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皇帝陛下自己得到的信息是DK-02星确实正在驱逐异种族，虽然他对林绥的心慈手软感到不满，但愿意给更多的时间。
没有了那些异种族，林绥对DK-02星的控制也会减弱。
黑兰伯爵倒是很好用，但如果放任他发展下去的话，就会变成第二个安吉拉伯爵，或者第二个史密斯侯爵。
随着年龄增长，他对那些意图从他手里偷取权力的欲望越来越敏感，也更加无法忍受任何忤逆他的想法。但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听话，无非是看他老了而已……周灵清是个例外，她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事，始终忠实本分，恪尽职守，连盖娅都认为她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但有一种本能在不断地警告他，周灵清非常危险。
皇帝陛下又沉思了一会，才发现林绥还站在这里。他挥了挥手示意林绥离开，看着林绥的背影，他心想，真年轻啊。
林源博士也很年轻，盖娅的名字是林源起的，他记得第一次见盖娅项目的主负责人时，就为她的年轻感到惊讶。
当时他刚接手帝国，野心勃勃，认为盖娅的出现将改变这个世界，事实上，盖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当盖娅的权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掌握了整个帝国的秘密……
“父皇，我来了。”
雪莱王子的出现打断了皇帝陛下的回忆，他愣了一下，揉了揉眉心，看着温顺地低着头的雪莱王子，他忽然想不起叫这个儿子过来是为了说什么。最近他的记忆力变差了，但对以前的事倒是记得越来越清楚。
过了一会，皇帝陛下还在思考，雪莱王子则等得有些不安了，就在他想再问一遍的时候，皇帝陛下说：“你最近和周少校怎么样？”
雪莱王子道：“周少校她太忙了，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
“和她结婚是你继承皇位的前提。”皇帝陛下靠在椅背上，低沉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压迫力：“你的哥哥，大王子最近正在暗中行动，他手里是有兵的，你手里有什么。”
雪莱王子的睫毛颤了颤，小声说：“是。”
“下去吧。”
雪莱王子离开了宫殿，皇帝陛下又不由得想起了雪莱王子小时候的样子。他其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什么明显的印象，不过在雪莱七岁的时候，星际海盗策划了一起绑架案，当时到白银星系视察的雪莱和他的哥哥姐姐们被绑架，星际海盗开出了皇帝陛下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当时皇帝陛下已经做好放弃这些孩子的准备，但盖娅忽然从其他渠道得到了孩子们的消息，最后是当时刚毕业的周灵清带着军队把他们成功救下来。
最后也没人说得清是谁联系上盖娅的，就连盖娅也不知道。那些年长的王子和公主都对此一无所知，年龄最小的雪莱被理所当然地排除在外了。
两个月之后，DK-02星的异种族迁移计划稳步进行中，大王子也开始暗中集结兵力。
皇帝陛下坐在皇宫里，面前的全息屏幕呈现地正是大王子前往隐藏基地的画面，那里有一支秘密舰队，是大王子最后的底牌。这次行动全程在皇帝陛下的视线内进行，为了让大王子放心，皇帝陛下甚至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周灵清。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有办法瞒过盖娅的眼睛，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盖娅真正的力量早就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看来他发现了一个新的空间特异点。”当看到大王子凭空消失之后，皇帝陛下微微挑了挑眉，很快便明白过来。在黄金星系内，存在着极少数的空间特异点，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它们都分布在哪里。空间特异点可以将穿越过去的人送到另一个地点，有的是随机的，有的是固定的。
空间特异点必须要掌握在皇室手里，所以他必须要找人调查一下，然后选择封闭或者开发那个特异点。
想来想去，能用的人好像只有黑兰伯爵了。
大王子的行动完全在他的监视下，不足为惧。皇帝陛下直接召见了林绥，让他去调查那个空间特异点。
“空间特异点很安全，但调查清楚需要很长的时间。”皇帝陛下说：“传送花费的时间不一定，传送的目的地也不一定相同，你需要弄清楚每一个目的地，然后回来向我报告。”
林绥应下。
“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倒是十分辛苦，等你回来，我封你为侯爵，送你几颗星球。”
“为陛下分忧是我应做的。”
林绥说完之后，很久没听见皇帝陛下的动静。他抬起头，发现皇帝陛下正在皱着眉发呆，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把。
过了一会，皇帝陛下才让他离开。
……
林绥：【空间特异点是什么？ 】
001：【一直存在黄金星系的一个现象，根据历史记载，从五千年前就出现了空间特异点，但那时候对此还不太了解，只知道有些人和飞船会忽然失踪。直到后来，帝国才掌控了探索和控制空间特异点的能力。 】
林绥：【真的安全吗？ 】
001：【目前为止没有出过事。 】
大王子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皇帝陛下还能让他去处理空间特异点，看来确实是没什么危险。林绥回到自己的房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他想了一下，如果时间真的很长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把默单独留在这里。
“默，你和我一起去。”林绥对正在努力学习的默说：“嗯，一个地方。”
默点点头，快乐地把书放到一边，他一直在学习，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林绥很久没带他一起出去了。
临出发前，林绥又和DK-02星的罗斯他们召开了一次会议，罗斯说飞船已经安排好了，迁移行动正在有序进行之中，他们会尽力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DK-02星上有大量的人类和异种族逐渐的家庭，他们大多也会选择前往边缘星系，这样一来， DK-02星几乎瞬间被抽空了百分之七十的产业。
林绥确认了进度之后，说：“我要出去办一趟事，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联系不上我，所有事务由你们自行决定。”
罗斯笑着说：“老师，那你得早点回来，环梦节快到了。”
林绥笑了笑，就算他调查完空间特异点，恐怕也没办法回DK-02星过环梦节了。
会议结束后，林绥和默坐上了飞行器，就在这时，个人终端又响了。
林绥瞥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亚萨。
“有什么事？”亚萨绝对是那种不出事不会联系他的人，自从进了最高生命科学院之后，亚萨和他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亚萨的背景是白色的，灯光非常明亮，他大笑一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升职了，有了一间自己的实验室。”
“恭喜！”林绥不禁感慨，这才多久啊，亚萨升职的速度比他的爵位晋升得还快，简直是个奇迹：“你是又有什么成果了吗？”
亚萨微微一笑：“我解决了一个搁置了很久的问题。”
林绥微微点头，这算是意料之中。
亚萨：“然后，抓住了一个大佬的把柄，所以他把我送到了这个位置。”
林绥鼓了鼓掌。
亚萨注意到他坐在飞行器上，问：“你这要是去哪？”
林绥随口道：“陛下让我去调查一个空间特异点。”
亚萨唔了一声，把脑袋凑过来，仔细盯着看了半晌，问：“默也和你一起？”
林绥：“是啊。”
亚萨：“这种事你带着他去也没用，不如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好了。”
“安全吗？”
“那你放心吧。”亚萨说：“我有办法瞒过科学院其他人。”
林绥回头和默对视，笑着说：“他看起来不愿意。”
亚萨啧了一声：“好吧，那就算了，但儿女情长是干不成大事的，有时候要学会放手。”
林绥心想这番话完全是亚萨惯有的胡说八道，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点脸红。
“等我再升几级，就能接触到关于默的绝密计划，以科学院现在的水平，我其实很怀疑他们能不能制造出来这样的产物，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亚萨挂断了通讯，林绥驱使着飞行器自动前往目标点，过了一会，他发现默一直皱着眉，身体紧绷。
林绥轻声说：“等回来之后，你想去找亚萨吗，如果不想去的话，就这样也没关系。”
默心想，真的可以不去吗，他的本质就是从最高生命科学院走出来的一个实验品，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感情，但也许这样的情感也只是被设置制造出来的产物。
我从哪里来……他以前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在乎，但当他在乎的时候，答案反而让他感到恐惧。
即使默没有开口，林绥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是你什么，对我来说，你都只是默而已。你一直在我身边，这就是最真实，最重要的事。”
第142章
林绥和默按照皇帝陛下给的坐标，前往空间特异点。
坐标位于黄金星系内，但不在黄金星内，之后他们换乘飞船，航行半个月之后，抵达了目的地。
他低头看了下时间，现在是黄金历358年9月6日32时17分，林绥将坐标以及时间记录下来，然后开着飞船，缓缓驶入空间特异点。
就像穿过了平静的海面一样，有片刻的耳鸣和窒息，身边的压强也发生了变化。几乎只是一瞬间，林绥再次睁开眼睛，发现飞船已经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安全确实没什么问题，就好像是打开一扇门，然后走进去一样。
飞船在经过短暂的停滞之后，迅速找到了当前的坐标，屏幕上重新显示时间，林绥瞥了一眼，当前时间是黄金历358年9月7日14时26分。
他们还位于黄金星系内，但时间过去了一天。
林绥身体和认知上感受到的时间只过去了几秒而已，他查阅过相关资料，穿越空间特异点之后会出现时间上的扭曲，并且长短不定，是正常现象。
这种空间特异点是单向的，接下来他需要开着飞船回到原来的坐标，这花费了他三天时间。
林绥再次驾驶飞船进入特异点，然后出现在黄金星系另一个位置，时间又瞬间被切掉了两天，林绥将其记录下来，再次回到原来的坐标。
这确实是一件很花时间的事……林绥对此感到不适，他的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每次出现的地点不一样，切掉的时间也不一样，很快，切掉的时间就有一个月之多，不过目的地开始出现重复，说明这个特异点已经被调查得差不多了。
他每次出来之后都会顺便看一下黄金星上的情况，在他出发后不久，大王子就带着军队进入皇宫。在他穿越过一次跃迁点之后，情况就变成了大王子正在与皇帝陛下谈判。之后他每次穿越，事态就会发生变化：皇帝陛下劝说大王子投降，大王子与皇宫侍卫发生初步冲突，皇宫侍卫遭受大量损失，大王子进入皇宫，雪莱王子被绑架，周灵清少校带领军队与大王子交战等等。
林绥又一次回到了特异点，上一个穿越过去的地点已经重复了两次，这次他最后一次调查。
“大王子在周少校面前撑不了多久，估计在我们回去之前，这场闹剧就已经结束了。”林绥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本来还希望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算了。”
他启动飞船，缓缓进入空间特异点。
还是那样的感觉，片刻的耳鸣和窒息，仿佛穿过了海面，这个过程经历过无数遍之后，林绥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穿越之后的目的地经常是一片黑暗，但林绥敏锐地察觉到了区别。
他迅速向飞船上面的仪表盘看去，上面的信息没有变化，仍然是进入特异点之前的时间和坐标，他等了几秒，数字仍然没有变动，就像一块坏了的表。
但这可是飞船上的仪表盘，林绥叫道：【001。 】
001：【我在。 】
001迅速接管了飞船的控制权，开始检查。林绥向四周看去，太黑了，这是一种极为纯粹的黑暗，不仅仅是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仿佛一无所有，连存在本身都消失了。
林绥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尽管他睁着眼睛，但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在这样的黑暗中，他忽然感觉到手上温热的触感——默抓住了他的手。
林绥转过头，他看不见默，明明他们距离如此之近。
“默，你能看到吗？”
林绥朝默那边靠过去，顺着身体的轮廓，他摸到了默的脸，能听到彼此之间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默摇了摇头。
