?”


    解良嬉听他提起此事来,便被遏制住了情绪,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微叹息道:“孩子已归她父亲照顾了,她爹虽然花心了些,家族在当地还是有些势力的,对女儿也很关心,我想对比国内,也许还是那的环境更适合她成长。


    “至于我母亲嘛,一直以来都是气弱体虚的,要看她也只能我去看她。不过前阵子才收到她的来信,她过得挺好的,和她的新男友已经结婚了。”


    “伯母再婚了?”解予安忽然插嘴道。


    “你也很诧异吧?”解良嬉咧咧嘴角,稍稍降低了音量提醒:“这事我没告诉长辈,你也别说。其实我觉得此事也不错,她在国内,作为一个将士遗孀,可没法拥有第二段人生。”


    解予安微微蹙了下眉,默不作声。


    解良嬉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微扬唇角一哂:“你看,连你都不能理解。”


    纪轻舟不必回头,也知道解予安现在什么表情,说:“他这人,本来就很迂腐。”


    “虽然迂腐,却能接受同性之爱,真是稀奇。”


    “双标呗,对自己和对别人怎么能一样。”


    被两人一道批驳攻击,解予安噤口不语。


    直到解良嬉的注意力被一旁的解玲珑拉了过去,他才靠近纪轻舟身旁低声道:


    “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万一你死了,我也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纪轻舟替他补充道,“我懂你意思,小自私鬼。”


    解予安不咸不淡地应声:“还要将我的牌位带在身边。”


    “不至于吧,变成鬼魂了天天跟着吃醋,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你就默认要给我罪受?”


    纪轻舟轻咋了下舌,正欲给自己找个借口辩驳一下,这时包间那厚重的木门忽然从外侧打开,骆明煊大大咧咧地提着一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雕花红漆扁木箱走了进来。


    他热情而迅速地同解家人打了圈招呼,接着就将那大礼盒摆到了纪轻舟和解予安面前,迫不及待一伸手道:“快打开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大礼!”


    纪轻舟对上面前包装得甚为隆重的雕花红木箱,微挑眉尾问:“什么东西?是正经礼物吧?”


    “那可谓是相当之正经,保准送到你的心坎上!”


    “……行吧,那我便打开看了。”


    纪轻舟说着瞧了身旁的解予安一眼,见他不准备动手,便自顾自伸手摘下了礼盒上缠绕的红绸花,解开木箱锁扣,在周围几人好奇的目光中开启了盖子。


    旋即只见一道灿然金辉映入眼帘,看清其中物件,纪轻舟瞬间愕然地睁大了眼。


    这扁木箱内,放置在红绸中央的竟是一只足有成年男子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大金盘。


    黄金表面光滑锃亮,造型甚为朴实,唯有盘子中心精细地雕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大字。


    “嚯!小煊此次可是花了重金了。”解予川瞧见那金盘的体积,也不由有些诧异吃惊。


    “该不会把这两年赚的钱都花进去了吧?”解良嬉揶揄道,“我们这些做亲戚的都没那么大手笔,他们两个是救你命了不成?”


    “诶呀,也就区区十公斤的黄金而已,给我两个好兄弟的新婚礼,必然得拿得出手!”


    骆明煊爽朗地嘿嘿一笑,将那大金盘捧了出来,用箱子里附赠的两个红木支架摆在了桌台上,朝解予安一抬下巴道:“怎么样元哥?这礼物摆在家里,颇有排场吧?”


    解予安纵使对这位发小的一些惊奇点子早已见惯不惊了,看见眼前这大金盘还是有些无奈:“摆在家中给谁瞧?窃贼吗?”


    “你这礼送得着实是有些浮夸了。”纪轻舟失笑地摇了摇头,一时间难以评价。


    “不过收到这份祝福,我们还是很感动的,多谢你了,赶紧收进去吧,财不外露懂不懂?”


