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瑶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沈惊尘疯了。


    作为一个正道修士,被固有思想困了十几年的蜀山弟子,她难以想象有人会如此心平气和无比真诚地劝她修魔。


    沈惊尘是认真的。


    看着他倒映了她面庞的眼睛,仙瑶非常确定这一点。


    她微微启唇,没有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


    死了一次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再尝试的。


    她已经没了从前的身份,不再是蜀山弟子,哪怕蜀山请她回去,她也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那要再拜入别的宗门吗?


    如今的修界无不以蜀山为首,即便有不买蜀山账的隐世门派,也不会看得上灵根尽碎的仙瑶。


    仙瑶从未想过修魔,可经沈先生这么一提,她情不自禁地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好像到头来,这成了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可是——


    “我曾见过很多魔修。”


    仙瑶艰涩地开口:“他们嗜杀残忍,满手鲜血,沈先生或许是想为我指一条明路,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我没法子用人的命魂修行,即便那可以让我飞速进阶也做不到。”


    沈惊尘平静地听她说完,青玉般的手抬起,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有种年长者的爱护与宽容。


    “我建议你时,已经做好了你会极力反对甚至发脾气的准备。”沈惊尘轻声道,“毕竟魔界从前的修行之法确实诸多弊端,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仙瑶注意到他用了“从前”这个词。


    她微微抬眼,等他后面的话,沈惊尘本还觉得自己要迁就她从前正道修士的身份,再中和一些用词,缓慢解释,给她一个接受的过程。


    可看着她仿佛能包容他所有的眼神,他嘴唇动了动,直接道:“魔修早换了修行方式,从前手染鲜血的魔族也被大清洗,放逐到大荒中去了。”


    “大荒。”


    仙瑶知道这里,那是整个魔界最危险的地方,与外界隔着一道界门,其内无数诡怪魔兽。


    进了大荒之内,无论人族还是魔族都是凶多吉少,十死无生。


    手染鲜血的魔族都被送入大荒,那不就等于是杀了他们吗?


    魔君居然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不对,若不是魔君吩咐,谁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魔君……沈惊尘。


    仙瑶想到这个人不免有些应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被他残忍虐杀的景象。


    真可惜他帮白雪惜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却得不到对方一个好脸。


    作为正道修士,白雪惜义正言辞地骂了他一顿,当着楚千度的面与他动手,要为她的“嫡母”讨回公道。


    谁见了不说她一声深明大义?


    没人会误会魔君所为是她授意。


    仙瑶其实也没看到白雪惜直白授意魔君这么做,但她每次私下里见沈惊尘,都会露出被仙瑶母亲烦恼到的模样,次数多了,一个本就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魔君,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沈惊尘会动手杀人完全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仙瑶忽然不再分辨修魔的事,她这次得以重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保护母亲,不让她被人伤害。


    她有手有脚,自己的恩怨自己来了解。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入魔界,或许能见到魔君本人,从根源上除掉母亲遇害的可能,何乐而不为?


    沈惊尘正想着再跟她说一说魔界的现状,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我愿意修魔。”


    仙瑶一改之前的迟疑,极其坚定道:“沈先生既然提到修魔,定不是随便说说,你在魔界之中有相识的人吗?”


    她斟酌道:“若是如此,劳烦先生为我引荐。”


    她面上完全没了之前的犹豫和忌讳,神色诚恳,态度坚决。


    变化如此之大,绝不会是因为沈惊尘三言两语的解释。


    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沈惊尘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她面上一派平静,但手上力道极大,纱布都因为她的动作扭转,皮肤上的伤口撕裂,血浸透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


    仙瑶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望去,倏地将手松开。


    纱布松散,鲜血不断顺着缝隙滴落下来,仙瑶怔怔望着他被染上血迹的手,那修长如玉的骨节之上数道红色,她想帮他擦掉,也因为情况不便无从下手。


    她莫名局促起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沈惊尘再次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纱布松散的那只手。


    仙瑶瑟缩了一下,被沈惊尘又拉了回去。


    “不疼吗?”