这时仪表盘上的符号也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字符疯狂地扭动起来，几秒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时间： 000年00月00日00时00分00秒，坐标： 000.000.000
一丝寒意悄悄爬上林绥的脊背，他问：【这是哪里？ 】
001：【未知空间，我无法接手任何信号，探测仪器失效了。 】
林绥：【以前空间特异点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
001：【没有。 】
林绥问：【有办法出去吗？ 】
001：【我正在找。 】
林绥低头看了一眼仪表盘，那上面已经无法提供任何信息了：“剩下的能量还有多少？”
【9%。 】
林绥抿了抿唇，飞船里还有一些食物，但不多了。
过了很久之后，001说：【这是一片完全未知的空间，也不存在任何物体，甚至包括光……我没有找到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像出口的地方。 】
林绥说：【继续找，扩大搜索范围。 】
001：【你的身体可能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 】
林绥：【继续找。 】
001不再多说，林绥很快感觉到轻微的头痛。自从他的精神阈值提高之后， 001运作的时候他很少再有这样的感觉。
时间过去得越来越久， 001始终没有出声。林绥闭上眼睛，无边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静包裹着他，这种时间和空间同时消失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当他签下《意识蓝图计划》，意识被上传之后，所体会到的虚无感和现在如此相似。但这次默始终握着他的手，体温也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还有001运行带来的刺痛感，过于鲜明而强烈，极其强烈地彰显着存在感。
“默……”林绥仰起脸看向默所在的方向，他的嘴唇几乎擦着默的脖颈，湿热的气息落在皮肤上。
默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并不是人体的肉眼，能看见的比林绥多一些。
他看见林绥闭着眼睛，低声说：“我们好像来到了一处异常的空间，不用担心，我们会出去的。”
林绥说完之后，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 001的运作消耗了他的体能，林绥拿出备用的营养膏，吃了一份之后，饥饿感被暂时压制下去。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为了节省能量，林绥不再和默说话。
【有发现吗？ 】林绥问。
001：【没有。 】
林绥：【从我们进来，过去了多久？ 】
001：【35个小时。 】
林绥心里一直在默数着时间，但他数的是37个小时，他数的速度比实际流速更快，而他身体所感知到的时间流逝更快。
林绥：【继续。 】
又数了20个小时后，林绥吃了一份营养膏，最低限度维持着身体的运转。
在黑暗中呆了七十多个小时后，001终于说：【我发现了一处异常能量波动。 】
它显示出异常能量波动的位置：【那里离我们很远，大概会消耗掉所有剩余能量，确定要过去吗？ 】
如果能量全部耗尽，那真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林绥：【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
001：【我感觉那里很危险。 】
对001这样的存在来说，感觉很危险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描述。
林绥启动了飞船，虽然某些功能不能用了，但万幸飞船本身还是能飞的。这片空间没有任何阻碍物，飞船以一条直线朝着目标航行，林绥调整到最快的速度，然而因为周围没有参照物，仪表盘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几乎会以为自己始终呆在原地。
在剩余能量只有1%的时候，飞船终于靠近了目标点。即使001不说林绥也能感觉到，首先是仪表盘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字符变成了乱码，连0000都消失了。飞船在不停地发出警告，一种不安感笼罩在他的心头，仿佛有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注视着他。但正是因为有这种不安感，林绥反而放松了一些，只有那种无边无际的虚无对他来说是最可怕的。
渐渐的，他甚至可以用肉眼看见了，遥远的边际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光点，随着飞船越来越近，警报声也越来越响，林绥还感觉到一股切实的寒意。
飞船的能量即将见底，林绥终于看到了那个深蓝色光点的全貌。
尽管现在的他十分饥饿与虚弱，但仍然忍不住站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巨大物体。
那是一艘飞船。
默也看到了那艘飞船，事实上，他比林绥看清得更早。即使是默也感到了惊讶，因为那是一艘体积极大的飞船，庞大的左卫01号在它身边都显得小巧，那几乎是半个黄金星的大小，整艘飞船也是半圆形，上方是穹顶，船体被打造成一种奇异的动物，整体看上去如同一只巨兽驮着沉重的星球前行。
但这艘飞船已经十分破旧了，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飞船，也没见过如此破的飞船，即使是刚挖出的左卫01号也比它完整。
默心里正纳闷着，发现林绥忽然站了起来，手上传来极强的力道，林绥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而且他能感觉到，林绥的身体在颤抖。
默转头看过去，那些遥远的蓝色暗芒落在林绥的脸上，他好像看到了眼泪。
第143章
【飞船不停地发出警报，我感到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前面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在等着我，如果我能解开……】
【我好像看到了！ 】
【谁也想不到，黄金星系里居然有一艘废弃的飞船！ 】
【我感觉很冷……】
【好奇怪……】
林绥曾经得到过一本冒险笔记，上面在最后一次冒险中提到了黄金星系内的废弃飞船。当时他把这件事记下来了，并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到这艘飞船。
这对他来说，简直像一个奇迹。
这艘飞船的外壳已经消失了，但仅凭骨架，林绥也能认出来，这是曾经的母舰。
和母舰航行的历史相比，他的生命多么短暂。当他从培养仓出来，有了基本的认知能力之后，就开始学习基础知识和专业技能。在这个过程中，他得以了解母舰的一切，包括它的来源，它是如何建造的，它如何承载着文明在宇宙中流浪。他无数次在图像视频中见过母舰，对它的外观以及构造了熟于心。他曾经离开母舰工作，坐在单人飞行舱内，观察着沉默的母舰，母舰如此庞大，体积甚至超过了某些小行星，尾部的发动机舱散发着蓝色的光，在漆黑无垠的宇宙中，如同一条正在海底航行的大鱼。它是如此美丽，难以用言语形容，只给人震撼心灵的沉默。
他诞生于此。
林绥抹了把脸，眼睛还有些酸涩，但他已经冷静下来。他当初是在边缘星系发现了左卫01号，而母舰又在黄金星系，这段距离对母舰的航行速度来说并不算很远，说明左卫01号离开之后，母舰只航行了一段时间，就停在这里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导致母舰留在了这片神秘而独特的空间。林绥也没有看到其他的护卫舰和巡逻舰等等，只有母舰的残骸独孤地漂浮在空中。
《意识蓝图计划》中，为了保护这些意识，他们被放在绝对安全但也绝对封闭的地方，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知。
“默，既然那本冒险笔记能够流传出去，说明这里肯定有出口。”林绥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很快就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我们进去看看。”
默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幽幽的蓝光时隐时现，他感觉到危险，于是抓住了林绥的手。
001也说：【这艘飞船似乎吞噬了一切能量，不应该贸然进入。 】
【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就这么等着是找不到出路的。 】林绥分析道，然后他反握住默的手，轻声说：“它是母舰。”
这是母舰。
飞船慢慢朝母舰靠近，林绥也感觉到了寒冷，这和那本冒险笔记上说的一致。母舰本身是有很多防护的，各种防护层能量罩以及物理防护，但现在整艘母舰都变成空架子了，那些厚厚的防护自然也消失了，任人来去自由。
母舰整体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飞船轻松地穿过外部，进入到母舰体内。母舰非常大，完全可以容纳飞船在其中航行，虽然这里只剩下一些框架，但林绥知道他们进入的地方是母舰的中部舱段，也就是生活区。
林绥给默介绍，默发现这里的布局几乎和左卫01号一模一样，因为林绥当初本来就是按照记忆中的母舰规划的。飞船继续向前航行，那些破落的支架像蛛网一样横亘在他们周围，它们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只是因为当初制造的材料太好，才没有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侵蚀。
飞船的速度很慢，林绥想要找到一丁点线索，但飞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林绥从未见过这么空的飞船，即使是二手市场那些存放了最久，被肢解得最厉害的飞船也会残留下一点碎屑，但母舰什么都没剩下，像被风沙吹了五千年的鱼骨。
过去这么久，似乎也能理解，所以林绥只是叹气，他觉得他的胸膛仿佛也像这艘空荡荡的母舰一样四处漏风了。
但只靠宇宙的吞噬是不会到这种程度的，所以他心里留下了一丝疑惑。
林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帝国知不知道母舰的存在，皇帝陛下知不知道，飞船上那么多人去哪儿了。
001正在继续寻找能量的异常点，希望能找到出去的线索。林绥不止是想出去，他的心情更复杂，然后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地方。
他捏了捏默的手，然后穿上防护服，离开飞船，这让他感觉更冷了。默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倾身过来环抱住他，林绥摇了摇头，试探性地放出了机械体，简直是奇迹，机械体在这里也能活动。
于是林绥让机械体把自己和默送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方形架子前，林绥说：“这里原来是教室。”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教室里度过的，即使他们这些孩子已经是优中选优的结果，但个体之间仍然有差异。林喜欢数学，他的数学老师多次夸赞他，认为他未来会在母舰中担任了不起的职务，并为母舰做出重要贡献。林认为对母舰来说，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在每一个人的努力下，母舰会找到方向，前往未来。
数学老师微笑起来，但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悲伤。林那时候还小，不明白数学老师的意思，当他签下《意识蓝图计划》的时候，他可能有点明白了。
那时候他和数学老师一样的年龄。
林绥给默轻声讲了几句关于这间教室的事，这其实是一片教学区，面积很大。然后两人继续往前，林绥渐渐拼凑出了母舰以往的样子，机械体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林绥他们抵达了最前方的主控室。
001尝试接入，但失败了，这是一艘已经彻底报废的飞船。
林绥回头看去，从这里也能看到幽蓝色光芒在闪烁，那是发动机舱的位置。
现在看来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于是他们再次回到飞船，用最快速度前往尾部的发动机舱，林绥感觉越来越饥饿，他的身体在哀嚎，就像这艘能量见底的飞船一样。
临近发动机舱前，飞船终于彻底不动了，林绥只能让机械体送他和默继续前进。
幽蓝色的光点越来越近，两人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发动机舱。发动机组形似一颗参天大树，树干直径有两米多长，令他惊异的是，飞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发动机的组件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容器，但最里面还放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块，若有若无的幽蓝色光芒正是从它的内部发出的。
林绥知道这个东西，叫能源之心，和能量块差不多，给整个发动机组提供能量的。能源之心是后文明时代的骄傲，一颗科技明珠，它所用的是宇宙中的新材料，从发现到研究再到应用花了上千年的时间，后文明时代的人们说，如果不离开母星，他们永远不会得到能源之心。