    “先别急着收啊,你们吃完了饭得一块拍个照吧,把我这金盘拍进去啊!否则这东西带回去,你们不是将它融成金条,便是把它锁进保险箱,好歹现在让它发挥一点装饰作用嘛。”


    骆明煊一边安排着,一边拿起那红绸花绑在了大金盘上,还将它装饰了一番。


    这一点他说得倒是没错……纪轻舟考虑了两秒,恬然劝说道:“等会儿还要上菜的,你先收回去,待吃完了饭我们再拍。”


    “那也行吧。”骆明煊很是直率地应声,连带着红绸花又将金盘收回了礼盒中。


    骆明煊落座后不久,丰盛的宴席菜肴便一道道端了上来,随着一家人围绕圆桌落座,沈南绮也带着她给两位小辈准备的新婚贺礼姗姗来迟。


    她所送的礼物相比骆明煊的就传统朴素多了,是一对红丝线缠绕的金镯。


    “赤绳系定,白首永偕。”


    在解见山身旁落座后,沈南绮握着两个年轻人的手,将这缠着红线的镯子一人一个套在了他们手腕上,注视着二人嗓音略低地说道:“你们的道路不好走,既然在一起了,那今后便相互扶持,携手共进,也愿这庙里求来的红绳能够保佑你们一生。”


    “多谢母亲。”解予安难得语气柔和地道谢。


    “谢谢……”纪轻舟犹豫了一下,笑问:“我也要叫母亲吗?还是叫沈阿姨吧。”


    “随你怎么称呼,也无多大差别。”沈南绮对此态度很是随意。


    纪轻舟点了点头,面带着纯然愉悦的笑意道:“总之,多谢您照顾了。”


    “来,大家把酒满上,在这大喜日子里,敬我们的两位新郎官一杯!”


    因是家人聚餐,虽是婚宴,气氛却好似在家里吃饭般轻松惬意,平静且安逸。


    骆明煊见状,就主动肩负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提起了精神来招呼大家喝酒。


    待解家人都举起酒杯,他便用着炽热而爽快的声音,面朝纪轻舟和解予安祝福道:“祝愿二位风华正茂的新郎官,永远相亲相爱,今后白头偕□□度余生!天长地久,永结同心!祝你们新婚快乐,干杯!”


    ……


    这一餐饭吃得较迟了些,原本解家人还打算去他们在霞飞路的两口之家坐坐,结果因为骆明煊劝酒劝得太热情,几个长辈都喝得有些醉醺醺,宴席散场后,便只好各自回家休息。


    纪轻舟今晚倒是未怎么碰酒,敬给新郎官的酒都被解予安接了过去。


    他一直知晓解予安是挺能喝的,今晚才发现他简直是海量,两瓶红酒灌下去,除了脸色有些微红,思维照旧清晰。


    而他仅是最开始喝了小半杯而已,脑子便已有些混沌起来,困意不断地翻涌上涨。


    一回到家中,到了氛围舒适的卧室,他便将西服外套一脱,整个人摊在了沙发上,眯缝着眼凝视着正帮他收拾外套的男子,嘟囔道:“你们老一辈人,还真是喜欢送黄金。”


    “老一辈人?”解予安侧头疑问。


    “就你这个年代的人,”纪轻舟补充道,“你不是总喜欢给我买黄金吗?你母亲给我们系个红绳都要缠在金镯子上,骆明煊今天还送了这么大的一个金盘,沉甸甸的,那玩意儿带着逃命都嫌费劲。”


    解予安对此不可置否,听他提到金盘,便顺手提起那木箱子走进了衣帽间,准备将其锁进保险柜里。


    “诶对了,骆明煊有跟你说过吗?”


    过了一阵,纪轻舟见他出来,就说起正经事道:“他过两日要去香港考察市场,一号中午的邮轮。你到时记得空出时间来,我们去码头送送他,他不是老嚷嚷着每次都是他送别人,没人去送他吗?”


    “好。”解予安静静应了声,见青年说着话已将眼皮阖了起来,身体渐渐往沙发上滑倒下去,便过去扶住了他的肩膀。


    随后托起他的下巴,默不作声地俯身亲吻了一下那红润的唇瓣,拇指揉了揉他的脸颊,语声温和道:“先别睡,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嗯?”纪轻舟勉强撑开眼皮,坐起身问:“什么东西啊?”


