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瑶一时情绪上头,说了一句想吃杏子,沈惊尘面露错愕,虽没否决,但也没答应下来。
他安静地走出实验室,仙瑶不敢磨蹭,跟着他走出来,想着今日的修行应该是告一段落了。
回去之后她要好好回忆在这里的收获,母亲那里暂时稳妥后,她就能专心处理自己的事了。
仙瑶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惊尘身后,看着他银色披风衣袂翩跹,觉得自己好像个初学走路的稚儿,踉跄摇晃,不由自主地模仿他的步伐。
走出很长一段路,才恍惚发现他们离开了长安宫。
长安宫的正殿大门恢弘巍峨,古朴大方。仙瑶从里面走出来,仰头望着飞光流仙的高山和匾额,只觉真正的仙宫天府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沈先生。”
她一边下台阶一边询问:“这是要去哪儿?”
她住在长安宫里,他没带她回去,怎么还出来了?
沈惊尘头也不回道:“跟上就是。”
清冷的嗓音惊落檐角露水,长安宫外气候温暖潮湿,阳光将他一身银色照得发蓝。山间精灵隐藏在周围灵植丛中,时不时绕到仙瑶身边,却不敢靠近沈惊尘三尺之内。
“累了吗?”
沈惊尘忽然开口,仙瑶回神道:“不累。”
“若不累,尽可走快些。”他抬眸看看天色,“这地方白日里还算可以,天黑了就有点渗人,你刚来不久,恐怕会不习惯。”
仙瑶闻言加快脚步,从跟在他身后换做与他并肩同行。
两人走得很近,衣袖时不时叠在一起,仙瑶低头的瞬间发现这一幕,紧张地抓住了宽袖,尽量不与他有接触。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沈惊尘的侧脸,见他好像没有发现,悄悄松了口气。
说不清他们要去哪里,但这一路风景真的不错,比道路艰险推崇苦修的蜀山不知美丽多少。
经过一座桥面光可鉴人的云桥时,仙瑶在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布满疤痕的脸庞。她脚步猛地一顿,双眸匆匆望向周围,庆幸这一路都没遇见什么人,没有吓到别人。
身为女子,可能没几个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仙瑶从前是极漂亮的姑娘,理应更接受不了容貌的落差。
虽然可以用都会好起来安慰自己,但那也仅仅是安慰。
地渊火留下的伤会愈合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能不能消除所有疤痕,她从不敢奢望。
她心中早就做好了会丑一辈子的准备,真要论起心情来,难受自然也有,但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
从始至终,她唯一的愿望都只是活下来。
只要可以活下来,怎样活着都无所谓。
容貌是身外之物,从前好看的时候她不介意美丑,现在丑了也不会因此自我怀疑。
只是她眼神几次瞟向倒影里的自己,还是让回过身来的沈惊尘发现了。
他停下脚步,开口说:“到了。”
仙瑶目光转向他身后,在云桥的尽头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杏树。
沉甸甸的杏子挂在杏树上面,泛着胭脂色和杏香,令她口干舌燥。
沈惊尘抬起手,银光摘下几颗杏子到他手中,他仔细挑选了一颗最大最漂亮的递给仙瑶。
“我特地改良过的杏树,结果后大而饱满,果肉甜又多汁,尝尝吧。”
“……”
仙瑶看着他手里胭脂色的杏子,终于反应过来,他走这一路是带她来吃杏,满足她的“不情之请”。
“接着。”
看她一直不动,沈惊尘抬了抬手道:“不是想吃吗?”