能源之心的原理非常复杂，哪怕不提它的制作工艺，只是产出能量的原理，都让人难以理解。
但这颗能源之心已经坏了，林绥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在能源之心的外壳发现了被破坏的痕迹。
有人曾经想要破坏能源之心，谁会这么做？难道母舰曾经遭受过攻击？那个疑惑再一次出现在他脑海中，母舰剩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块被破坏的能源之心让林绥感到不安。
001说：【这块能源之心内部不存在任何能量。 】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林绥伸手抚摸能源之心，就像抚摸一块死掉的心脏。但它仍然十分漂亮，晶莹剔透的正方体，小巧精致，拥有一切对称，圆融的美。
林绥想要拿走能源之心，然后他发现能源之心纹丝不动，它就只是放在一个空荡荡的发动机组里，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移动它。
这艘飞船上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他需要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001说：【我发现了异常能量波动，也许从这里可以出去。 】
一个坐标出现在林绥的视野中，离这里不远，用机械体就足以到达。
林绥看着能源之心，问：【我们还能回来吗？ 】
001：【没有足够的资料，无法分析可能性。 】
虽然没有给出定论，但林绥觉得如果出去，应该很难再回到这片空间了。但既然母舰已经在这里存在这么多年了，之后也是会一直存在的。
他总能找到办法。
林绥又做了一点微小的努力，可惜能源之心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只好放弃了，长久地凝视着小正方体之后，他拉了拉默的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能量波凭空出现，默反应极快地挡在了最前面，然后他的肩膀被贯穿了，能量波又贯穿了机械体组成的屏障，但命中林绥的时候已经被消耗了太多力量。
林绥被巨大的力量撞到发动机组上，他的后背刚好砸中了能源之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立刻抬起头，看向能量波的来源，那里凭空出现了一艘飞船，一个人坐在里面，刚才的攻击就是飞船发出的。
第144章
林绥认识这艘飞船，正是皇家军队的制式飞船，无论是外表还是性能都非常普通。而飞船里的那个人他也认识，红色的长发束缚在防护服里，五官鲜明大气，像凛冽的风在海边的岩石所雕刻出来的轮廓。
是周灵清。
林绥按住肩膀受伤的地方，挑了挑眉，如果在这里会出现一个敌人，也只有周灵清让他不那么惊讶了。
“黑兰伯爵。”周灵清的语气更加遗憾，她用盖娅主系统的内部频道和林绥说话：“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这个地方。”
林绥站直了身体，他的背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在体内缓缓蔓延。他直视着周灵清，问：“皇帝陛下让你去白银星系办事，你现在也不应该在这里。”
“是的，我本来在白银星系，然后发现你来到这里，所以只能匆匆赶过来的。”周灵清低头打量了一下制式飞船，微微叹了口气：“这让我冒了很大的风险，黑兰伯爵，你常常做出一些脱离我掌控的事，所以……”
飞船的炮口再一次凝聚出耀眼的光辉，机械体提前组成防护墙挡下了攻击。周灵清继续调整参数按下攻击，喃喃道：“我只能在这里杀了你。”
她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平淡，打开武器系统的动作就像在厨房里按下制作晚餐的开关，因为要让林绥死在这里是她为达成目的的一部分，她本人对林绥并没有任何意见。
但林绥不会坐以待毙，飞船发出警告声。在这个空间，有些功能无法使用，所以周灵清只能靠自己判断飞船受损情况。是飞船尾部遭受了攻击，她看见一只机械暗蛛正趴着尾部的机动舱上，试图破坏外壳。
她操作着仪表盘，这种普通的制式飞船有一个平时显现不出来的优点，结实耐用，手动操作灵活性极高。周灵清打开后方护盾，她的手指轻快地在复杂的按键上游离，飞船后方弹出网锁，朝机械暗蛛扑过去。与此同时，更多的炮口从腹部打开，火光闪烁，弹道在空中划过无数白色弧线。
转眼之间，双方已经攻防数回合，林绥和周灵清都重新评估了对方的实力。
林绥问：“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得罪过你。”
周灵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林绥。”
林绥：“你是指我的身份？皇帝陛下知道这一切，他愿意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周灵清淡淡道：“他知道得太少了。”
火光更甚，那艘飞船几乎发挥了最大的潜力，以不可思议的火力强度覆盖了林绥，周灵清下手毫不迟疑，她以最慎重的态度对待这场战斗。那些机械体非常难缠，而且难以被击毁，越来越多的机械体覆盖在飞船上，甚至遮蔽了视野，周灵清以最小的能耗维持着防守。
林绥短暂地占据上风，他盯着那艘飞船，忽然道：“盖娅真正的权限在你手里。”
“真聪明啊。”周灵清喟叹道。
林绥：“为什么？”盖娅的最高权限应该是在皇帝陛下手里才对。
周灵清一边操纵飞船，一边回答道：“林源博士是我的老师，你可能想不到，其实我们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果不是我姓周，毕业后可能会加入她的实验室，而不是进入皇家军队。虽然我没有参与她的课题，但我知道，林源博士当初制造的另一个主系统是成功的，我记得它叫001。”
001：【……】
林绥瞬间绷紧了脊背，脑海中的001也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林绥坚持问道：“为什么盖娅的权限在你那里？”
周灵清：“盖娅诞生之后，它太强大了，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包括林绥博士自己，她对此非常担心……林源博士担心皇帝陛下会滥用盖娅的力量，所以把最高权限交给了我。”
林绥心里感到不可思议，林源博士对周灵清信任到这种地步？但周灵清……
“皇帝陛下让你处理林源博士，那么……”
“她背叛了帝国，所以我确实处理了她，我也很遗憾。”周灵清垂下了眼。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绥还没有什么反应，他正在思考，身体也非常疲惫，但大脑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愤怒地撕开了他的头颅，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001的攻击。与此同时，周灵清的飞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机械体也无法打破的防护突然破碎，空中亮起灿烂的火光，飞船爆炸裂开，而周灵清一跃而出，跳到了飞船碎片上方。
她手里拿着一支浮游炮，红发在空中飘散，透过虚空凝视着林绥，准确来说，凝视着他的大脑：“ 001果然在你身上。”
林绥感受到001剧烈的波动，它想再一次发起攻击，但林绥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弯下腰，被默扶住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他的眼角和耳朵溢出一些鲜血，001仍然蠢蠢欲动，林绥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杀意。
因为林源博士。
它仍然和林绥共享大脑，强烈的复仇情绪在林绥胸口回荡，这是001的情绪。
周灵清失去了飞船，并不慌乱，她知道林源撑不了太久。
她扛着浮游炮，偏了偏头，说：“林绥，你现在应该知道了， 001并不属于你，你控制不了它，但你可以抹除它。”
林绥：“听上去你似乎在为我着想。”
“盖娅比你想得更强大，林绥，我知道的甚至比你多一些。”周灵清轻咳一声：“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吧。我说过，我和林源博士非常得亲密，所以我在你小时候见过你。”
她露出有些微妙的笑：“林绥，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和小时候不太一样。”
林绥：“在边缘星系的生活改变了我。”
周灵清：“但在那艘监狱飞船上，你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冷静了。你确实是林绥，但主宰这幅身体的意识是谁呢？我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来自五千年前的灵魂，一个远古时代的灵魂复苏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林绥最大的秘密。
“说起来，我真的很讨厌这些麻烦事。主导这一切的并不是我，我唯一的目的是维持现状。”周灵清指了指他的眉心：“你不如问问， 001为什么选择了你？又为什么降落在环梦-C103星上。”
001没有回应，它的波动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不存在一样，从未如此安静，但林绥知道它一直都在。
林绥靠在默身上，气息微弱：“即使我是一个来自远古的灵魂，我也是无辜的吧，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要做的事会给我带来大麻烦，而你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为异种族争取生存条件，亏你想得出来。”周灵清摇了摇头，她的红发在黑暗中飘摇：“我不在乎异种族怎么样，现在这样很好，我认为对帝国来说最重要的是稳定。”
林绥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周灵清暴露了她的想法和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
林绥沉吟片刻：“如果我放弃这个想法，你会放过我吗？”
周灵清微微睁大眼睛，她似乎没想过林绥会说出类似求饶的话，她盯着林绥，半晌后，摇了摇头。
林绥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灵清将浮游炮对准了林绥，说：“你本来就该随着母舰一起消失在那个时代。”
一个电球从炮口喷涌而出，随后在内部撞击后发生链式反应，当它逼近林绥的时候，已经分裂出无数的小电球，白色的光芒几乎能够闪瞎人的眼睛。
林绥说：“五千年而已。”
默动了，他的身体穿过了汹涌的电流，电击在他身上造成了鲜红的灼伤，但伤口转瞬就恢复了。即使在这样奇异的空间中，他居然也能自由行动，周灵清连发三炮意图拦截他，防护服在这样的攻击下报废了，默浑身噼里啪啦作响，他的长发微微炸开，瞳孔的墨绿色几乎要流淌出来。周灵清用尽了所有的攻击手段，但任何攻击都拦不住他。
林绥失去了默的搀扶，只能靠在发动机组上，他的后背被能源之心硌得生疼。
“我既然活过来，就没打算再去死。”林绥说：“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帝国诞生于母舰，人类和异种族都是母舰的后代。”
“我为延续母舰文明而生，周少校，看来我们之间没有共存的可能性了。”
默动手了。
周灵清微微一笑，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林绥又一次见到了这道白光，但这次神圣审判的目标是默。
“默！”
不可能，神圣审判怎么可能抵达这里？ ！
周灵清看向他，说：“我为帝国的延续而生。”
霎那间，无数白色光芒出现在这个空间，神圣审判真的如同神所降下的神罚，白色的光芒甚至笼罩了整个母舰，也将林绥和能源之心笼罩了。林绥感觉到身体的剧痛，但这种痛并不是来自神圣审判，而是他的身体内部。
……001。
林绥彻底失去意识。
第145章
GU-03星。
星际港口。
远处闪烁着绚烂的霓虹灯光，而此处则是一片幽暗。一行人正将一个巨大的箱子搬上飞船，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袖口和衣领都被磨损过几百回，干瘪的身体却能隆起手臂上的肌肉。这只箱子重达一吨，用机器搬运轻轻松松，但买一个搬运机器人需要一万三千贡献点，租一次五百，他们宁愿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把箱子搬进去。
而且这也是为了安全，搬运机器人动静太大，万一引起注意就不好了。
咚得一声，箱子重重地落在飞船上，这个声音很容易让人精神紧张，但是他们都知道里面装的是非常结实的玩意。如果此时飞船撞上什么玩意，就算飞船和他们这些人都碎了，箱子里的东西也不会碎。
人们盯着箱子看了一会，然后各自散去，穿上防护服，继续自己的工作。飞船最高能装载十个箱子，这是最后一个。
飞船就要起飞了，船长是一个七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虽然还没有步入老年，但头发和胡子已经出现了细密干枯的白色。
他坐在主控室里开始点人，这个小团队共有十一个人，点完之后，有一个人说：“老大，那个谁还没上来！”
老大问：“他人呢？！”
“刚才还在呢……我去找找。”说话的人正准备脱下防护服出去，就看见一个人正缓缓朝着飞船走过来，漆黑的夜色下就像一条萧索的影子。他一看对方那慢悠悠的样子就着急得不行，两步并作一步跳出去，抓着“那个谁”就往飞船里塞，一边还说：“就等你呢，再玩一点就走不了了！你干嘛去了，快把防护服穿上！”