    解予安仅是不声不响地握着他的手臂拉他起身,带着人推开了隔壁的书房门。


    昏暗的书房内,弯弯的月牙挂在窗外的悬铃木枝头,皎洁的月光透过那稍显稀疏的枝叶间隙辉耀在法式窗户的幔帐上,初冬夜晚的氛围清寂安然。


    随着“啪”一声脆响,解予安打开了电灯,牵着他的手,将青年带到了书桌旁。


    他抬手将桌角的台灯挪开了位置,继而转头朝向纪轻舟道:“看看这个,是否可用。”


    “啊?什么啊?”纪轻舟眯着眸子,视线在桌面上搜寻了一圈也没看见有什么新奇物件。


    直到他俯下身来,朝着书桌上方的墙面一瞧,才发现那台灯的三孔插座旁,赫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平行两脚插座。


    第220章 作弄(纯感情) 这照片为何可以动?……


    解予安准备的电插座, 听闻是他找了专门生产插座的厂子,按照充电线插头的尺寸定制的。


    纪轻舟见那插座如此像模像样,便觉多半没有问题, 怕只怕他的手机四年未开机,很难充得进去电。


    果不其然,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手机,插上充电器后, 等候半晌,毫无动静。


    而就在纪轻舟心生不祥预感,觉得这手机多半已经报废的时候, 解予安或许是觉得这插座有问题, 将其反复地拔下充上重复了几次,结果某一次,屏幕上就亮起了一个电池标志来。


    看见那熟悉的图标闪过, 纪轻舟真有种翻出了十几年前老照片的怀念感, 一下子头也不昏了, 疲乏微醺的酒劲也散了,精神头十足, 只想要好好给某个民国老古董看看现代新社会。


    但长久未使用的手机充电异常缓慢,他便将这手机暂且放在了书桌上充着, 先去旁边的盥洗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而待他穿着成套的丝质睡衣裤、披着法兰绒睡袍来到书房时, 却见那“民国老古董”已经坐在书桌前,握着他的手机把玩起来了。


    “你这便研究起来了?”


    纪轻舟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挂在了椅背上, 顶着一头半潮湿的黑发, 凑到解予安身旁一瞧,诧异地发现他竟已经研究到了手机主界面,正饶有兴致地滑动屏幕, 挪动那一个个小图标,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像是在给app站军姿。


    “唷,屏幕锁都解开了?可以啊!”纪轻舟拉着张椅子坐到了解予安身旁。


    “980530。”解予安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他的密码。


    “嗯嗯,元宝聪明。”


    “你不只会这一串吗?”


    “密码好记不就行了,我要是跟你那样,每个锁都换个绕来绕去的复杂密码,那现在我们就该对着这屏幕面面相觑了。”


    “……”


    见他手指不断在屏幕上滑动着,时而点开一个图标却无什么反应,纪轻舟撞了撞他的肩膀问:“头一回接触高科技,感觉怎么样?”


    “很奇妙,”解予安不假思索道,“像在接触画中世界。”


    “你这比喻倒是蛮贴切,还有更奇妙的,可惜在这里绝大部分功能都用不了。”


    纪轻舟遗憾地轻咋了下舌,见他卡在某个界面退不出去,便伸手拿过手机道:“来,给你看看照片吧。”


    解予安下意识斜侧身体贴到青年身旁,抬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肩膀,目光也好奇地跟随了过去。


    在他的概念里,照片都是一张张的实体,是使用光学成像原理,记录在感光材料上的影像,因此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能怎么看照片。


    莫非是同播放影片那般,将一卷缩小底片藏在了这小盒子中?


    他正这般遐想着,就见青年手指灵活地滑动了两下页面,点开了一个图标,随即如同变魔术般的,这手机莹莹发亮的屏幕上立时跳出了一张彩色相片。


    说是彩色相片也不尽然,这图像中还有一张泛黄陈旧的黑白相片。


    虽然这照片模糊不清,但解予安却立即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这是……”


    “眼熟吗?是给信哥儿送行那天拍的合影。”纪轻舟扯起了嘴角,很有些感慨地说道。


    这相册里最新一张的照片正是当年他在邱文信故居拍摄的那张黑白老照片。


    “拍得是有点糊,大致的人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吧?”


