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瑶好像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转开眼眸。
还没完全裁断的纱布随着她的姿势飘动,沈惊尘后撤了一下才没被甩到。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良久,沈惊尘缓缓道:“能看见就好。要多闭目养神,不要立刻用力看东西。”
仙瑶点点头,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盯着小木屋的角落。
虽然想象中知道这里恐怕比较简陋,真看见了还是觉得吃惊。
沈惊尘一袭银衣,裹着月色的大氅,人如月神落入凡间,与这陋室形成极大的反差。
火被他灭了,屋子里照明的只有月光,这里的月亮格外明亮,也可能是身边的人自带柔光,仙瑶觉得屋子里比点了灯还要亮。
稍顿,她一点点转过头来,看见沈惊尘仍然坐在那里,等她调整好自己。
呼吸平稳下来,仙瑶静静看他片刻,忽然道:“沈先生生得很好。”
沈惊尘讶异地望着她,没想到她能把这些话大大方方说出来。
照她方才那紧张局促的架势,还以为她会极力掩饰。
人家姑娘都这样直白夸奖了,沈惊尘也不能不做一些表示。
他顿了顿,认真回道:“多谢夸奖。”
仙瑶却摇摇头说:“不是夸奖,是实话实说。”
她有些恍惚地凝视他:“沈先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话中包含的情绪太复杂。
不是单纯地说他好看而已。
她仿佛透过他的脸看见了他的内里,称赞他从人品到相貌都无一例外地“好看”。
她以前遇见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渣,才会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做出这样高的评价。
沈惊尘过了一会道:“等你更了解我一些,可能就不会这样想了。”
仙瑶一愣,再次摇头,想反驳他,却被他拽住了散开的白布。
“别动。”
他轻声提醒,在仙瑶听话不动之后继续做完他的事。
白布一圈圈从她眼周绕开,沈惊尘指尖凝聚灵力,将其一角斩断,另一角塞进布侧的缝隙,如此便不会继续散开了,也不会好像尾巴一样跟着她摇来摇去。
“好了。”
做完这些,沈惊尘起身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他背过身去,几步回到蒲团旁边,想了想,回眸说道:“现在你能看见了,若介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可以去外面,或是在你我之间挂一道帘子。”
仙瑶立刻道:“我不介意。”
沈惊尘笑了一下:“那便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四处看看。”
仙瑶点点头,乖巧地面朝他的方向侧躺。
因为刚能看见,实在舍不得闭眼,屋子太小,目光所及之处很难避开沈惊尘。
沈惊尘感受着那道目光,觉得自己就不该问她介不介意,就该直接出去或者挂道帘子。
这样总好过打个坐都六神无主,莫名其妙地不知手脚该如何摆放。
好在仙瑶体能还没恢复,可以看见的兴奋劲儿也没支撑她太久,很快她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感觉她呼吸冗长平稳后,沈惊尘睁开眼,借着月光来到她身边,掀开床脚的被子帮她盖上,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来。
山间夜里寒冷,她修为丧失,无法避寒,不盖好被子非得生病不可。
次日一大早醒来,仙瑶果然有些打喷嚏,小木屋里除了她没有人在,她对这里的场景实在陌生,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置身何地,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忽然想起自己昨夜并未盖被,那现在被子温暖地压在身上,只能是另一人帮了她。
她少时拜入蜀山修行,虽然年纪还很小,也因男女之别入门就开始独居,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完成。
她都快忘了上山之前,身边还有母亲在的时候,夜里会有人帮她盖被子,替她掖被角。
沈先生就像她娘一样,可他到底不是。
没有血缘关系,却愿意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仙瑶说过要报答他,却不知到底该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对他的报答。
屋子里陈设简单,床,柜子,蒲团,全是单数,再没多余的了。
柜子上摆着一张陈旧的铜镜,上面有些灰尘,可能很久没用过了。
看到镜子,仙瑶本能地走了过来,她身上被裹着,行走不太方便,幸好屋子也不大,她走不了几步。
行至柜边,手撑住柜子借力,仙瑶将镜子拿过来,对着自己照了照。
纵然铜镜模糊不清,还覆盖了灰尘,依然能隐约看到她的模样。
被白布包裹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可以看清。
眼皮上布满疤痕,睫毛烧光了,眉毛也没剩下多少,还真是面目全非,今非昔比。
…………好难看啊。
哪怕有心理准备,她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仙瑶怔在镜子前很久,直到看到镜面里出现另外一个人才回过神。
她一时慌乱,险些打翻镜子,是外出回来的沈惊尘帮她扶住了。
他没问她怎么了,也不将镜子收起来,就将它平稳地放回远处,一切如常道:“出去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给你做了晨食,饿了吗?”