当“那个谁”走进飞船的时候，昏暗的灯光终于显出他的轮廓。仍然看得出他还很年轻，但黑发黑眼和光洁白嫩的皮肤也会给人造成错觉。这些人不知道他的年龄，于是猜测他不超过三十五，但他有一双过于沉稳的眼睛。
“木头，你刚干嘛去了？”
“那个谁”被叫做木头，因为老大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一堆木头上，直挺挺的，和那堆断裂的木材融为一体。老大本来以为他死了，准备摸尸看能不能捡点什么好东西，他摸了半天，遗憾地发现对方身上什么都没有，赤条条空荡荡，老大觉得人最适合这么死去，然而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睁着眼睛看他。
那一眼把老大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他再看的时候，对方又闭上了眼睛，于是老大跑掉了。
结果第二天，他过来的时候发现对方还躺在那里，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时，对方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说：“……救我。”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且微弱，似乎这两个字就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老大瞠目结舌：“你还没死……”
他闭上眼睛，气若游丝：“我不会死。”
老大把人救回来，对方就硬生生靠着点剩下的营养膏和热水慢慢恢复了，并且熬过了高烧和发炎等等高危情况。老大问他名字的时候，他说不记得了，他失去了所有记忆。
于是老大就叫他木头。
木头慢吞吞地穿上防护服，说：“刚才外面在放新闻……波利。”
他的话被波利打断了，波利手忙脚乱地帮木头穿上防护服，然后给他塞了一块固体营养膏，口里念叨着：“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吃点，促销买的，我留了一份。”
固体营养膏的味道比普通营养膏更折磨人，木头低头看了一眼包装，刚好过期一天。营养膏这种东西能过期，实在是十分罕见，他塞进口里，怎么用力也没法咬断，只好用牙齿慢慢磨着。
幸好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他坐在舷窗边，看向外面漆黑的码头，霓虹灯更远了，仅剩下若有若无的光点，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其他人也各自零零散散地坐着，他们都很累，而且非常紧张。
“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老大按下启动按钮，飞船离开码头，缓缓朝更深更远的黑暗中驶去。
……
这艘飞船速度很慢，但是是他们唯一能买得起的飞船，其中一些部件还是东拼西凑硬装起来的。经过十二个小时之后，飞船离开了GU-03星的势力范围，大家不由得纷纷松了口气。
只要到这里，基本上就安全了。
“……到哪儿了！”波利猛地一个激灵醒过来，摸了摸嘴角的口水，他刚才是靠着木头睡的，因此对方肩膀上有一片浸湿的痕迹。
“GU-05星。”木头说。
波利这才发现木头十分清醒，一直没睡过。他凑过去，发现木头还在看那些新闻，不由得撇了撇嘴：“要不要吃点东西？”
木头摇了摇头，他刚把那块过期一天的固体营养膏磨下去，实在是什么都不想吃了。
波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艘飞船的空间十分狭窄，也没有睡觉的地方，坐在里面非常憋屈，他给木头打了个招呼，就去主控室了。
木头继续将目光放在帝国新闻上。
他没有个人终端，只能用那种廉价的移动终端，这玩意无法连接星网，里面最新的新闻是半年前的。
半年前，帝国的皇帝陛下死了，雪莱王子继位。皇帝陛下的年龄很大了，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波利来说，那些高居在遥远黄金星的皇帝啊王子啊什么的都和他没关系，但木头对这类新闻非常敏感，他总觉得这些事和他是有关系的。虽然这听上去很离谱，毕竟他只是一个在第三星系勉强苟活，失忆的流浪者。
除此之外，新闻还有很多其他消息。例如黑兰伯爵意外死亡，之后DK-02星被发现违法侵占源石矿，这违背了帝国资源法，于是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派兵攻打DK-02星，不过当军队抵达的时候， DK-02星上的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军队摧毁了所有建筑和产业，占领源石矿，并封锁了DK-02星。
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木头捂着胸口，他感觉心脏沉甸甸的。这时波利又回来了，他低头打量着木头的神色，小声说：“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
木头的伤一直没好，始终一副病痒痒的样子，隔壁一个神叨叨的老不死流浪者说他本来应该死了，早就该死了。
放屁，木头这不活得好好的。
波利坐下来，叹气说：“自从DK-02星没了，市面上的左卫01号药物也越来越少了，不然你还可以吃点药。”
左卫01号药物卖得又便宜，效果又好，DK-02星没了之后，新的药物迅速占领市场，但那些药太贵了，药物再一次成为了奢侈品。否则木头也不必硬挨了，波利觉得还挺神奇的，毕竟木头的身体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壮，哪怕是一般人，估计也早死了。
波利经常问木头有没有想起点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木头以前一定是白银星系的小贵族——黄金星系他们还不敢想，于是迫切希望木头能够恢复记忆，然后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可惜木头什么都没想起来。
经过漫长的旅程，飞船终于抵达了GU-11星，这里距离边缘星系非常近。这里的星际码头是新建的，面积很大，但十分粗糙，数十架飞船停在码头上，它们来自第三星系的不同地方，此时正轮流排队卸货。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老大等人纷纷带上面罩。下飞船之后，来了一个穿着工装外套，戴着兜帽和口罩的人，遮得比他们还严实。双方打了个招呼，老大低声说：“灰石头，十吨。”
工装外套点了点头，老大便打开了飞船的仓库。这下不用他们亲自搬了，工装外套带了搬运机器人，机器人跑上跑下轻轻松松地把一吨重的箱子举起来，然后统一运到码头后的广场，那里已经堆积了很多箱子，外表各不相同，大小也差异很大，因此显出非常杂乱的样子。
重量是没问题的，工装外套随即打开了两个箱子，把一个仪器放在上面，老大和其他人屏息看着那个仪器，很快仪器亮起绿灯。工装外套把仪器收起来，说：“纯净度都在30%以上的灰源矿石，质量合格，你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一个角落，其实这里一点都不阴暗，纯粹是老大的心理作用。对方刷了他的个人终端，然后转了二十万贡献点进来。
老大看着账户上忽然多出来的数字简直想要尖叫，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运货了，但这是第一次运这么多。这时工装外套又说：“我们还需要其他东西，如果你能弄来的话，我们愿意花高价买。”
他说了几种材料，有的老大见过，有的听都没听过，但这不妨碍他牢牢把这些单词记在脑子里。
老大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工装外套咳了两声，于是两人握了握手。老大准备离开，但这时候一个机器人搬着巨大的箱子走过来，那个箱子歪歪扭扭的，眼看要倒下去，工装外套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大连忙拉了他一把，动作间工装外套的帽子被蹭掉了，露出一双带着羽毛的尖耳朵。
老大：“……”
这是……异种族？ ！
老大现在比之前更想尖叫，他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松开了异种族，接连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盯着对方的耳朵。异种族倒是非常淡定，让开了机器人的行走路径，然后弯下腰捡起帽子戴在头上。
老大的脑海里发出一阵尖啸，他在和异种族做生意！
“你可以当没看见。”穿着工装外套的异种族说，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里，一句话都没多说。
他知道老大不敢暴露出去，因为老大私自挖掘灰源石矿倒卖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但老大的恐惧比他想象得更深，在一年前，帝国颁布了新的法律，将与异种族私下接触定为重罪，异种族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更加撕裂，甚至在边界地带爆发了几次小规模武装冲突。
老大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飞船，他神思恍惚地在主控室坐了一会，几个同伴过来问他交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只能麻木地摇头。
“那我们快回去吧，老大！”有一个说：“这次回去我们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老大愣了一会才想起要启动飞船，这时波利喊道：“等等，木头还没回来！我去找他！”
木头动作老是慢一拍，其他人不免有一些意见，只是没有说出来。而老大忽然抬起头，波利把木头带回来了，木头还是那副样子，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像水一样披在背上。
老大默不作声地启动飞船，当飞船离开这颗星球后，同伴们明显比之前兴奋很多。但旅途太累了，很快，他们都先后睡了过去。
只有木头没睡，老大挂上了自动驾驶，然后走过去。
木头抬起头看他，老大很难形容那种眼神，他见过海，认为夜晚的海水静悄悄地涌上沙滩，月亮沉进海里，就是这种感觉。
“跟我来。”老大轻声说。
木头一言不发地跟上他，两人来到仓库内，老大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问：“你当初为什么叫我们运货？”
木头淡淡地说：“为了赚钱。”
老大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知不知道那个收货的是异种族！”
木头眨了眨眼：“现在知道了。”
老大盯着他，木头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老大很难想象有什么事会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
愤怒和惊慌顶在他的喉咙，老大背对着门，逼近了问道：“你想害死我们吗，那可是异种族！”
“异种族怎么了？”木头想了想，缓缓问道：“他不给你钱？”
“……”钱倒是给了，而且还给得很痛快。但那是异种族啊，接触了异种族的话……
老大忽然顿住了，接触异种族会怎么样，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模糊的恐惧印在他心里。
“不要害怕，尤其是当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的时候。”木头后退了一步，说：“既然你知道了，要不要继续运货是你的选择，我都无所谓。”
老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条路子的？”
木头倒是知无不言：“从那些新闻推测出来的。”
老大：“你想起点什么了吗？”他总觉得木头这个人很危险，虽然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轻飘飘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但老大有点想把他送走了。
木头摇了摇头。
老大诧异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的？”
失去记忆，身受重伤，最害怕最有压力的应该是木头啊。
木头：“该想起来的时候会想起来的。”
老大无奈，只能转身出去，结果他一开门，就看到趴在外面的波利。
波利直起身，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老大笔直地越过他走出去，波利小声问后面的木头：“你们吵架了？”
“没有。”木头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吵过架的样子，他忽然问波利：“你觉得冒险跑这一趟值得吗？”
波利眼睛立刻亮了：“当然值得，一吨就是两万贡献点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木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吨灰源石矿的市场价在五到六万贡献点，他觉得老大他们至少应该拿三万一吨的价格，异种族压价太严重了。
那些异种族和DK-02星关系匪浅，失去DK-02星的源石矿之后，他们找到了新的替代资源，灰源石矿。但这种灰石头的杂质太多了，提炼出来的能量质量远远不如源石矿，成本升高，销售渠道被砍，帝国对DK-02星的打击戳中了他们的命脉。