    纪轻舟侧眸瞥了身旁人一眼,见解予安默然沉静地盯着相片,像是进入了某种玄思,就用手指给他道:


    “这个矮墩墩的是信哥儿,这个高高瘦瘦的一条是小骆,这个男模比例大帅哥是你,旁边还有袁兄、李兄他们,没有我,信哥儿的妻儿也没有入镜。”


    解予安定定凝视着手机屏幕,清晰察觉到这张老照片中的自己和骆明煊,形象气质和当下现实生活中的他们显然不同。


    相片中的他神态疏离,眉眼淡漠,就像是数年前刚回国时候的自己,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士兵,毫无生活色彩。


    他沉默了片刻,口吻犹豫地开口:“我原本,是不是会死在南京?”


    “大概率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纪轻舟一本正经回道,“还有骆明煊,我已尽量让他避开有战争的地方,他若不打算出国,最好就劝他先去香港定居,不过他现在的命运应该已经和原本的大有不同了。”


    解予安抬眼看向他问:“你怎会知晓这些?”


    “这得多亏信哥儿,把你们写进他的晚年回忆录里了,但我没看过他的回忆录,知道的也不多,就游玩当天听旅游景点的讲解员介绍了几句。”


    纪轻舟简单说明道,旋即轻松地扬了下唇:“信哥儿你倒是不用担心,他命可长了,近百岁高龄在香港寿寝正终的。”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解予安发表见解道:“能吃能喝活得久。”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多馋的一个人似的。”纪轻舟轻笑了声,说着便手指微动,滑到了下一张照片。


    旋即,一张从高层公寓落地窗俯瞰拍摄的城市景象映入了眼帘。


    “这莫不是,上海?”解予安似是从照片中某栋高楼大厦的招牌中猜出了地点。


    “嗯,百年后的上海,比现在繁华多了吧?”


    纪轻舟按了下图片,便见高楼下方,马路上的车辆、人影皆流动起来。


    解予安为这变化所惊讶:“这照片为何可以动?”


    “动图啊,没见识过吧,呵,土老帽。”


    他这般洋洋得意地嘲讽着,解予安却只觉得他带着笑的语气可爱,圈在青年肩膀上的手不禁掐了掐他的脸颊。


    “诶呀,别动。”纪轻舟偏头躲过他的攻击,手指下意识滑了下屏幕,下一张照片便伴随着一道清晰的乡音响了起来。


    ——“舟舟啊,来拍这个……”


    听见这声音,纪轻舟身体不觉一顿,垂着的目光凝固在了手机屏幕上。


    解予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立即低头看向那张照片。


    只见那清晰的彩色图像上,一个穿着红裙、气质优雅明朗的中年女士,正笑容开怀地向着镜头展示院角那棵花量茂盛的爬藤粉蔷薇。


    “这好像是我刚回国那天拍的,去家里吃饭。”纪轻舟回忆般地缓缓介绍道,“这是我妈,她很喜欢养花,从我有印象起,院子里就都是她种的花。月季和茶花是她最喜欢的,还有玫瑰、鸢尾、风信子、郁金香……我现在的设计里总带有花卉元素,大概也是受她影响。”


    他讲述着,无意识地按着图片又播放了一遍,耳边再度响起那分外亲切的呼唤。


    气氛陡然间沉默,解予安一声不响地握住了他搭在腿上的右手,圈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也稍稍收紧了几分。


    “不用安慰我,我都已经接受现实了,”纪轻舟抽出手反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没问题。


    “就算要哭,刚来那几个月,我的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哭过吗?我怎不知?”解予安似是有意岔开话题般地接道。


    “就算在你面前哭了,你这瞎子又怎么会知道。”纪轻舟毫不客气道,“奥我想起来了,刚来那阵子正是我心情最崩溃的时候,好几次晚上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结果你睡得跟死猪似的,天天冷暴力我,呵。”


    “……”


    解予安无言地张了张嘴,低头说:“看下一张。”


    纪轻舟倒也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就是想看他吃瘪的表情而已,闻言他轻声冷哼了一声,便又调整好情绪,往前翻了一页。