    他淡淡说了一声,半蹲到她身边,重新帮她包扎。


    仙瑶失神地望着他。


    这个姿势让她可以完全俯视他,他银色的广袖上绣着洁白绽放的莲花,花瓣的位置刚好从她手腕擦过,凉凉的触感,和他的手指一样,让她感觉很舒适。


    仙瑶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脑子变得十分混乱,在他不经意地抬眸时,注意到他眼底那张疤痕狰狞的脸庞,她彻底哑了嗓子,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重新包扎好,沈惊尘将她的手放下,也没有要去清理自己手上血迹的意思,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站起身,在她余光中能看见他在看她。


    “我没什么人可以向你引荐。”


    沈惊尘平静道:“姑娘,我不知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如此急迫地想要修魔。但若这真是你想要的,你真的想清楚了,是真心所求,我很愿意帮你。”


    仙瑶身子僵了一瞬,情绪冷静下来,想法却不曾改变。


    “我想清楚了。”她一字一顿道,“也是真心所求。”


    停了一下,她大约想起身做一个严谨的礼节,表示自己请求帮助的诚意。


    但人刚站起来就再次跌回椅子上,她不得不放弃了。


    “沈先生,我会报答你。”


    她只能如此许诺,心里将报答他这件事放在母亲之后,甚至超过了为自己洗脱冤屈。


    沈惊尘这次却没有很快回答,他一向是个敏锐的人,很清楚仙瑶绝对有事瞒着他,要修魔也不是真心想寻一条出路,而是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恐怕还很紧要,怕不是要掺上原书剧情。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屋舍,在门外吹了一会冷风,久久不曾回去。


    让她修魔的事是他提出来的,本不为难。


    他看得出她体质不凡,哪怕现在一团破碎,从前也是天之骄女。


    这样的人若能跟他修行,等他回了现代,这里也能留下他“研究成果”的继承者。


    沈惊尘希望有个靠谱的学生能承继他,无论在哪个时代。


    他是一定要回到现代去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也不想搀和任何原书剧情。


    他对男女之情也没兴趣,不可能去给穿书女主当舔狗,也不打算为了做舔狗去伤害任何人。


    救仙瑶是意外,打算等她好一些带她回魔界,也是看她处境不好。


    这些前提,全都建立在仙瑶的事与原书没有任何瓜葛上。


    他之前觉得,她就算与原书有关,也只是那个掉落地渊火的无足轻重的小配角,不出现也不会影响什么。但现在,他忽然有了别的猜想。


    这几日帮她疗伤,越是深入了解她的身体,越是发觉诸多不凡。


    她体内似有剑骨,与他的功法相悖,疗伤起来需要格外仔细小心。


    天生剑骨……原书里面有谁是天生剑骨?


    沈惊尘一日未归,再次踏入房门的时候,仍未真正想起这些细节。


    他看书看得还是太快,太不仔细了一些。


    门推开的一瞬间,沈惊尘就看见了仍然坐在椅子上的仙瑶,她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点变化都没有。


    沈惊尘怔了怔,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自责道:“抱歉,我走开想了些事情,一时忘了时间,没照顾好你。”


    对于一个不便行动的病人,他实在离开太久,太不应该。


    他当即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你似乎不爱吃烤鱼,上次都没吃什么,不如你告诉我喜欢吃什么,我为你准备。”


    稍顿,他清清嗓子道:“……可要先方便一下?”


    仙瑶修为暂失,灵力全无,不能辟谷的连带反应就是,拥有了和凡人一样的生理需求。


    之前不吃东西还不怎么体现,现在——


    “……不、不用。”


    她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无措地后撤了一些,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沈惊尘站在床边,垂眸望着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她应该是不想显露自己的窘迫和可怜,极力撑着一股气势,但这种强撑更让人无法不对她产生心疼。


    “你真想修魔,我就能教你,不必舍近求远去引荐旁人。”


    他突然开口,话中含义令仙瑶猛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沈惊尘披着银月大氅,乌发飞扬道:“我就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