是想吃,但只是随口一说,没觉得会被认真对待。
毕竟连她的师父和师兄们都不会在意她想要什么。
还记得死之前带队出来历练,是她求了师尊和大师兄好久,才没让自己的位置被白雪惜取代。
出来之前她想要一把本命剑,拜托了师尊好几次也没能如愿,反倒是白雪惜拿到了。
认真请求的事情都不会被放在心上,何况是随口一句话。
仙瑶回过神来,接过杏子咬了一口,果然汁水饱满,甜得人心里滋生出一股蜜意来。
沈惊尘注视她吃杏,随手将剩下的几个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吃东西又快又斯文,吃完几颗嘴角仍干干净净。
仙瑶吃得慢,一口一口认真又满足,她唇齿周围皮肤还没完全恢复,时不时还会疼,所以吃东西并不利索,嘴角染了些汁水。
沈惊尘见了微微颦眉,他稍低头,银色丝绦拂过乌黑的发,泛着冰雾的双眸划过她同样被杏汁染上水色的手指,她的手也皮开肉绽,伤痕累累,虽然已经结痂,仍显得丑陋恐怖。
他眼底没有抵触和嫌弃,只是认真思索过后,取出的手帕帮她擦拭嘴角。
手都那么脏,接过帕子估计就擦不了嘴,只能擦手了。
仙瑶的杏只剩最后一口,塞进唇瓣里后,身上唯一还算完好的舌尖将果肉卷了进去。
下一瞬,擦拭唇角的手帕贴上来,她呆住,舌尖也僵住忘记再动。
沈惊尘望过来,正对上她茫然的视线和色泽嫣红柔软的舌尖。
她的牙齿很白,映得舌尖越发红润,那是她身上唯一没有疤痕的地方。
淡淡的杏香涌入鼻息,沈惊尘这个人最爱吃杏,穿书了也没改变喜好,于是在魔界鼓捣了许多杏树,眼前是长得最好的一棵。
可他觉得,哪怕这整棵树上的杏香,也没她唇齿间的浓郁。
明明是那样一张不起眼到甚至有些骇人的脸,却比任何美丽的脸都令他失神。
他手如烫到般仓促收回,帕子坠落的瞬间被仙瑶接住,她仔细将自己打理干净,把脏帕子叠好收起来。
“这帕子沈先生还要吗?”她问,“若还要,我洗过再还来。”
沈惊尘过了一会才说:“若我不要了呢?”
仙瑶愣了愣,缓缓睁大眼睛看清他的眉眼,他黛色长眉飞入墨发鬓角,长睫垂落的弧度锋利又显出一丝柔和。
她莫名心跳加速,嘴上没了把门的,将心里话毫无修饰地说了出来。
“你不要了,我就洗干净自己留下。”
沈惊尘披风下的脊背微微僵凝,正要说什么,金色的蝴蝶飞到他们之间,这是蛊雅的传讯方式。
沈惊尘将蝴蝶打散,看到内里文字,是右护法绚星回来了,带了有关修界的消息回来。
通常来说,沈惊尘是不怎么理会反派这个正职的。
他穿书后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家,并一直在利用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尝试。
但碍于自己是原书中最大的反派角色,与穿书女主更是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要谈,为了避免认识对方,掺和上剧情后彻底走不掉,他还是会关注剧情走到什么程度了。
绚星的主要任务就是帮他打探这些。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若想留,可以在这里再待一会。”
沈惊尘留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仙瑶目送他身影消失,发了片刻呆后,在杏树下寻了个角落坐下,靠着树干开始回想自己在实验室的收获,还有……
还有唇齿间散不去的杏香。
蛊雅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仙气飘飘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与她气质很不匹配的懊恼来。
因为担心被君上发现,她来了都不敢靠得太近。
尽管有些远,但她修为高,老远也能看见杏树下发生了什么。
君上不但带那女修去了他的实验室,还亲自摘杏给她吃。
要知道这棵杏树君上宝贝得很,落下的杏全都到了他自己口中,他们谁都不敢碰,他今天居然亲自摘给别人吃!
最要紧的是,君上居然还亲自给一个姑娘擦嘴角!
他们“康复”之后龟毛又难搞、完全不近女色的魔君,居然主动给一个姑娘擦嘴角!
真是铁树开花,大地回春!
这种事发生在他们魔族身上,那就是赤果果的邀请,下一步就可以直接去滚被窝了!