    下一张照片是他在回国的飞机上拍的,透过舷窗,洁白无垠的云海与金色绚烂的日光组成了一幅油画般耀眼的画卷。


    “这是飞机上拍的,大飞机,没坐过吧?”纪轻舟扭头朝身边人挑了下眉。


    解予安噙着微笑,摇了摇头。


    “以后哥哥带你坐,放心,你这辈子肯定能坐上。”


    再往前翻,便都是在国外工作时的照片,有风景照,有美食照,还有他对着镜子自拍的穿搭臭美照。


    除此之外,便是为了记录灵感而随手拍下的素材,以及各种模特、服装的照片,同朋友外出的合影等等。


    纪轻舟一张张滑过去,有想起来拍摄原因的就给解予安讲解两句,想不起来,便当是新时代风貌展示,直接一滑而过。


    他这手机里储存的照片不多,但这么一张张看过去,滑到最后竟也过去了半个钟头。


    看完了照片,纪轻舟又意犹未尽地翻出了视频,给解予安展示道:“这是我们后世记录生活的另一种方式,拍摄录像,就跟拍电影一样。”


    随着他点开一段视频播放,嘈杂的汽车引擎声伴随着摇滚音乐响起,屏幕上出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美青年,他正坐在敞篷车的驾驶座上,咧着嘴角笑容很是张扬地开着车兜风。


    解予安立即认出这开车的青年正是身旁这位。


    他似乎是在阳光盛烈的海岸边,迎面的海风吹得他茂密的发丝尽情飘舞在头顶,日光照射下他的侧脸容光焕发,尤为的鲜活自在。


    至于拍摄者,明显是个年轻男子,对方口齿不清的嗓音一直重复喊着“帅哥回头,太帅了吧,哥哥杀我”等等内容。


    “说话的是谁?”解予安捕捉重点问。


    “一个朋友,还是同事来着?不怎记得了,就是一块约出去玩的。”纪轻舟含糊地回道。


    “玩什么?”


    “海边当然是游泳、潜水、钓鱼啊之类的,还能玩什么,你想哪去了。”


    他颇有些明知故问地扫了身旁的男子一眼,马上又滑到了下一个视频,紧接着一片日照强烈的金色海滩与波光粼粼的蓝色大海便映入了二人眼底。


    这一段视频,似乎是纪轻舟躺在沙滩椅上拍摄的,画面下方还能看到他悠闲交叠的小腿。


    “啊,真怀念啊,这海景……”纪轻舟这么感慨着,见视频里空无一人,便觉得这八成就是一个单纯的风景视频。


    正想要将其凑到解予安眼前展示,倏然间,两个身材甚为高挑且凹凸有致的比基尼女郎出现在了镜头里。


    这两个美丽女郎携手而过,发现有人在拍照,还朝着镜头做了个飞吻。


    “诶诶诶,这怎么回事,我记得没这段啊。”纪轻舟紧急往后拉了段进度条。


    然而他动作太慢,解予安的眼神已然冷然微沉下来。


    “这个海滩上嘛,大家都这么清凉,我们后世穿衣观念很开放的,就好像东北澡堂,全是光溜溜的,看多了都一样。”


    纪轻舟强行为自己辩解:“但我不这样,我还是很在意防晒的,最多露个小腿而已。”


    他这么说着,生怕之后沙滩上再冒出个开放的□□男,便直接滑到了下一个视频。


    结果这视频一开场便是酒店泳池,伴随着拍摄者一句带着谐谑的“美人出浴”的感慨,碧蓝的泳池旁水花飞溅,戴着泳镜的青年甩着头发出现在画面中央,发觉友人在拍摄自己,面露不屑地朝他泼出了水花。


    这水花还未触及到镜头,纪轻舟就将视频暂停了,一侧眸,果不其然对上了某人责问的目光。


    “这叫最多露个小腿?”


    “诶你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纪轻舟退出了界面,果断地关闭了手机。


    解予安抿着唇注视他几秒,倏然站起身,似要朝门口走去。


    纪轻舟见状立即侧转过身,拉住了他手腕仰头问:“怎么啦,看个几年前的视频而已,又生气了?”