但市面上现在仍然流传着左卫01系列的药物，武器以及载具，各种工业品，主要集中在少数第三星系和边缘星系。左卫01在开拓新的市场，他们对资源的需求仍然很高，愿意从第三星系的流浪者手里购买资源，于是便有人开始做这种生意。
帝国是不用这种劣质的灰源石矿的，那些矿坑都被废弃了，例如老大他们，就是自己偷摸挖了矿，又偷摸送过来，一趟才能赚个二十万贡献点。去掉成本之后，再分配一下，每个人就一万多。
但原来他们是不可能赚这么多钱的。
三天后，他们回到了GU-03星。大家好好吃了一顿，休息了一天，就又去挖矿了。
灰源石矿离他们的住处不远，此时只有老大、波利和木头三人在聚集点休息，老大和波利是轮班，木头则完全不可能参与这种工作，他甚至拿不起用来挖矿的工具。
这里只能称作聚集点，四面漏风，下雨之后更是水流汇合之处，要是再来点极端天气，就更热闹了，很不适合人类生存。木头坐在火堆边，正在拿着小刀磨一块木板，他想修建一下这个聚集点，至少能让人晚上好好睡一觉。
波利在睡觉，老大心事重重地发呆。
刀片顺着木板下划，然后割伤了他的手。
木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上的血，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个这么羸弱而笨拙的人。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木头抬起头，看见一行人冲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破旧的枪械和狼牙棒之类的，人人虎背熊腰，肌肉鼓起，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们确实也不好惹，是这一片的黑势力，仗着人多势众，横行霸道。
但是，木头看着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奇异的感觉，他可以轻松地解决掉这些人，甚至不会沾上一滴血。
真是奇怪，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走几步路还会头晕。
那群人走过来，老大和波利立刻站起来，拿起了武器，戒备地看着他们。在这个地方，抱团生存是一种默认的规则，所以老大手下也有十个人，但和对方比起来要差远了。
“血狼，有什么事？”老大问：“我记得钱已经还给你们了。”
血狼站出来，裂开嘴笑：“不要那么紧张嘛，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两个月前，木头刚被捡回来不久。他的状态极差，只有少部分时候能保持清醒，在梦里常常觉得自己仿佛陷在泥潭里，那天他也依旧在梦境中挣扎，忽然听到争吵声，费劲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血狼他们堵在门口的场景。
双方争吵得越来越激烈，那些声音仿佛像刀片一样划拉着他的耳朵。木头皱着眉听了一会，在双方混乱的交谈中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边的老大欠了血狼的钱，还了一部分，血狼在要剩下的钱，但老大觉得利息太高了。
然后他再一听，发现血狼要求的金额是一万三千贡献点，这个金额就足以让双方亮出武器见血。
他那时候脑子比现在混乱，下意识觉得这个金额对他来说实在太渺小了，但是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那些争吵声太烦了，而且双方似乎要打起来，木头便坐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正中间，说：“那笔钱，我们可以还。”
当时的场面十分滑稽，双方都盯着他，他好像吹口气就会倒下去了，但他确实一直站着，没有倒。
血狼和老大的表情都十分荒谬，但他又看不清，朝着血狼所在的方向说：“你想要的是钱对吧，就算你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也凑不出来一万三，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凑够钱。”
过了一会，血狼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老大，血狼也看向老大，老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呃，他叫……木头。”
血狼：“木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木头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一身，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有挺多值钱的东西。
大悲，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第146章
木头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虽然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无明显精神疾病，但并没有从事生产活动，只靠帝国发的廉价营养膏活。虽然这样也死不了，但出了事就只能借钱。
血狼只给了他们十天的时间，木头虽然失忆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任何认识的人，但常识和知识类的信息还在脑海里。他回到了老大把他捡起来的地方，那里的木材其实是一种特殊材料，只有通过某种方法才能将其中的有效成分提取出来。这群人里面只有老大有个人终端，他用老大的个人终端在黑市里联系上需要这种材料的商人，并告诉对方最好在十天内上门自取。
在第七天的时候，黑市商人就来了。他检查了那些木材，确认无误后将其拖走，然后给老大转了五万贡献点。那些材料并不值这个钱，值钱的是他给对方送的提取方法。
老大简直不可思议，甚至觉得那些贡献点是假的，这一切只是个玩笑。直到血狼上门，他把钱转过去，对方确认收了，他的心才勉强踏实了。
当时木头坐在床边慢慢吸气，这幅身体简直就像是已经死过一次又吹了口气勉强撑着一样。波利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木头气若游丝地说：“信息差……”
信息也是一种资源，他直觉自己知道很多东西，但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看到某样东西才会想起来相关的信息。
血狼也很诧异，不过倒是挺信守承诺，就这么走了。之后老大还想再赚些钱，但那种木材其实很稀有，他们之后再也没找到。于是老大就问木头，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没。
木头慢吞吞地问：“你还想赚钱吗？”
“那当然！”
要在第三星系赚钱实在是太难了，这里本来就是人为制造的深渊，和边缘星系比起来说不上谁更差一点。木头看了几天新闻，让老大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买二手飞船和挖矿的工具，老大说钱不够。
“你应该有办法的吧。”木头说。
老大还真想办法租了一艘飞船，然后整个小团体被木头带着去挖一种名叫灰源矿石的东西，开飞船运GU-11星去卖。老大第一次离开这颗星球竟然是为了走私，这个过程远比卖几颗木材更惊险，直到他们再次回到GU-03星，老大感觉自己焕然一新。
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向他招手。
之后他们攒下钱买了一艘自己的飞船，有了更大的空间，能装更多的灰石头，赚更多的钱，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木头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和其他同伴不一样的是，他从不要求分红，有营养膏吃就行。
大概是他们最近的异常还是被注意到了，血狼才找上门来。
然而这时候，老大心里还在纠结异种族的事，异种族的出现让他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危险。此时血狼问起，老大心里打了个突，脸色发白，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是有钱，我们还会住在这儿么。”
血狼双手环胸：“看来外面那艘飞船不是你们的，既然这样，那我就拖走了。”
他话音未落，波利就跳起来：“你敢！”
血狼笑了一下，说：“大家都是兄弟，有赚钱的路子怎么不分享一下呢，看在之前的交情上，咱们完全可以合作嘛。”
老大心里嗤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血狼无非想借这个机会敲诈一笔，如果是以前他会愤怒或者害怕，但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好笑。
在和异种族打过交道之后，老大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变强了。他抱着一种事情还能更糟糕一点的心态吗看向了木头，说：“我们确实找到了一点赚钱的路子，那么你想要什么？”
血狼讶异地看着他。
外面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剩下的人挖矿回来了，他们背着铁鍁，手里却拿着各种武器，甚至还有火箭炮。在赚到第一笔钱之后，老大就买了一些武器装备团伙，就是为了防止各种意外状况。
血狼脸色微微变了，木头还坐在那里，擦干了手心的血，淡淡道：“钱，还是真正的合作？”
“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我可以当你今天没来过。”老大说：“你如果真的想要加入的话，我们当然欢迎。但问题是，你怕死吗？”
血狼扯了扯嘴角，看向木头：“真有意思，你们什么时候换了个老大。”
他们是靠木头的信息才能赚到钱，即使后来，遇到问题的时候也基本都是木头拿主意，老大在不知不觉中更加重视木头的想法，木头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但是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上位者气质，很明显是长期浸淫在权力之中才会有的，是那个能够一锤定音，担当责任的人。
老大摇了摇头，道：“血狼，你在这条街上多少年了，你比我年轻一点，今年也五十了吧，你还想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直到死的那一刻？今天你是这条街的老大，那明天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一个孩子。”
“安德烈！”血狼咬着牙叫出了老大的名字，木头不由得转过头，他现在才知道老大还有个名字呢。
安德烈往后一靠，摊开手露出一个笑容。他现在反而感觉好一点了，和异种族做生意确实是个坏主意，但没有这些钱，他永远不可能以这种态度和血狼对话。
血狼说：“我们谈谈。”
血狼的那些手下暂时离开，四人围坐着，波利与安德里坐在木头的两边，血狼便和他面对面。
“我看见你们在挖灰源矿石，但那是一种被废弃的矿，我不知道你们把那玩意卖去了哪里。”血狼开门见山：“我手下有三十五个人，而且还有一艘更大的飞船，加入之后，我要拿大头。”
木头说：“你没有其他选择，而且不可能一开始就完全让你参与进来，我们要控制风险。”
血狼抿了抿唇：“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首先，完全保密，这对我们都好。”木头举起一根手指：“第一阶段，你的人只能参与挖矿，然后我们再来讨论分红的事，价格不会让你失望。第二阶段，我们会借用你的飞船，第三阶段，咱们一起运货。”
“第一阶段要花多长时间？”
“三个月。”木头看着他的神色：“不要着急，信任是慢慢建立起来的，只要我们都有诚心。”
“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不愿意把目的地告诉我？”
“这是为了保护我们，也保护你。”
血狼仰着头思索片刻：“最多两个月。”
木头伸出手：“合作愉快。”
血狼握住他的手，顿时心里打了个突，他感觉自己像握住了一个冰块，一种寒意渗透了他的掌心。血狼不由得抬起头，他看见木头漆黑的长发下平静的面容，如此苍白虚弱，几乎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
他之前虽然感觉这个人有点病弱的样子，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他笑了一下，掩饰自己内心的惊疑，说：“难道你们真换老大了？”
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在这件事上，完全由木头做主。”
血狼离开之后，安德烈问：“真的要让他加入吗？”
木头说：“人多了我们才能拿到定价权，至于风险，等他手下拿了两个月的钱，就不是那么容易退出的了。”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安德烈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心想他到底是什么人。安德烈琢磨了一会，忽然说：“你从一开始就想把这笔生意做大，我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对吧。”
木头说的又何尝不是他呢。
血狼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带了十几号人前往矿坑。挖了足够数量的灰源矿石之后，他们搬到了飞船上，前往目的地做交易。这次木头没有跟着，只有安德烈带着几个人去了，负责接收的还是那个异种族，安德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那个异种族倒是很平静，像往常一样收货打钱。