食物。
仙瑶眨了眨眼,回眸望向他手里的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烤鱼??
“前几日你不方便起身进食,现在好些了,尽量吃一些,有利于你的伤势恢复。”
仙瑶出事之前是金丹,早辟谷了,不过她现在灵根和金丹都受损严重,已经做不到了。
不闻到食物气息的时候还好,一闻到还真有点饿。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居然有些高兴。
“不过还有些烫。”沈惊尘将托盘放到柜子一侧,朝她伸手说,“先放着晾晾,做些别的事好了。”
仙瑶本能地把手递过去,都没问他要做什么。
等意识到自己有些太顺从他时,已经坐在不知哪来的椅子上,面对铜镜,背对着他。
“我制了一把妆凳,比藤椅好制得多,坐着可还稳当?”
仙瑶低头观察了一下,椅子木面崭新,确实是新做的,和外间供她休息的藤椅一样,是他的手笔。
这都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值一块灵石,可从来没人为她做过这些。
仙瑶不禁想起,楚千度倒是说过要给她亲手所做的礼物,那东西她提前看过半成品,但最终成品戴在了白雪惜的耳朵上。
她从来不稀罕什么名贵法宝,上古神器,只是偶尔也会羡慕他们能得到亲手所制真心相待的礼物。
白雪惜入门不久就在蜀山过了一次生辰,那次内门特别热闹,师父和两位师兄都送了她生辰贺礼,楚千度后来也给了,仙瑶作为师姐,当然也不能空着手,可那时她们正因一次意见相左而冷战,她不想送礼,也没得到生辰宴的邀请。
她就住在他们热闹不远处的偏殿里,听他们弦乐悦动,快活交谈。
然后想到——她入门这么多年,一次生辰也没过。
在她得知师父要给白雪惜办生辰宴的时候,可能神情有些落寞吧,所以师父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说小师妹刚入门,还不适应修士的生活,人间女子寿数短,每年都会过生辰,今年就再给她过一次,等明年就不过了。
可仙瑶清楚记得自己看见的话本子内容——在她死后,没了她阻碍的白雪惜顺风顺水,师门每年都会给白雪惜过生辰。
“哭什么?”身边人忽然蹲下来,认真检查椅子,“是椅子没打磨好,哪里刺疼你了?”
仙瑶匆匆回神,笨拙地抬手摸了摸脸,摸得手上纱布一片潮湿。
果然是哭了。
心里觉得不值得,身体却没法控制,还是会不自主地感到悲伤。
仙瑶克制了一下,还没完全恢复,就发现沈惊尘直起腰,开始解她脸上的纱布。
“沈先生……”
她一慌,想阻拦,已经迟了。
沈惊尘三下五除二把她脸上的纱布全都拆了,对她说:“湿了,不包了。”
湿布撤掉,皮肤暴露在外,发丝也散落下来,仙瑶下意识望向铜镜,在里面看到自己满脸的结痂和齐肩的短发。
那画面实在有些骇人,与身后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微微偏头,却被人轻轻扶住下巴,一点点推了回去。
“你的脸会好起来。”沈惊尘和缓道,“我不知你从前如何模样,但总不会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会治好你。”
“纵然你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我也不觉得你该自卑躲避,因为你现在一点都不丑。”
沈惊尘认真地与她在镜中目光交汇:“你比我在这个世界所见的任何人都赏心悦目。”
“你的眼睛比他们都干净。”
或许这就是他明明百事缠身,被催了不知多少次,依然留在这里陪她的原因。
救人是因为对上那双眼睛,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双眼睛。
她有一双这个世界上无人可比的干净双眼。
无欲无求,无可挂念,无可奢望。
他们其实有些像。
仙瑶目不转睛地凝望镜中的沈惊尘,凝望他幽深如海的眼睛,听到他万分肯定道:“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美。”
一墙之隔外,再次来催促沈惊尘回魔界的属下:……她美???
几日不见,君上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好像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