那姑娘怎么不直接扑上去?君上修为已到返璞归真的境界,若能和他双修一次,她身上的伤和破碎的灵根都能瞬间恢复。
蛊雅心里替对方着急,可那女修自己却不急,君上要走也不知道拦着,只傻乎乎地靠在杏树旁发呆。
“不会享福的笨丫头。”蛊雅恨铁不成钢地低咒。
长安宫里,沈惊尘正听绚星说蜀山内部闹剧。
“蜀山掌门的女弟子金仙瑶死在了地渊火里,她父亲不闻不问,还将旁支女过继到自己名下,请了对方的母亲进金家,与金家正牌主母平起平坐。”
“金家主母一气之下将那继女的母亲赶了出去,封了金家主的修为,亲自上蜀山找谢扶苏要说法。”
绚星一袭白衣,手握长剑,凌厉的眉眼上尽是嘲讽:“属下在蜀山的眼线亲眼看到那场闹剧,说是金仙瑶的师妹亲手杀了她,金家主母将那女修搜魂,楚千度还出手维护了。”
“瞧着他好像和杀了金仙瑶的女弟子关系不清不楚,那女弟子偏巧就是金家主过继的旁支女。这蜀山内部关系可真是腌臜混乱,怎么看都不像个修仙的地方。”
绚星吐槽完,以为君上会和之前那样听完就算,不予置评,他都打算溜了,下一息却被叫住。
“稍等。”
沈惊尘唤他停下,问道:“金仙瑶,对吗?”
“……是。是叫金仙瑶。就是蜀山从前很有名的那个天才弟子,天生剑骨的传奇人物。”
“剑骨。”沈惊尘抓到重点。
“正是。”
“除了她,可还有旁人被地渊火所伤,但活了下来的?”沈惊尘道,“应该是个女修。”
绚星思索片刻道:“还有一个,她还站出来维护了杀金仙瑶的女弟子。”
“她叫什么?”
绚星回忆了一下道:“似乎是叫丁妍。”
沈惊尘沉默下来。
丁妍。
金仙瑶。
瑶瑶。
啊。
搞错了啊。
倒也不惊讶。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真的确定了他反倒一点都不意外。
沈惊尘又问:“楚千度的伤如何?”他扬了扬眉,“有痊愈的风险吗?”
绚星得意一笑:“没有,君上放心,他坏得很!”
沈惊尘挥挥手,绚星躬身退下,大殿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原女主是穿书女主的师姐,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一点他是记得的。
之前觉得天生剑骨这个buff很熟悉,现在也得到了印证,它来自原女主。
可原女主活下来了吗?
从他所看的内容来分析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否则不会连她母亲被虐杀都不现身相救。
沈惊尘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的后背,是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剧情吗?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皎月升空,暮色四合之时,仙瑶终于回到长安宫。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专心修炼起来就会完全忘记时间。
如沈先生所说,魔界总归是魔界,白日里这里风和日丽如仙府一般,夜色下却阴森恐怖遍布瘴气,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她身上有伤,稍微吸收了一些瘴气便头昏脑涨,意识混沌。
仙瑶加快速度跑回长安宫,一入内殿便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循着望去,在大殿中央的御座上看见了沈惊尘。
他没点灯,殿内昏暗漆黑,高大挺拔的人影隐藏在黑暗之中,银衣流光令他恍若夜色里绽放的雪玉莲花。
“沈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点灯?”
仙瑶主动开口,清泠的音色里充斥着关心和信任,夜风将她的话送上御座,漆黑的大殿里仿佛铺上了万千星轨。
沈惊尘想了很久,思考了很多,满怀顾虑。
但在听到这个声音,想到原书里这个女孩被渣男辜负,被抢夺气运,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局后,他突然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瑶瑶,走过来。”
他的声音遥远而空灵,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仙瑶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两人距离不到寸许,才看清楚他脚边摆着很多袋东西。
“这是……什么?”她困惑地皱起眉。
沈惊尘终于点了灯,指着那一袋袋东西道:“是水泥。”
他一本正经,不容置喙道:“水泥封心,一天一袋,自己来拿。”