安德烈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我还会来吗？”
“你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异种族非常忙碌，扔下这一句话后就离开了。
安德烈琢磨了许久，终于彻底放下心结，反正他不赚这个钱也有其他人赚，干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
两个月之后，血狼拿出他的那艘飞船，确实比原来的要大一点，但同样的破旧。这样一来，他们一趟就可以送二十五箱灰源矿石了。木头本来还以为血狼会在飞船上做点什么手脚，例如同步系统获取信息之类的，但血狼出乎意料的老实。
“信任是慢慢建立起来的嘛。”血狼这么说：“我还不至于要搞砸这一切。”
于是又过了两个月，血狼终于得以加入运货的队伍。他对此非常兴奋，而木头也坐上了飞船，他这次准备去和异种族谈谈新的交易。
他可以提供更多的货物和稳定的货源，但需要那边也给一个更合适的价格。
第147章
两艘飞船拉着灰源矿石前往GU-03星，这颗星球虽然位于第三星系内，但距离边缘星系更近。
边缘星系和第三星系有着极其广袤的边界线，这些也是异种族和人类来往最多的地方。
飞船内面积狭小，木头坐在一个小角落，血狼凝望着外面的星空，问：“还要多久才能到？”
“三四天。”木头说，他低咳了一声，旁边的波利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血狼挑了挑眉，这个距离并不算太远，毕竟还要考虑这两艘飞船的速度。
这艘飞船上只有血狼，木头和波利，还有其他两三个安德烈的手下，没有血狼的人。波利对血狼还有些戒备，血狼倒是非常老实，没有做什么突兀的事。
三天之后，两艘飞船抵达目的地。安德烈熟门熟路地把飞船停到该停的地方，血狼跟在后面，看到周围的景象，感叹道：“居然有这么多货物……”
这里的规模远比他想象得要大，他本来以为安德烈找到了一个胃口比较大的老板，但这么多货物，可不是普通的黑市商人能吃下的。
过了一会，终于轮到他们了，接收人还是那个异种族，安德烈和他简短地聊了两句后，异种族安排机器人运货，这时候，木头走上前，说：“我想和你谈谈价格的事。”
异种族打量了他两眼，冷冷地说：“我只和一个人谈。”
安德烈看向木头，木头没动，于是他后退一步，顺便还把波利和血狼给拉走了。
木头直截了当地说：“灰源矿石在第三星系黑市中价格为一吨五万贡献点，贵方的价格太低了。我们可以提供稳定的货源，希望能达成长期而双方受益的约定。”
异种族说：“但第三星系中可没有其他人能吃下这么多货物，你只能卖给我们。”
木头：和我合作还有另外一个好处，我们可以将你们的货物运到第三星系出售，你们仍然需要第三星系的市场。 ”
“我们退出第三星系的市场之后，至今也没有替代品吧。”异种族冷笑一声。
木头脾气很好：“所以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对我们都好。”
异种族顿了顿，说：“我没有决策权，你说的这些我会转告给我的上司，你等着消息吧。”
木头：“现在就联系他，我直接和他谈。”
异种族瞪大了眼睛，心想我凭什么听你的，但他的通讯器刚好响起来了，正是上司打来的。异种族连忙走到一个仓库的角落，接通了通讯器。
对面说了句什么，异种族一时没听清，含糊地应了声，直到上司又提高声音提醒了他一句，异种族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上司问。
异种族看了眼木头，这人真神奇，居然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好对上司说：“有个人想和你谈谈……是第三星系的供货方。”
上司：“好啊。”
他回答得相当干脆，异种族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惊异地打开了权限，于是上司的影像也出现在了木头面前。
上司的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和那种宠物般的异种族不同，那双翅膀十分有力且坚硬。
木头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微微点了点头，说：“我来自GU-03星，长期以来一直为贵方提供质量合格的灰源矿石，你可以叫我木头，我想深入地和你谈谈交易问题。”
上司：“你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异种族。”
“只要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异种族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呢。”
异种族在旁边发出轻声的嗤笑，他显然不相信这话。而此时木头已经开始和羽族上司讨论关于交易的事，羽族上司说，他可以先给与木头一部分商品作为试点，这确实是双方都能受益的好事。但灰源矿石的价格不能变，当初白银星系收灰源矿石的时候，给出的价格是一吨五千贡献点，只是后来有了源石矿，白银星系才放弃了收购灰源矿石，那些矿也被废弃。他们给出的已经是最高价。
之后木头和羽族上司开始讨论具体的内容，什么货物，数量多少，价格怎么定，包括售卖渠道都需要详细敲定，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木头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谈判过程非常顺利。外面还有很多事，异种族干脆把通讯器交给了他，自己出去继续干活了。
谈判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虽然在这样一个仓库的角落谈判显得过于随意了，木头捂住嘴咳了两声，这么长时间的脑力劳动让他很疲惫：“希望合作愉快。”
羽族上司打量着他，忽然说：“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木头眉毛微动：“你见过我？”
羽族上司说：“不，我很少和人类打交道，如果见过你，我一定会记得……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事实上，正是这种微妙的熟悉感让他和木头谈下去，他对人类没什么好印象。
谈判结束之后，木头走出仓库，波利连忙走过来，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问：“你还好吧？”
木头微微点头，然后把通讯器还给了异种族，说：“我们下次会在半个月之后来。”
木头走了之后，异种族再次和羽族上司通话，他有些纳闷地问：“为什么要同意呢，我们的商品进入第三星系的风险很大。”
羽族上司说：“我们不能永远困在边缘星系。”
……
回到GU-03星后，木头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经过这半年多的走私，他们已经拥有了不少本钱，而血狼刚好有一些门路。
半个月之后，飞船再一次抵达DU-07星，但这次他们带回了来自边缘星系的货物，药物，食物，武器，纺织类产品，甚至半加工原件，每一件货物上面都有一个小小的左卫01号的标志，木头抹除了那些标志，然后让它们流入黑市。
这些货物出售得很快，也给木头他们带来了巨额财富。后来他们换了一艘新的飞船，拥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安全的系统。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木头和异种族那边的交流便越发频繁，异种族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安德烈和血狼的组织融为一体，而且不断扩大，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名义上的首领仍然是安德烈，血狼地位也很高，因此两人变得异常忙碌。木头倒是比较悠闲，一些重要的决策会参考他的意见，但他不需要管理那些具体的事务，他的身体也无法支撑他做更多事。
来自边缘星系的药物和食物让他逐渐恢复，总算不是走几步路就会喘气的样子。
当生意做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影响力也在GU-03星逐渐扩大。经历过几次冲突之后，安德烈的势力越发壮大，几乎开始掌握整个GU-03星。
木头坐在院子里，听见波利急冲冲地在外面跑了跑去，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来找老大。”波利说。
“什么人？”
“长老会——我以前只听说过这个组织，没想到真的存在啊。”
当这个名词出现在木头脑海中的时候，他顺带着想起了很多关于长老会的事。木头觉得自己对长老会的了解似乎有些过深了，难道他原来和长老会有什么关系？
木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过去，可惜没有效果，他的大脑空空，就像被取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过他当时以濒死的状态被安德烈捡回来，至少说明他曾经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况，他的过去隐藏着风险，也许敌人发现他没死之后会再补一刀，木头不想处于敌暗我明的状态，所以稍作伪装之后，偷偷去见了长老会的人。
大厅里，安德烈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对话，那个人冷着脸说：“这是长老会给你的忠告，你无法承担帝国的怒火，不要牵连到我们。”
安德烈摊开手：“我们只是做点生意而已，无意挑战帝国的权威。”
来自长老会的中年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货物是从哪里来的。”
于是安德烈的笑容也淡下来，两人不欢而散，中年人给了安德烈最后的警告，然后转身离开。他和木头正面对上，木头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手下，他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给木头，两人便擦肩而过。
安德烈见了他，皱着眉说：“长老会让我们停下来，断绝和那边的关系。既然长老已经注意到我们，帝国迟早也会注意到的，即使是这么偏远的地方，帝国的眼睛也看得见我们。”
安德烈心情复杂，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强硬，这段时间以来，他拥有了从未有过的财富和地位，但他的心头始终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才会落下。
自从一年前，大概就是前任皇帝陛下死去之后，雪莱王子继位，帝国就加强了对第三星系的监控，以更加强势的手段打压第三星系，尤其是第三星系和边缘星系接壤的地方。
第148章
那个来自长老会的中年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当天晚上，他在房间内和自己的主人通信。
“长老，我见过了那个在GU-07星负责倒卖的商人，我劝他停止这笔危险的交易，他拒绝了我。但是，我感觉他并没有那么坚定。”
另一端的长老静静听着。
中年人继续道：“我调查了一番，他是做走私起家的，将灰源矿石和其他物资运到GU-07星，那里有异种族的中转基地。”
长老轻声感慨道：“那些异种族还是渗透进来了……第三星系边缘有不少的中转基地吧。”
他这话的语气非常平淡，很难从中揣摩出他的意思，中年男人顿了顿，见他没继续说，便道：“我感觉有些奇怪，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冒险和异种族接触的人。”
长老问：“你是说他背后另有其人？”
中年男人也不能就此断定，毕竟那个叫安德烈的男人确实是组织的首领。
中年男人小声道：“也许只是因为利润太大了……首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为了一万贡献点就敢杀人的第三星系流浪者很多，更何况这些生意带来的巨额利润呢。来自边缘星系的货物正在通过那些中转基地进入第三星系，中年人一直负责调查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第三星系多么需要那些货物了。市场的力量是强大的，对异种族的偏见和仇恨比不过生存的需要。只要有市场，就像河水会流入大海一样，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这个地方没有那种全智能一体化系统，中年人反应了一下，立刻中断了通话，然后走到门边，问：“谁？”
“先生，安德烈阁下派我来谈谈。”外面的声音非常轻，像一阵风飘进来，但钻进耳朵的时候又极为有力。
安德烈身上有武器，这个房间也是安全的，所以他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穿着都很普通，一个黑发黑眼，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另一个站在他身后，又高又瘦，顶着头红色卷毛，脸上点着小雀斑，眼睛挺大，深绿色的，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茫然。
外面稍微有点风，前面那个人咳了一声，脸颊下方出现了一丝红晕：“我们进去说吧。”
中年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让他进来了。不过这两人怎么看都没有丝毫威胁，进屋的时候，前面那个人还嘱咐了一句：“波利，把门关上。”