    “没有。”解予安淡淡回应了一句,语气夹着几分难言的沉闷。


    他的确有些心绪不宁,但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看到纪轻舟过去那般无拘束的肆意潇洒生活,他既为他遭遇的变故而心疼,又难免有些心酸郁闷,对方最为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时候,自己都不在他身旁。


    “没生气,那你转过来看我。”纪轻舟扯了扯他的手臂道。


    待男子迟疑了片刻,沉默地回过头时,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举起手机道:“我们现在可是有先进设备的人了,要不你去洗个澡,我给你拍一段美男出浴怎么样?”


    “……”解予安一声不语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解元宝?”纪轻舟扬眉歪了下头,又捏了捏他的手掌心。


    解予安微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腕道:“不是要拍出浴吗?来。”


    “啊?你真同意啊?”听他真答应了,纪轻舟反倒有些不习惯,一边跟着他起身,一边追问道:“认真的吗,玩这么大?”


    “谁叫我娶了个色痞子,只能牺牲我,满足你的癖好。”


    “嘁,你又好到哪去。”纪轻舟状似不屑地轻嗤了声,手机却已经从充电器上拔了下来,忙不迭地敲定此事道:


    “那我真进去拍喽,你放心,我保证只拍上半身,小元宝的隐私我来守护。”


    “……”


    ·


    寂静的初冬夜晚,在浴缸蓄满热水后,浴室便如同被雾气笼罩了一般,数不清的水蒸气颗粒模糊了夜晚的窗子。


    纪轻舟靠在洗手池旁,见他脱了衣衫坐进浴缸里,胸口自脖颈都蔓延着淡淡的粉色,稍有些顾虑地问道:“你可以泡澡吗,喝了那么多酒。”


    “没事,不多。”解予安嗓音沉静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很是笃定。


    “那我真开始录像了?”纪轻舟问了一句,见他默然答应,便半蹲下身来,打开了手机,放大镜头对准了男子握在浴缸上的右手。


    水汽蒸腾下,镜头也似有些模糊,他对着对方青筋凸起的手背,沿着手臂肌肤缓缓往上,拍到了男子留有些伤疤痕迹的肩膀肌肉。


    “啧啧,我这个运镜,绝了!”


    纪轻舟得意自夸着,又拿着手机小心变换了下角度,泛着白雾的画面中,解予安沾着水珠的脖颈进入了视线。


    随着那轮廓分明的下颌一晃而过,一双凝然不动的黑眸陡地出现在画面中。


    纪轻舟将镜头贴到了他凝着水珠的眼睫上,目光却已越过镜头,落在了男人身上。


    他将潮湿的黑发全部捋到了脑后,神情静穆而又寡言少语地倚靠着后方的陶瓷浴缸壁,坐在澄清的温水里,面容似是微醉又似是羞臊,明明水温不高,身上却似火烧火燎,冷白的肌肤红晕早已蔓延全身。


    纪轻舟见此画面,不禁心脏微颤,感到有延迟的酒意正从面颊蒸腾起来……


    正当他微微愣神之际,忽然搭在浴缸上的右手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握住,对方潮湿温热的指腹有些刻意地抚摸着他的手腕。


    纪轻舟仿佛骤然间获得了某种暗示,往水面下方光明正大地扫视了一眼,继而挑起眉角:“要我帮你?”


    解予安微抿着唇默不作声,仅是用他清凛的凤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间,纪轻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旋即便抽出右手探入了浴缸……温热的水面立即将他的手臂包裹,指尖轻触的微烫令他面色也有些泛红起来。


    手机的录像功能仍在尽心尽力地拍摄着,却只模糊地拍到男人仰起的脖颈与滚动的喉结,水声中融合着错乱的呼吸与若有似无低哑颤音。


    待到手机本就不多的电量即将告罄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进入了画面,纤细的指尖带着的点点白色有些恶劣地擦在了男子凸起的喉结上。


    倏然间一阵水声拨动,那只胡乱作弄的手被紧紧握住,如同偷窥视角般颤动的镜头里,一双似含水雾的漆黑眼眸出现,他喘息着低声说道:


    “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