“我是木头。”黑发黑眼的年轻人伸出手：“请问该怎么称呼？”
中年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安德烈派来的？”
木头笑了笑，说：“先生，你来这里，恐怕并不是为了劝我们的首领停止贸易，而是来……寻求合作的吧。”
中年人猛地一惊，绷紧了身体，背后渗出了一点冷汗，这才仔细打量他。
这个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比较离谱的是，中年人发现旁边那个一起来的波利也露出了震惊而又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去更傻了。
因为身体虚弱，木头说话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但也因此显得更有力道：“因为长老会想要的是合作对手而不是竞争对手，这两年来，黄金星系对第三星系的控制，让长老会很不好受吧。长老会可以帮这种贸易进行掩饰，而地方势力可以成为长老会的触手，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在谈论此事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代表的是长老会的意见，还是你主人的意见？”
一般人并不知道长老会内部不和已经到了几乎分裂的地步，中年人更加警惕，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看着秀气温和，实际上非常的尖锐且具有进攻性。
他现在唯一冒出来的想法是和自己的主人沟通，他没法做出决定。
“你能代表安德烈吗？”中年人问。
木头露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
中年人说：“我叫吉伯……我需要和我的主人沟通，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木头礼貌地向他道别，带着波利离开了这个房间。
吉伯冷静下来，整理了思绪之后，才再次和自己的主人通话。
“刚才谁来了？”对面的人问道。
“安德烈的手下。”吉伯把刚才的对话完整的重复了一遍，问：“琼斯长老，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我们可以信任他吗？”
“这人挺有意思。”琼斯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那就去和他谈谈吧，GU-03星够远，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选择。至于那个问题……”
琼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很快，我的意见就可以代表长老会的意见了。”
吉伯心里一热，他已经在外工作一年多，不清楚长老会内部的斗争情况，看来琼斯长老已经占据了上风，这让他非常激动。
选择琼斯长老果然没错，当时长老会内部已经到了每个人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没有中立和第三阵营，他认为充满开拓精神和勇气的琼斯更有未来。
在琼斯进入长老会之后，凝固许久的长老会终于发生了变化。琼斯长老的话语权越来越重，他和那位黑兰伯爵关系好，他们之间的交易从来没断过，因此也获得了不少利益。后来黑兰伯爵失踪， DK-02星被占领，异种族被全部驱逐离开第三星系，那些产品也完全被清理了。其他长老会成员都以为琼斯长老会受到重创，从此颓靡，但他韬光养晦一年后，反而重新开始发展，甚至威胁到了冯长老的地位。
说完了正事，琼斯长老随口问道：“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木头。”
……
从吉伯那里离开后，木头和波利往回走，波利自己琢磨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便直接问道：“木头，你怎么知道他是来合作的？”
“我们的生意还只局限在GU-03星，长老会离我们那么远，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知道的，更别提专门过来提醒我们。”木头说：“我认为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只是有些是短期利益，有些是长期利益，有些是看不见的利益，有些是自认为的利益……但是组织会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行为，尤其是内部割裂的组织，矛盾到了无法调和的时候，为了伤害对方，他们宁愿也割自己一刀。”
“一旦走到了这种地步，除非这个组织崩溃重新整合，或者出现一个共同的强大的敌人，否则……”
木头回想着关于长老会的事，但不仅是长老会如此，还有……他捂住脑袋，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波利连忙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头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但太过于剧烈，让人十分不安。木头停下来缓了一会，他注视着眼前的街道，两边开了一些商店，往常这里都是空荡荡的，但现在慢慢发展出了一些商业。为了能够更好地贸易，维护秩序是必须的，这也是血狼主要负责的事， GU-03星的安全情况正在逐渐变好，血狼为一些无所事事的人提供了新的工作。
这是一副很正常的景象，但木头觉得他所看到的并不应该是这样的。
波利问：“你还好吗？”
木头轻声说：“我有时候会觉得脑袋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波利大惊，碧绿色的眼睛显得更加通透澄澈：“你脑袋空空的话，那我们算什么！”
木头不由得看他，笑了一下，波利是一个很简单务实的人，心里遵守着普世价值观，喜欢谁讨厌谁一目了然，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还有一点点的善良。
因为一直以来的宣传，他害怕且讨厌异种族，但和异种族接触一段时间后，他已经觉得异种族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互相之间可以沟通，有共同利益，他就同样把对方当朋友看。
“不是这个意思。”木头解释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起来的。”波利握了握拳，给他鼓劲：“想不起过去一定很难受，但我觉得你没问题的，而且你这样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一定有朋友和家人在找你。”
木头从那双绿色的眼睛移开视线。
会有人正在找他吗……
第149章
玫红色的星云在远方缓缓流转，凝固成一朵太空中的玫瑰。从舷窗往外看，仿佛是一副缓慢流动的油画。
这是一艘由第三星系开往白银星系的货运飞船，飞船的头部是狭小的主控室和动力舱，后方是巨大的仓库，就像一只蚂蚁在身后拖着巨大的囊袋，看上去笨重无比。
而此时，飞船被迫停了下来，船员们纷纷蹲下来，双手抱在脑后，心里叫苦不叠。
明明星际海盗已经消失了许久，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飞船的外侧舱门被暴力打开，连接着另外一艘海盗船。当那艘海盗船出现的时候，所有船员都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对方就急速靠近，并且强行逼停了飞船。三个海盗从通道钻进来，他们拿着武器，命令所有船员蹲下。
“别乱动，我们只是想拿点东西。”海盗们说：“乖乖配合，你好我也好。”
这艘飞船上装载着从第三星系收来的货物，正要运到白银星系。海盗见那些船员们老老实实的，便往后面走，中间通道没有开灯，他脚底绊了一下，才发现这里坐着一个人。
对方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窝成一团缩在通道边，即使如此，也能看出来这人的体型非常大，身量很高。
“喂——”海盗用枪口戳了戳对方：“起来！”
那人没动，船长抬起头，无意识诶了一声，才想起这个人来。他们当时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个人忽然出现，让他们带自己一程，船员们想着反正是顺带，也就答应了。之后这人就一直窝在那个角落，不吃饭也不说话，仿佛一块了无生机的石头。
海盗又踢了一脚，船长不由得为那人担忧起来。这时那人睁开眼睛，海盗离得近，只觉得好像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点幽幽的绿光，他的心不由得抖了一下，这是一种奇异的本能反应，他在感到恐惧。
海盗皱了皱眉，压下了莫名的情绪，低声说：“滚到一边去，别挡路。”
这人眨了眨眼睛，海盗见过不少绿色眼睛，但像他这样的极为罕见，怎么说呢，大概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非人感。他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枪口抵着这人的脑袋，就在这时，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海盗难以形容，幽绿色的宝石忽然活过来了，然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只是眨眼之间，三个海盗都倒在了地板上，脖子扭成了怪异的角度。
而他从黑暗中走出来，面容暴露在主控室昏暗的灯光下，那是一张颇为普通的脸，但身材非常高大，存在感极为鲜明。
船员们纷纷爬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又看了看地上死透了的海盗们，船长问：“……这是你做的吗？”
他只是点头。
船员们之前就怀疑他不会说话，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的，这种场合下都不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一个船员问道。
他不说话。
气氛非常僵硬，不管怎么样，也是他救了这艘船。船员们面面相觑片刻，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还是船长站了出来主持了场面。
于是船员们把海盗的尸体全都扔出去，把那艘海盗船扔在那里不管，开着飞船加速离开了现场。
那个男人又回到了角落，船员们偷偷打量着他，总觉得这个人站在哪里都显得非常突兀而且……孤独，好像哪里都没有他的位置。
飞船开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船长想和那个人聊聊，这时对方忽然动了动，穿过通道进了后面的一个小隔间，并且关上了门。
连上通讯后，罗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默站在一个狭小而黑暗的地方，只有一点微光从角落透出来，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这是在哪儿？”罗斯问。
默低声回道：“飞船里，去白银星系的飞船。”
罗斯对他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异常，自从那次事件之后，默的大脑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
两年前，林绥和默前往调查空间特异点，他们无意中进入了一个神秘的空间，林绥在那里发现了废弃的母舰。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遭遇了周灵清的攻击。周灵清同时对他们使用了神圣审判，默的身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那种程度的伤害还不能杀死他。
但林绥消失了。
林绥的身影被白光吞没，之后什么都不剩。周灵清确认林绥消失之后就离开了，她并不在意默还活着。
默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母舰旁，林绥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被白光蒸发了一样。
他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一瞬间，默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重击般，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空旷。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汹涌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一起从身体里抽出来，他张了张嘴，发出怪异而嘶哑的声音。
像一只困兽在黑夜中的嘶吼。
但他不认为林绥会这样死去。
默也离开了那片空间，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找亚萨。但他没有联系上亚萨，然后他又联系奥斯丁，将整件事完完全全讲述了一遍。
奥斯丁非常震惊，不管是对于默忽然开口说话这件事还是他所描述的事件，亦或者他过于平静的语气。
而他的思维非常流畅，只是说话的速度很慢，大概是在斟酌每个字的发音。
“周少校接下来可能还会对付DK-03星。”被各种消息冲击的奥斯丁艰难地冷静下来：“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林绥他……”
奥斯丁低声念着林绥的名字，大脑有些恍惚，在神圣审判下，没有人可以活下来，默是个例外，而林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如果林绥死了，他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以至于后来很久的一段时间，奥斯丁虽然在按部就班地处理各种事务，但他始终在怀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奥斯丁回过神来，说：“默，你最好先回来一趟，你留在那里很危险。”
默摇了摇头，轻声说：“我要去找他。”
奥斯丁眉头一跳：“你要去哪里找？”
默：“我不知道，但我会找到他的。”
奥斯丁深深地看着他，眼神极为复杂，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好，你负责找他。”
默还是先回了一趟DK-02星，奥斯丁为他安装了个人终端，以便他们随时联系。之后默便离开了，一个人在无垠的宇宙中寻找林绥的踪迹，而周灵清对DK-02星的围剿也很快降临。幸好奥斯丁提前做了准备，所有人和重要设施，资料等全都搬到了边缘星系，帝国军摧毁了DK-02星的工厂，占据了源石矿，回收了市面上所有关于左卫01号的商品。
这对奥斯丁他们来说，几乎是一刀砍在了大动脉上，损失惨重，几乎不可估计。
不过奥斯丁很快就重新在边缘星系扎根，之前的那批异种族也发挥了作用，工厂再一次在边缘星系建立起来，但这一次几乎遍布整个边缘星系。缺乏资源，那就从第三星系走私，缺乏市场，那就推广到整个边缘星系，这一次，他们扎根得更深，如同星星之火，落在整个边缘星系。
默没有参与这些事，他一直在找林绥。他不知道林绥会出现在哪里，也对此毫无头绪。有些人认为他只是偏执而已，就连奥斯丁和罗斯他们都开始接受林绥已经死了的事，只有默坚信林绥还活着。
并且在某个地方等他。
但林绥会在哪里？黄金星系，白银星系，第三星系，边缘星系，甚至在这些地方之外？ ……默第一次觉得宇宙如此之大，他渺小得像一只虫子。或者说对宇宙来说，他和一只虫子有什么区别呢。以前默觉得这个世界很小，小得只有林绥身边那一点点地方，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好，那就是他的位置。但现在，他不知道该站在哪里了。
自从林绥消失后，他开始感到寒冷和饥饿，他的胸膛那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他变成一个残缺的人。
默也想了一些办法，他有时候会把林绥的图像拿出来给别人看，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者注意到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件，他就会前去调查。他觉得如果林绥醒来了，一定会做一些事，林绥绝不是默默无闻的人。
而他之前就在第三星系调查一件关于大量流浪者异常失踪的事件，那些人似乎都是在星际航行中遭遇了某种未知的风险，默发现其中没有林绥的迹象，便决定离开第三星系，前往白银星系。
白银星系最近有一起贵族意外失踪的案子，至今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找到贵族的尸体。
他现在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以往那种混沌的状态彻底消失，闭上眼，他的脑海出现一张跨越四个星系的星域图，他记得自己去过的每个地方。
他可以一直找下去，时间没有尽头。
第150章
现在罗斯联系默，自然是有事：“我们发现帝国军队在第三星系边缘一带活动，那边暂时抽不出人手，而且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你只需要查清楚有多少人，在哪些地方活动，最好能得知他们的目的。我担心帝国有意想在边境生事，制造冲突，升级摩擦，我们要先做好应对这些冲突的准备。奥斯丁说帝国应该不会选择和异种族开战，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这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冷静且理智的基础上的判断。”
罗斯向来认为，人大部分时候是理性的，偏偏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会失去理性。
帝国和异种族真的会发生战争吗？默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罗斯沉默片刻，问：“……有老师的消息吗？”
默：“没有。”
罗斯苦笑一声：“那就拜托你继续找了。”
默一直在寻找林绥，他们就可以一直怀着希望，仿佛林绥只是在哪里等着他们，而某一天，默会带着林绥回到这里。
……
GU-03星，安德烈，木头，吉伯几人坐在一个小屋内，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一堆合同与资料，为了绕过盖娅的监控，他们必须使用更原始的方式交流。
“ GU-03星， GK-04星， HD-23星…… DW-19星共七个星球，这些星球上分别有灰源矿石，珠白木，稀有金矿等资源，现在由吉伯先生创建统一联合公司，股权由我们双方平分，公司注册在第三星系，主要负责人是安德烈，法人为某白银星系贵族。而实际挖矿，开采，基础设施建设和工厂建立则由组织负责。统一联合公司原材料生产销售一体，吉伯先生抵押一部分资产，每完成一个项目就退回抵押款并且拿分红。”
“以上内容没有异议的话，大家就签字吧。”
这些就是安德烈和长老会吉伯的合作内容，听木头讲完之后，安德烈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实际上他们还是做以前那些事，但多了一层统一联合公司的皮，而且以后他们卖的那些东西就不是从异种族手里拿的，而是统一联合公司的了。这间公司属于吉伯，但所有事情由组织办理，产出也全部交给安德烈，吉伯只收取红利并且处理其他星球上那些只有长老会才能解决的麻烦，就算以后帝国派人来查账，账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谓是一举多得，双方受益。
如果安德烈要靠自己把势力发展到其他那些星球，可能要花几十年时间，但有吉伯的帮助，他的经营规模立刻扩张了十倍不止。
这无疑是一份精妙的合同，安德烈抬头看向吉伯，吉伯对他笑了笑，低头签字，合同总共有很多份，加上各种资料，厚厚的一沓。
安德烈咽了下口水，也低头签字，几分钟后，双方交换了文件。
吉伯对安德烈伸出手，安德烈的手还有些发抖，被吉伯紧紧握住：“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合作愉快。”
木头只在一边看着，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吉伯又对他伸出手，说：“本来应该由我的主人琼斯长老亲自来的，但他最近太忙了，所以全权委托给了我。”
木头说：“真是遗憾，不过我方完全相信吉伯先生的能力。”
吉伯笑了笑：“我的主人很想见你一面。”
木头：“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
办完事之后，吉伯就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木头说他要和异种族那边联系，这件事和异种族也有些关系，他们需要知情。
安德烈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木头没有看见，已经离开了。他低头摩挲着纸质的合同，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波利竟然还没有走。
“老大，你好像有什么问题？”波利关切地问。
安德烈面对跟随他许久的小弟，叹了口气，说：“我们在做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帝国发现的话……”
“大概会判很重的刑罚吧。”波利说：“所以你后悔了吗？”
安德烈：“那倒是没有，只是……”
波利眨了眨眼，说：“老大，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放弃现在的位置，把它交给血狼，或者木头，他们肯定也不介意送你一笔丰厚的安家费。”
安德烈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想到波利会这样说。
波利晃了晃脑袋，他有一头浅红色的卷发，面容清秀，鼻子上有一点小雀斑，看上去总是活泼又年轻：“已经做到这一步了，那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吧。老大，别忘了我们以前过得什么日子，木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没有人想再回到过去。”
组织现在名下数千人，没有人会允许安德烈退缩。
波利从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木头还在外面等他，他立刻跳起来挥了挥手，加快步伐跑过去，高兴地说：“你居然在等我。”
木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波利双手合十，憧憬未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联合统一公司迅速建立起来，在吉伯的帮助下，安德烈他们迅速在其他星球打开局面。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就算有一些问题，也被一个个解决了。他们也接受了来自帝国的调查，但帝国并没有发现账面上的问题。
眨眼间一年过去，以统一联合公司为名的商品被卖到第三星系各个星球，并且迅速占据了市场。木头他们大量收购异种族的产品，因此终于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
木头又一次动身前往GU-07星，他想和异种族签订新的合同。这一年来，双方合作得非常愉快。
“木头，你非要亲自来跑这一趟吗？”波利坐在椅子上玩个人终端，他们现在乘坐的飞船已经今非昔比。联合统一公司用一年赚了他们几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钱，所谓人无横财不富，暴富的重点往往在于那个“暴”字。
波利都开始在商城订购心仪的虚拟舱了。
“还有些事情要谈。”木头看着窗外，他至今也没有购买或者使用个人终端，财富的增加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波利有时候觉得他特别奇怪，好像这个人没有一点物质的欲望，但偏偏木头是最有心扩张公司规模的人。
尤其是在和异种族接触这方面，几乎是亲力亲为。
木头大概明白波利的疑惑，但总不能说，他确实是有意多和异种族交流……他总觉得那些异种族挺亲切的。
抵达GU-07星后，那个耳朵带翅膀的异种族亲自来迎接木头，自从和木头谈成交易之后，他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成为这片区域的总负责人。
“你今天来应该提前和我说的，我马上就要走了。”异种族说。
木头疑惑道：“你要去哪里？”
异种族：“回边缘星系，而且马上就得走。”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急迫了，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回去参加环梦节。”
木头怔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刚刚翻涌出一股莫名的惊涛骇浪，这个陌生的词甚至让他眼眶有些发烫。
他问：“环梦节是什么？”
他伪装得很好，所以没有人发现他那一瞬间的异常，异种族笑着说：“是我们边缘星系的一个节日，大家都会参加，可热闹了。”
谈了这么久生意，这还是木头第一次看见这个异种族露出如此明媚而和煦的笑容，他压下心里的波澜，问：“要回去几天，非得现在走吗？”
“现在走才赶得上啊，唉，这三天除了关键岗位，我们都是不工作的，你也别想了，有什么事等环梦节过了再说吧。”
波利在旁边非常羡慕：“你们还有这样的节日啊，真是羡慕。”
异种族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个节日的来源是什么，但庆典很好玩的，那天还有免费的食物和礼物，大家都很喜欢。”
波利听得更加心动，但这是边缘星系的节日，如果提出要参加的话好像就太突兀了。他现在虽然对边缘星系有了不少改观，但还没有亲近到去参加节日的地步，不过边缘星系也有不少人类诶……
“我们可以去参加吗？”
波利不可置信地转头，无法相信这居然是木头说的。
异种族也愣了愣，木头提出的这个要求有点突兀：“……可以啊，你想来的话，我也不能阻止你。”
木头便说：“那我们一起走吧，方便吗？我早就想去边缘星系见识见识呢。”
异种族斟酌之后，回道；“当然方便的，飞船已经准备好了。”
以他现在的地位，也可以自主做一些决定了。
飞船果然准备好了，木头和安德烈那边打了个招呼，就坐上飞船。这时候波利还有点恍惚，小声对木头说：“这些异种族……好像还挺包容的。”
他想，大部分人类恐怕不会邀请异种族来参加他们的节日。
木头嗯了一声。
异种族的飞船和他们的有点不同，波利也打量了半天，说：“这边的飞船好像规格样式都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异种族说：“这种飞船更适合极端条件下的长时间飞行……边缘星系很大的，你们很快就能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